相安无恙(中)
沿着湖走,穿过古老的城门到四通八达的长街短巷,便能来到白雨王城边的诗老街。地上铺着灰沉范青的石板,沿街都是红漆木檐,青砖黛瓦和纸窗。
前尘似海,王城已故,但这条街的繁华喧嚣却流传了数百冬夏。槐树绿荫如盖,其实走在阳光底下也只会觉得温暖舒适。
“发呆布,好大的石榴啊!”叶布扬了扬爪上鲜红欲滴的石榴对月布说,叶布身上穿着件淡青渐变的长衫,一动轻薄的衣身像水波般荡漾。
“那买些回去吃吧。”跟在身后的冰布说,他同样换上了一件素白蓝边的长衫,细看可以看到仿佛淡蓝色笔刷随意勾勒的缀饰。哎,掏钱包都麻烦,冰布到现在也没有适应这衣服啊。
“嗯呐。”叶布点点头,一副馋猫样。在冰布看来,叶布比自己会吃。
六尺宽的街道往来不息,那停着一辆载满西瓜的拖车,这家店门口的荷花从瓦缸伸出盆大的叶,廊亭间传来的古老唱腔逗得两布咯咯笑个不停。
“老板,这个要几块钱啊……好,谢谢。”叶布接过叉尾浮鼬递来的红豆鲜奶冻,跑到冰布面前。
“发呆布你尝尝,这个味道超棒!”叶布插起一块塞到冰布嘴里。其实就是奶冻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豆,红豆的甜带着奶香味。在夏天,这样冰甜的点心真的诱人。
冰布前走一步,伸爪挑去了叶布胸前绒毛上的一点奶冻渣。叶布连忙扯了扯衣襟,脸红转身走去。
看着叶布害羞的模样,冰布莞尔而笑着说:“然后去哪呀?”
“古玩店,新开的。”叶布忽然转过身,双爪背在后面,边倒退边说。“我可是老早就想去看看了。”
所说的,便是十字街口那家别具一格的小店,光是那一会,已有好些顾客进进出出。屋檐下系着几盏红灯笼,细看可以看到不毂琅阁的洒金字样。门上的玻璃也贴上了些手舞红缨的纸人。冰布探头透过门窗看到里边镶了铜边的木架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古玩,一个翼然亭楼模样的笼子中锁着只叼着桑叶的草编蟋蟀,江湖骗子手中玩弄的鸳鸯棍,孔明锁,团扇,还有好些想不起名字或是不认得的。冰布看后挠了挠头,花样还真不少,虽说都不是那些价值高昂的古董珍宝,但凭稀奇古怪图一乐,还挺有趣的。
两布推开门,带着一旁的铜铃摇晃起来,柜台里身穿淡雅红白儒裙的仙布招待说:“欢迎来到不毂琅阁,玩的……诶?”
冰布短暂的冻结反应后,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哦,和你的朋友玩的开心哦!”仙布微笑地说。看到仙布递来的一个微乎其微的眼神,冰布会心一笑向店内走去。
当冰布看着槐木架上的瓷枕时,叶布拿着把折扇忽然把脸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两认识?看到你两使眼神了哦。”
“还挺熟。”冰布用爪爪把叶布的脸推开,“使眼神是因为博弈开始了。当心点,这仙布一肚子坏水,简直法律之内无恶不作,信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两什么关系呐?”叶布戏谑地说。
“前女友。”
“真的?”
“逗你的。”
“不信。”
“随你。”
冰布翻了翻白眼,见叶布一副胡思乱想的模样,伸爪一弹叶布的脑袋。叶布吃痛连忙护住。
“疼。”叶布哀嚎道。
“让你清醒点。古玩店也到了,你要找什么,这破扇子?”
“什么嘛,这叫湘妃扇,虽然是假的,但以假乱真。”叶布把扇在冰布面前晃了晃,扇上干净的竹底缀着雨滴般的红花斑。叶布爪腕一翻,折扇打开,上面题着“偶做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枝。”
“还不是扇子。”
“意义不同嘛。”叶布摇扇指了指另一边的架子上,“你再看看这些。”
“诸葛笔,李延圭墨,澄心堂纸,婺源龙尾砚。”冰布轻哼一声,南唐文房四宝也想考到我。
“想找你感兴趣的,可以去那边看点精妙的机关物件哦,音盒什么的。”仙布轻轻走来,天蓝色的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用正经掩盖的调皮。
“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助你消灭兽类的。”
“别闹,正认真兼职呢,可不会做恶作剧的哦。”仙布装模作样地扯了扯领口的蝴蝶结。
“但愿。”冰布笑着说。
见到叶布围着几件古装戏服看来看去,仙布说:“如果想的话,这些衣服都可以试穿哦。”
“好!”叶布开心地说,高高扬起一只爪子。
冰布走近看了看,无语地说:“这些都是女装,你真要穿啊?”
“都说化境,唱戏穿个衣服怎么了,笨。”叶布朝冰布吐了吐舌头,抱着两件衣服跑到更衣室去了。
“你朋友好可爱,不是吗?”仙布掩嘴笑着,见冰布想要离开,便用缎带缠住他。
“不给走,躲着我干嘛?又没做亏心事。”见冰布默不作声,又问“近来还好吗?”
冰布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没想到你也在这。”
“假期挣点零花钱啦。”仙布眨了下右眼,示意自己乐在其中,“月布也在附近做临时工哦。”
“他也在?你两呆一块也难怪见今天街上带点乌烟瘴气。”
“现在你来了,这样说三布聚一块不给天打雷劈,略略略。”
“你呢?”
“也就像从前一样吧,那……”仙布强挤笑容,但还是欲言又止。
“那就好。像你这样腹黑的小巫女麻烦都害怕找你。”
“嘻嘻,工作时间不捣蛋。”仙布坏笑着。冰布伸爪想去摸她的头,但恍然醒悟 爪停在了半空中。仙布见了,轻轻的踮起脚把头贴了上去。熟悉的一幕再显,仿佛真的像从前一样。冰布有些惘然,仿佛抚摸着愈合的伤疤。
不久后叶布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素白的留仙裙,刚刚好衬得他那瘦小的身材,头上的玉簪,爪中的湘妃扇轻摇,倒真带着点道骨仙风。冰布走近绕了叶布一圈瞧了又瞧,脸上流露少许惊讶。
“嘶,居然还有点样子。”
叶布得意洋洋地开扇掩着,唱道:
“断桥呀断桥,我看断桥桥不断,美满鸳鸯要分开。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间红叶红欲染,不堪回首……”
店里听到歌声的顾客渐渐涌来,让原就狭窄的过道变得更加拥挤。门口也有过客止步探头,寻觅着声源。
唱到一半,叶布忽然窒息般停顿下来,有气无力地说:“要死了,额。”
“唱到好棒!”仙布拍爪子鼓掌道,爪中提着个不知哪摸来的相机。
“天哪,你还会这的。”冰布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以前学校有桂剧社,但也好久没吊嗓惹。”叶布耷拉着耳朵,感觉要累趴下去了。
“嗯,这张照的好不错。”仙布看着相机说,冰布和叶布都凑了过来。照片上是右边神采飞扬地叶布,冰布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仙布的自拍将左边占了大半,还调皮的眨着一只眼。
“真丑删了。”冰布嫌弃说。
“不,我还要洗出来,回头送你们张。”仙布心满意足的收起相机,“另外把衣服借穿的钱付一下哦。”
“好啊你,强买强卖于无形之中啊。”冰布拍了拍脑袋,叶布在一旁歪了歪头。
这时几个小孩冲了进来,把仙布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讲着什么。
“啊,你们一个个说,吵死了!”仙布捂着挣扎道。
他们面面相觑后,小火狐站出来说:“刚刚我们玩捉迷藏,把白伊弄丢了。”
“对对对,她藏的太好了。”冰六尾说。
“你们喊她出来不就行了?”仙布说。
这时索罗亚嘀咕说:“之前为了骗她出来也用了这招,现在她不吃这一套了,我们好几只兽急着回家,就把她丢那了……”
“算了,你们先回家吧。我想想办法。”仙布扶着脑袋说,真令布头大。
“嗯,谢谢姐姐。”“姐姐再见。”说完客套话便一溜烟的跑了,来去匆匆。
“那孩子真倔,留她自己回来吧,下次聪明点,我又脱不开身。”仙布无奈地说,转身向柜台走去,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这,聪明过头了。”冰布说,嘴角轻轻扬了扬,他懂仙布话的意思。
叶布低头想了想,似乎是脑海中灵光一闪,连忙说:“要不我和冰布去找找看吧。”
冰布一愣,仙布脸上的阴云顿时散开了,开学的牵起叶布的双爪说:“那可谢谢你两了,下次一定陪你把诗老街逛个够。”
出门后冰布往叶布头上又是一弹,叶布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干嘛又打我?”
“我看你脑子是电光一闪,智商光速下线。人家挖个坑你就跳进去,还得意洋洋地把土拍平了。这么明显的白打工看不出啊?”
“两位下次记得来玩哦!”仙布在门口冲他们喊道。
“这家伙,这方面本领是一点没落下。”冰布懊恼地说。
“那怎么办?”叶布问。
“言行必果,找呗。”冰布摆了摆爪,转身想要离开,但忽然再一次回头看向不毂琅阁的门口,仙布低头念着什么,声音小得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但冰布知道。
“那……相安无恙。”
“嗯,相安无恙。”冰布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
“我错了。”叶布忽然说。
“错什么,走了。”冰布向前走去,见叶布还呆在原地,“要我牵你的爪吗?”
“不要!”叶布连忙跟上,“你们这么勾心斗角的吗?”
“正事不会,日常嘛,在所难免。布要吃饭,生活要乐子。有这么点布陪你闹七八年,也挺好。”
“那我呢?”
“特别点,捡回来的,就是我的。”
“再乱说话咬你啊。”叶布露了露那整齐洁白的尖牙。
“哈哈,你舍不得。”
“太坏了。”
步入王城,便被王城的府院园庭包围,其实许多建筑都是修复翻新的,围墙被漆成丹红色,盖上了暗金色的瓦楞,地上也铺满交错的粗糙的白石板,石城门是旧的,其上大写的“三元及第”也仍清晰可见。
走到这离小火狐口述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踏着鱼塘边的绿荫路过,心情很是惬意。叶布忽然停下脚步,冰布以为他要看池塘里的鲤鱼,它们成群结队地游着,形成一道红白艳丽的漩涡,搅浑了岸上梧桐苍劲的倒影。
“奈何桥。”叶布指着一座与众不同的青石桥。除此之外的所有石桥无一不是庄严神圣的白色,唯独这座青石桥如同爬满了藤蔓和羊齿蕨,像是婚礼上响起凄凉的丧钟声般格格不入。
“小说里那个‘泯灭’的设定,是什么意思啊?”叶布问。
“那个,简单来说就是消失了。”冰布说。
叶布走到青石桥头,扶着栏杆。冰布好怕他走了过去,感到他的身影变得可伤,雪白晶清的灵魂旁围着恶魔的调侃、啼笑是非。梧桐叶落入水面,跃起一条似被血染红的锦鲤。
“那记忆呢,还会有人记得他吗?”叶布又问。
“会。”老实讲冰布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说得虚飘飘的,就像飞絮。
“那就好。”但叶布听到了,甜甜地笑着,好似一度鸟语花香。
“他们说在前面那停云院四处玩的,我们去找找吧。”冰布也由心浅笑。
“好。”
找的过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辛,叶布活蹦乱跳得像只小鹿般东翻西找,冰布慢悠悠地走着,一下注意到了那狭小巷子内堆砌的箱子间露出的白尾巴尖。两布便过去把白伊布揪了出来。
“啊,冰布哥哥,这样会被他们发现的。”白伊布认出是冰布便气鼓鼓地说,这是一只全身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伊布,眼睛是浅浅的灰紫色,脑后系这一个黑色白边的蝴蝶结,一看便知是仙布给她带上的,看上去很可爱。
“别傻了姑娘,人家早跑完了。”冰布说,他和白伊布其实只见过几回。
白伊布谨慎地走过来,往冰布身上嗅了嗅后连忙跳开,大声说:“你骗布!上次索罗亚也是喊他不知情的姐姐来把骗白伊出去,害得白伊输掉了。”
“没骗你呀……”冰布无奈地说,心里也有点奇怪。
“一局游戏而已 胜负心真的强呐。”叶布也无奈的说,后面偷偷嘀咕了句“一模一样。”
“你是谁啊?”白伊布看着叶布说。
“这是我的朋友叶布,这是白伊也就是雷布的妹妹。”冰布介绍道,想到已经很久没见过雷布了。去年平安夜开始?自己还拿他打趣呢。
“嗨喽!”叶布热情地打招呼道,白伊布也贴上去闻了闻。
“不对,不对。”白伊布又跑到冰布身旁仔细的闻着,眼睛忽然一亮,自言自语着“白伊知道了!”
“冰布哥哥和叶布哥哥是什么关系呀?”白伊布问。
“唔?”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冰布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朋友这个词能否涵盖他和叶布明了的或是隐藏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冰布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亦或是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是否有太多的不合常理。
“你在说谎。”白伊布认真地说,灰紫色的眼睛里透露着坚定,仿佛道出铁证如山的事实。白伊布曲身,忽然扑咬到冰布身上。
“啊,别咬我啊!”冰布连忙把挂在身上的白伊布抱开。
白伊布口中嚼了嚼后咽下去了什么,说:“你的谎言被白伊吃掉了,作为补偿我把这个给你们吧。”
白伊布跳到地上,拿起自己背包旁的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递给叶布。
“白伊也回家了,再见。”白伊说完,跑跳着离开了。
“好奇怪一只布啊。”冰布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小两恶魔。”
叶布知道他指的是仙布和白伊布她两。
“你也很怪呢。”叶布戏谑说,冰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赢真的强有这么重要吗?”叶布问。
“当然,赢的理由要比输的借口好找。”冰布近乎是不暇思索地回答。
“那接下来去哪?”
“饿了,去吃饭。顺便见个老朋友,看他又在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你们是哪个寨子上的麻匪啊?”叶布问,冰布笑笑转身认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