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恙(上)
“咚,咚咚。”一重两轻。
“来了。”月布推开房门,门外站着穿一件奶蓝色衬衫的冰布,他抬眼看向自己,一副惘然若失的模样。
“哦,请进。”月布眨了眨眼,微微的凉意让他想起了这个快要过去的漫长夏季。
“嗷,冰布哥哥来了!”冰布刚进屋便有一个棕色的毛球扑到他怀里,冰布笑着揉了揉伊布的耳朵。
“好久不见啊,小伊布。”伊布很喜欢冰布,可能因为都有着相似的背井离乡的经历吧,甚至两布都是巨蟹座的呢。
“伊布别折腾他了,一见面落魄的跟被打劫了似的。”月布戏谑说,去取了茶具。
冰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看到了桌上的一幅照片,是他们和一只光布的合影,背景是晕着火树银花的向尾喵山庄。便托着下巴感叹道:“找了个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啊。”
月布笑笑,递来一个精致的茶碗说:“这么久没出家门,又在写吗?”
“嗯,又写了些。”冰布接过茶碗,透过茶汤碗底那独一无二的树叶纹理显得更加生动,木叶盏木叶无双。
“那天……”冰布忽然说,但又欲言又止。
月布低头吹了吹茶上浮着的氤氲,伊布转头看着他,都一声不吭,气氛凝重了几分。冰布眼中满是纠结,心中默默挣扎着。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许久后,冰布抬起头问,眼神愈发的坚定。月布和伊布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冬至后,天一近下午便蒙上了一层凝重的淡灰,到日暮天边彤云欲坠。寒风拂过路旁结满冰花的榕树,斗急了一树梨花,叶缝间吐出几粒白点落到树底停靠的自行车上。绵绵素雪在空中飘零,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伞往校门走去。
“下雪了呢。”银装素裹的街道上,纷纷扬扬的雪羽落在冰布软糯的蓝白毛衣上,落在他的鼻尖上,忍不住将半张脸埋在柔软的米色围巾里。
“怪好看的。”冰布疏疏地说,毕竟这是少有见到雪的。运动场上落叶和积雪,双杠下悬着晶莹剔透的冰,处处堆满白色的意境无一不让冰布感到愉悦。当然,还是能感受到这刺骨的寒冷的,自己是只会感冒的冰布。冰布长长的耳朵一动,抖落了星点的雪花,怕着凉了,渐渐加紧脚步。
雪还会持续下很久。
一阵澌澌卷雪的尖风催急冬晚,磨灭了天边的黄昏,灰白的雪容转眼变得铁灰。冰布合上书本,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巧听到烧水壶跳闸的声音便起身去接热水。
房子不大,是自己和一个同学合租的——一只雷布。能找到这样实惠的房子固然高兴,但似乎雷布并不愿意再住下去了,冰布是没法一布承担房租的。冰布端着水杯坐在窗边慢慢地喝着,窗外的雪寥落了些,白杨和雪浅耀月光而显得静穆,类乎此的还有不远处湖边那座石桥,在银雾中显得疏朗溟濛。似乎有雪的地方总有着微亮的光。
今晚是平安夜,那只雷布更不可能回来了,可能正陪着他的情侣吧,想到这冰布感觉有点酸酸的,下个月的房租也没有着落啊。雪小想出去走走,去趟便利店吧,冰布披上外衣,系上围巾走出门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路灯沐浴而嬉,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屋檐上的雪凝重不堪。当风雪吹刮在自己脸上时,冰布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分明冰伊布也还是会感觉到冷的啊,双脚一深一浅地在白纸般的雪地上留下足迹。比起这,半途而废更让自己反感。
忽然萤明洁白的雪中出现了抹米黄色,令冰布一愣。似乎有一道身影卧倒在雪中,冰布连忙冲过去,给那道身影翻了个身,露出一张叶伊布的脸。
“你还好吗?”冰布着急地大喊道,但声音被愈大的风雪声淹没,叶布奄奄一息的没有回应。冰布把脸贴在叶布的额头上,不敢相信一只叶伊布的体温能这么低。环顾四周已有了雪虐风饕之势,心想打电话请救援还不及自己赶回家快,便背上叶布往家里赶去。
不顾吹打在脸上的飞雪,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后,冰布帮叶布褪去了身上湿冷的衣服,披上毯子安置在了自己床上,顺手打开了房间的取暖器。手忙脚乱的一阵忙活后,冰布瘫坐在沙发椅上,在片刻的宁静中,听着叶布的呼吸逐渐匀称,应该没事了吧?
他是谁呢?冰布开始审视这个问题,看着叶布恬睡着的清秀的脸,好年轻也很可爱,要比自己小些,明明也还是上学的年纪吧?他身上就带了一个轻便的背包,装不下太多东西的,这样敢在风雪交加的夜中行走吗?未免太大胆了。
只感觉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弄得自己迷迷糊糊的。感觉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感,就像件不合理的事变得合理,自己仍默默接受了。好晕,自己真的讨厌这种感觉。
风雪仍在窗外无止息的吹刮着,冰布半睡半醒的倾着头。寒风猛然撞在死锁的玻璃窗上,取暖器红橙的光也忽然熄灭。冰布顿时便睡意全无,咬了咬牙说:“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停电了,房间里更暗的骇人。床上静卧的叶布轻哼了一声,那秀长的眉毛蹙了蹙。冰布慌了神,伸爪过去,被子仍冷硬似铁,要不要……要不要,有需要用身体取暖吗?
冰布念念着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叶布的脸也在近距离下显得更加清晰。宽大的耳朵,额上嫩绿的叶微微翻卷,眼帘低垂着,脸上是细软的米色的毛,有一种郁金香和叶脉的清香。有时真有把他揽进怀抱的想法。
当冰布抬起靛蓝色的爪子伸向叶布时,叶布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得冰布像见了黄瓜的猫,扑通一声跌了床底。
冰布扶着床沿爬起来。明月高挂,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缠绵在房间里,叶布睁大的金绿色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抱着被子叶状的尾巴卷到身前。感觉自己捡回来的是一只小猫。
“你好。”冰布强挤微笑说,抬爪做了个打招呼的样子。叶布没有回话,冰布便僵在原地,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尬爆了,笑也不成样子。
“我能喝点水吗?”叶布说,声音很清澈。
“当然,我去拿。”冰布说,转身去饮水机里打了两杯温水。叶布喝了水,神情渐渐放松了,像恢复了些力气。
“你怎么会倒在那啊?”冰布端着水问。
“昏倒纯属是意外!绝对不是常有的事。”叶布不打自招地急摇头说。
“你似乎急着去哪?”
“算是吧,我找一……。”叶布像是欲言又止。
“什么?”
“一个有……嗯,它是……哎呀,有点说不清楚,你坐近一点。”叶布伸爪拍了拍床沿的位置,示意冰布坐过来。冰布坐好后,叶布递给了他一个硬币。冰布接过硬币借着明媚的阳光仔细端详着,硬币的纹路很特别,一条线将纹路分成了两处完全不同的景色,一半如梦似幻、一半又写实无比,背面则朦胧不清、不知真假。
“我说不清是什么,但它真假虚实交汇,或许你与其擦肩而过却不知不觉。”叶布开心地说。
“不是很懂。”冰布摇摇头,把硬币还了回去,看着叶布歪头露出的神秘笑容,恍然望向窗外,明明是一片月明星稀,哪来的阳光?
“这是……”冰布疑惑道,爪子忽然被叶布小巧的双爪牵住。
“你是住在这吗?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的。”叶布认真地说,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布,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啊?别,可能过了这个月我就要搬走了,因为没布和我平摊房租。”
“那我可以呀!”叶布拍了拍瘦弱的胸膛,“以后就是室友惹。”
“那……你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再说。”冰布说,刚刚叶布那动作与模样反差下,明明可爱的更招人怜。起身向房间外走去。
“你去哪?这是你的床吧。”叶布扯了扯被子说。
“你睡吧,你更需要休息。”冰布说,伸爪摸了摸叶布的头,在叶布的注视下走出房间。叶布低下头许久,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
咚……咚……咚……心跳声清晰地在脑海中响起。
海浪轻拍在金黄的海滩上,卷起雪白的浪花,悦耳动听的海声。两道身影在碧蓝的大海旁显得十分渺小,甚至不及那海面上冒尖的青黑的礁石。
他知道那是一只伊布和一只玛纳霏。
咚,咚,咚……心跳如鼓声般逐渐急促。
玛纳霏昏迷般躺在地上,伊布不停的抽泣着。玛纳霏吃力的睁开眼,抬爪止住了伊布的哭声。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玛纳霏的声音很微弱,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睛含笑如弯月。
“我不要,我想要你活着。”伊布直摇头,带着哭腔说。玛纳霏由心地微笑着。
“嗯。让我讲这个故事好吗?我真的好怕,好怕自己讲不完这个故事了。”语气从微颤化为平静。
咚咚咚……心跳声震如雷鸣一般,画面变为泡影,肝肠寸断的疼痛感让冰布潜意识得叫喊着,但漆黑的梦境中不会泛起任何声音。冰布双爪向前探去,抱住了一样很温暖的东西,不安感逐渐褪去,四周终于化为湖水般的平静,一直久违的平静。
晨光熹微,窗外响起未曾关心的蝉声,悬挂的绿植垂下一串圆圆扁扁的叶子,如荡秋千一般在风中叫闹。
冰布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夏天了天亮的真快。爪子拂过一层毛茸茸的东西,才恍然发现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叶布,自己正揉着他的脸蛋。
“啊!”冰布触电般连忙退到床边,顿时睡意全无。
“哈~冰布早啊。”
叶布半睡半醒地扶床探起身子,浅灰色的睡衣几欲从肩上滑落。意犹未尽的睡眼下,打着哈欠的小嘴微微张开,可以看到里边红嫩的舌头挑起几缕银丝,满是一副慵懒的媚态。
“你怎么在我床上啊,你不有房间吗?”冰布慌慌张张地说。
“啊?这事啊,这分明是你抓着我不放的呐。”叶布睁开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歪着头说,“昨晚我听到你这有点动静,看到你很不舒服的样子,想靠近看看你有没有生病,结果你就把我抱住惹了。”
叶布垂下耳朵,嘀咕道:“想着男孩子一起睡觉没关系吧,而且分明是你占我便宜呐……”
“啊啊啊啊,我去煮早餐。”冰布忍不住两颊晕红,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叶布掩嘴狡猾地笑着,转眼身体和尾巴成“木”字形舒展着倒在床上。
“噢耶,床是我的啦!”
待冰布煮好早餐,天已经完全亮了。窗外几声低吟的鸟鸣声,伴着阳光打入厨房,刚出炉的荷包蛋面条正冒着热气。叶布正挥动着双筷,专心对付着自己的那一份。绿油油的叶状耳尖和尾巴晃动着,淡黄色的皮毛泛着玉泽,冰布暗想只有叶布能在酷暑这般的元气满满吧。
想来从那天的相遇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就到了现在。他在图书馆找了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这个月的房租还是他交完的呢,想到这感觉亏欠了他好多。自己呢,其实也习惯了于叶布同居的生活,有点享受他日常点点滴滴带来的惊喜和愉悦,真奇怪。忽然一双棕色的爪爪在冰布面前晃了又晃。
“怎么不吃?面都要泡发了。”叶布问,把粉嫩的肉垫贴在冰布额头上,“昨晚闹腾的厉害,没生病吧?”
“没事的,想事情而已。”冰布摇摇头说,发现自己搁浅已久的双筷。
“略略略,真是只发呆布呐。”叶布不满地说,不知道冰布瞒着自己瞎想什么。
冰布看了看窗外柔和的阳光,完全不似盛夏的毒辣,已有了流火之感,浅笑安然地说:“今天天气凉快了好多。”
“是啊,到了‘借风’的日子嘛。”
“借风?”
“是一个流传的故事了,说古代有臣子为了给驾崩的帝王下葬,登台问天讨要了二十一天凉风,所以夏天便有那么些日子会很凉快。”
“这样啊。”冰布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听到叶布一拍桌子,吓得一怔。
“我们约定好今天一起去玩的哦!”叶布盯着冰布说。“这么好的天气诶,也不怕你半路热化掉。”
“知道的,下午吧。”冰布点头说,今天确实适合出门,又恰逢难得的假期,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呢。窗外鸣金击鼓般的几声蝉鸣,闹得心里之痒如猫抓。
此时电视里传来了主持人娓娓动听的声音,预告着明早凌晨将要来临的流星雨。
“有流星雨诶!要一起去看吗?我叫你起床。”叶布兴奋地说,眼睛里闪烁着光。
“城里很难看到吧,还积了云。”冰布望着窗外的天空说,诸如此类的报道年年都有,只不过是次次都看不到。感觉泼了盆冷水,又说“如果可以看到的话,那就一起看呗。”
“嗯嗯嗯。”叶布连忙点头如捣蒜。
“你早上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我差点忘了。”叶布不知从哪抱来几本笔记本,冰布认出后整只布都不自在了。
“铛铛铛铛~”
“我铛你个七成熟的锤子,还给我。”冰布红着脸,恼羞成怒地朝叶布扑去,将他扑倒在地。
“诶,轻点别压坏了。”叶布护着书说,“不就小说嘛,写的还挺好的说。”
冰布听后镇定了一点,放开身下的叶布,叹了口气问:“看到哪了?”
“看到玛纳霏说以前比克提尼带着她看了很多地方,在黎明伊始时那积雪的古城里,雪白的天地间只剩彼此,晚上在阁楼堆满青瓦的顶上看新年的烟花。在梵音的山寺里,登浮屠塔,执手看晚开的挑花在一声又一声绵长悠扬的钟鸣中飘落,直到敲满了一百零八下……很多地方写的很棒的说。”
“还好吧,差不多看完了的。”冰布古井无波的说。
“啊,没有了吗?”
“就写到这,也搁着好久没动了。”
“那多可惜。”叶布遗憾的说,“那你还想写吗?”
“想啊,做梦都想,但是……”冰布说到这忽然哑语,几次尝试着张口说些什么,最后惘然地、逃也似的走向房间。
叶布急切的声音在身后紧跟而来:“如果还喜欢,那请一定要坚持啊!”
冰布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从书架抽出一个墨蓝色的文件袋,一倒纸张便如落叶般洒满书桌,白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什么时候停下的呢,自己有些忘了,但这确确实实是他少有的坚持了好几年的爱好。下一章的大纲,早就写好了,纵使大纲准备的更丰富,但自己没法讲好这个故事,一直没再鼓起来。写下去的冲动随等待消失,冰布心起一丝厌恶,怎么会自以为冲动意味着会写呢?事隔好久,随腹稿追忆起好些点点滴滴的事,但真的好难找到那冲动了。
去编个不甚高明的故事,用长篇累赘的写景去把气氛烘托得凝重,是否还要来点皮里阳秋去褒贬,再投放到哪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疲倦,其实逃避的事压根不会出现在字句中,更别提解决。故事和生活,两者只是无限靠近但永远不会相交的函数曲线罢了。自己又是什么病态啊。
就这样出神地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写下的稿纸,过了好一会冰布才回神,又将它一张张地收好装入文件袋中,像细心珍藏一段回忆,指肚划过纸张寻觅熟悉的余温。冰布晃晃脑袋,发呆真不好,一下又过了好久。起身拉开房门,扑通一声,一只叶布倒在地上,两只爪爪扬在半空中虚踩着。
“嘿,吓到你啦。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叶布躺在地上揣了揣爪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感情他是一直倚着门坐等自己啊。
看着像张毛毯般赖在地上的小可爱,冰布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说:“生你气干嘛?”
“那就好,嘻嘻。”叶布爬起来,一副萌混过关的样子,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来找我干嘛?”
“平时大家都忙,特别是你一天到晚泡在书里,都没空理我。现在好不容易一个假期诶,就多黏黏你嘛。”
“噢。”冰布伸爪想将门关上,门外的叶布连忙泥鳅般钻入房间。
“别,当然还有别的事呐。”
“什么?”
“下午我们去白雨王城玩,都说入乡随俗,当然要换衣服啦。正好衣服到了,来试试呗。”
“真是受不了你额。嗯?别扒我衣服,我自己会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