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限定［小说］
后来我才明白，如果一个人只是长相温柔的话，是并不算得上温柔的。
高一七月的夏天，我在操场上遇到一个皮肤很白皙的男孩。他穿着橙色的球服，挥汗如雨，一个空心球投得行云流水，在阳光底下差点把我的问题闪出什么问题来。
当时我腿受了伤，没法上体育课，就靠在校园柏树下的长椅上看着风景和在老师指挥下跑操的同班同学。
他转眼间又投了个篮。不过这次没中，篮球在球框上撞出的一声“哐当”在这个夏季显得有些沉闷和刺耳。
“同学，你钥匙掉了。”他捡回掉在地上的篮球，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我四顾了一圈，确定他说的是我，低下头就看见一把钥匙躺在漆成橙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是我的钥匙。我低头去捡，还来不及道谢，就听远处传过来个清脆的女声：“宋晓星——”
那个女孩子慢慢走近，我才稍微看清楚些。是个面容姣好甜美漂亮的女生，笑靥如花地朝他走来。
夕阳甚好，天空像是被一整颗蛋黄晕染开来调了色，我默默地把钥匙收进宽松的校服口袋里，看着宋晓星和那个女生牵着手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我低下头，淡淡地想，这大概会是个很炎热的夏天。
后来我也偶尔听说宋晓星的事。他是新转来的体育生，篮球打得特别好——那天我看见的那个没中的球，大概是失误。来找他的女生叫陈应，是他女朋友，宋晓星和她谈了大概有三年。
我知道的不多，都是从别人的口中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我后桌是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女生，宋晓星刚转来的那段时间她还提起过他。
当时我正低着头写作业，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身体也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静静地听她抱怨着宋晓星明明长得那么帅却有女朋友这件事。
宋晓星的确很帅。他每次投篮投中了都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两颗小小的虎牙和脸上的梨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要不咸不淡地看上一眼，心思就会不自觉地被他嘴角的弧度勾了去，情绪也会被他感染到，看着他笑心情都会变好。
我对体育生不太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体育生一般都是不怎么上文化课的。我不常看别人打球，但是那段腿受伤的时间，我每次上体育课都会看到宋晓星。
他每次那么笑，我都会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坐在那儿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女朋友过来给他送水，然后低下头打开自己带来的矿泉水瓶盖，喝上一口。
我看过他喝水。少年仰着脑袋，他脖子上的喉结滚动几下，半瓶水就一饮而尽。
我总是疑心宋晓星喝的矿泉水比我的要甜上一些。
后来我的腿好了，就没再坐在长椅上看他打篮球，也没怎么再听过他的名字。
宋晓星这个人其实本来也没怎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过，我不再看他打篮球，唯一的关联也就断了，他就蒸发在我的生活里了。
唯有我有时候写着作业，抬起头看一眼天空的那一瞬间，倘若夕阳的橙红滚烫而又热烈地铺满整个天幕，我大概才会想起宋晓星的名字，想起那个篮球架和当初的那一声失误的“哐当”。
我的心跳也会因此偶尔漏上那么一拍，然后继续低下头写作业，把颜色烂漫而温柔的天空置之不理。
我依旧没有刻意去了解宋晓星的消息，只是偶尔听到这个名字都时候会稍微留意一下。
我后来路过操场的时候也看到过其他男生打篮球，有很多人在旁边围观，一开始我还会驻足观察上两眼，后来就直接快步走开了。
因为我发现，没有人打篮球比宋晓星更好看。不仅仅是说没有人长得比宋晓星帅，也没有人篮球比宋晓星打得更好。宋晓星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出自他手的篮球像是几何画板上的笔，从他扔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就以最完美的弧线落进篮筐。
我下课的时候走在路上，意外地看见宋晓星出现在走廊里。他低着头走路，手里拿着几年前早就落伍了的MP3，正按着上面的按钮。太阳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光亮，大把大把地撒到他身上，把他整个人照得明朗而耀眼。
在看清楚的确是他的那一刻，我立马低下头，快步往前走，以教学楼白色的墙壁为背景板，和他在转瞬之间就这样擦肩而过。
可是我的校服外套就这么被他拉住了。他拽了拽我的衣角，从左耳上摘下来一只白色耳机，摆在我面前问我说：“听吗？”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等我回答，就把耳机轻轻塞进了我的耳朵。愉悦又浪漫的音符从我的耳朵一路传到神经末梢，我听着耳朵里唱着歌的温柔男声，假装在看风景，偷看着宋晓星的脸。
仔细看看，他的长相其实是很温柔的。此时此刻，他额头上没有晶莹剔透的汗珠，眼睛里没有溢出盛到满的阳光，这个日子的色调这么轻这么淡，他这时没有打篮球时那么粲然耀眼，反而是干净澄澈得像是一碗温糖水。
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我抿了抿唇，低下头不去看他，把耳机从耳朵上拿下来，放到他手里，留下一句“谢谢你”就打算匆匆走开了。
“我和她分手了。”
“关我什么事。”我脚步一顿，皱了皱眉，温吞地回了他一句，“MP3收好，不要以为你是体育生，老师就不会没收。”
第二天，宋晓星要追我的消息就彻底传开了。我猜测这是别人乱传的消息，并不想理会所谓谣言——直到他来找我。
我是数学课代表，从办公室抱完卷子回来就看到宋晓星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敲了敲桌面，木质的桌子上传来两声清脆的声响：“这是我的桌子。”
宋晓星托腮，朝我笑嘻嘻地问：“我知道啊，所以呢？”
他眼睛里都是揉碎了的银河。我装作不经意地躲闪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回他说：“你从我位置上起来，我要写作业。”
“我喜欢你。”
从宋晓星坐在我位置上那一刻开始就留在教室里看戏的同学一瞬间都爆发出一阵尖叫声。我看了眼窗外透亮的蓝天和白云，揉了揉眉心：“我们出去说。”
宋晓星跟着我一路走到走廊的一角。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亦步亦趋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好乖，像是一只软兮兮的白熊，打着紫色的蝴蝶结绸带。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天蓝色的校服，低声跟他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他没有理会我的拒绝：“程柚，你为什么后来不看我打篮球了？”
“你球技太烂。”我说，“见你第一面就失误。”
“我只有那一次！”宋晓星很着急地跟我解释，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也明显不足，“那是因为，我当时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眉头蹙得更紧：“你那时候不是有女朋友了？”
“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我打球的时候一直都在偷偷留意你，见你次数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我看见你心跳就会加快。”宋晓星跟我说，“我当时是跟陈应在一起，可是我后来发现我喜欢的不是她，是你。”
骄阳似火，夏天的温度滚烫得吓人。我看见宋晓星解开了一颗扣子，他大概确实是很紧张，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我最后还是告诉他：“对不起。”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宋晓星表情微微露出些许的不悦，不由分说地挑起我的下巴。
我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疯狂逃避着他紧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一边。
宋晓星说中了，我确实喜欢他，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我看了哪怕只有一眼，就会失去理智地陷进去。
可是我最后还是和他对视了。
宋晓星的眼睛就像是他的名字，是黎明破晓那一刻还未熄灭的最后一刻星，在将亮未亮的渐变色天际里成为一抹漂亮得令人讶异的温柔光亮。
“我喜欢你。”他又跟我说了一遍，声音温柔而缱绻，情意十分明显。
我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回了他一句抱歉：“宋晓星，我确实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年纪都还太小，就算你跟我说你对我的喜欢可以维持几十年，我也只能告诉你抱歉。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对你纯粹就是见色起意。”
“而且你是体育生，上文化课的时候都在睡觉，而我还要为了考一个好大学好好学习。我们两个人的三观和认知都完全不同……”我顿了顿，最后告诉他，“主要是，我听别人说，你脾气不是很好。抱歉宋晓星，你不是我的菜。”
他听了我说的话，像是还没有消化完，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因为宋晓星被我说中了，他脾气的确一向都非常不好，这个十分有欺骗性的皮囊不知道骗了多少女生。
我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我听别人说宋晓星后来又和别人谈了恋爱。大三的暑假我回了老家，顺便回了一趟我当时的高中。
我在操场上看到了宋晓星。
他还在打球，大汗淋漓的样子和当初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那么稍微一瞬间的重合。他手里的篮球顺着篮筐一路向下，又是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他接住队友传过来的球，转过身来跟我说：“程柚，你怎么来了。”
“放假了，来这儿看看。”我笑着看了他说，“你在这儿，当体育老师？”
宋晓星点点头，旁边就有一个小孩儿跑过来问他：“老师，等会儿让他做几个俯卧撑啊？”
“二十个。”宋晓星说。
我“噗嗤”一声笑了：“宋晓星你可以啊，这么狠的。”
宋晓星也笑了：“因为他打篮球的时候一直盯着长椅上那个别的班的小女孩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