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测之敌（上）
汉娜在铭牌墙角缩成一团，谭瀚林用身体罩在她的上方充当防护，无数被爆炸掀起的混凝土块乒乒乓乓地击打在墙体上，冲击力透过墙体传递到她的后背。
混凝土碎块的攻势减弱后，汉娜看到谭瀚林从大衣内掏出了两件呼吸面罩，先后为她和自己戴好，紧接着，建筑物倒塌时鼓起的烟尘迅速笼罩了两人，让视野被一片充满颗粒感的土黄色遮蔽了。
“伸出你的手！”
一片嘈杂中，汉娜听到了谭瀚林在扯着嗓子向自己喊话，她没有迟疑，立刻松开环抱着蜷起的双腿的手臂，向在飞沙走石之中只剩下了一个模糊阴影的谭瀚林伸去。很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腕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汉娜也努力提高音量，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盖过周遭仍未停止的嘈杂和混乱传达出去。
谭瀚林的回应很快传来：“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等着！”
“等混乱平息吗？”
“不，等人！”
确实没用多久。话音刚落，汉娜便发现代表谭瀚林的阴影上方突然多出了一块面积更大的阴影，紧接着是一只从新添的阴影方向伸来的粗糙的大手，在汉娜意识到那只手属于自己的护卫安德烈·沃尔夫时，自己已经被后者第二次拦腰抄起，紧接着高速移动起来。
四周的尘雾迅速变得稀薄，并不是因为它们突然很快地消散了，而是安德烈带着两人离开了爆炸中心附近的区域，汉娜努力扬起头，看到了已经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废弃楼区，和前方不远处升腾的火光，以及火光映出的不少同样在奔跑的身影。基地的警报已经刺耳地响了起来，在地表的人大多都奔向升降电梯，想要尽快离开这片不再安全的区域，而同样数量不少的各类应急队伍开始从分布在基地各处的若干电梯井出口涌现出来，按照预案直奔各自的岗位。
“大叔！你带埃德蒙回地下，我要在地表配合格里芬的后续行动——啊！”这时，被安德烈另一条胳膊夹住的谭瀚林开口请求道。汉娜闻声立刻转动脖颈，想要在分头行动前看谭瀚林最后一眼，但安德烈脚下生风，产生的颠簸太过剧烈，待到她终于将脸转至谭瀚林的方向时，只看到了安德烈猝然松开的手臂，和像被丢弃的战斗机副油箱一样向后坠去的谭瀚林的残影，以及他发言最后的那一声“啊！”。
谭瀚林在半空中迅速做出防护动作，成功在落地之前抱成一团，滚了一圈半才消去了被安德烈夹着奔跑赋予的动能。他拍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子，望着已经同自己拉开了十几米距离的背影：“松手的时候好歹吭一声啊。”
谭瀚林没机会做更多的吐槽，来自墙外的第二轮袭击已经划过天空而来，同基地的防御火力在他的头顶相撞、炸开，地面都跟着短暂颤动，谭瀚林视线所及范围内奔跑的人都下意识地矮身缩脖。
这时，谭瀚林尚未摘下的呼吸面罩自带的耳机中传来了汉娜的声音：
「谭，我们已经搭上电梯，正在回到地下工事内！」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报平安吗？”谭瀚林已经不再继续原地发呆，正用自己的双腿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朝着停机坪的方向移动。
「不完全是，我正在访问基地围墙上的监控探头，有些东西你得看看……稍等。」
汉娜的话音刚落，谭瀚林所佩戴面罩的抬头显示便自己打开了一个播放器窗口，短暂的雪花飞舞之后，围墙摄像头视角的画面逐渐呈现出来。已经在人形的作战记录中见过无数遍的钻石城的建筑群没有让谭瀚林的目光停留太久，他很快注意到了远处一个突兀的黑点。
「你的眼球追踪数据告诉我你已经发现了那个东西，让我把它放大。」
画面迅速朝着那个黑点拉近，让它变成了一团占据了大半个窗口的不规则阴影，摄像头在几秒钟后完成了变焦，阴影的轮廓逐渐清晰。而跟着镜头倍率一同放大的，还有谭瀚林的瞳孔。
那东西有一身因为处于背光而几乎呈现纯黑色的墨绿涂装，四足步行底盘上是造型怪异的火力平台，从平台伸出的若干大口径武器正朝着各个方位喷吐火舌，斜指向天空的弹巢已经打空了一多半。
谭瀚林认得那东西，那是一台新苏联军队的“九头蛇”，但它搭载的杀器同现役的型号有着不小的出入，这意味着眼前的九头蛇很可能诞生在三战期间，现在则成为了一台离群机械。
“先前松采沃帮攻击的东西，就是它？”
「基本上可以确定。」
“没道理……”
「都说了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啊。」
“我指的是，如果荒原上有一台九头蛇在游荡，那么它还在距离这里几十公里外就会被重点关注。但是近一周内格里芬巡逻车队的报告书，和我的暗哨拿到的松采沃帮探索车队行动日志都没有记录。它是凭空出现的。”
「情报会不会有误啊？」
“基本不会，格里芬的巡逻车队成员都是人形，它们没有人类在出重复性任务时会疲劳和偷懒的坏习惯。”谭瀚林侧身让开一支全副武装赶赴某处导弹落点的人形小队，否认道，“这是一种很另类的自动化和智能化。”
「啊，是吗？」
“不过现在这种问题并不重要，它出现了，朝着我们开火了，那就必须处理掉——你有把这个画面发给负责人吗？”
「不用，程序已经识别了那台九头蛇，后续的调度和指令也已经由格里芬的主服务器生成和分发，你应该只是比其他人早知道了这条消息，最多早一两分钟。」
“那就好。”
「对了，谭。」
“曰。”
「平安回来啊，我们的合作项目还一个都没开始呢。」
话毕，汉娜掐断了通讯。
“好功利的祝福。”谭瀚林嘟哝一句。
而一个通讯结束，另一个通讯又马上接了进来，
「长官，请告诉我你其实并不在地表，只是定位器出问题了。」
谭瀚林摇头：“79，我不能昧着良心讲谎话，哪怕是对人形。”
「那请您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从距离最近的2号电梯井回到地下工事——」
“多谢关心，79，但我要参加格里芬的后续行动，而且既然现在在现场，那么我会在事情结束之前都一直在现场。”
通讯的那一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那么，请让我们出一份力。」
“批准。”谭瀚林果断同意，“你们在哪儿？”
回应并没有从通讯频道上传来，而是从谭瀚林的身后：“这边！长官！这边！”
谭瀚林猛然回头，便看到一支车队正沿着距离自己不远的某条道路飞驰，其中一辆猛打方向脱离队伍，径直向着自己驶来，79式半个身子从副驾驶打开的窗户中钻出，伸长手臂向朝着自己飞速接近的指挥官。谭瀚林立刻会意，在车辆从自己左侧掠过的瞬间一把攀住了人形的胳膊，搭上了这趟顺风车，他抓住车体侧面的把手将自己固定住的同时，越野车再次猛打方向重新回到道路上，补入车队一直为它保留的空位。
“你们刚刚巡逻回来？”谭瀚林朝着车内仍然没有松开自己手臂的79式问道。
“对！”79式肯定道，并大概猜到了指挥官会追问什么，马上补充道：“但我们巡视的区域没有发现现在正在钻石城内的那台离群机械。”
“明白了。”谭瀚林抿了抿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而变得干涩的嘴唇，又朝着驾驶喝道：“去停机坪！”
“得嘞！”握着方向盘的56-1式用力地一点头，紧接着整个车队同时改变车道，驶入了通往直升机停机坪的支路，79式在谭瀚林的眼神示意下，用另一只手从谭瀚林上衣口袋中掏出指挥终端举至他面前。
“塔台，我是指挥官谭瀚林，编号03072，申请1架空袭妖精和3架直升机，其中1架配备指挥设备，用于开展针对正在攻击我基地的离群机械的作战行动。”谭瀚林语速飞快，又矮身对车内道：“ 88式，你和3名傀儡上第一、二架，JS05，你再启用一名傀儡和79跟我来第三架。”
被点名的人形纷纷应诺，但79式又有点担心地出声询问：“但是塔台还没有批准申请，会不会太着急了？”
谭瀚林摇摇头：“我知道服务器自动审批需要多久，停机坪地表常备5架直升机，1架一定装备指挥设备，现在动作越快越好吗，所以它们一定会在申请结果出来之前升空，可能导致的结果我来考虑，可能产生的责任我来承担。”
人形没法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的功夫，车队已经抵达了停机坪入口，升降杆将将抬起，5辆越野车便呼啸着穿过关卡。
第一批落入基地的导弹命中了一架直升机，爆炸后发生的火灾已经被扑灭，只剩下断成了两截的残骸留在原地，几名人类和人形员工围在四周，一些手里端着还在往外淌水的高压水枪，另一些则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已经被熏烤碳化成乌黑色的残骸上捣鼓着，大概是在尝试抢救一些尚有利用价值的零件。
谭瀚林在残骸从自己身侧掠过后示意79式开启了车辆的扬声器，大声喝止了另外一些正用地勤车将幸免于难的直升机移动至停机坪其它位置的勤务部职员，车队拉开距离减速兜起圈子，将其中三架围起，方才得令参与作战行动的人形纷纷在此时拉开车门，同谭瀚林一起跃下地面，奔向各自选中的黑色大鸟。
当真正得到了指挥系统授权执行作战任务的指挥官，领着自己的战术人形梯队冲出电梯井，出现在停机坪附近时，螺旋桨叶搅动空气的声音已经在一定范围内改过了基地拉响的警报。3架直升机的电动舱门先后合拢，一边爬升一边调转机头向着墙外目标的方向飞去，从已经立在原地、用带着不少疑惑和些微庆幸的眼神注视自己的那位指挥官头顶掠过。
3架直升机穿过前线基地的高墙，坐在直升机副驾驶位置上的谭瀚林视野瞬间开阔，一眼便看到了那台向着自己发射了两轮攻击的罪魁祸首。钻石城和荒原之间那层打满补丁的隔断此时多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台九头蛇已经从豁口进入城内，移动了将近五百多米，所经之处本就因暴力改造而造型完全走样的建筑在松采沃帮同九头蛇持续到现在的交火中成片地被摧毁，彻底化作一片狼藉。残垣断壁之上，难以计数的火点升起黑烟，在高处合为一束，又被风刮得往格里芬前线基地这边倾斜，即使是身处机舱内的谭瀚林也已逐渐能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九头蛇移动的速度没有谭瀚林一开始预料的那般快，它并不能像先前JS05和NZ75遭遇的弥诺陶洛斯那样用类似人型的厚重身板直接拱开阻拦在自己前方的楼宇，只能迈动四只及机械足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跋涉。
而在围墙被突破后，松采沃帮对它的攻击虽然已经变得零星，但自始至终未曾间断，这是一场场极不对称的交火，来自四周建筑的门窗和小巷拐角处的攻击只是在九头蛇厚重的装甲上擦出火星或是直接被弹去另一个方向，而九头蛇浮屠塔般多层叠放、随意转向的机炮可以轻易地洞穿自己周遭所有的劣质水泥墙和砖墙，那些帮派分子藏身的“掩体”像又轻又脆的泡沫塑料一样直接被大口径的弹头粉碎，连心理安慰都起不到。
“它的行动方向正对前线基地。”79式从谭瀚林身后探出头来，“但是……为什么看起来对我们3架这么大的目标毫不在意？”
“说不定是离群机械普遍存在的毛病，底层逻辑混乱。不过没必要猜那个铁疙瘩的心理活动，”谭瀚林举起指挥终端：“目标已经进入视距，允许空袭妖精进行攻击。”
挂在谭瀚林乘机机腹弹射器上的妖精立刻打开弹舱，因为仓促起飞而没能补给，舱内仅存了两枚追踪飞弹，它们被先后抛出、点火，向着目标呼啸而去。
那台九头蛇对朝自己而来的飞行物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两枚飞弹命中自己，将两门正朝着隐蔽在建筑内的松采沃帮分子开火的机炮炸成了扭曲的烧火棍，但在伤害造成的一瞬间，它顶部的弹巢瞬间调转朝向直指格里芬的3架直升机，毫不犹豫地清空了剩余弹药四分之一的库存。
直升机的自动驾驶立刻做出规避动作，朝着3个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桨叶停转收起切换至穿梭模式，瞬间加速的同时又各自抛出2排红外诱饵。谭瀚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由飞行器加速转向将他的上半身甩得几乎飞出椅子靠背，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看着九头蛇的攻击迎面而来，又几乎擦着机身呼啸而去。
左右散开的2架直升机侧面朝向了九头蛇，舱门开启，88式和傀儡架起机枪，朝着目标扣动扳机，而后者立刻还击，一排排弹幕几乎追着尾翼飞过，又落入远处的城区内。
谭瀚林待直升机的姿态稍稳定一些，再次举起终端：“停止攻击，保持当前距离不要继续接近。”
“长官，您认真的吗？”机舱内刚刚拉开舱门、在固定绑带上起好狙的JS05立刻出声道。
“对，执行命令！”
指挥频道上机枪的咆哮立刻止歇。几秒后，方才对着直升机火力全开的九头蛇也停止了射击。3架格里芬的飞行器重新展开桨叶，开始围绕着九头蛇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