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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墙

2022-06-03 23:17 作者:半张二向箔  | 我要投稿

前线基地内的格里芬雇员们不会频繁地去往地表。

此地距离地图上黄区的警戒线只有十几公里,地表空气中的辐射无法被基地的那座第一代的老古董净化塔完全滤净,送进地下工事内的新风是通过最新一代的机组二次甚至三次处理过的。

到屋外透透气的行为,就这里的环境而言并不有益于健康。

从人员活动区域到地表的正常路径,是穿过前进营地的气闸,但谭瀚林没有选择这个方式,而是乘坐和下往仓库的路径相同的货梯。

不过这次,汉娜和谭瀚林不需要在大量的密封箱内寻找立足处,和他们同乘的是许多勤务部和战备区的人形,它们挤作一团,为2个人类让出了整个货梯三分之一的空间。汉娜尝试和那些人形拉近距离,但她如何移动,空地便以她为中心也跟着移动。人形们毫不掩饰注视2个人类时眼神中的好奇,但却没有一名愿意上前去同其进行任何形式的互动。

货梯平台升上地面,谭瀚林为自己和汉娜戴上过滤面罩,待到人形们鱼贯而出又四散而去,才步出平台,双脚踩上地面。

视野豁然开朗,前线基地将近500公顷的地面区域同样没有被完全利用,除了位于两人所在的3号出口左侧停车场和停机坪能见到忙碌的人影以外,其余的区域只有堆着杂物和废弃建材的空地,和空地中几栋孤零零立着、未被利用的空楼。

那些搬空了家具、拆掉了绝大多数门窗,连内外的装潢都被剥掉不少的建筑经历了一场半途而废的改造,被烂尾撂下后,格里芬层尝试安排人形小队利用它们进行巷战和室内作战的训练,但很快发现仍然是I.O.P.开发的虚拟作战室更能提供复杂的环境,从而锻炼人形的心智和自律数据库,于是这一尝试便不了了之。

如今这些废弃的建筑群,只有一些精神生活空虚且品味足够独特的家伙会拉着人类或人形同伴去里面找个隐蔽的角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绝大部分时间,这片区域不会有任何人造访。

“设计图上这片区域的确是一片空白……”行走在楼宇之间,汉娜来回转动着身体和脑袋,仔细打量着两侧的事物,“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里才是这座基地最初的区域,和基地外钻石城里那些赫鲁晓夫楼建于同一时期,三战之前。战争开始之后修了工事,各种功能就开始往地下转移,这里的楼正经使用的时间没有几年,看起来造型更规矩,而城里那些已经被加盖和改造得不成样子。”谭瀚林解释道。

“这些楼居然没有被空袭摧毁吗?”

“这里的确距离防线很近,但恰好位于防线保护的一侧,在三战期间,新苏联军队的指挥和医疗活动都在这里展开,”谭瀚林伸手指向黄区的大致方位,“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更东边的地方,那座城市应该叫……伊凡。”

“伊凡……”汉娜低声重复几遍这个俄语单词,“所以我们就是来地表看看这片废弃的建筑群吗?就站在这里,看一眼?”

“说得我好像是什么三流旅行团的导游一样。”谭瀚林失笑道,“大费周章来地表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看一眼,我们进去。”

看谭瀚林向着废弃的建筑群走去,汉娜就要迈步跟上。就在这时,基地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吓得汉娜身子一僵。

爆炸的回声尚未散去,断断续续的枪声便紧跟着响起。

谭瀚林仍然正常地领着路,看起来对那些热兵器发出的噪音习以为常,汉娜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目光越过高耸的基地围墙,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虽然没有回头,但谭瀚林大概猜到了身后女生的反应,开口道:“忘记提醒你了,外面那座城镇经常会有打枪放炮的声音,那边需要用到热兵器的情况还是蛮多的。”

“不是在城里。”汉娜仍然盯着那个什么都看不到的方向,“是在城镇和荒原的围墙上,有很多人在往某一段靠拢,他们在朝着墙外开火。”

谭瀚林回头看了看汉娜,又看了看基地和城镇的围墙上朝向城内的监控探头,似是明白了什么般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解释道:“那应该是钻石城的松采沃帮在攻击过分靠近这里的离群机械——那些东西对他们并不是威胁,他们的探索队经常会出城主动狩猎离群机械,用来获得武器弹药能源,电子元件和贵金属。”

“你见过他们的狩猎吗?”汉娜问道。

“我只见过他们拖着残骸回来。这份好奇心以格里芬的立场很难得到满足,因为松采沃帮不会乐意在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来自我们的尾巴缀着。”谭瀚林淡淡道,“在他们眼里,基地围墙以内的你我这些人,是一群带着观看一出戏剧的心态欣赏他们苦难的‘其它生物’。而他们非常讨厌这些‘其它生物’。”

“戏外之人和戏中之人……”汉娜低声道。

“不过我不建议你去了解墙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包括以看戏的心态。”谭瀚林又道,“到头来只会给自己添堵。”

“是吗……”

谭瀚林不再接话,他放缓脚步,从在前方带路变为和汉娜并肩而行,伸出手指向两人面朝的方位:“我们快到了。”

注意力从墙外重新回到眼前,汉娜顺着谭瀚林手指望去,看到了一片空旷的广场,被呈环状布置的废弃建筑围绕在正片区域的正中心。

两人穿过广场外围空空如也的花坛,在干涸的旱式喷泉前停下脚步,喷泉的另一端立着一根锈迹斑斑的旗杆,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汉娜顺着杆身向上望去,她看到了一面色泽鲜艳的新苏联国旗,随着风缓慢地打着摆。

汉娜朝着谭瀚林投去询问的目光。

“基地里人这么多,对仪式感有奇怪追求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啊。”谭瀚林摆摆手,“每半个月会有一队人形来做升旗仪式,顺便更换旗帜。但派它们来做这件事的人没露过面。”

“有尝试打听过对方的身份吗?”

“并没有,没有必要。”谭瀚林摇头道,“我觉得就这样维持现状挺不错的——以及你是觉得我很热衷于窥探别人的秘密吗?”

“额……我没有……”汉娜连忙摇头。

谭瀚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道:“想让你看的也不是这面旗子,旗子在往前还有什么?”

两人已经步入广场,从旗杆一侧通过,再往前,是一座10米宽,4米高,用来遮挡阳光或者雨水的顶塌掉了一半的主席台。主席台的两侧伸出弧形的墙壁,顺着广场圆形的边缘又延伸了十几米的长度。

汉娜的目光只在那个已经没法使用的主席台上停留了几秒,便立刻被两侧的弧形墙壁吸引了过去。她眯缝起眼睛仔细地凝视了一会儿,不再跟着谭瀚林缓慢地行进,迈开腿小跑着向右侧的墙奔去。

但就在马上就要跑到跟前时,汉娜却猝然刹住脚,甚至又后退了几步。

她之所以凑上前,是因为被墙上怪异而密集的花纹勾起了好奇心。但当她靠得足够近时,才看清了,那些花纹根本不是什么抽象的艺术语言,而是密密麻麻的铭牌。

新苏联士兵的铭牌。

真正意义上的“墙”,实际只有靠近主席台的一小段,被固定在其上的铭牌数量众多,被排列得整齐规律,表面已泛起的斑驳锈迹。但装裱人员的耐心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墙体后续段落上的物件排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混乱和无序,被固定上墙的方式也不再统一,胶水、钉子、水泥和形状扭曲的残缺铭牌混合在一起。再往后,层层叠叠的铭牌代替了砖和水泥,被粗暴地堆砌、焊接在一起,又掺杂着弹壳、损坏的单兵装备、变形的枪械零件……它们共同组成了汉娜一开始看到的墙体近六成的部分。

汉娜只觉得一阵令人不适的生物电顺着脊椎一路蹿到了后脑,她一边继续后退着,一边回头望向领自己来这里的那位:“谭?谭!”

谭瀚林并没有看向她,也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他停下了脚步,同样回头望着身后两人来时的方向。

“谭!!”汉娜已经小跑着回到了谭瀚林的身旁,挥起手在他的小臂上用力地拍了一记。

谭瀚林小小地弹跳了一下:“啊?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走哪里的神?”

“墙外,那些枪声还没有停——你叫我有什么事吗?”谭瀚林收回视线,重新认真地望向汉娜。

“你觉得呢导游先生?”汉娜顿足道,“那两段墙,那些……那些……”

谭瀚林顺着汉娜不停比划着的手将目光投向目标,淡淡道:“对,那就是我打算让你看的东西。”

“一座雕塑?”

“一座……对,雕塑。”谭瀚林伸手入口袋,掏出了先前卢逸思送来的铭牌,将它托在掌心轻轻掂着,感受那块被自己捂热的金属的分量,“现在我也要做为它添置材料的人之一了,你不想再靠近的话就在这里等一会,用不了多久。”

没等汉娜同意或拒绝,谭瀚林便迈动双腿想着右侧扭曲的“墙”末尾一段走去,原本空着的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小巧的射钉枪。他在“墙” 的近前站定,目光来回扫视,最终选定了一片区域,他将手中的铭牌贴在那里,将射钉枪抵在铭牌的表面,扣下扳机。

一声响亮的钉子穿透金属的脆响过后,谭瀚林收起工具,一面后退一面理了理自己上衣的领子,退出大约2米的距离之后,他猛地挺直身子,一磕鞋跟,想着刚刚被固定在“墙”上的铭牌行了一礼。

礼毕,他不再过多停留,转身迅速回到了睁大眼睛认真地观察着全过程的汉娜身边。

“该死的仪式感。”谭瀚林耸肩道。

“卢小姐说联系不上绿区的公墓,所以你们就把那个人留在了这里。”汉娜轻声道。

“对,或许也不是坏事,他说不定能在这儿找到失散了很久的战友们。”

“万一他其实是叛军那边的呢?”

“三战已经结束了,埃德蒙。现在这里只有一群褪下军装、放下武器的普通人。”谭瀚林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两人刚刚经过的那根旗杆。

空旷的广场在这时起了风,杆顶那面垂落的新苏联国旗被风拂得舒展开来,缓慢地翻动着。

沉默持续到了旗帜在风停后重新归于静止,汉娜再次开口道:“谢谢你,谭,带我来这里看这些。”

谭瀚林有些尴尬地挠头道:“啊——其实我现在仔细一想是有些不妥的,我不该带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来这么硬核的地方。”

“不,我不介意。”汉娜重新环顾四周废弃的破败楼宇,“我现在可能比之前更了解自己现在正身处的是什么地方了。我在动身之前查阅了很多关于黄区,关于壁外聚落,关于PMC的资料和档案,但不论我看多少图片,读多少文字,都不如亲自踏上这片土地来的印象深刻。”

“你现在有了什么深刻的印象?体会到了什么?”谭瀚林问道。

汉娜认真地看向谭瀚林,一字一句地:“我们距离死亡很近,时间上和空间上,都很近。”

墙外来自钻石城的枪声不见消停,反而更加激烈地响了起来,逐渐刺耳到了两人无法装作无事发生的程度。

“你刚刚那话讲得还真是应景。”谭瀚林脸色渐渐凝重,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下意识地将汉娜护在了自己身后。而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几秒之后,若干苍白色的光点从格里芬基地围墙的那一边升起,而大号礼花引燃出膛时发出的轰响姗姗来迟,盖过了所有枪械的声音。

汉娜没能把握观看这次唐突开始的烟火表演的机会,因为在那些光点进入她视野的一瞬间,谭瀚林突然一把将她拦腰抄起,拔腿向铭牌组成的墙后冲去。

升空的礼花燃烧着,闪耀着,掠过了抛物线的最高点,却没在那里炸开,而是继续向前、向下,直直地往前线基地的区域坠来。

那些并不是礼花,是新苏军的微型短程导弹。

格里芬的拦截系统终于开始了动作,在令人颅腔嗡嗡作响的连绵噪音中,一张弹幕织成的大网被高高抛起,罩向了那些呼啸而来的飞弹。

礼花终于迟来地开放了,橙红色的火云为其下方的一切事物短暂地镀上了一层暖色。

但这张只用几秒便织出的网质量终究不够乐观,两颗飞弹穿过了网眼,顺利地划完了各自的二次函数曲线,一颗落在远处格里芬的停机坪,一颗钻进了距离谭瀚林二人百米之外的一栋楼中。

那栋在三战前用5个月建成的钢筋混凝土造物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便化作了一朵巨大的、怒放的且转瞬即逝的艺术品,地面震颤,周遭的建筑一齐在冲击波中抖下一层灰来,广场中央升起的旗帜在狂风中终于完全舒展,狂乱地飘摆起来,但很快和被建筑碎片击中形变的旗杆一齐倒下。金属质地的旗杆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敲出一声悠长的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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