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二十四)
72,尸变二则
(一)
陕西某村庄有个胡姓女子,嫁到李家作媳妇。一天夫妇发生争吵,女子赌气出走,不知去了哪里。丈夫以为她回了娘家,可去探看却并没有回去。找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都不见她踪影,于是两家打上了官司。衙门把李某抓起来严刑拷打,无法得到证词,只好把他扣押在监狱里,一关就是一年多。
村庄后边紧靠着丛山峻岭,人迹罕至,只有樵夫猎人偶尔进山。有位樵夫进山林砍伐木柴,忽然看见一个人悬吊在柏树上,眼睛大如酒杯,高举双手做出扑人的样子,发出吱吱的响声像是蝙蝠鸣叫,身子摇摇晃晃如同在荡秋千。樵夫吓得半死,狂奔下山,告诉同村的人。村民们聚集起来手持棍棒,鼓起勇气前去,从四面打去,那悬吊的人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李家的邻居也在,虽然悬吊的人衣服已经年久变旧,但还能辨认出就是胡姓女子,去告诉她的父母,请他们来辨认,一看果真不假,于是伏在女儿尸体边大声痛哭。衙门派人验看后焚毁尸体,臭味散布几里之远,发出嗤嗤的声音。长达一年多的疑案这才了结。
(二)
有位前辈某公,没中进士前入京应试。为了避开喧嚣,寄宿在广渠门外一座古庙中。庙中房舍虽多,却大多低矮狭小,不适宜读书学习。只有一所小阁楼,十分雅净高敞,就租下暂住。寺里的和尚告诫他说:“住这里也可以,只是要提防强盗,后窗最好不要打开。”某公听后答应了。住了没几天,感到炎热难耐,某公暗想:“夏天闷在屋内,古人就以为不宜,不通风无以消除暑气。即使有强盗,我一个穷书生又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拔掉窗栓打开窗户,只见外面是碧绿的田野,一望无际。阁楼下面是一片墓地,古墓一个挨一个,不下百余座,还有尚未落葬而只用砖在棺木外砌个墙壁,堆在乱草之中的,也有十几座。某公笑道:“正好聊以自娱。”正值夜月当空之时,清风送凉,某公独自斟酒,边喝边倚窗远眺。醉后又将酒洒在楼下的坟墓上,表示祭奠之意,说:“长眠人如有像刘伶般嗜酒的,见到这酒,想必会来歆享吧!”
大约二更以后,听到一个棺柩边发出窸窣的声音。某公起初以为是风吹草木的响声。后来响声越来越大,棺材的盖板突然掀落在地,一具尸体从里面爬了出来。全身雪白,两眼绿色,在月光照映下发出萤光。某公非常害怕,但他平时有些胆量,敢作敢为,又想:“虽说它是鬼,但楼高有几十尺,并不可怕。我倒要看看它出来干什么?”迅速吹灭了蜡烛,暗中窥看。尸体出来后,先向棺柩叩拜,棺板就合拢起来。尸体僵立着,瞪着眼睛,忽地一下向西而去,像风一般迅疾。某公惊愕不已,估计它一定还要回来,于是关上半扇窗,屏住呼吸悄悄等待。
将近三更时分,月亮开始西落,尸体果然回来了。转眼间到了棺柩前,正要叩拜,某公突然感到喉咙口发痒,止不住大声咳嗽。尸体连忙起身,直盯着阁楼的窗户。某公急忙关窗,不料用力过猛,窗的榫头脱落,一下子掉到了楼下。尸体马上奔过来,往上一蹦,离窗只差咫尺之远,某公十分紧张,拿起灯架打过去,尸体掉下去又往上蹦。某公仓促间随手拿起一套书,使劲扑打,正好击中尸体的脑部,它一下子仆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某公这才下楼,敲开寺僧的房门,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寺憎大惊道:“再三关照过你,不是我们多事,你为什么不听从,招致如此惊吓?你今晚就和老僧我同睡,明天再想办法。”某公入睡后,多次从梦中惊醒。
第二天,寺僧召集十几个长工,带着武器去墓地。众人见到尸体,都不敢走向前,过了很久才靠拢过去。用家伙把尸体拨动开来,只见它全身长满一寸多长的白毛,嘴巴阔大,一直延伸到腮边.十个手指如同鹰爪。寺僧说:“怪不得整个夏季都没有雨水,原来是这个旱魃在作恶。”报请官府来查验后,堆积柴火将尸体焚毁,边烧边发出唧唧的晌声,散发出很浓的臭味。再看某公用来打鬼的书,原来是《周易》的下卷。寺僧笑道:“读书人用的兵器,也与众不同啊!”某公很快就移居到京城里,遇人就讲述这段见闻。后来他应试及第,做官一直做到少宰。
【前面提到的像刘伶般嗜酒:刘伶,竹林七贤,性嗜酒。刘宋朝刘义庆的《刘伶病酒》描写了刘伶是如何嗜酒如痴的:刘伶喝酒过多害了酒病,非常口渴想喝酒,于是向妻子要酒。夫人把酒倒掉,摔碎了装酒的瓶子,夫人哭着规劝刘伶说:“你喝酒太多,不是养生之道,一定要戒掉!”刘伶说道:“那好吧,我自己戒不了,只有在神面前祷告发誓才可以把酒戒掉,请你准备酒肉吧!”夫人说:“就遵从你的意思办。”于是,她把酒肉放在神案上,请刘伶来祷告。刘伶跪在神案前,大声说道:“老天生了我刘伶,认为酒是自己的命根子,一次要喝一斛,喝半斛才能解除酒醒后神志不清犹如患病的感觉。妇道人家的话,可千万不能听!”说罢,拿起酒肉,大吃大喝起来,不一会儿便醉醺醺的了。】
73,猫怪三则
(一)
某公子担任翻译章奏文籍的笔帖式一职,家境富裕,父母健在,兄弟平安,可谓得人生一乐。家中人口众多,而又尤其喜欢养猫,白猫黑猫,足有十多只。每当吃饭时,猫就聚集在桌前,叫声嘈杂。这些猫吃鱼鲜、睡毛毯,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天,公子在家里饭后闲谈,仆人都不在边上。夫人好几次叫唤丫环,无人答应。忽然听到窗外也有叫唤声,声音很特别。公子掀帘看去,并无一人,只有一只猫伏在窗台上,回头对着公子,脸上带着像人一样的笑容。公子害泊,进屋告诉夫人,兄弟们听说此事后,一齐出去看猫,问它:“刚才在叫唤人的,就是你吗?”猫答:“”、是的。”众人哗然。公子的父亲觉得不吉利,命令仆人把猫逮住。猫说:“莫拿我,莫拿我!”说完,纵身一跃,跳上屋檐跑了,过了几天也不见回来。全家都感到惶恐,反复谈论此事。
一天,一个小丫头正在喂猫,这只猫又混在其中来进食。丫环匆匆走进屋,悄悄告诉了几位公子。公子们赶快行动,一齐出去逮住了它,把它缚起来用鞭抽了几十下。猫只是嗷嗷地叫,倔强的样子令人厌恶。兄弟们想把它杀了,父亲制止他们说:“猫能作妖,杀了恐有祸患,不如放了它。”公子悄悄嘱咐两个仆人,把它塞进米袋,背出去丢进河里。不料仆人刚出城,袋子突然变空了,到河边又折回来,猫却已先行到家,直接跑进寝室,掀开帘子就进去了。
公子兄弟几个正聚集在父母身边议论猫的事情,突然看见这猫跑了进来,都发楞了。猫跳上胡床蹲伏着,对着父亲怒目而视,两眼瞪得老大,张须切齿,大声骂道:“什么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还想法来淹死我吗?在你家,你还能充个长辈,如到了我家,我的孙子还可做你的八代老祖宗!为什么如此居心不良?你们家祸乱自内而生,近在眼前。不去设法防范,倒来算计我,岂不荒唐?你何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你不过是平庸之辈,靠攀附权要当上了官。起初在刑部任职,用诱供的方法讨得上司欢心,先后出任二州知府,更加贪婪残忍。对人动辄拘押杀戮,作威作福,自以为得志。做官二十年,害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还想安然退隐,寿终正寝,真是痴心妄想!所谓人面兽心,你就是人中的妖怪,倒反而以我说话为怪,这才叫天下奇闻!”大骂不止,还一直骂到几个儿子。全家人都来抓它,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挥着古剑,有的用铜瓶掷去,连茶盏香炉,也都用上了。猫嘲笑道:“我走、我走!你这个家好景不长,我不屑与你们计较。”迅速出了门,爬上树干跑掉了。从此没再回来。
半年以后,公子全家染上瘟病,每天就有三四个人死去,兄弟几个因争夺田地被罢免官职,父母因积忧成疾也相继死去。两年之内,家中的兄弟、姐妹、妯娌、子侄及奴仆,几乎死得精光。只有公子夫妇俩,以及一个老仆、一个丫环还活着,贫困潦倒,就如发迹前的范睢。
䦵斋说:“所谓妖怪,其实是人自己作出来的,人见了以为怪,那妖怪也就出现了。唐代的魏元忠说:“见怪不怪,其怪自灭。”如果不是洞明事理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虽说如此,人要是内省有很多愧疚之事,也难以做到诚实坦荡。”
【唐代的魏元忠说见怪不怪,其怪自灭:出自《艺文类聚》引《见异录》,说魏元忠尚未显达时,家中有一个婢女出去汲水回来,看见老猿猴在厨房里看火,婢女惊奇地告诉魏元忠。魏元忠不慌不忙,缓慢地说:“猿猴同情我没有人手,为我煮饭,很好啊!”又曾经叫仆人,仆人没有答话,而狗代他呼叫。魏元忠说:“真是孝顺的狗,为我代劳。”一次魏元忠曾在家中独自坐着,有一群老鼠拱手站在他的前面。魏元忠说:“老鼠饿了,来向我求食物。”就命令人拿食物喂老鼠。又有一天晚上,有几个妇女站在他床前,魏元忠说:“你们可以把我抬到堂前吗?”那群妇人就把他抬到了大门口,又说:“可以把我搬回屋了”,妇人又照做了,魏元忠又说:“能请把我搬到集市上吗?”那群妇人没再照做,拜了一礼后消失了。】
(二)
宦官永野亭给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他的一个亲戚家喜欢养猫。一次忽听到有人说话,细细察看,竟出自猫之口。家里人害怕,把猫缚起来用鞭打,追问原因,猫说:“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怕犯忌讳,所以不敢说罢了。这次是偶然间脱口而出,驷马难追,后悔莫及!如果是雌猫,就不能讲人话了。”家里人不相信,又缚了另一只雄猫,鞭打它要它说话。它起初只是嗷嗷地叫,用眼看先前那只猫。那猫说:“我都不得不说了,何况是你?”于是它也讲人话恳求宽免,家人这才相信,把它们放了。以后也多有不祥之事发生。我听到这话,更相信《太平广记》里所记载的猫说“莫如此,莫如此”的故事,一定是真实的了。
【猫说莫如此:出自《太平广记·王守贞》,引《玉堂闲话》,徐州有一个不出家的道士叫王守贞,他有妻有子,不住在道观里。他的行为极其卑鄙。他曾经游太满宫,偷拿道士们佩带的符箓回来,放在床上的褥子底下,用他老婆的衣服盖上,亵黩得非常严重。他家里怪事屡屡出现:灯架自己行走,猫儿会说话:"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到十天,夫妻二人就都死了。】
(三)
有位姓舒的护军参领,平日喜欢唱歌,无论是坐是站,是行是卧,嘴里总是哼哼不停。一天有朋友来访,两人在屋里欢聚对饮。更漏已报两下,两人还在互相对喝不停。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小声唱《敬德打朝》的段子,仔细聆听,吐字清晰,合乎节拍,妙不可言。舒家里只有一个小僮侍候,从不会唱歌,现在忽然听到歌声,十分奇怪。偷偷出门去窥看,只见一只猫正用后腿支起,站在月光下,边歌边舞。舒某大惊,呼唤朋友来看,猫闻声已爬上墙。用石子向它掷去,它一跳就不见了,而它唱歌的余音还在墻外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