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珈乐从雾气缭绕的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浴巾，一头紫色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耳廓。她只是随手梳了梳，打理头发是件很耗时的事情，偏偏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耐性，反正明早梳妆时女仆会搞定一切的。好在拉姐已经睡了，不然少不了一顿训。她穿过过道，慵懒地坐进办公室的大椅子，把桌面上厚厚一沓公文往左边一推，今天的政务已经处理完毕，再看些私人信件就可以睡觉了。
宽大的橡木桌上可以大致划分为三块区域，左侧是已经处理完毕的公文信件，它们永远堆成一座小山；桌子上方从左到右摆着几样物件：一摞厚书，一个银托盘里盛着一套墨水笔和大小印章数个，一组立式的文件架分为几大格，分门别类插放着来自全帝国各地待处理的文件，有些还附着秘书打上的标签。桌子的右上角有一个设计精巧的铃，只需用手指轻轻一点它就会发出清扬柔和的声音，哪怕不考虑其实用性也是一件绝佳的艺术品，可惜响得更多的总是桌侧办公用的电铃。剩下的区域都是办公区，难以胜数的公文、清单、信件、诉状、草案还有诸如此类的东西在这里被翻阅、批注，半数的帝国事务就在这张桌子上被最终敲定，珈乐每天至少伏案工作六个小时，有时是八个。
格子里的私人信件比往日要多一倍，珈乐这才想起由于近日来的恶劣天气有数批信延迟到达王塔，没想到都堆在了今天。看来今晚看不完，明天又要早起了。她随手抽出一封信，是一个帝国贵族写的。
女皇陛下：
臣特请将臣名下格里斯托凯旋蜜酒厂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转让给贝尔顿的兰妮夫人。兰妮夫人与臣有旧交，又新近丧父，家道中落，臣不忍老友困苦潦倒故行此转让。臣此前已向商业大臣提交了一切必需之手续，却遭百般刁难，无奈下只得请求陛下过问此事。望陛下念臣平日对帝国之功劳，稍施恩泽，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您最忠实的仆人
艾瑞克·艾德勒
珈乐读到一半忽然听到自己肚子抗议的声音，她尴尬地笑笑，一边头也不抬继续读信，一边抬起左手向房间另一侧的小桌上隔空一抓，光洁的手背上古老的印记微光流转，果盘里一个苹果被虚空力量牵引着无声地飞向珈乐，下一刻被她稳稳握在掌间。她偏过头咬了一口，将信的后两行读完，“第二次了，他还真不知趣。”那个兰妮夫人她略有耳闻，这两人与其说是故交还不如说是远房姐弟，贵族圈子里流传说艾德勒做假账逃了不少税，帝国间谍大臣也有相关报告，现在被查的急了想要把股份分出去填补漏洞了？哼，他等着去吧。珈乐把这封信扔在一边，有点气闷，长年累月与这群贵族打交道，她已经习惯了各种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也磨出了一副好脾气，但是这个时候读到这封信，刚洗过澡的愉快心情还是被毁得干干净净，她边吃苹果边用右手漫无目的地翻弄着那十来封信，这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惊喜”？
她的手忽然停在一个硕大的信封上，那后面有一个略小些的，米白底色缀以蓝金色边纹，是皇室特有的制式，专用于公函，可能是由于秘书的疏漏混在了里面。一对修长双指把它夹了出来，没错了，皇室的火漆印，信封右下角还有一个花体的“E”。没想到这封信在这时到了，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女皇陛下：
我已于八月末结束对漠利大陆的非正式访问。此行受到漠利王室的热诚接待，我与漠利王室就新的贸易协议达成初步共识，纲要已交由帝国驻漠利代表处递送，具体细节尚待帝国代表团赴漠利详谈。
漠利人民对皇室的态度亦转变颇大。我随行携带的散文、诗歌、律法、传说、药学、炼金、轻重工业等各类书籍，凡十四种七百二十六卷，在半年间已被重印三次，在漠利民间反响甚大，极大推动了格里斯托与漠利的文化交流。我搜录的漠利书籍，凡二十三种九百七十卷，亦交由帝国驻漠利代表处运送回国。
此间事了，我将不日动身前往卡纳卡，依原定计划考察巴提斯塔矿区。
您的顾问
Eileen.
她看了眼邮戳，信是二十天前发出的，这样算下一封信也快到了。皇室特供的信纸后还有几页纸，质地看起来就要差一些，珈乐从没见过，她猜测也许是漠利当地所产。纸上的字出自同一人之手，但相较于第一页的庄正，后几页的字迹要灵动很多。
乐乐：
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在哪里给你写信。在阿尔巴的一个海边酒馆里！我婉拒了漠利王室的行程建议，提前三天到了这个海滨城市。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酒馆里的人们一点睡意也没有，还在欢快地边唱边跳。来这里半年，我勉强能听懂他们的方言了，但是还说不地道，更别提唱歌了，所以他们的联欢我只能在一边看着，没天理！那里面好多漂亮姑娘！
珈乐读到这，脑中想着乃琳的音调和语气，“噗呲”一笑，对乃琳来说，这肯定比研习帝国的法律条款痛苦多了。
不过这里的美食足以抚慰我的心灵，漠利特色的炖肉搭配一瓶上好红酒，可以使你安然度过一个寒冷的夜晚。就现在，我身后的炉子吱吱响着，里面热着鲜奶；餐台的烤架上有整鸡和羊腿缓缓转着圈，劈啪作响中滴下金黄的油，传出的香味整个酒馆都闻得到；只要付一点钱，你还可以品尝北地特有的奶酪。
珈乐将手中的苹果核以一道漂亮的弧线丢进垃圾桶，她开始后悔读这封信了。
真想叫你和拉姐也来尝尝！可惜这些食物都不耐贮存，我还要去南方的卡纳卡，没法给你们带回去。如果贸易协议商谈顺利，你最快明年夏季能在顿沃的商店里看到它们。不过有关税在，价格就不会是我在当地吃的这么便宜咯。
我的报告你看到了吧？别担心，漠利王室的态度十分友好，好得有点超出我的预料，我带去的新式鲸油提炼技术和谷物良种都勾起了他们浓厚的兴趣。不论政见如何，人们总要吃饭的，我推测这也是漠利王室愿意缓和对立的原因之一。格里斯托整体的情况如何？顿沃的经济有所增长吗？晚晚来信给我，对巴提斯塔区未来三年的银矿产量做了非常乐观的估计，据她说老斯帝尔顿又改良了生产工艺，等我到了那里就可以详细讲给你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然然今年下半年在晚晚府上做客，“寻找作画灵感”，起码信上是这么说的。我会尽量抓紧行程，等我结束巴提斯塔区的考察，就把她们两个一起带回来，一定赶在圣诞节前，咱们一起好好聚一下。啊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好想现在就飞回去，半年多不见，拉姐的手劲是不是又变大了？上一次我逗她的时候被打了一下，疼了我小半天。拉姐你看到这了吗？你都没向我道歉！
我觉得我吃多了，就写到这吧，替我向拉姐转达想念，爱你们。
琳
珈乐将报告留在桌面上，把后几页信重新装回信封封好。她熟练地拟定了对报告的指导意见，明早这份附了指导意见的报告就会在帝国会议上交由各大臣讨论，在明确了细节后逐层下发交到各部官员手上落实。至于那封信，珈乐打算交给拉姐去回复，她也好久没见乃琳了。
年轻的女皇疲惫地伸展了下身体，来自虚空的能量可以让她飞檐走壁、隔墙视物，却不能帮她分辨人心黑白、政事得失，而这些才是最劳神的。挂钟刚敲过了十二点，该睡了，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