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重置版 第二十三章 蒲公英调查团(下)

核心级别的军方数据中心运转起来的时候,其高大而黑沉的弧状穹顶会像暗夜一样包围着置身于数据台中央的使用者,只有嵌制在穹顶上的大块屏幕不规则地闪过荧光画面,像一道道方形的闪电在云层中凝固又消散,像一首节奏克制的钢琴练习曲在这弧穹状的“琴键”上间或敲亮一个个幽邃的音符。这使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主观暗示:我们正被未知的黑暗所包围着,只有当探索的手揭开一块块谜团的拼图残片时,有限的信息才会破碎地展露在面前,而总有更多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仍然隐藏在比光斑更广大的迷雾深处。
我们进入数据中心的时候,苏近卫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了。他看到芸涵澍的陌生面孔时显得非常惊讶,在得知了这张新面孔的身份之后,便颇有些沮丧地搓了搓手:“老苦瓜,我原本自信能在蒲公英调查团的这场‘猜谜游戏’中胜过你的,但看到你已经调查到的成果之后,我开始有些不自信了。希望我调查到的信息能够让你们感到同样的惊异。”
他在穹顶正前方的主屏幕上投影出了第一张调查照片,放映设备上的灰光灯把人们各自一半的面庞分别遮没在光与影之中,有如底片上定格着的一道道残像。屏幕上出现的图像,似乎是一件电子管之类的仪器,呈现为胶囊状外型,表面刻蚀的线路之密集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由电子显微镜经过‘隧道效应’放大之后的成像图片。”苏近卫介绍道,“它的实际尺寸只有纳米级别。”
我在沉默中体味着苏近卫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设备时的惊愕,而芸涵澍从技术人员的角度发表了意见:“它也许是从纳米离心机里制备出来的。”
“你从哪儿查到的这玩意儿?”我问道。
“调查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这鬼东西毫不知情,我原本不是冲着它去的。”苏近卫两眼定定地望着屏幕上的放大照片,“当时我只是在比对那些失踪部队的共同之处,为什么他们原本隶属不同的作战单位,却会被零七碎八地集结起来执行这项所谓的‘蒲公英’计划?后来我发现,这些失踪部队都曾在今年4月份的一次‘集中体检’过程中,接受了某种‘试剂’的颅内注射。”
我心里本能产生了一种起毛的感觉:“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儿,让人想起某些有副作用的兴奋性神经药剂,这类药品是在我军部队中明令禁止的。”
“我原本抱有同你一样的想法,但我们猜错了。”苏近卫切换了下一张调查照片,这是一张现场照片,拍摄的地点看起来像是某间化验室,药品架上用一排透明的贮存罐密封着某种制剂,“我根据那次‘体检注射’的药品登记单,在科研部队的野战医院里找到了他们接受注射的这种药剂,如果你进行取样并放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就会发现培养液里全都是刚才照片上的那种纳米级电子‘胶囊’,医生告诉我,部队医院使用这种制剂为半机械战士进行定期的注射保养,以便让他们的半机械身体良好运行,老马也证实说,他在接受半机械改造手术的治疗和后续的恢复疗程时,都注射过这种纳米胶囊。医院是直接从阿克赛钦基地接收这种纳米设备培养液的,对它的来源和效能并不了解,医生们只知道基地里的人管它叫‘沃克’。”
“这不是一个典型的汉语词汇,倒像是个外语词的音译,即使是为武器装备起代号,我们的部队里也极少使用这种怪异的命名规则,我想最有可能的解释是,‘沃克’这个词本身就来自于某个具有特定意义的词根,使得科研部队的研究员们决定保留它的原有词义和发音。你觉得它像不像是‘沃尔科夫(Volkov)’这个名字的前缀(Volk)?”我不自觉地学着老叶以前思考时的习惯,伸手捻了捻下巴。
“你认为它源自芸茹在两年前的边境冲突中捕获沃尔科夫之后所得到的研究成果?考虑到我们的半机械人工业全部来自于那个老家伙,而‘沃克胶囊’又被运用于半机械战士的改造和治疗,你的猜测也许有道理。”苏近卫用余光瞥了一下芸涵澍,“专业人士怎么看?”
“1982年的10月底,我和科学院的其他一些同志参与了科研部队委托的一项脑科学研究项目,而这只是一个不对我们公开的庞大科研计划的子项目之一。”芸涵澍说道,我注意到她回忆的“1982年10月底”这个时间节点,正好处于芸茹刚刚在双子河边境冲突中捕获并研究过沃尔科夫之后,“我们被委托研究大脑自然产生的生物电波与人造电子设备之间的相互影响,并设法消除二者之间的紊流干扰,以及脑组织对植入性电子医疗设备的排异反应,‘沃克胶囊’的效用似乎与那次研究的成果关联紧密。我认为科研部队通过为半机械战士注射这种纳米级电子设备,以便让他们改造躯体中的有机部分与机械部分更好地相互融合。”
“可那些接受了注射的失踪部队并不是半机械人。”我提出疑问,“他们又为什么要注射沃克胶囊呢?”
芸涵澍略加思索之后推测道:“也许是为了通过向颅内注射纳米级电子设备,来取代通过外科手术植入大件的电子器材,从而以一种更加简易快捷的方式,对人脑进行更加温和的半机械改造,由于纳米‘胶囊’的体积极其微小,这种注射对人体原本生理机能的影响很可能微弱到忽略不计,至于注射之后形成的具体改造机能,我还需要得到‘沃克胶囊’的实体样本并进行解构化验之后才能确定。”
我向不作声了的苏近卫催促道:“别光让知识分子瞎猜,你接着讲啊,‘沃克胶囊’是从哪里生产出来的?制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它的研究主导者又是谁?”
“没查到——准确地说,我被人截胡了。”苏近卫苦笑了一下,“我调查到的这些信息,是阿克赛钦中枢计算机被毁之后,分散在科研部队的其它几处备用数据库里的,我在野战医院查找到沃克胶囊的样本之后,发现有关‘沃克’项目的另一处数据源头来自科研部队的和田基地,可等我赶到和田时,基地数据库里有关沃克胶囊的一切信息都已经被提取删除了。”
“你是说有人攻击了和田基地的数据库?”我有些不敢相信科研部队的加密数据链会如此脆弱。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网络攻击或物理侵入存储介质的痕迹,”苏近卫抚了抚前额,“有人在得到授权的情况下,以完全合法的方式访问了和田基地数据库,并以系统管理员的权限查找、提取和删除了有关沃克胶囊的数据,而其它数据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原本还以为是咱们蒲公英调查团里的其他人干的,但一圈问下来谁也不清楚这档子事,这一条线索算是完逑了。”
“‘这一条’?你是说你找到了不止一条线索?”我追问道,渐渐发现苏近卫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取得的调查成果确实远超想象。
“我发现‘蒲公英’不仅仅是计划的代号,同时也是某个人的代号,他被称为‘蒲公英首长’。”苏近卫再次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起来。
“听着像是只打入人民军队内部的‘鼹鼠’(‘鼹鼠’指内奸,典出英国情报人员及作家约翰.李卡雷所著的冷战间谍题材小说《锅匠,裁缝,士兵,间谍》)……”我为探进了迷雾中的另一条暗道而紧张着,“你怎么发现他的?”
“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加密通讯记录。”苏近卫交待道,“它就存储在科研部队的通讯后台数据库里,通讯时间是在今年10月份,也就是‘张掖’行动刚刚打响的时候,指令内容是‘蒲公英首长命令调取布尔津地震台网观测记录’。”
“这也可能是你神经过敏。”我对这条指令的内容之普通感到失望,“我是说,难道就不可能是某位首长的代号恰好与‘蒲公英’行动同名了吗?”
“苦瓜脸,这可不像是一位老行伍讲出来的话。”苏近卫说,“部队的代号制定可不是像那些间谍小说的作者一样拍着脑门想出来的,它具有一套严格的命名规则,即使像是芸茹那个‘渔翁’的代号那样从代码库里随机选取出来,部队命名审查机制也能确保绝不会有两个重复的代号被同时启用,唯一的解释就是,‘蒲公英’首长与‘蒲公英’计划这两个相同的代号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蒲公英’首长很可能就是这项计划的主导者。”
“姑且认为你是对的,‘蒲公英’首长为什么会对布尔津这个边境县城的地震台网记录感兴趣呢?”我无兴致地发问,只是为了帮助苏近卫把剩下的调查结果“炫耀”出来。
“苦瓜脸,你真是个健忘的人。难道布尔津这个地名竟半点也没有触动你的记忆吗?”苏近卫在屏幕上调出了一张地震台网的监测记录图,“这就是通讯记录中由布尔津地震局回传给科研部队的监测图,调取的监测时间是1982年9月28日,地震台网在当天上午先后两次侦测到异常的地震波,震源分别位于苏维埃哈萨克共和国的阿拉木图和阿尔泰边疆区的恰雷什斯基,如果把这两处震源按照产生时间顺序,从阿拉木图向恰雷什斯基连线并继续延长……”
“‘蒲公英首长’在调查克麦罗沃突击战中失踪的那枚MIDAS弹头!”我惊呼道,并终于把这些看似不想干的信息关联了起来:1982年9月28日上午,正是我们突袭苏联克麦罗沃战略核打击基地的突击战打响之时,而两处震源的连线也正好指向了当时激战正酣的克麦罗沃战场,战后我和老叶曾通过各种渠道情报试图确认被掩埋在坍塌涵洞里那最后一枚MIDAS弹头的去向,却始终没有结果,它就好像从此在苏军的作战序列里消失了,直到两年之后出现在中亚战场上时,它竟已落在了天蝎组织手里,而利用地震台网监测可疑地动波,正是我和老叶在1982年末的朝鲜战场上学习到的追踪钻地运输车的办法——克麦罗沃突击战的扑朔结局与MIDAS弹头在中亚战场上的突兀再现,这两起宛如断线般的事件隐隐联系起来了,很可能是天蝎组织利用了钻地运输车潜入克麦罗沃战场,并趁乱盗取了被我们摧毁掩埋在涵洞地下的MIDAS弹头,而“蒲公英首长”曾试图通过调取当时的地震台网记录来调查天蝎组织盗取MIDAS弹头的行动,这似乎又将未知的“蒲公英计划”,与向芸茹移交MIDAS弹头的天蝎组织挂上了钩。
“谁是‘蒲公英首长’!?”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苏近卫仿佛注定要在最接近关键真相的时刻泼冷水:“没查到!还是同样该死的状况,当我试图通过那条军事通讯记录倒查命令的发起人时,发现科研部队数据库里有关命令发出者的身份信息,刚刚被以同样合法的权限访问、调取并且删除了,我只比那帮截胡的混蛋晚了半个小时!”
“这是阴谋!”我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有些失控地大喊起来,略定了定神之后,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形势,“老苏,你觉察到没有?有另一拨人——暂且不论他们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做着跟我们同样的调查,他们也在寻找着部队数据库里可能与‘蒲公英计划’有关的一切信息,并在找到之后马上予以调取和删除,这是一场赛跑,如果我们不能抢在这些人之前找到剩下有用的信息,也许就什么也找不到了。”
苏近卫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按在了数据台上,仿佛要把我和数据台锚定起来:“苦瓜脸,人民军事委员会授予蒲公英调查团的数据访问权限,是我们得以开展调查的唯一依托。正是由于这一权限的存在,我们才能够接触到军用数据网内大部分隐藏起来的核心级别信息,好消息是我们因此得以进入一片足够大的‘信息海’,坏消息是它太大了,并且一片漆黑,而我们要找的很可能只是其中的某几滴水,尽管我们能够在其中自由穿行,但盲目的寻找很可能永远都没有结果。咱们必须有一套明确的调查策略,得预想一下最需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信息,而又可能在哪一处数据库找到它。”
“刚才在来数据中心的路上,我曾联系你去寻找十年前‘马车坊’基地的科研事故档案,有眉目吗?”我认为还是应该从十年前的源头开始调查。
“当年的基地警卫部队指挥员里,武修戎后来成为了级别最高的首长,基地事故的救灾处理档案也随之存放到了他的上海军事司令部里,已经在苏军入侵上海时连同其他核心数据被一起销毁了。”苏近卫指出了挡在我们调查途中的又一堵墙,“人民军事委员会的档案库里也许留存有相同的备份资料,但那已经超出了我们被授予的数据访问权限。”
“也许还有另一个地方存储着这些档案。”我在乘车前来数据中心的路上已经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思考,“在马车坊事故中被伪造死亡的芸茹是一个心灵能力者,而心灵能力者的相关事务都由同一个部门负责处理。”
“你是说306所!”苏近卫马上通过操纵台搜寻并访问了306所的核心数据库。
即使我们拥有了人民军事委员会授予的核心级别调查权限,306所的大部分存储数据仍然是禁止访问的,只有少数级别较低的信息零七碎八地显露在数据库的一处处角落里,宛若一座被抽掉了大多数组成部分而仍然保持着抽象主义残构的积木塔,我们在这座“残塔”的“基座”部分,找到了尘封于数据层深处的马车坊科研事故电子档案,看来306所对这起过去了十年的意外事故已经不那么重视了,而档案本身的内容也比我们预想中要平淡得多,那些繁琐的文字看上去与一起交通事故的处理报告并没有本质差别,只有连篇累牍的文段之中间或杂进一两张拍摄于事故现场的黑白照片,我们才能通过直观的视觉冲击感受到那起核反应堆爆炸事故的严重程度。
“我找到她了!”芸涵澍打破了枯燥的检索,她找到的那份电子档案,是一页已经泛黄的信纸的扫描件,最上方用红色印刷字体写着“马车坊人民医院”的信笺字样,纤细的红色书写栏上则用蓝色圆珠笔潦草地记载着事故现场找到的大批伤员名单,字迹中有很多处将信纸划破了,可以想见医护人员在十年前现场救援时的紧张和忙乱,而“芸茹”这两个连笔字,和其他众多野草一样的伤员姓名一起混杂在靠近信纸末尾的位置。
苏近卫似乎找到了围绕芸茹而产生的这个谜团黑洞上最初开始塌陷的第一粒沙:“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她的名字出现在了伤员名单上,可却在随后的医疗报告上消失了。”
他指出的那份医疗报告,成文日期处于马车坊事故的两天之后,主治单位也从马车坊人民医院变成了救援部队卫生站,被收治的伤员已经接受了最初阶段的紧急治疗,并根据伤势的轻重而予以了不同的处理,报告中列出了所有伤员的去向,伤势较轻的被留在救援部队现场搭建的临时医院中继续治疗,较重的被就近送往了设施更加齐全的县立医院或部队野战医院,而已经死亡的人则被就地殓葬,我循着苏近卫的指引在医疗报告上往复查看了两遍,发现确实没有芸茹的名字:“她在接受治疗期间就已经被从档案记录上抹去了。”
芸涵澍对数字具有一种我们所不能及的敏感,据她所说,数学在她眼里是“几何”的而不是“文字”的,两组数据之间的微小差异,在她看来就好像两幅图形之间的区别那样明显:“被抹掉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伤员名单和医疗报告名单这两组数据之间的差数是2,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出现在了伤员名单上,但却在两天后的医疗报告中消失了。”
两组名单之间的数据对比被交由计算机来解决,除芸茹之外的另一个特殊伤员马上被查出来了,他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在事故现场作为无法辨认人员而被登记为“2号无名伤员”,幸运的是档案里留存了一张他被收治时的现场照片,大概搜救人员也感到了他的奇特,而专门为他摄影留档。他的诊断报告也颇引人注目,除了爆炸现场伤员普遍受到的灼伤和挫伤之外,还扎眼地列着一栏“枪伤导致休克”。
“乖乖,我说……这位可不大像是中国人啊!”苏近卫对着那张黑白照片说道,这名伤员既不像汉族人,也不像维族人,标志性的光头和突出的前额,与那份1972年报纸上刊载的“乌东谋杀事件”受害者照片非常相似,“他像是个心灵专家——难道尤里的那帮邪教徒十年前就已经在满世界乱窜了!?”
屏幕猛地一暗,306所数据库里那座残破的“信息塔”毫无预兆地隐入了“不可访问”的黑幕中,我们的数据连线被强制切断了,这数据维度的突变同时也映入了现实,数据中心外传来了直升机降落时巨大的螺旋桨噪声,防爆门“轰”地打开了,在门内侧警卫着的老孙等人纷纷呈战斗姿态堵上前去,闯进来的这群人映在从大门猝然射入的外界光线背景中,宛如一副气势汹汹的剪影画,待双眼略微适应了明暗转换之后,我发现最中间的那道剪影是306所的“莫合烟”。他极力把手往下压,命令随行的306所士兵把枪收起来,老孙等人便也垂下枪口并关上了武器保险,他们搭乘的直升机还在门外空地上轰轰地飞旋着螺桨,掀起的尘烟和气流把莫合烟等人的衣襟吹拂得有如暴风雨中的桅旗。
莫合烟费劲地伸手按住军帽以免被气浪吹跑,他的目光没有在我和苏近卫等熟悉脸孔上多作停留,而是准确地一眼盯住了芸涵澍:“老天!你们已经把她都挖出来了?这么说刚才进入数据库调取马车坊档案的果然也是你们喽?我早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另一路人马也在做着跟我们一样的调查,原本隐藏在加密数据库里的关键信息先后受到了调取访问,我该想到是你们的,可我不敢相信你们的进度会有这么快。”
苏近卫像一发引了火的迫击炮弹从数据台上跳起来:“好啊,就是你们截了老子的胡!”
莫合烟摆手示意跟在身边的一名电战兵把军用电脑和监测天线等设备收起来,看来在我们访问了306所的数据库之后,他便利用电子战手段在最短时间内定位到了我们的数据源位置:“你们已经接触到了太多不宜知道的秘密,我奉劝诸位马上停止这种危险的调查!”
“同志,至少我现在仍然是科研部队的政委,我可不能对自己队伍里出现的问题放任不管!”我示以强硬的态度。
门外直升机的主桨涡流渐渐弱了下来,这使得他得以空出按帽子的那只手来点燃一根莫合烟,心神不定似的咬进嘴里:“苦瓜脸同志,如果我的一根胡子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会把它拔下来,捻到烟头上烧掉。在情报战线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信息都永远不可能达到绝对的安全,唯一有效的防御措施就是让知道核心信息的人越少越好。你们的调查已经越界了,被你们挖出来的那些信息全都处于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我已经切断了你们对306所数据库的访问,希望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尝试。”
“你们试图掩盖一些事实,但你们迟了一步。”我走到莫合烟面前并压低了声音,确保接下来讲的这些话只有我们两人听到,“十年前毁掉马车坊的那次爆炸并不是单纯的科研事故,尤里的心灵部门成立的时间也远比大多数人认为得要更早,他们至少在70年代就已经活跃于冷战时期的历次黑色行动中了,1972年他们试图介入从乌东盟军基地中盗取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残骸的行动,但遭到了失败,在那两年之后,他们对马车坊采取了同类性质的潜入行动,目标就是隐藏着的心灵能力者芸茹,当时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大脑里潜伏着的心灵能力,但心灵部门通过某些手段发现了她,他们派出了一名——也可能是几名——心灵专家潜入马车坊捕捉芸茹,但是双方接触时发生了意外,很可能是他们试图对芸茹使用心灵控制时,却激发了她强大的心灵能力,实体化的心灵能量脉冲影响到了附近核电站内正在进行的反应堆测试,使得堆芯结构受到破坏而导致了那场殉爆,芸茹在爆炸中受伤,而至少有一名心灵专家在事故现场被你们发现并开枪击伤,两人都在爆炸发生之后被混入其他伤员统一收治,但306所将他们从医院里一个一个找了出来进行‘收容’,并抹掉了他们被收治之后的医疗记录,还向芸茹的监护人伪造了关于她在爆炸中死亡的讣告。受伤的心灵专家也许被你们监押了,也许伤势过重死了,而芸茹则作为心灵能力者的特殊研究‘样本’,而被转移到科研部队的基地接受‘监察保护’,直到老叶和我先后接任了科研部队的指挥员与政委。”
“莫合烟”在听我利用破碎信息勉强拼凑而成的这幅“拼图”时,像一具僵尸似的全程一动没动,夹在指间的莫合烟烧到了尽头忘记丢掉,看来我的猜测即使不对,至少也没有全错。我从他身边退开并恢复了正常的声调:“我们对各部队核心级数据库的访问权限,是由人民军事委员会批准授予的。看来306所也在调查与曼格拉战役有关的事件,但既然人民军事委员会对我们‘蒲公英’调查团的行动一路大开绿灯,我们就有权把调查继续进行下去,也许军事委员会对306所的调查效率感到不耐烦了,需要新的头脑和力量为调查行动打开僵局。”
莫合烟以一种发狠的动作无声地承认了自己在这次对峙中的失利,他用手指捻掉了烟头上还在烧着的火星,并重重地掷进了垃圾桶里。领着306所的人马退回直升机时,他回过头来向我们说道:“苦瓜脸同志,那么您的战书就算是下到了,我们在接下来的调查行动中好好比试一番吧。我会像先前一样,把我们找到全部有价值的信息予以提取清除,并转移到306所的数据库里封存起来——这同样也是人民军事委员会授予给我的调查权限。您如果还想再知道些什么的话,就试着跑得比我更快吧。”
他们聚回到直升机里去了,就像刚才散落到地面时一样迅速,沉重的机身轰轰轰地迅速隐没在天际,只留下满地弥漫的尘埃。我在直升机起飞的那一刻,沮丧地坐回到了数据台的固定椅上:“‘莫合烟’说得没错,咱们在这场竞速里跑不过他们。306所是专司心灵能力者事务的情报部门,对于‘蒲公英’计划了解得明显比我们要多得多,不然他们先前的调查行动不会开展得如此有针对性,他们知道接下来要找的信息是什么,而我们却还在深海里摸着黑扑腾,他会赶在我们之前把所有有价值的情报都抢走的。”
在苏近卫的字典里,“困难”仿佛只是“办法”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傻瓜才用自己不擅长的方式跟对手死磕呢。306所也许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他们毕竟是情报部门而不是正经的作战部队,没办法像我们一样硬捅到敌人嘴里去割舌头,信息上的劣势就用军事上的蛮力来弥补好了,如果我们在自己人的数据库里斗不过那个老烟鬼,为什么不试试去厄普西隆分子的脑盖骨下橇情报?”
我很庆幸方阵还活着。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处理心灵信标失控后的黑枣镇武装叛乱期间,当时他作为具有心灵控制免疫抗性的罕见战斗员,而为进入黑枣镇战区的芸茹提供过协助,306所还因此把他抓去做过脑部扫描研究,可惜研究结果显示这种大脑抗性只是一种难以通过技术手段加以复制的天生机能。而在经历了两年多高强度的战争时期之后,他仍然在列装着“女娲”自行加农炮的重装甲部队里活蹦乱跳着。我回到曼德拉水库战区,并在附近一处巴基斯坦军事基地里找到他的时候,他和车组成员正倚坐在自己的那辆“女娲”加农炮外装甲上,眉头上搭着手去看中巴空军联合教导队的战机在烈阳下进行对抗演练,背后的方场上成排地停着装甲车辆,基地闸门处还有更多支援给巴基斯坦对抗厄普西隆军的坦克正在卸车。
中巴空军联合教导队,是继双方在锡亚琴冰川空战中的那次成功合作之后迅速成立的,中国空军的飞行员大批入驻到巴基斯坦空军基地,以帮助巴方飞行员尽快熟悉他们的美式战机上用于替换老旧航电设备的最新式中械电控系统,而师承于美国空军,并且经历过与苏联、印度、厄普西隆帝国等对手实战对抗的巴基斯坦空军,则在过硬的建军班底和常态化的残酷作战中滚打出了不少训练大纲上列不出来的损招,常常在空战对抗中让自己的盟友感到意外。一架参与对抗演练的“狐步舞”式歼击机,在翼尖上闪着被模拟击中的红光降落到了跑道上,飞行员落地休整时,方阵等看热闹的闲人照例要对空军的同袍嘲笑一番:“又被‘风暴之子’咬尾巴了?”“第几次了?会不会开飞机啊?”
飞行员免不得要回骂一番:“噫!吃土的铁王八,我不会开难道你们会!?”
“你那么会,怎么连半架‘风暴之子’都咬不下来呢?”
飞行员强不过事实,只得骂咧咧地走远了:“娘妈的,下回跟国内打报告,申请拉‘红色佩刀’来打对抗!”
方阵抬头看了看正在上空通场的巴空军“风暴之子”战斗机:“巴基斯坦飞行员是有两把刷子啊。”
停在他们的“女娲”加农炮边上,是一辆新支援到的“麒麟”式主战坦克,炮塔侧面已经刷上了巴基斯坦陆军的星月军徽,我看到先前在曼格拉水库做过向导的那两名巴基斯坦装甲兵就坐在这辆新换装的坦克上头,小胡子车长应该是听不懂中文的,因为之前他一律只会用英语跟我交流,但从方阵的语气里不难听出是在夸赞,他便摆出一副挺傲的神气来,用英语自夸道:“我们巴基斯坦的空军就是要得嘛!”
方阵等人有心把空军的晦气在装甲兵身上寻回来:“问你啦?坐这儿看啥西洋景?新坦克开上手了没有?平衡桥过十次,动!”
隔壁的车组马上从由空军分享得的荣光中灰头土脸地钻回到车舱里去,吭哧吭哧地进行着换装之后的新一次试驾训练,“麒麟”坦克上水泥平衡桥的时候,方阵冲着车际无线电对讲机向小胡子车长没完没了地使坏:“阿里车长!阿里车长!阿里、阿里、阿里巴巴!你这要是到战场上已经被敌人发现了!有一辆厄普西隆分子的‘掠夺者’在7点钟方向瞄着你们,快规避、快规避!他们的射线炮预热了,你们要完了你们要完了!”
巴基斯坦车组大概还没认会舱内操纵台上的中文标识,坦克在模拟紧急规避时从平衡桥上滑了下来,方阵的车组成员们像笑话新兵一样在边上看乐子,小胡子车长则领着他那一帮人钻出来维护坦克:“他们真的是来做教导员的吗!?”
我在闹剧进行到这一幕的时候把方阵唤住了,他敛了一下脸上的坏笑循声看向我:“嚯!苦瓜脸政委!”
“你听说过这片战区的厄普西隆分子之间正在蔓延一种恐慌情绪吗?”我领着方阵去基地指挥部时这样问他。
“你是说那个‘Bald Taker’(光头猎手)的传言?巴基斯坦人跟我们提起这件事时,是用英语这么描述那个词儿的。”方阵回想了一下,“他们抓到过一个厄普西隆军俘虏,那家伙受审时绘声绘色讲得跟真的似的,说什么最近中国军队里有一支部队专门挑心灵专家下手,变着法儿想要抓那些光头佬的活口,已经有很多心灵专家被捕俘了,据说为了防止被我们橇出情报来,那些俘虏的脑子都被自己人用心灵能量给震炸了。厄普西隆分子都被这事儿搞得神经过敏了,前沿阵地上的心灵专家被集中转移到更坚固的营地里保护起来,甚至还有些厄普西隆分子在溃败时为了防止心灵专家被俘,而主动把他们给打死呢。”
“这事儿是真的,是我们科研部队干的。”我告诉他。
方阵脸上显出一种分不清现实与荒诞的混沌表情来:“那么多有头发的呢,您干嘛跟秃子过不去呀?”
“为了从心灵专家的脑子里橇取情报,这是个很紧急的任务,我们为此策划了很多次捕俘行动,也抓到过不少心灵专家,但情报工作全都失败了,那些心灵专家的大脑似乎是由心灵能力相互联通起来的,那些被俘虏的人在受审开口之前,就已经受到强大的心灵力量冲击而陷入脑死亡了,有的人似乎是自杀,而其他的也许是被自己人使用心灵力量进行了灭口,这导致我们一次次无功而返。”我向他解释道。
方阵并不是一个蠢人,他猛地捂住自己的两边太阳穴:“你们想拿我的脑子做饵!?”
方阵进入基地指挥部的时候兴致已经低落了很多,他猜得很准,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上正在策划着一场新的诱捕行动,而他的车组就是最关键的诱饵。苏近卫向我们介绍了选定的任务目标:“这处厄普西隆营地盘踞在水库附近的山谷里,是上次战役之后残留下来的余部,两国空军已经在附近几座机场秘密集结了大批空中力量,准备发动一次空袭拔掉这根钉子,以彻底解除厄普西隆分子对伊斯兰堡的潜在威胁。空军的同志们同意在行动之前留出一段窗口时间,以便我们实施捕俘计划,但他们的耐心是有限的,毕竟是这样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拖得越久就越不保险,我们必须在明天正午空袭发动之前实施行动。”
巴基斯坦的小胡子车长也被请了过来,负责向我们介绍敌人的特点:“先前的交战记录已经证实,营地里有一小批心灵专家。他们奇缺装甲力量,所以在战场上遇到我们的坦克时,都会尽可能设法让心灵专家进行俘虏,而不是直接击毁。我们缺少像中国同志一样由‘女娲’加农炮支撑起来的重装甲部队,之前组织的几次装甲突击都被他们的心灵控制战术瓦解了。如果他们在战场上看到一辆‘女娲’加农炮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进行心灵控制。”
我转向了这次行动的主角:“方阵同志,我看过了306所的研究报告,你的大脑对心灵力量具有抗性,受到心灵能力者的控制时,似乎能够成为一个只接收而不发送的心灵‘数据端’?”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方阵答道,“当心灵专家侵入我的大脑时,那感觉就像是把我的脑子联入了他们的大脑网络,虽然我无法像他们一样散发出心灵能量波,但可以被动地接收到他们使用心灵波进行的交流信息,只要我不做出违背的举动,他们就难以觉察到我其实并没有受到心灵控制。有一回我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假装被控制的情况下,把‘女娲’加农炮开到了离那个心灵专家只有几米远的位置,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那家伙碾死了。但这可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轻松安全,在狭小封闭的车舱空间内,一名心灵专家的脑电波束可以同时影响到全部的车组成员,而其他人并不像我一样免疫心灵控制,换句话说,到时候我就得跟着被心灵控制成敌人的车组成员挤在同一间车舱里了,要是轻举妄动的话,我也许会被炮长和驾驶员掐死在自己的车里。”
苏近卫交待道:“你不需要做冒险的事,只要感受到心灵专家的位置,并在车载作战控制连线终端上悄悄报告给指挥部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来解决。”
佯攻打响的时候,这支厄普西隆军的山地防线上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经历过长期混乱的拉锯之后,方阵车组成为了第一辆出现在了这片山谷里的“女娲”加农炮,比敌人在先前防御战斗中面对过的其他装甲车辆都要更大更重,缺乏装甲力量配合的敌军步兵开始放弃前沿阵地撤退,渐渐在防线上形成了一处内凹的口袋状陷阱,而我们在这幕相互欺骗的戏剧中也配合得非常卖力,方阵车组开始按照计划加大马力单车突进,表现得像是一支刚刚换装重战车、急于一显身手的新手车组,渐渐与后方配合进攻的巴基斯坦装甲队列脱节了。
“没有发现目标,重复,没有发现目标!”老唐的旋翼机跟在距离方阵车组不远的低空中,试图提前发现心灵专家的动向,但浓密的山林中有很多可供藏身的位置,使得空中侦察的效果大打折扣。
“开始了!小心!”小胡子车长在讯道里喊了起来,遥遥冲在前面的方阵车组减慢了速度,并缓缓拐过弯了调转了炮口,计划里并没有后撤的动作,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已经受到心灵控制了。跟进的巴军“麒麟”坦克纷纷散开,躲过了方阵车组击发的一枚原子炮弹,尔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撤退。
我站在紧邻前线的机动建设指挥部里,紧张地摘下军帽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是否发现目标?”
“没有!”老唐报告道,“已经根据车组受控位置及心灵控制影响半径,划定了目标可能所处的战场范围。”
我看了看作战连线控制地图上那个以方阵车组所在坐标为圆心划出来的圆形区域,又转而查看安装在车舱内的战场记录仪,只见方阵的炮长和驾驶员都是一副受到心灵控制的麻木的表情,而他也竭力把脸绷得硬硬的,另外两名车组成员正在心灵指令下忙于追击撤退的巴基斯坦装甲队列,方阵趁机不动声色地往车载作战控制连线终端上点了一下,他在大脑中感受到的心灵专家具体位置随即显示在了作战地图上。
“目标出现!收网!”我催促道。
埋伏在战场侧面的“疾风”突击队重步兵班组从林地里冲了出来,迅猛地切进了在诱捕后撤过程中被拖散得七零八落的厄普西隆军防御阵地,集结在附近机场的中巴联合空军也适时出动,在我们标定的外围阵地上实施了第一轮空袭,我看到火光和大团大团的硝烟从指挥部外的群山后面冒出来,敌人在猝起的沉击之下开始收缩防线,方阵车组也被命令从追击行动转入后撤。
“确认目标位置!我看到他了!”老唐报告道,从旋翼机挂载的战场记录仪画面中,可以看到一队敌军步兵从林子里跑了出来,穿着紫色长袍的那个心灵专家在队伍里十分显眼,随行护卫的厄普西隆弓箭手不断回身向旋翼机发射破甲箭头,但老唐仍然不断变幻着飞行轨迹死死咬住他们,并实时通报着目标的移动位置。就在那队敌人逃到离后方基地只隔着一处山口的位置时,小径一侧的树丛突然向他们猛扑过去,好几名穿着“大五叶”迷彩的捕俘手几乎是在面对面的距离上实施了攻击,那些敌军步兵恐怕还没看清树丛后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便已经被微声冲锋枪在数秒之内尽数击毙。那名心灵专家在密集擦过的小口径弹雨之中愕然地僵立着,在他反应过来逃跑或是使用心灵力量自戕之前,捕俘手小队里的朗噶冲上去将他一枪拐砸晕了:“目标控制!”
老孙带着重步兵班组掐着秒从林子另一端赶来接应,在兵力孱弱的捕俘队周边拉成一圈防御队形,将昏迷的心灵专家围在中间:“接应到位!请求撤离!”
山林间隆隆地震动了起来,那辆负责人员撤离的“犰狳”式重型装甲车出现在“疾风”突击队视野中时,作战连线控制屏幕两端的指挥部和前线都同时松了一口气。附近零散的敌人不时用反装甲火力向“犰狳”运兵车攻击,但都没能穿透它厚重的外装甲,捕俘手们将心灵专家擒了起来,在重步兵们的护卫下做好了登车准备。出奇顺利的捕俘行动持续到尾声时出现了意外,那辆“犰狳”装甲车在距离“疾风”突击队仅有数十米的位置,被一团剧烈的爆焰突然吞噬了,厄普西隆军竟然使用从阿富汗战场上学来的土办法,在路边埋设了一套IED(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s,简易爆炸装置),粗糙的爆炸攻击当然撕不开“犰狳”的装甲,但夸张的装药量竟将运兵车整个炸翻了过去,像火柴盒一样仰瘫在了路边,受到坚固装甲保护的车组成员们口鼻中不断流着血,狼狈地掀开已经朝向天空的底舱逃生门,冒着敌人的冷枪从车舱里逃出来向“疾风”小队靠拢。
“撤离失败!请求指示,请求指示!”“旋翼机报告,他们围上来了!”队员们在讯道里混乱地呼叫着,行动最初的突然性已经消失,意识到上当的厄普西隆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向着“疾风”突击队所在的山头围拢过来,老唐从旋翼机上发出的敌情警报仅仅为地面上的队员们争取了几秒钟的提前量,重步兵们的火力泼水一样朝各个方向的密林盖过去,正好撞在了冲出林地发动围攻的敌人脸上,喷火工兵将周边可供敌人隐藏的树丛一片片点燃,被火舌吞噬的敌兵号叫着从烈焰中冲出来。
“启动备用计划!”我命令道——事实上根本没有备用计划,我只能根据战场环境临时制定新的行动方案,“把目标带到最近的一处巴基斯坦前哨站去,位置坐标已经在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上进行了标定!”
老孙打开面罩目镜上的投影地图查看路线:“太远了!我们很难在撤退过程中保证俘虏安全!”
原子加农炮的轰鸣掩盖了步兵们交火和喊叫的嘈杂,炮弹引爆时形成的辐射场在厄普西隆军的包围圈上啃开了一处缺口,辐射场中的敌军士兵像铁水里的残锡一样迅速融化着,方阵的“女娲”加农炮径直碾过尚未“熄灭”的辐射场冲进了包围圈,绞集了辐射物质的履带像在炼钢炉里那样闪闪发光,“疾风”突击队的战士们纷纷退开以躲避那尚未被核子同位素稳定效应中和的辐射物质。借着被心灵控制的伪装,方阵车组毫无障碍地进入到了厄普西隆军战线后方,成为了唯一深入到敌阵内部的装甲力量,那辆自行加农炮绕着“疾风”突击队沉缓地碾了一个圈,并再次发射了一枚原子炮弹对周边林地实施压制,敌军步兵的围攻火力顿时就弱下去了。
周边的乔木像草一样被成片碾倒,先前按计划后撤的那些巴军“麒麟”坦克压路机一样从林子里轧了出来,吃过先前几次攻势被敌人瓦解的亏之后,这回他们打定了主意绝不再从敌军能预料到的方向进攻,索性舍弃了所有现成的道路,直接从难以行车的密林里碾出一条路来闯进了交战区,尽管有一辆坦克因为糟糕的路况而在林子里熄火趴窝了,但这一战术总算及时而有效地为遭到意外的捕俘行动提供了支援,排射的坦克滑膛炮把残剩着的敌军攻势彻底压了下去,小胡子车长从炮塔顶舱盖下面探出头来招呼道:“跟我来!跟我来!”
管它叫“前哨站”真是抬举它了!那只不过是个建有一座混凝土碉堡和一座简易营房的小山头,是巴军临时搭建起来监视那处厄军阵地动向的,作好了一但受到攻击便随时撤退的准备。突然挤进这处寒酸哨站的大批步兵和一整支装甲纵队,令驻守在此的巴军士兵们手足无措,随后便是厄普西隆军追击的火力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方阵车组和巴军装甲纵队围绕着山头形成一圈环状防御队形:“动作要快!这里缺少防御纵深,很难保证哨站的安全!”
原本的计划是用那辆“犰狳”装甲车把心灵专家运送到前线指挥部来进行“处理”,如今我们则不得不采取冒险的办法,改而让运送着关键设备的基地建设指挥车向前哨站靠拢。老孙等人把心灵专家抬进刚刚部署展开的机动指挥部,并看到我背后的设备时,显然吃了一惊,那是芸涵澍从上海科研院秘密运送到前线的“时间胶囊”原型机。
周围的敌军看到指挥车开进前哨站,便预感到了我们要对被俘的心灵专家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随即加强了攻击力度,敌方火力零星地波及到了缺乏防御纵深的前哨站内部,我们不得不把指挥部的预制装甲板放下来遮住脆弱的窗口等位置。芸涵澍急切地指挥研究员们在指挥部四壁布设金属屏蔽网,将指挥大厅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心灵信号屏蔽室。心灵专家在“上机”时突然醒了过来,像发疯一样拼命挣扎着,老孙和朗噶合力将他压到“时间胶囊”的实验椅上绑好并再次打昏。
“目标脑电波已链入,可以开始读取!”芸涵澍看着实验屏幕上跳变的数据。
“我来!”我捧起脑电波头盔扣到自己的脑门上,上海的那次实验已经显示出,我的大脑对实验型“时间胶囊”的排异反应较小,比在场的其他人更适合读取心灵专家的全息模拟回忆信息。
普通人进入心灵能力者的大脑是一种奇妙而可怕的体验,就像是进入了比整个世界还要广大的空间,“思想无疆界”这句话头一次如此直观地体现在我的脑海间,若不是芸涵澍借助“时间胶囊”的操纵系统对我进行信息指引,我真怀疑自己会否永远地迷失在这片心灵宇宙中。
“系统正在进行信息检索,请注意读取!”芸涵澍的声音像电子提示音一般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检索出来的第一条记忆片段就吓了我一跳,我看到一对冰剑一般冷酷的目光扎了过来,在强大的压迫感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我和老叶曾经见过的眼睛——是异教的眼睛。
“我们已经从克什米尔追击到了曼格拉湖,为什么他们仍然在继续前进?”他向着我——呃,应该是在回忆中向着那名倒霉的心灵专家——质问道。
“他们的战斗力很强,而我们在巴基斯坦方向残存的兵力太单薄了!异教阁下,我们需要您的指引!”我听到这颗大脑的主人在申辩。
“干扰那一带的电磁通讯环境,阻止他们向自己的上级和友邻单位了解战场情况,控制一些曼格拉湖附近的巴基斯坦部队向他们实施欺骗,诱使他们认为曼格拉水库已经完全被我们占领、而驻守在那里的巴基斯坦军队和中国军队已经成为我们的傀儡。”异教的声音在记忆信息中破碎而忽远忽近地回响着,“只要引诱他们向中国驻军开火攻击,曼格拉水库的巴基斯坦和中国军队就会集结起来把他们当作敌人进行围堵,与他们敌对的力量将增加到现有的两倍。”
“继续向更深的信息层检索!我们不仅要搜索他的记忆信息,还要搜索被他控制过的其他大脑的记忆信息,他在曼格拉湖区作战过,也许曾经侵入过‘蒲公英’部队士兵的大脑!”我听到芸涵澍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急切,“他大脑皮层中的生物电信号开始出现无规律波动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异教的目光突然退远了,当全息模拟回忆再次稳定下来时,我发现记忆视野在一座军事基地中穿行,当回忆者绕过墙角时,可以看到墙体上嵌着大幅的八一红五星军徽,我意识到现在看见的不是那名心灵专家的回忆,而是一名曾经被他心灵控制过的我军战士的回忆。
“我要向‘蒲公英’首长当面汇报!”他向指挥大厅门口的警卫员出示了身份证明,“蒲公英首长”这个词的出现令我的大脑猛地抽紧了。
指挥大厅防暴门缓缓向两侧自动滑开了,那名神秘的“蒲公英”首长就在面前背对着这边,我紧绷着自己的神经想要看到他的脸,哪怕只是一个略倾的侧面也好。
“蒲公英同志,地震台网的查询结果出来了!”回忆中的传令兵报告道,“天蝎组织没有危言耸听,突击战当日确实有异常的地震波信号指向了克麦罗沃战略打击基地,与在朝鲜半岛上采集到的钻地运输车震纹特征吻合。”
“这么说拉什迪那个老无赖向我们亮的筹码是真的?竟然是这帮破落户在我们和苏联人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MIDAS。”“蒲公英”首长转过身来把脸对着这边,“看来‘蒲公英’计划要为意料之外的盟友多空出一个席位了,团结在我们身边的朋友越多,尤里能够利用的力量就越少。”
我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继之以末日洪水般的汹涌怒涛,整个人仿佛被百千重的雷霆重压在了心灵空间的最底层——面向我转过来的,是叶未零同志的脸!
全息模拟环境狠狠地震荡了一下,我意识到这剧烈的爆炸是从现实中传来的,士兵和技术员们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指挥部遭受炮击!”“外墙破损,心灵信号屏蔽环境被破坏了!”“侦测到异常心灵信号侵入,他们在找他!能量强度级数为5……不对,还在继续上升!”
芸涵澍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切断‘时间胶囊’,把苦瓜脸解下来!”
全息模拟回忆中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我能感到一个新的心灵信号侵入到了这颗大脑中,它前所未有地强大,缓缓凝聚在模拟环境中就好像一轮向着我不断扩大的恒星,逐渐成型的心灵面孔上是一对比异教更加深邃的、像黑洞般吞噬着一切的眼睛,我的心灵瘫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失去了一切波动,尽管我从未与那个人直接面对过,但强烈的心灵信号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就是尤里的眼睛。
“你的心灵很不澄澈,被心灵主脑抛弃的外人,竟然靠着别的力量潜入我们的殿堂并偷食了禁果!”尤里的声音像紧缚的蛛丝一样把我的心灵向各个方向牵扯,我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对这个被俘的心灵专家说话。后者惊恐地恳求了一声:“我主啊!等一等!”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心灵专家的大脑正在从物理和精神两个层面同时被撕裂,就像是两艘百万吨级动力的巨轮在朝着相反方向扯断牵连于中间的一根小草。这片脑空间的宇宙开始毁灭,仿佛要彻底坍缩湮灭回到它初生之前那个无空间也无质量的奇点。就在我感到自己的心灵也被束缚其中并随之碎散成无数粒子之时,毁灭着的一切戛然而止了,经历过短暂的黑视之后,我再次看到了指挥部在炮击中震颤摇晃的天花板,紧接着便感到灼热刺痛的血流顺着鼻腔流到了胸口。老孙和朗噶把我从实验椅上抬下来,我恍惚地看到那名心灵专家僵死在隔壁的另一张实验椅上,他的颅脑在尤里的心灵冲击之下碎裂成一片狼藉的红,附近被溅到了脸和白大褂的几名研究员正失控地惊叫着。
“老天啊,你看上去老了十岁!”芸涵澍抹了一把溅在眼镜和脸上的红迹向我凑过来,确认我还活着之后便开始向着电台讲话,“假苏联人,你在听吗?我已经把读取到的全息模拟记忆信息储存下来了,马上把我们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空袭编队也已经起飞,做好撤离准备。”我听到苏近卫的声音在无线电里答复道,“不要叫我假苏联人,我还没跟你熟到那个程度!”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习惯了。”芸涵澍大咧咧地把医用棉絮塞进我的鼻孔里。
苏近卫借用了巴基斯坦空军的几架美制“千里马”直升机来接应我们。直升机编队载着关键的人员和设备飞离前哨站时,正午的阳光正把机身的俯视图正影投射在大地上,等待多时的中巴联合空军打击编队从比直升机更高的云层间呼啸扫过,宛如洒落在整片天空中的钢铁羽毛。厄普西隆阵地在我们背后淹没于一片震天动地的火海之中,我则在周期性扫过脸庞的直升机桨影之中发愣,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全息模拟回忆——该死的,老叶,怎么会是你?
我再次回到科研基地里找到了小木:“你对我隐瞒的秘密就是这个吗?——老叶就是‘蒲公英’首长?”
“你已经知道了?”他用空洞而灰黯的盲眼看着我,找不到对焦的眸子中满是茫然和惊恐,“我在零叔叔的脑子里偷看到了这件事,但你们说‘蒲公英’计划是叛徒制定的……我不能说出来!难道零叔叔会是叛徒吗!?”
“谢谢你,小木同志,你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维护着他!但同时也请你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我郑重地说,“老叶当然不会是叛徒,熟悉他的人都会对这一点坚信不疑,我调查他也不是为了把他变成叛徒,恰恰相反,我要把事实全部调查清楚,只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们才能真正证明老叶的忠诚!”
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小木唤住了我,他的声音里眼泪的苦味:“苦瓜叔,对不起我没有讲出来,但我能为零叔做的只有这个了。我没办法忘记,我在他牺牲前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变成怯懦的人了’……”
我向他苦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拒绝执行你的命令’。他明白我们的意思,他会为我们骄傲!”
“蒲公英”调查团的成员名单已经被修改成了如下模样:
蒲公英调查团
指挥员:(数据丢失)外号“苦瓜脸”
追猎组组长:苏近卫
技术组顾问:芸涵澍
驻同盟国远征舰队联络组组长:孙岳澜
特别行动组组长:王峰
装甲支援组组长:方阵
警卫组:“疾风”突击队
在调查团离开巴基斯坦战场的前夜,我和苏近卫再次回到了曼格拉水库的大坝上,这里曾是整个调查行动的起点。
“这么说,你们去非洲的‘船票’已经订好了?”苏近卫问道。
“明天就出发。”我在晚风中裹了一下外衣,“老叶和芸茹之间的一个重要交集点是MIDAS弹头,而有关它的谜底只能直接去向天蝎组织寻求答案。我要找那个叫拉什迪的游击队头目当面对质,搞清楚他与老叶和芸茹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天蝎组织在‘蒲公英行动’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我嘛,马上就要回到中亚战场去了。”苏近卫望着群山之间遥远的北方。
“怎么?你在中亚找到了芸茹的踪迹?”我发现这家伙时不时能整出些惊喜来。
“确切地说,没有。但巴基斯坦境内残存着的厄普西隆军,在一夜之间都越过了北方国境线前往塔吉克共和国。你也知道,他们一直在追击芸茹的部队。”
“你认为他们是跟着芸茹追到中亚战区去的?好主意,我们可以跟着猎人留下的足迹找到猎物的下落。”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听着老苏,如果你追上了芸茹的部队,尽量别对他们下死手,我们还有很多疑问需要澄清。”
苏近卫苦笑了一下:“你也看到过她在克什米尔战役中的表现了。如果她较起真来,有危险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们在干冷的天气里干冷地笑着,望向有新月和星星的夜空,还有它们映在湖面上的倒影。谁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1985年,会将战火中的世界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