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063《集外集拾遗》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 老调子已经唱完 《近代木刻选集》小引 附记

2022-04-04 00:00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鲁迅全集》  ━集外集

目录

20、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

21、《何典》题记

22、《十二个》后记

23《争自由的波浪》小引

一九二七年

24、老调子已经唱完

25、《游仙窟》序言

一九二九年

26、《近代木刻选集》(1)小引

27、《近代木刻选集》(1)附记

28、《蕗谷虹儿画选》小引

29、哈谟生的几句话

30、《近代木刻选集》(2)小引

31、《近代木刻选集》(2)附记

32、《比亚兹莱画选》小引

一九三〇年

33、《新俄画选》小引

34、文艺的大众化

35、《浮士德与城》后记

36、《静静的顿河》后记

37、《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序言



20、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

  中山先生逝世后无论几周年,本用不着什么纪念的文章。

  只要这先前未曾有的中华民国存在,就是他的丰碑,就是他的纪念。

  凡是自承为民国的国民,谁有不记得创造民国的战士,而且是第一人的?但我们大多数的国民实在特别沉静,真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而况吐露他们的热力和热情。因此就更应该纪念了;因此也更可见那时革命有怎样的艰难,更足以加增这纪念的意义。

  记得去年逝世后不很久,甚至于就有几个论客说些风凉话〔2〕。是憎恶中华民国呢,是所谓“责备贤者”〔3〕呢,是卖弄自己的聪明呢,我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中山先生的一生历史具在,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也没有满足过,没有安逸过,仍然继续着进向近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直到临终之际,他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那时新闻上有一条琐载,不下于他一生革命事业地感动过我,据说当西医已经束手的时候,有人主张服中国药了;但中山先生不赞成,以为中国的药品固然也有有效的,诊断的知识却缺如。不能诊断,如何用药?毋须服。〔4〕人当濒危之际,大抵是什么也肯尝试的,而他对于自己的生命,也仍有这样分明的理智和坚定的意志。

  他是一个全体,永远的革命者。无论所做的那一件,全都是革命。无论后人如何吹求他,冷落他,他终于全都是革命。

  为什么呢?托洛斯基〔5〕曾经说明过什么是革命艺术。是:

  即使主题不谈革命,而有从革命所发生的新事物藏在里面的意识一贯着者是;否则,即使以革命为主题,也不是革命艺术。中山先生逝世已经一年了,“革命尚未成功”〔6〕,仅在这样的环境中作一个纪念。然而这纪念所显示,也还是他终于永远带领着新的革命者前行,一同努力于进向近于完全的革命的工作。

  三月十日晨。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北京《国民新报》的“孙中山先生逝世周年纪念特刊”。

  中山先生 孙中山(1866—1925),名文,字逸仙,广东香山(今中山县)人。我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家。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在北京病逝。

  〔2〕 几个论客说些风凉话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日《晨报》所载署名“赤心”的《中山……》一文中说:“孙文死后,什么‘中山省’、‘中山县’、‘中山公园’等等名称,闹得头昏脑痛,……索性把‘中华民国’改为‘中山民国’,……‘亚细亚洲’改称‘中山洲’,……‘国民党’改称‘中山党’,最干脆,最切当。”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三日《晨报》所载梁启超答记者问《孙文之价值》中,也诬蔑孙中山先生一生“为目的而不择手段”,“无从判断他的真价值”。

  〔3〕 “责备贤者” 语出《新唐书·太宗本纪》:“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

  〔4〕 关于孙中山不服中药的新闻琐载,见一九二五年二月五日《京报》刊登的《孙中山先生昨日病况》。

  〔5〕 托洛斯基 通译托洛茨基。参看本卷第195页注〔24〕。鲁迅所说的这段话,见托洛茨基的《文学与革命》。

  〔6〕 “革命尚未成功” 见孙中山《遗嘱》。





21、《何典》题记

  《何典》的出世,至少也该有四十七年了,有光绪五年的《申报馆书目续集》〔2〕可证。我知道那名目,却只在前两三年,向来也曾访求,但到底得不到。现在半农〔3〕加以校点,先示我印成的样本,这实在使我很喜欢。只是必须写一点序,却正如阿Q之画圆圈,我的手不免有些发抖。我是最不擅长于此道的,虽然老朋友的事,也还是不会捧场,写出洋洋大文,俾于书,于店,于人,有什么涓埃之助。

  我看了样本,以为校勘有时稍迂,空格令人气闷〔4〕,半农的士大夫气似乎还太多。至于书呢?那是,谈鬼物正像人间,用新典一如古典。三家村的达人穿了赤膊大衫向大成至圣先师拱手,甚而至于翻筋斗,吓得“子曰店”的老板昏厥过去;但到站直之后,究竟都还是长衫朋友。不过这一个筋斗,在那时,敢于翻的人的魄力,可总要算是极大的了。

  成语和死古典又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神髓,随手拈掇,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又即从成语中,另外抽出思绪:既然从世相的种子出,开的也一定是世相的花。于是作者便在死的鬼画符的鬼打墙中,展示了活的人间相,或者也可以说是将活的人间相,都看作了死的鬼画符和鬼打墙。便是信口开河的地方,也常能令人仿佛有会于心,禁不住不很为难的苦笑。

  够了。并非博士般角色〔5〕,何敢开头?难违旧友的面情,又该动手。应酬不免,圆滑有方;只作短文,庶无大过云尔。

  中华民国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鲁迅谨撰。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六年六月北新书局出版的《何典》。

  《何典》,一部运用方言俗谚写成的带有讽刺而流于油滑的章回体小说,共十回,清光绪四年(1878)上海申报馆出版。编著者“过路人”,原名张南庄,清代上海人;评者“缠夹二先生”,原名陈得仁,清未长洲(今江苏吴县)人。

  〔2〕 《申报馆书目续集》 一八七九年上海申报馆印行,其中有关于《何典》一书的提要。

  〔3〕 半农 刘复(1891—1934),号半农,江苏江阴人。曾参加《新青年》编辑工作,是新文学运动初期重要作家之一。后留学法国,研究语音学,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等职。著有诗集《扬鞭集》、《瓦釜集》、《半农杂文》等。

  〔4〕 《何典》标点本出版时,刘半农将书中一些内容粗俗的文字删去,代以空格。后来此书再版时恢复了原样,因此刘半农在《关于〈何典〉的再版》中说:“‘空格令人气闷’这句话,现在已成过去”。

  〔5〕 博士般角色 指胡适。鲁迅在《华盖集续编·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中:“做序只能推胡适之”





22、《十二个》后记

  俄国在一九一七年三月的革命〔2〕,算不得一个大风暴;到十月,才是一个大风暴,怒吼着,震荡着,枯朽的都拉杂崩坏,连乐师画家都茫然失措,诗人也沉默了。

  就诗人而言,他们因为禁不起这连底的大变动,或者脱出国界,便死亡,如安得列夫〔3〕;或者在德法做侨民,如梅垒什珂夫斯奇,巴理芒德〔4〕;或者虽然并未脱走,却比较的失了生动,如阿尔志跋绥夫〔5〕。但也有还是生动的,如勃留梭夫和戈理奇,勃洛克〔6〕。

  但是,俄国诗坛上先前那样盛大的象征派〔7〕的衰退,却并不只是革命之赐;从一九一一年以来,外受未来派〔8〕的袭击,内有实感派,神秘底虚无派,集合底主我派们的分离,就已跨进了崩溃时期了。至于十月的大革命,那自然,也是额外的一个沉重的打击。

  梅垒什珂夫斯奇们既然作了侨民,就常以痛骂苏俄为事;别的作家虽然还有创作,然而不过是写些“什么”,颜色很黯淡,衰弱了。象征派诗人中,收获最多的,就只有勃洛克。

  勃洛克名亚历山大,早就有一篇很简单的自叙传——进了彼得堡大学的言语科。一九○四年才作《美的女人之歌》这抒情诗,一九○七年又出抒情诗两本,曰《意外的欢喜》,曰《雪的假面》。抒情悲剧《小游览所的主人》,《广场的王》,《未知之女》,不过才脱稿。现在担当着《梭罗忒亚卢拿》〔9〕的批评栏,也和别的几种新闻杂志关系着。”

  此后,他的著作还很多:《报复》,《文集》,《黄金时代》,《从心中涌出》,《夕照是烧尽了》,《水已经睡着》,《运命之歌》。当革命时,将最强烈的刺戟给与俄国诗坛的,是《十二个》。

  他死时是四十二岁,在一九二一年。

  从一九○四年发表了最初的象征诗集《美的女人之歌》起,勃洛克便被称为现代都会诗人的第一人了。他之为都会诗人的特色,是在用空想,即诗底幻想的眼,照见都会中的日常生活,将那朦胧的印象,加以象征化。将精气吹入所描写的事象里,使它苏生;也就是在庸俗的生活,尘嚣的市街中,发见诗歌底要素。所以勃洛克所擅长者,是在取卑俗,热闹,杂沓的材料,造成一篇神秘底写实的诗歌。

  中国没有这样的都会诗人。我们有馆阁诗人,山林诗人,花月诗人……;没有都会诗人。

  能在杂沓的都会里看见诗者,也将在动摇的革命中看见诗。所以勃洛克做出《十二个》,而且因此“在十月革命的舞台上登场了”〔10〕。但他的能上革命的舞台,也不只因为他是都会诗人;乃是,如托罗兹基言,因为他“向着我们这边突进了。突进而受伤了”。

  《十二个》于是便成了十月革命的重要作品,还要永久地流传。

  旧的诗人沉默,失措,逃走了,新的诗人还未弹他的奇颖的琴。勃洛克独在革命的俄国中,倾听“咆哮狞猛,吐着长太息的破坏的音乐”。他听到黑夜白雪间的风,老女人的哀怨,教士和富翁和太太的彷徨,会议中的讲嫖钱,复仇的歌和枪声,卡基卡〔11〕的血。然而他又听到癞皮狗似的旧世界:他向着革命这边突进了。

  然而他究竟不是新兴的革命诗人,于是虽然突进,却终于受伤,他在十二个之前,看见了戴着白玫瑰花圈的耶稣基督〔12〕。

  但这正是俄国十月革命“时代的最重要的作品”。

  呼唤血和火的,咏叹酒和女人的,赏味幽林和秋月的,都要真的神往的心,否则一样是空洞。人多是“生命之川”之中的一滴,承着过去,向着未来,倘不是真的特出到异乎寻常的,便都不免并含着向前和反顾。诗《十二个》里就可以看见这样的心:他向前,所以向革命突进了,然而反顾,于是受伤。

  篇末出现的耶稣基督,仿佛可有两种的解释:一是他也赞同,一是还须靠他得救。但无论如何,总还以后解为近是。

  故十月革命中的这大作品《十二个》,也还不是革命的诗。

  然而也不是空洞的。

  这诗的体式在中国很异样;但我以为很能表现着俄国那时(!)的神情;细看起来,也许会感到那大震撼,大咆哮的气息。可惜翻译最不易。我们曾经有过一篇从英文的重译本〔13〕;因为还不妨有一种别译,胡成才〔14〕君便又从原文译出了。不过诗是只能有一篇的,即使以俄文改写俄文,尚且决不可能,更何况用了别一国的文字。然而我们也只能如此。至于意义,却是先由伊发尔〔15〕先生校勘过的;后来,我和韦素园君又酌改了几个字。

  前面的《勃洛克论》是我译添的,是《文学与革命》(Litera-tura i Revolutzia)的第三章,从茂森唯士〔16〕氏的日本文译本重译;韦素园君〔17〕又给对校原文,增改了许多。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大概还以为托罗兹基是一个喑呜叱咤的革命家和武人,但看他这篇,便知道他也是一个深解文艺的批评者。他在俄国,所得的俸钱,还是稿费多。但倘若不深知他们文坛的情形,似乎不易懂;我的翻译的拙涩,自然也是一个重大的原因。

  书面和卷中的四张画,是玛修丁(V.Masiutin)〔18〕所作的。他是版画的名家。这几幅画,即曾被称为艺术底版画的典型;原本是木刻。卷头的勃洛克的画像,也不凡,但是从《新俄罗斯文学的曙光期》〔19〕转载的,不知道是谁作。

  俄国版画的兴盛,先前是因为照相版的衰颓和革命中没有细致的纸张,倘要插图,自然只得应用笔路分明的线画。然而只要人民有活气,这也就发达起来,在一九二二年弗罗连斯〔20〕的万国书籍展览会中,就得了非常的赞美了。

  一九二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鲁迅记于北京。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六年八月北新书局出版的中译本《十二个》。

  《十二个》,长诗,苏联勃洛克于一九一八年作,胡译,《未名丛刊》

  〔2〕 俄国在一九一七年三月的革命 指一九一七年三月十二日(俄历二月二十七日)推翻沙皇专制制度的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一般称为“二月革命”。

  〔3〕 安得列夫(Q.^._UeRMMN,1871—1919) 通译安德烈夫,俄国作家。十月革命后流亡国外。著有小说《红的笑》,剧本《往星中》等

  〔4〕 梅垒什珂夫斯奇 参看本卷第108页注〔16〕。巴理芒德(n.E.,1867—1942),通译巴尔蒙特,俄国诗人。十月革命后流亡国外。

  〔5〕 阿尔志跋绥夫(X.l._RerdH·MN,1878—1927) 俄国作家。一九一五年革命失败后成为颓废主义者,十月革命后流亡国外。著有长篇小说《沙宁》,中篇小说《工人绥惠略夫》等。

  〔6〕 勃留梭夫(·.m.·RPITN,1873—1924) 苏联诗人。早期受象征主义影响,十月革命后积极参加社会、文化活动。著有《镰刀和锤子》、《列宁》、《给俄罗斯》等。戈理奇,通译高尔基。参看本卷第受象征主义影响,十月革命时倾向革命。著有《祖国》、《俄罗斯颂》、《十二个》等。

  〔7〕 象征派 十九世纪末叶在法国兴起的颓废主义文艺思潮中的一个流派。它认为现实世界是虚幻的、痛苦的,而“另一世界”是真的、美的、永恒的。要求文艺创作用一种恍惚迷离的“意象”,即所谓“象征”,来暗示“另一世界”。这一流派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影响欧洲各国。俄国象征派代表人物有梅垒什珂夫斯基、勃留梭夫等。

  〔8〕 未来派 参看本卷第268页注〔4〕。

  〔9〕 《梭罗忒亚卢拿》 现译《金羊毛》,俄国象征派杂志。

  〔10〕 这一句以及后文“向着我们这边突进了。突进而受伤了”,“咆哮狞猛,吐着长太息的破坏的音乐”,“时代的最重要的作品”等引文,均见托洛茨基《文学与革命》。

  〔11〕 卡基卡 《十二个》中的人物,酒馆的妓女。

  〔12〕 戴着白玫瑰花圈的耶稣基督 指《十二个》结尾描写的拿着旗帜、戴着花圈,走在十二个赤卫军前面的耶稣基督形象。

  〔13〕 指饶了一译的《十二个》,载《小说月报》第十三卷第四期(一九二二年四月),是从美国杂志《活时代》一九二○年五月号转译的。

  〔14〕 胡成才 即胡,浙江龙游人。一九二四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俄文系。

  〔15〕 伊发尔 参看本卷第205页注〔116〕。

  〔16〕 茂森唯士(1895—1973) 日本的苏联问题研究者。

  〔17〕 韦素园 参看本卷第107页注〔15〕。

  〔18〕 玛修丁(B.·HIPVJU) 苏联版画家。后流亡德国。

  〔19〕 《新俄罗斯文学的曙光期》 日本拔曙梦所作关于苏联早期文学的论著。有画室(冯雪峰)译本。

  〔20〕 弗罗连斯 通译佛罗伦萨,意大利中部城市。





23、《争自由的波浪》小引

  俄国大改革之后,我就看见些游览者的各种评论。或者说贵人怎样惨苦,简直不像人间;或者说平民究竟抬了头,后来一定有希望。或褒或贬,结论往往正相反。我想,这大概都是对的。贵人自然总要较为苦恼,平民也自然比先前抬了头。

  游览的人各照自己的倾向,说了一面的话。近来虽听说俄国怎样善于宣传,但在北京的报纸上,所见的却相反,大抵是要竭力写出内部的黑暗和残酷来。这一定是很足使礼教之邦的人民惊心动魄的罢。但倘若读过专制时代的俄国所产生的文章,就会明白即使那些话全是真的,也毫不足怪。俄皇的皮鞭和绞架,拷问和西伯利亚,是不能造出对于怨敌也极仁爱的人民的。

  以前的俄国的英雄们,实在以种种方式用了他们的血,使同志感奋,使好心肠人堕泪,使刽子手有功,使闲汉得消遣。

  总是有益于人们,尤其是有益于暴君,酷吏,闲人们的时候多;餍足他们的凶心,供给他们的谈助。将这些写在纸上,血色早已轻淡得远了;如但兼珂〔2〕的慷慨,托尔斯多〔3〕的慈悲,是多么柔和的心。但当时还是不准印行。这做文章,这不准印,也还是使凶心得餍足,谈助得加添。英雄的血,始终是无味的国土里的人生的盐,而且大抵是给闲人们作生活的盐,这倒实在是很可诧异的。

  这书里面的梭斐亚〔4〕的人格还要使人感动,戈理基笔下的人生〔5〕也还活跃着,但大半也都要成为流水帐簿罢。然而翻翻过去的血的流水帐簿,原也未始不能够推见将来,只要不将那帐目来作消遣。

  有些人到现在还在为俄国的上等人鸣不平,以为革命的光明的标语,实际倒成了黑暗。这恐怕也是真的。改革的标语一定是较光明的;做这书中所收的几篇文章的时代,改革者大概就很想普给一切人们以一律的光明。但他们被拷问,被幽禁,被流放,被杀戮了。要给,也不能。这已经都写在帐上,一翻就明白。假使遏绝革新,屠戮改革者的人物,改革后也就同浴改革的光明,那所处的倒是最稳妥的地位。然而已经都写在帐上了,因此用血的方式,到后来便不同,先前似的时代在他们已经过去。

  中国是否会有平民的时代,自然无从断定。然而,总之,平民总未必会舍命改革以后,倒给上等人安排鱼翅席,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上等人从来就没有给他们安排过杂合面。只要翻翻这一本书,大略便明白别人的自由是怎样挣来的前因,并且看看后果,即使将来地位失坠,也就不至于妄鸣不平,较之失意而学佛,切实得多多了。所以,我想,这几篇文章在中国还是很有好处的。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风雨之夜,鲁迅记于厦门。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一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一一二期,并同时印入《争自由的波浪》一书。

  《争自由的波浪》,俄国小说和散文集。原名《专制国家之自由语》,英译本改名《大心》。董秋芳从英译本转译,一九二七年一月北京北新书局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内收高尔基《争自由的波浪》、《人的生命》,但兼珂《大心》,列夫·托尔斯泰《尼古拉之死》等四篇小说;列夫·托尔斯泰《致瑞典和平会的一封信》和未署名的《在教堂里》、《梭斐亚·卑罗夫斯凯娅的生命的片断》等三篇散文。

  〔2〕 但兼珂(B.i.^MSJRTNJ]FEHU]MUYT,1844—1936) 通译聂米罗维奇—丹钦科,俄国小说家,诗人。一九二一年流亡国外。他在小说《大心》中描写了一个妇女遭受的种种欺凌和屈辱,但又宣扬她含垢忍辱、宽宏仁爱的精神。

  〔3〕 托尔斯多 即列夫·托尔斯泰。他在《尼古拉之棍》、《致瑞典和平会的一封信》中揭露了沙皇的暴虐统治和帝国主义的好战本性,但又鼓吹“毋杀戮”、“爱你们的邻居”等主张。

  〔4〕 梭斐亚(C.Q.lMRTNIYH\,1853—1881) 又译苏菲亚别罗夫斯卡娅。俄国民意党领导人之一。因参加暗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捕遇害。

  〔5〕 戈理基笔下的人生 指高尔基早期作品《争自由的波浪》和《人的生命》中所反映的俄国人民反对奴役、要求自由解放的斗争生活。





24、老调子已经唱完

  ——二月十九日在香港青年会讲离奇,其实是并不奇怪的。

  凡老的,旧的,都已经完了!这也应该如此。虽然这一句话实在对不起一般老前辈,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中国人有一种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孙生存,而自己也想活得很长久,永远不死;及至知道没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却希望自己的尸身永远不腐烂。但是,想一想罢,如果从有人类以来的人们都不死,地面上早已挤得密密的,现在的我们早已无地可容了;如果从有人类以来的人们的尸身都不烂,岂不是地面上的死尸早已堆得比鱼店里的鱼还要多,连掘井,造房子的空地都没有了么?所以,我想,凡是老的,旧的,实在倒不如高高兴兴的死去的好。

  在文学上,也一样,凡是老的和旧的,都已经唱完,或将要唱完。举一个最近的例来说,就是俄国。他们当俄皇专制的时代,有许多作家很同情于民众,叫出许多惨痛的声音,后来他们又看见民众有缺点,便失望起来,不很能怎样歌唱,待到革命以后,文学上便没有什么大作品了。只有几个旧文学家跑到外国去,作了几篇作品,但也不见得出色,因为他们已经失掉了先前的环境了,不再能照先前似的开口。

  在这时候,他们的本国是应该有新的声音出现的,但是我们还没有很听到。我想,他们将来是一定要有声音的。因为俄国是活的,虽然暂时没有声音,但他究竟有改造环境的能力,所以将来一定也会有新的声音出现。

  再说欧美的几个国度罢。他们的文艺是早有些老旧了,待到世界大战时候,才发生了一种战争文学。战争一完结,环境也改变了,老调子无从再唱,所以现在文学上也有些寂寞。将来的情形如何,我们实在不能豫测。但我相信,他们是一定也会有新的声音的。

  现在来想一想我们中国是怎样。中国的文章是最没有变化的,调子是最老的,里面的思想是最旧的。但是,很奇怪,却和别国不一样。那些老调子,还是没有唱完。

  这是什么缘故呢?有人说,我们中国是有一种“特别国情”〔2〕。——中国人是否真是这样“特别”,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听得有人说,中国人是这样。——倘使这话是真的,那么,据我看来,这所以特别的原因,大概有两样。

  第一,是因为中国人没记性,因为没记性,所以昨天听过的话,今天忘记了,明天再听到,还是觉得很新鲜。做事也是如此,昨天做坏了的事,今天忘记了,明天做起来,也还是“仍旧贯”〔3〕的老调子。

  第二,是个人的老调子还未唱完,国家却已经灭亡了好几次了。何以呢?我想,凡有老旧的调子,一到有一个时候,是都应该唱完的,凡是有良心,有觉悟的人,到一个时候,自然知道老调子不该再唱,将它抛弃。但是,一般以自己为中心的人们,却决不肯以民众为主体,而专图自己的便利,总是三翻四复的唱不完。于是,自己的老调子固然唱不完,而国家却已被唱完了。

  宋朝的读书人讲道学,讲理学〔4〕,尊孔子,千篇一律。虽然有几个革新的人们,如王安石〔5〕等等,行过新法,但不得大家的赞同,失败了。从此大家又唱老调子,和社会没有关系的老调子,一直到宋朝的灭亡。

  宋朝唱完了,进来做皇帝的是蒙古人——元朝。那么,宋朝的老调子也该随着宋朝完结了罢,不,元朝人起初虽然看不起中国人〔6〕,后来却觉得我们的老调子,倒也新奇,渐渐生了羡慕,因此元人也跟着唱起我们的调子来了,一直到灭亡。

  这个时候,起来的是明太祖。元朝的老调子,到此应该唱完了罢,可是也还没有唱完。明太祖又觉得还有些意趣,就又教大家接着唱下去。什么八股咧,道学咧,和社会,百姓都不相干,就只向着那条过去的旧路走,一直到明亡。

  清朝又是外国人。中国的老调子,在新来的外国主人的眼里又见得新鲜了,于是又唱下去。还是八股,考试,做古文,看古书。但是清朝完结,已经有十六年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们到后来,倒也略略有些觉悟,曾经想从外国学一点新法来补救,然而已经太迟,来不及了。

  老调子将中国唱完,完了好几次,而它却仍然可以唱下去。因此就发生一点小议论。有人说:“可见中国的老调子实在好,正不妨唱下去。试看元朝的蒙古人,清朝的满洲人,不是都被我们同化了么?照此看来,则将来无论何国,中国都会这样地将他们同化的。”原来我们中国就如生着传染病的病人一般,自己生了病,还会将病传到别人身上去,这倒是一种特别的本领。

  殊不知这种意见,在现在是非常错误的。我们为甚么能够同化蒙古人和满洲人呢?是因为他们的文化比我们的低得多。

  倘使别人的文化和我们的相敌或更进步,那结果便要大不相同了。他们倘比我们更聪明,这时候,我们不但不能同化他们,反要被他们利用了我们的腐败文化,来治理我们这腐败民族。

  他们对于中国人,是毫不爱惜的,当然任凭你腐败下去。现在听说又很有别国人在尊重中国的旧文化了,那里是真在尊重呢,不过是利用!

  从前西洋有一个国度,国名忘记了,要在非洲造一条铁路。顽固的非洲土人很反对,他们便利用了他们的神话来哄骗他们道:“你们古代有一个神仙,曾从地面造一道桥到天上。

  现在我们所造的铁路,简直就和你们的古圣人的用意一样。”〔7〕非洲人不胜佩服,高兴,铁路就造起来。——中国人是向来排斥外人的,然而现在却渐渐有人跑到他那里去唱老调子了,还说道:“孔夫子也说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8〕所以外人倒是好的。”外国人也说道:“你家圣人的话实在不错。”

  倘照这样下去,中国的前途怎样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只好用上海来类推。上海是:最有权势的是一群外国人,接近他们的是一圈中国的商人和所谓读书的人,圈子外面是许多中国的苦人,就是下等奴才。将来呢,倘使还要唱着老调子,那么,上海的情状会扩大到全国,苦人会多起来。因为现在是不像元朝清朝时候,我们可以靠着老调子将他们唱完,只好反而唱完自己了。这就因为,现在的外国人,不比蒙古人和满洲人一样,他们的文化并不在我们之下。

  那么,怎么好呢?我想,唯一的方法,首先是抛弃了老调子。旧文章,旧思想,都已经和现社会毫无关系了,从前孔子周游列国的时代,所坐的是牛车。现在我们还坐牛车么?从前尧舜的时候,吃东西用泥碗,现在我们所用的是甚么?所以,生在现今的时代,捧着古书是完全没有用处的了。

  但是,有些读书人说,我们看这些古东西,倒并不觉得于中国怎样有害,又何必这样决绝地抛弃呢?是的。然而古老东西的可怕就正在这里。倘使我们觉得有害,我们便能警戒了,正因为并不觉得怎样有害,我们这才总是觉不出这致死的毛病来。因为这是“软刀子”。这“软刀子”的名目,也不是我发明的,明朝有一个读书人,叫做贾凫西〔9〕的,鼓词里曾经说起纣王,道:“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只等得太白旗悬才知道命有差。”我们的老调子,也就是一把软刀子。

  中国人倘被别人用钢刀来割,是觉得痛的,还有法子想;倘是软刀子,那可真是“割头不觉死”,一定要完。

  我们中国被别人用兵器来打,早有过好多次了。例如,蒙古人满洲人用弓箭,还有别国人用枪炮。用枪炮来打的后几次,我已经出了世了,但是年纪青。我仿佛记得那时大家倒还觉得一点苦痛的,也曾经想有些抵抗,有些改革。用枪炮来打我们的时候,听说是因为我们野蛮;现在,倒不大遇见有枪炮来打我们了,大约是因为我们文明了罢。现在也的确常常有人说,中国的文化好得很,应该保存。那证据,是外国人也常在赞美。这就是软刀子。用钢刀,我们也许还会觉得的,于是就改用软刀子。我想:叫我们用自己的老调子唱完我们自己的时候,是已经要到了。

  中国的文化,我可是实在不知道在那里。所谓文化之类,和现在的民众有甚么关系,甚么益处呢?近来外国人也时常说,中国人礼仪好,中国人肴馔好。中国人也附和着。但这些事和民众有甚么关系?车夫先就没有钱来做礼服,南北的大多数的农民最好的食物是杂粮。有什么关系?

  中国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的人的痛苦换来的。无论中国人,外国人,凡是称赞中国文化的,都只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份。

  以前,外国人所作的书籍,多是嘲骂中国的腐败;到了现在,不大嘲骂了,或者反而称赞中国的文化了。常听到他们说:“我在中国住得很舒服呵!”这就是中国人已经渐渐把自己的幸福送给外国人享受的证据。所以他们愈赞美,我们中国将来的苦痛要愈深的!

  这就是说:保存旧文化,是要中国人永远做侍奉主子的材料,苦下去,苦下去。虽是现在的阔人富翁,他们的子孙也不能逃。我曾经做过一篇杂感,大意是说:“凡称赞中国旧文化的,多是住在租界或安稳地方的富人,因为他们有钱,没有受到国内战争的痛苦,所以发出这样的赞赏来。殊不知将来他们的子孙,营业要比现在的苦人更其贱,去开的矿洞,也要比现在的苦人更其深。”〔10〕这就是说,将来还是要穷的,不过迟一点。但是先穷的苦人,开了较浅的矿,他们的后人,却须开更深的矿了。我的话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还是唱着老调子,唱到租界去,唱到外国去。但从此以后,不能像元朝清朝一样,唱完别人了,他们是要唱完了自己。

  这怎么办呢?我想,第一,是先请他们从洋楼,卧室,书房里踱出来,看一看身边怎么样,再看一看社会怎么样,世界怎么样。然后自己想一想,想得了方法,就做一点。“跨出房门,是危险的。”自然,唱老调子的先生们又要说。然而,做人是总有些危险的,如果躲在房里,就一定长寿,白胡子的老先生应该非常多;但是我们所见的有多少呢?他们也还是常常早死,虽然不危险,他们也胡涂死了。

  要不危险,我倒曾经发见了一个很合式的地方。这地方,就是:牢狱。人坐在监,牢里便不至于再捣乱,犯罪了;救火机关也完全,不怕失火;也不怕盗劫,到牢狱里去抢东西的强盗是从来没有的。坐监是实在最安稳。

  但是,坐监却独独缺少一件事,这就是:自由。所以,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总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那一条好,是明明白白的,不必待我来说了。

  现在我还要谢诸位今天到来的盛意。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广州《国民新闻》副刊《新时代》,同年五月十一日汉口《中央日报》副刊第四十八号曾予转载。

  〔2〕 “特别国情” 一九一五年袁世凯阴谋复辟帝制时,他的宪法顾问美国人古德诺,曾于八月十日北京《亚细亚日报》发表《共和与君主论》一文,说中国自有“特别国情”,不适宜实行民主政治,应当恢复君主政体。这种谬论,曾经成为反动派阻挠民主改革和反对进步学说的借口。

  〔3〕 “仍旧贯” 语见《论语·先进》:“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

  〔4〕 理学 又称道学,是宋代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人阐释儒家学说而形成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它认为“理”是宇宙的本体,把“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说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

  〔5〕 王安石(1021—1086) 字介甫,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

  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他在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出任宰相,实行改革,推行均输、青苗、免役、市贸、方田均税、保甲保马等新法,后因受大官僚、大地主的反对而失败。

  〔6〕 元朝将全国人分为四等:蒙古人最贵,色目人次之,汉人又次之,南人最贱。按汉人指契丹、女贞、高丽和原金朝治下的北中国汉人;南人指南宋遗民。

  〔7〕 关于西洋人用神话哄骗非洲土人的事,参看《热风·随感录四十二》。

  〔8〕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语见《论语·公冶长》。

  〔9〕 贾凫西(约1592—1674) 字应宠,号木皮散人,山东曲阜人,明代遗民、鼓词作家。这里所引的话见于明亡后他作的《木皮散人鼓词》中关于周武王灭商纣王的一段:“多亏了散宜生定下胭粉计,献上个兴周灭商的女娇娃;……他爷们(按指周文王、武王父子等)昼夜商议行仁政,那纣王胡里胡涂在黑影爬;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只等得太白"鐮悬才知道命有差。”

  〔10〕 参看《华盖集续编·无花的蔷薇之二》。





25、《游仙窟》序言

《游仙窟》今惟日本有之,是旧钞本,藏于昌平学〔2〕;题宁州襄乐县尉张文成作。文成者,张族鸟〔3〕之字;题署著字,古人亦常有,如晋常璩撰《华阳国志》〔4〕,其一卷亦云常道将集矣。张族鸟,深州陆浑人;两《唐书》〔5〕皆附见《张荐传》,云以调露初登进士第,为岐王府参军,屡试皆甲科,大有文誉,调长安尉迁鸿胪丞。证圣中,天官刘奇〔6〕以为御史;性躁卞,傥荡无检,姚崇〔7〕尤恶之;开元初,御史李全交劾族鸟讪短时政,贬岭南,旋得内徙,终司门员外郎。《顺宗实录》〔8〕亦谓族鸟博学工文词,七登文学科〔9〕。《大唐新语》〔10〕则云,后转洛阳尉,故有《咏燕诗》〔11〕,其末章云,“变石身犹重,衔泥力尚微,从来赴甲第,两起一双飞。”时人无不讽咏。《唐书》虽称其文下笔立成,大行一时,后进莫不传记,日本新罗〔12〕使至,必出金宝购之,而又訾为浮艳少理致,论著亦率诋诮芜秽。族鸟书之传于今者,尚有《朝野佥载》及《龙筋凤髓判》〔13〕,诚亦多诋诮浮艳之辞。《游仙窟》为传奇,又多俳调,故史志皆不载;清杨守敬作《日本访书志》〔14〕,始著于录,而贬之一如《唐书》之言。日本则初颇珍秘,以为异书;尝有注,似亦唐时人作。河世宁曾取其中之诗十余首入《全唐诗逸》〔15〕,鲍氏刊之《知不足斋丛书》〔16〕中;今矛尘〔17〕将具印之,而全文始复归华土。不特当时之习俗如酬对舞咏,时语如目兼目舌虎虎〔18〕,可资博识;即其始以骈俪之语作传奇,前于陈球之《燕山外史》〔19〕者千载,亦为治文学史者所不能废矣。、

  中华民国十六年七月七日,鲁迅识。

  〔1〕 本篇最初以手迹制版印入一九二九年二月北新书局出版的《游仙窟》。

  《游仙窟》,传奇小说,唐代张族鸟作。唐宪宗元和年间流入日本,国内久已失传。章廷谦据日本保存的通行本《游仙窟》、醍醐寺本《游仙窟》以及流传于朝鲜的另一日本刻本重新校订,标点出版。

  〔2〕 昌平学 江户幕府一六三○年开办的以儒学为主的学校;一八六八年明治政府接收,改组为“昌平学校”,一八七○年关闭。地址在江户汤岛。

  〔3〕 张族鸟(约660—740) 深州陆泽(今河北深县)人。按文中作“陆浑”,误。

  〔4〕 常璩 字道将,蜀郡江原(今四川崇庆)人,晋代史学家。

  《华阳国志》,十二卷,附录一卷,是一部记述我国西南地区历史事迹的书。

  〔5〕 两《唐书》 即《旧唐书》和《新唐书》。《旧唐书》,后晋刘颁等撰,共二百卷。《新唐书》,宋代宋祁、欧阳修等撰,共二二五卷。《张荐传》,见《旧唐书》卷一四九、《新唐书》卷一六一。张荐是张族鸟的孙子。

  〔6〕 刘奇 滑州胙(今河南延津)人。《新唐书·刘政会传》:“次子奇,长寿中为天官侍郎,荐族鸟、司马槁为监察御史”。天官,武则天时改吏部为天官。

  〔7〕 姚崇(650—721) 本名元崇,唐代陕州硖石(今河南陕县)人。睿宗、玄宗时任宰相。

  〔8〕 《顺宗实录》 唐代韩愈等撰,共五卷。

  〔9〕 文学科 唐代临时设置的制科的一种,由皇帝主试。名目很多,应试者可以重复参加考试。张族鸟曾参加“下笔成章”、“才高位下”、“词标文苑”等考试。

  〔10〕 《大唐新语》 笔记,唐代刘肃撰,共十三卷。张族鸟事见该书第八卷。

  〔11〕 《咏燕诗》 张族鸟作,全诗已佚,现仅存《大唐新语》所引四句。

  〔12〕 新罗 古国名,位于朝鲜半岛的东南部。

  〔13〕 《朝野佥载》 笔记,共六卷,记载隋唐两代朝野遗闻传说。《龙筋凤髓判》,判牍书,共四卷。收录判决司法案件的骈俪体文牍。

  〔14〕 杨守敬(1839—1915) 字惺吾,湖北宜都人,地理学家、版本学家。《日本访书志》,共十六卷,是他任清朝驻日本公使馆馆员时,调查国内已失传而日本尚有留存的古书的著作。其中录有《游仙窟》,并加按语说:“男女姓氏,并同《会真记》,而情事稍疏,以骈俪之辞,写猥亵之状,真所谓傥荡无检,文成浮艳者”。

  〔15〕 河世宁 字子静,日本人。曾任昌平学学员长。《全唐诗逸》,共三卷,辑录流传于日本而《全唐诗》中遗漏的诗作百余首。内收《游仙窟》中的诗十九首。每首下分别署名张文成和《游仙窟》中的人物崔十娘、崔五娘、香儿等。

  〔16〕 鲍氏 鲍廷博(1728—1814),字以文,清代安徽歙县人。

  《知不足斋丛书》,是他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辑印的一部丛书,共三十集,一百九十七种。其中根据《全唐诗逸》录有《游仙窟》中的诗十九首。

  〔17〕 矛尘 即章廷谦,笔名川岛,浙江绍兴人。《语丝》撰稿人之一。

  〔18〕 目兼目舌 眼皮低垂;虎虎,羞涩的样子。都是唐代俗语。

  〔19〕 陈球 字蕴斋,清代浙江秀水(今嘉兴)人。《燕山外史》,共八卷,是他用骈体文写成的一部言情小说,约成书于嘉庆十五年(1810)。





26、《近代木刻选集》(1)小引

  中国古人所发明,而现在用以做爆竹和看风水的火药和指南针,传到欧洲,他们就应用在枪炮和航海上,给本师吃了许多亏。还有一件小公案,因为没有害,倒几乎忘却了。那便是木刻。

  虽然还没有十分的确证,但欧洲的木刻,已经很有几个人都说是从中国学去的,其时是十四世纪初,即一三二○年顷。那先驱者,大约是印着极粗的木版图画的纸牌;这类纸牌,我们至今在乡下还可看见。然而这博徒的道具,却走进欧洲大陆,成了他们文明的利器的印刷术的祖师了。

  木版画恐怕也是这样传去的;十五世纪初德国已有木版的圣母像,原画尚存比利时的勃吕舍勒〔2〕博物馆中,但至今还未发见过更早的印本。十六世纪初,是木刻的大家调垒尔(A.Dürer)〔3〕和荷勒巴因(H.Holbein)〔4〕出现了,而调垒尔尤有名,后世几乎将他当作木版画的始祖。到十七八世纪,都沿着他们的波流。

  木版画之用,单幅而外,是作书籍的插图。然则巧致的铜版图术一兴,这就突然中衰,也正是必然之势。惟英国输入铜版术较晚,还在保存旧法,且视此为义务和光荣。一七七一年,以初用木口雕刻〔5〕,即所谓“白线雕版法”而出现的,是毕维克(Th.Bewick)〔5〕。这新法进入欧洲大陆,又成了木刻复兴的动机。

  但精巧的雕镌,后又渐偏于别种版式的模仿,如拟水彩画,蚀铜版,网铜版等,或则将照相移在木面上,再加绣雕,技术固然极精熟了,但已成为复制底木版。至十九世纪中叶,遂大转变,而创作底木刻兴。

  所谓创作底木刻者,不模仿,不复刻,作者捏刀向木,直刻下去。——记得宋人,大约是苏东坡罢,有请人画梅诗,有句云:“我有一匹好东绢,请君放笔为直干!”〔7〕这放刀直干,便是创作底版画首先所必须,和绘画的不同,就在以刀代笔,以木代纸或布。中国的刻图,虽是所谓“绣梓”,也早已望尘莫及,那精神,惟以铁笔刻石章者,仿佛近之。

  因为是创作底,所以风韵技巧,因人不同,已和复制木刻离开,成了纯正的艺术,现今的画家,几乎是大半要试作的了。

  在这里所绍介的,便都是现今作家的作品;但只这几枚,还不足以见种种的作风,倘为事情所许,我们逐渐来输运罢。

  木刻的回国,想来决不至于象别两样的给本师吃苦的。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日,鲁迅记于上海。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四日上海《朝花》周刊第八期,并同时印入《近代木刻选集》(1)。

  《近代木刻选集》(1),朝花社编印的美术丛刊《艺苑朝华》的第一期第一辑。内收英、法等国版画十二幅,一九二九年一月出版。

  〔2〕 勃吕舍勒 通译布鲁塞尔,比利时首都。

  〔3〕 调垒尔(1471—1528) 通译丢勒。德国油画家、版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作品有木刻组画《启示录》、油画《四圣图》等。

  〔4〕 荷勒巴因(1497—1543) 通译贺尔拜因。德国肖像画家、版画家。作品有版画《死神舞》、肖像画《英王亨利八世像》等。

  〔5〕 木口雕刻 木刻版画的一种。用坚硬的木材的横断面雕刻,特点是精确、细致。

  〔6〕 毕维克(1753—1828) 英国版画家。作品有《不列颠鸟类史》并插图、《伊索寓言》插图等。

  〔7〕 “我有一匹好东绢,请君放笔为直干” 这是唐代杜甫的诗句。参看本书《〈近代木刻选集〉(2)小引》及其注〔8〕。





27、《近代木刻选集》(1)附记

  本集中的十二幅木刻,都是从英国的《TheBookman》,《TheStudio》,《TheWood-cutofTo-day》(EditedbyG.Holme)〔2〕中选取的,这里也一并摘录几句解说。

  惠勃(C.C.Webb)是英国现代著名的艺术家,从一九二二年以来,都在毕明翰〔3〕(Birmingham)中央学校教授美术。第一幅《高架桥》是圆满的大图画,用一种独创的方法所刻,几乎可以数出他雕刻的笔数来。统观全体,则是精美的发光的白色标记,在一方纯净的黑色地子上。《农家的后园》,刀法也多相同。《金鱼》更可以见惠勃的作风,新近在Studio上,曾大为George Sheringham〔4〕所称许。

  司提芬·蓬(StephenBone)的一幅,是GeorgeBourn5*《AFarmer’sLife》〔5〕的插图之一。论者谓英国南部诸州的木刻家无出作者之右,散文得此,而妙想愈明云。达格力秀(E.FitchDaglish)是伦敦动物学会会员,木刻也有名,尤宜于作动植物书中的插画,能显示最严正的自然主义和纤巧敏慧的装饰的感情。《田凫》是E.M.Nicholson的《BirdsinEngland》〔6〕中插画之一;《淡水鲈鱼》是IzaakWaltonandCharlesCotton的《TheCompleateAngler》〔7〕中的。观这两幅,便可知木刻术怎样有裨于科学了。

  哈曼g普耳(HermanPaul),法国人,原是作石版画的:蟾哪究蹋笥*转通俗(Popular)画。曾说“艺术是一种不断的解放”,于是便简单化了。本集中的两幅,已很可窥见他后来的作风。前一幅是Rabelais〔8〕著书中的插画,正当大雨时;后一幅是装饰Andre′Marty〔9〕的诗集《LaDoctrinedesPrenx》(《勇士的教义》)的,那诗的大意是——看残废的身体和面部的机轮,染毒的疮疤红了面容,少有勇气与丑陋的人们,传闻以千辛万苦获得了好的名声。〔10〕迪绥尔多黎(BenvenutoDisertori),意大利人,是多才的艺术家,善于刻石,蚀铜,但木刻更为他的特色。《LaMusadelLoreto》〔11〕是一幅具有律动的图象,那印象之自然,就如本来在木上所创生的一般。

  麦格努斯·拉该兰支(S.Magnus-Lagercranz)夫人是瑞典的雕刻家,尤其擅长花卉。她的最重要的工作,是一册瑞典诗人Atterbom〔12〕的诗集《群芳》的插图。富耳斯(C.B.Falls)在美国,有最为多才的艺术家之称。他于诸艺术无不尝试,而又无不成功。集中的《岛上的庙》,是他自己选出的得意的作品。

  富耳斯(C.B.Falls)在美国,有最为多才的艺术家之称。他于诸艺术无不尝试,而又无不成功。集中的《岛上的庙》,是他自己选出的得意的作品。

  华惠克(Edward Worwick)也是美国的木刻家。《会见》是装饰与想像的版画,含有强烈的中古风味的。

  书面和首叶的两种小品,是法国画家拉图(Alfred La-tour)之作,自《The Wood-cut of To-day》中取来,目录上未列,附记于此。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一月出版的《近代木刻选集》(1)。

  〔2〕 《The Bookman》 《文人》。英国文艺新闻杂志,一八九一年创刊于伦敦,一九三四年停刊。《The Studio》,《画室》。英国美术杂志,乔弗莱·霍姆主编,一八九三年创刊于伦敦,一八九七年停刊。

  《The Wood-cut of To-day》(Edited by G.Holme),《当代木刻》(霍姆编)。此书全名为《The Wood-cut of To-day at Home and Abro-ad》(《当代国内外木刻》),一九二七年英国伦敦摄影有限公司出版。

  〔3〕 毕明翰 通译伯明翰,英国中部城市。

  〔4〕 George Sheringham 乔治·希赖因汉,英国插图画家、舞台美术家。

  〔5〕 George Bourne的《A Farmers Life》 乔治·勃恩的《一个农夫的生活》。乔治·勃恩(1780—1845),美国作家。

  〔6〕 E.M.Nicholson的《Birds in England》 尼科尔森的《英格兰的鸟》。尼科尔森,英国生物学家、作家。

  〔7〕 Izaak Walton and Charles Cotton的《The ComFpleat Angler》 艾萨克·沃尔顿和查理·柯顿的《钓鱼大全》沃尔顿(1593—1683)和柯顿(1630—1687),都是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作家。

  〔8〕 Rabelais 拉伯雷(约1494—1553),文艺复兴时期法国作家。著有《巨人传》等。

  〔9〕 Andre′ Marty 安德烈·马尔蒂,法国诗人。

  〔10〕 这里所引的四行诗应译为:“怯懦的卑劣的人们啊!当你们看见那瘫痪的身体和半截的面具;还有那因伤口感染而发红了的脸颊,你们就会知道历尽千辛万苦才获得好名誉。”

  〔11〕 《La Musadel Loreto》 《洛勒托的文艺女神》。

  〔12〕 Atterbom 阿特包姆(1790—1855),瑞典作家、哲学家。著有《瑞典文学史》、《花》(即《群芳》)等。





28、《拾谷虹儿画选》小引

  中国的新的文艺的一时的转变和流行,有时那主权是简直大半操于外国书籍贩卖者之手的。来一批书,便给一点影响。《ModernLibrary》中的A.V.Beardsley画集〔2〕一入中国,那锋利的刺戟力,就激动了多年沉静的神经,于是有了许多表面的摹仿。但对于沉静,而又疲弱的神经,Beardsley的线究竟又太强烈了,这时适有拾谷虹儿的版画运来中国,是用幽婉之笔,来调和了Beardsley的锋芒,这尤合中国现代青年的心,所以他的模仿就至今不绝。

  但可惜的是将他的形和线任意的破坏,——不过不经比较,是看不出底细来的。现在就从他的画谱《睡莲之梦》中选取六图,《悲凉的微笑》中五图,《我的画集》中一图,大约都是可显现他的特色之作,虽然中国的复制,不能高明,然而究竟较可以窥见他的真面目了。

  至于作者的特色之所在,就让他自己来说罢——

  “我的艺术,以纤细为生命,同时以解剖刀一般的锐利的锋芒为力量。

  “我所引的描线,必需小蛇似的敏捷和白鱼似的锐敏。

  “我所画的东西,单是‘如生’之类的现实的姿态,是不够的。

  “于悲凉,则画彷徨湖畔的孤星的水妖(Nymph)〔3〕,于欢乐,则画在春林深处,和地碉(Pan)相谑的月光的水妖罢。

  “描女性,则选多梦的处女,且备以女王之格,注以星姬之爱罢。

  “描男性,则愿探求神话,拉出亚波罗(Apollo)来,给穿上漂泊的旅鞋去。

  “描幼儿,则加以天使的羽翼,还于此被上五色的文绫。

  “而为了孕育这些爱的幻想的模特儿们,我的思想,则不可不如深夜之暗黑,清水之澄明。”(《悲凉的微笑》自序)

  这可以说,大概都说尽了。然而从这些美点的别一面看,也就令人所以评他为倾向少年男女读者的作家的原因。

  作者现在是往欧洲留学去了,前途正长,这不过是一时期的陈迹,现在又作为中国几个作家〔4〕的秘密宝库的一部份,陈在读者的眼前,就算一面小镜子,——要说得堂皇一些,那就是,这才或者能使我们逐渐认真起来,先会有小小的真的创作。

  从第一到十一图,都有短短的诗文的,也就逐图译出,附在各图前面了,但有几篇是古文,为译者所未曾研究,所以有些错误,也说不定的。首页的小图也出《我的画集》中,原题曰《瞳》,是作者所爱描的大到超于现实的眸子。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四日,鲁迅在上海记。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一月出版的《拾谷虹儿画选》。

  《拾谷虹儿画选》,朝花社编印的《艺苑朝华》第一期第二辑。内收拾谷虹儿作品十二幅,并附有画家自己的诗和散文诗十一首。拾谷虹儿(1898—1979),日本画家。作品有为画集《睡莲之梦》、《悲凉的微笑》、《木偶新娘》等。

  〔2〕 《Modern Library》 《现代丛书》。美国出版的历史、科学、文学及艺术等论著和作品的丛书。A.V.Beardsley画集,比亚兹莱画集,原名《比亚兹莱的艺术》。比亚兹莱,参看本书《〈比亚兹莱画选〉小引》。

  〔3〕 水妖(Nymph) 希腊神话里住在山林水泽中半神半人的少女。下文的地碉(Pan),应作潘神,希腊神话中的畜牧神。爱好音乐,常带领山林女妖舞蹈嬉戏。

  〔4〕 指叶灵凤等人。参看本卷第197页注〔36〕。






29、哈谟生的几句话

  《朝花》〔2〕六期上登过一篇短篇的瑙威作家哈谟生,去年日本出版的《国际文化》〔3〕上,将他算作左翼的作家,但看他几种作品,如《维多利亚》和《饥饿》里面,贵族的处所却不少。

  不过他在先前,很流行于俄国。二十年前罢,有名的杂志《Nieva》〔4〕上,早就附印他那时为止的全集了。大约他那尼采和陀思妥夫斯基气息,正能得到读者的共鸣。十月革命后的论文中,也有时还在提起他,可见他的作品在俄国影响之深,至今还没有忘却。

  他的许多作品,除上述两种和《在童话国里》——俄国的游记——之外,我都没有读过。去年,在日本片山正雄作的《哈谟生传》里,看见他关于托尔斯泰和伊孛生的意见,又值这两个文豪的诞生百年纪念,原是想绍介的,但因为太零碎,终于放下了。今年搬屋理书,又看见了这本传记,便于三闲〔5〕时译在下面。

  那是在他三十岁时之作《神秘》里面的,作中的人物那该尔的人生观和文艺论,自然也就可以看作作者哈谟生的意见和批评。他跺着脚骂托尔斯泰——

  “总之,叫作托尔斯泰的汉子,是现代的最为活动底的蠢才,……那教义,比起救世军的唱Halleluiah(上帝赞美歌——译者)来,毫没有两样。我并不觉得托尔斯泰的精神比蒲斯大将(那时救世军的主将——译者)深。

  两个都是宣教者,却不是思想家。是买卖现成的货色的,是弘布原有的思想的,是给人民廉价采办思想的,于是掌着这世间的舵。但是,诸君,倘做买卖,就得算算利息,而托尔斯泰却每做一回买卖,就大折其本……不知沉默的那多嘴的品行,要将愉快的人世弄得铁盘一般平坦的那努力,老嬉客似的那道德的唠叨,像煞雄伟一般不识高低地胡说的那坚决的道德,一想到他,虽是别人的事,脸也要红起来……。”

  说也奇怪,这简直好像是在中国的一切革命底和遵命底的批评家〔6〕的暗疮上开刀。至于对同乡的文坛上的先辈伊孛生——尤其是后半期的作品——是这样说——

  “伊孛生是思想家。通俗的讲谈和真的思索之间,放一点小小的区别,岂不好么?诚然,伊孛生是有名人物呀。

  也不妨尽讲伊孛生的勇气,讲到人耳朵里起茧罢。然而,论理底勇气和实行底勇气之间,舍了私欲的不羁独立的革命底勇猛心和家庭底的煽动底勇气之间,莫非不见得有放点小小的区别的必要么?其一,是在人生上发着光芒,其一,不过是在戏园里使看客咋舌……要谋叛的汉子,不带软皮手套来捏钢笔杆这一点事,是总应该做的,不应该是能做文章的一个小畸人,不应该仅是为德国人的文章上的一个概念,应该是名曰人生这一个热闹场里的活动底人物。伊孛生的革命底勇气,大约是确不至于陷其人于危地的。箱船〔7〕之下,敷设水雷之类的事,比起活的,燃烧似的实行来,是贫弱的桌子上的空论罢了。诸君听见过撕开苎麻的声音么?嘻嘻嘻,是多么盛大的声音呵。”

  这于革命文学和革命,革命文学家和革命家之别,说得很露骨,至于遵命文学,那就不在话下了。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他倒是左翼底罢,并不全在他曾经做过各种的苦工。

  最颂扬的,是伊孛生早先文坛上的敌对,而后来成了儿女亲家的毕伦存(B.BjoCnson)〔8〕。他说他活动着,飞跃着,有生命。无论胜败之际,都贯注着个性和精神。是有着灵感和神底闪光的瑙威惟一的诗人。但我回忆起看过的短篇小说来,却并没有看哈谟生作品那样的深的感印。在中国大约并没有什么译本,只记得有一篇名叫《父亲》的,至少翻过了五回。

  哈谟生的作品我们也没有什么译本。五四运动时候,在北京的青年出了一种期刊叫《新潮》,后来有一本《新著绍介号》,豫告上似乎是说罗家伦〔9〕先生要绍介《新地》(New Er-de)。这便是哈谟生做的,虽然不过是一种倾向小说,写些文士的生活,但也大可以借来照照中国人。所可惜的是这一篇绍介至今没有印出罢了。

  三月三日,于上海。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四日《朝花》周刊第十一期。

  哈谟生(K.Hamsun,1859—1952) 又译哈姆生,挪威小说家。曾当过水手和木工。著有长篇小说《饥饿》、《老爷》等。

  〔2〕 《朝花》 文艺刊物,鲁迅、柔石合编。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创刊于上海,初为周刊,共出二十期。一九二九年六月一日改出旬刊。同年九月二十一日出至第十二期停刊。周刊第六期登有梅川译的哈姆生短篇小说《生命之呼声》。

  〔3〕 《国际文化》 日本杂志,大河内信威编辑,一九二八年创刊,东京国际文化研究所出版。该刊一九二九年一月号《世界左翼文化战线的人们》一文,将哈姆生列为左翼作家。

  〔4〕 《Nieva》 《尼瓦》。俄语^JNH(田地)的音译,周刊,一八七○年创刊于彼得堡,一九一八年停刊。它是十月革命前俄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并附出《文丛》,印行俄国及其他国家作家的文集,其中包括《哈姆生全集》。

  〔5〕 三闲 成仿吾在《洪水》第三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七年一月)发表的《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一文中,说鲁迅“所矜持着的是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

  〔6〕 革命底和遵命底的批评家 鲁迅在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写的《〈农夫〉译后附记》中,谈到文坛上对托尔斯泰的批评时说:“今年上半年‘革命文学’的创造社和‘遵命文学’的新月社,都向‘浅薄的人道主义’进攻”。

  〔7〕 箱船 应译作方舟,即《圣经·创世记》中诺亚的方舟。

  〔8〕 毕伦存(1832—1910) 一译般生,挪威作家。著有剧本《新婚》,小说《索尔巴肯》等。

  〔9〕 罗家伦(1897—1969) 浙江绍兴人,《新潮》的编者之一,后成为国民党政客。按《新潮》杂志没有出过《新著绍介号》,在第三卷第二号“一九二○年世界名著特号”中也未见罗家伦介绍《新地》的预告。又,文中的New Frde应作德语Neue Erde,或英语New Earth。





30、《近代木刻选集》(2)小引

  我们进小学校时,看见教本上的几个小图画,倒也觉得很可观,但到后来初见外国文读本上的插画,却惊异于它的精工,先前所见的就几乎不能比拟了。还有英文字典里的小画,也细巧得出奇。凡那些,就是先回说过的“木口雕刻”。

  西洋木版的材料,固然有种种,而用于刻精图者大概是柘木。同是柘木,因锯法两样,而所得的板片,也就不同。顺木纹直锯,如箱板或桌面板的是一种,将木纹横断,如砧板的又是一种。前一种较柔,雕刻之际,可以挥凿自如,但不宜于细密,倘细,是很容易碎裂的。后一种是木丝之端,攒聚起来的板片,所以坚,宜于刻细,这便是“木口雕刻”。这种雕刻,有时便不称Wood-cut,而别称为Wood-engraving了〔2〕。中国先前刻木一细,便曰“绣梓”,是可以作这译语的。

  和这相对,在箱板式的板片上所刻的,则谓之“木面雕刻”。

  但我们这里所绍介的,并非教科书上那样的木刻,因为那是意在逼真,在精细,临刻之际,有一张图画作为底子的,既有底子,便是以刀拟笔,是依样而非独创,所以仅仅是“复刻板画”。至于“创作板画”,是并无别的粉本〔3〕的,乃是画家执了铁笔,在木版上作画,本集中的达格力秀〔4〕的两幅,永濑义郎〔5〕的一幅,便是其例。自然也可以逼真,也可以精细,然而这些之外有美,有力;仔细看去,虽在复制的画幅上,总还可以看出一点“有力之美”来。

  但这“力之美”大约一时未必能和我们的眼睛相宜。流行的装饰画上,现在已经多是削肩的美人,枯瘦的佛子,解散了的构成派绘画了〔6〕。

  有精力弥满的作家和观者,才会生出“力”的艺术来。

  “放笔直干”的图画,恐怕难以生存于颓唐,小巧的社会里的。

  附带说几句,前回所引的诗,是将作者记错了。季黻〔7〕来信道:“我有一匹好东绢……”系出于杜甫《戏韦偃为双松图》〔8〕,末了的数句,是“重之不减锦绣段,已令拂拭光凌乱,请君放笔为直干”。并非苏东坡诗。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日,鲁迅记。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三月二十一日《朝花》周刊第十二期,并同时印入《近代木刻选集》(2)。

  《近代木刻选集》(2),朝花社编印的《艺苑朝华》第一期第三辑。内收欧美和日本版画十二幅,一九二九年三月出版。

  〔2〕 Wood-cut木刻。Wood-engraving,木口雕刻。

  〔3〕 粉本 原指施粉上样的中国画稿本,后用以泛称绘画底稿。

  〔4〕 达格力秀(1892—1966),参看本书《〈近代木刻选集〉(1)附记》。

  〔5〕 永濑义即(1891—1978) 日本版画家。作品有《母与子》等。参看本书《〈近代木刻选集〉(2)附记》。

  〔6〕 指叶灵凤等人对苏联构成派绘画生吞活剥的模仿。构成派,参看本书第347页注〔8〕。

  〔7〕 季黻 许寿裳(1882—1948),字季黻,浙江绍兴人,教育家。鲁迅的同学和好友。先后在教育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广东中山大学、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任职。抗战胜利后任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台湾编译馆馆长。一九四八年二月在台北被刺。著有《亡友鲁迅印象记》、《我所认识的鲁迅》等。

  〔8〕 杜甫(712—770) 字子美,原籍襄阳(今属湖北),先代迁居巩县(今属河南)。唐代诗人。著作有《杜工部集》。文中《戏韦偃为双松图》应作《戏为韦偃双松图歌》。诗中“请君”应作“请公”。





31、《近代木刻选集》(2)附记

  本集中的十二幅木刻大都是从英国的《TheWoodcutofTo-day》《TheStudio》,《TheSmallerBeasts》〔2〕中选取的,这里也一并摘录几句解说。

  格斯金(Arthur J.Gaskin),英国人。他不是一个始简单后精细的艺术家。他早懂得立体的黑色之浓淡关系。这幅《大雪》的凄凉和小屋底景致是很动人的。雪景可以这样比其他种种方法更有力地表现,这是木刻艺术的新发见。《童话》也具有和《大雪》同样的风格。

  杰平(Robert Gibbings)早是英国木刻家中一个最丰富而多方面的作家。他对于黑白的观念常是意味深长而且独创的。E.Powys Mathers〔3〕的《红的智慧》插画在光耀的黑白相对中有东方的艳丽和精巧的白线底律动。他的令人快乐的《闲坐》,显示他在有意味的形式里黑白对照的气质。

  达格力秀(Eric Fitch Daglish)在我们的《近代木刻选集》(1)里已曾叙述了。《伯劳》见J.H.Fabre的《Animal Life in Field and Garden》〔4〕中。《海狸》见达格力秀自撰的Animal in Black and White〔5〕丛书第二卷《The Smaller Beasts》中。

  凯亥勒(E′mile Charles Carle′gle)原籍瑞士,现入法国籍。木刻于他是种直接的表现的媒介物,如绘画,蚀铜之于他人。他配列光和影,指明颜色的浓淡;他的作品颤动着生命。

  他没有什么美学理论,他以为凡是有趣味的东西能使生命美丽。

  奥力克(Emil Orlik)是最早将日本的木刻方法传到德国去的人。但他却将他自己本国的种种方法融合起来刻木的。

  陀蒲晋司基(M.Dobuzinski)的《窗》,我们可以想像无论何人站在那里,如那个人站着的,张望外面的雨天,想念将要遇见些什么。俄国人是很想到站在这个窗下的人的。

  左拉舒(William Zorach)是俄国种的美国人。他注意于有趣的在黑底子上的白块,不斤斤于用意的深奥。《游泳的女人》由游泳的眼光看来,是有些眩目的。这看去像油漆布雕刻〔6〕,不大像木刻。游泳是美国木刻家所好的题材,各人用各人的手法创造不同的风格。

  永濑义郎,曾在日本东京美术学校学过雕塑,后来颇尽力于版画,著《给学版画的人》一卷。《沉钟》便是其中的插画之一,算作“木口雕刻”的作例,更经有名的刻手菊地武嗣复刻的。现在又经复制,但还可推见黑白配列的妙处。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三月出版的《近代木刻选集》(2)。

  〔2〕 《The Smaller Beasts》,即《小动物》。

  〔3〕 E.Powys Mathers 包伊斯·马瑟斯(1892—1939)英国作家、翻译家。

  〔4〕 J.H.Fabre 法布耳(1823—1915),法国昆虫学家,著有《昆虫记》等。《Animal Life in Field and Garden》,《田野和公园里的动物生活》。一九二一年美国纽约出版。

  〔5〕 Animal in Black and White 黑白画中的动物。

  〔6〕 油漆布雕刻 即麻胶版画。




32、《比亚兹莱画选》小引

  比亚兹莱(AubreyBeardsley1872—1898)生存只有二十六年,他是死于肺病的。生命虽然如此短促,却没有一个艺术家,作黑白画的艺术家,获得比他更为普遍的名誉;也没有一个艺术家影响现代艺术如他这样的广阔。比亚兹莱少时的生活底第一个影响是音乐,他真正的嗜好是文学。除了在美术学校两月之外,他没有艺术的训练。他的成功完全是由自习获得的。

  以《阿赛王之死》〔2〕的插画他才涉足文坛。随后他为《The Studio》作插画,又为《黄书》(《The Yellow Book》)〔3〕的艺术编辑。他是由《黄书》而来,由《The Savoy》〔4〕而去的。无可避免地,时代要他活在世上。这九十年代就是世人所称的世纪末(fin de sie′cle)。他是这年代底独特的情调底唯一的表现者。九十年代底不安的,好考究的,傲慢的情调呼他出来的。

  比亚兹莱是个讽刺家,他只能如Baudelaire〔5〕描写地狱,没有指出一点现代的天堂底反映。这是因为他爱美而美的堕落才困制他;这是因为他如此极端地自觉美德而败德才有取得之理由。有时他的作品达到纯粹的美,但这是恶魔的美,而常有罪恶底自觉,罪恶首受美而变形又复被美所暴露。

  视为一个纯然的装饰艺术家,比亚兹莱是无匹的。他把世上一切不一致的事物聚在一堆,以他自己的模型来使他们织成一致。但比亚兹莱不是一个插画家。没有一本书的插画至于最好的地步——不是因为较伟大而是不相称,甚且不相干。他失败于插画者,因为他的艺术是抽象的装饰;它缺乏关系性底律动——恰如他自身缺乏在他前后十年间底关系性。他埋葬在他的时期里有如他的画吸收在它自己的坚定的线里。

  比亚兹莱不是印象主义〔6〕者,如Manet或Renoir〔7〕,画他所“看见”的事物;他不是幻想家,如WilliamBlake〔8〕,画他所“梦想”的事物;他是个有理智的人,如GeorgeFrederickWatts〔9〕,画他所“思想”的事物。虽然无日不和药炉为伴,他还能驾御神经和情感。他的理智是如此的强健。

  比亚兹莱受他人影响却也不少,不过这影响于他是吸收而不是被吸收。他时时能受影响,这也是他独特的地方之一。Burne-Jones〔10〕有助于他在他作《阿赛王之死》的插画的时候;日本的艺术,尤其是英泉〔11〕的作品,助成他脱离在《TheRapeoftheLock》底Eisen和Saint-Aubin〔12〕所显示给他的影响。但Burne-Jones底狂喜的疲弱的灵性变为怪诞的睥睨的肉欲——若有疲弱的,罪恶的疲弱的话。日本底凝冻的实在性变为西方的热情底焦灼的影像表现在黑白底锐利而清楚的影和曲线中,暗示即在彩虹的东方也未曾梦想到的色调。

  他的作品,因为翻印了《Salome′》〔13〕的插画,还因为我们本国时行艺术家的摘取,似乎连风韵也颇为一般所熟识了。

  但他的装饰画,却未经诚实地介绍过。现在就选印这十二幅,略供爱好比亚兹莱者看看他未经撕剥的遗容,并摘取Arthur Symons和Holbrook Jackson〔14〕的话,算作说明他的特色的小引。

  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日,朝花社〔15〕识。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四月出版的《比亚兹莱画选》。

  《比亚兹莱画选》,朝花社编印的《艺苑朝华》第一期第四辑。内收比亚兹莱的作品十二幅。

  〔2〕 《阿赛王之死》 现译《亚瑟王之死》,英国托麦斯·玛洛里(?—1471)作,根据英国中世纪不列颠亚瑟王和他的十二个圆桌骑士的传奇故事写成。

  〔3〕 《黄书》(《The Yellow Book》) 又译《黄皮书》,英国文学季刊,一八九四年创刊于伦敦。比亚兹莱于同年担任该刊美术编辑。

  〔4〕 《The Savoy》 《沙沃伊》,英国文学季刊。比亚兹莱自一八七五年起专为该刊作插画,直至去世。

  〔5〕 Baudelaire 波特莱尔(1821—1867),法国诗人。他的作品充满厌世的颓废情调,著有诗集《恶之华》等。

  〔6〕 印象主义 即印象派。它在绘画技法上探求光与色的表现效果,强调瞬间印象,漠视作品的主题思想。印象派对欧洲绘画技法的改进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它的艺术倾向导致了后来各种形式主义流派的泛滥。

  〔7〕 Manet 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他的画风一度受到印象派的影响。作品有《左拉肖像》等。Renoir,雷诺阿(1841—1919),法国画家,印象派代表人物之一。作品有《包厢》、《舞会》等。

  〔8〕 William Blake 威廉·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版画家。作品有诗歌《天真之歌》、版画《法国革命》等

  〔9〕 George Frederick Watts 乔治·弗里德里克·瓦兹(1817—1904),英国画家、雕刻家。作品有《希望》等。

  〔10〕 Burne-Jones 勃恩·琼斯(1833—1898),英国油画装饰画家。作品有《创造之日》、《维纳斯的镜子》等。

  〔11〕 英泉 即菊川英泉(1790—1848),日本“浮世绘”画家。

  〔12〕 《The Rape of the Lock》 《卷发的掠夺》。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1688—1778),法国插图画家。Saint-Aubin,圣·欧邦(1736—1809),法国版画家。

  〔13〕 《Salome′》 《沙乐美》,英国作家王尔德(1854—1900)所作的独幕剧。

  〔14〕 Arthur Symons 亚瑟·西蒙兹(1865—1945),英诗人、文艺评论家。经常为《黄书》杂志撰稿。一八九六年任《沙沃伊》杂志的主编,是比亚兹莱的朋友和同事。著有《文学中的象征主义运动》和诗集《伦敦之夜》等。Holbrook Jackson,贺尔布鲁克·杰克逊(1874—?),英国作家和杂志编辑,著有《书的印刷》等。

  〔15〕 朝花社 鲁迅、柔石、王方仁等组织的文艺团体。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成立于上海,至一九三○年春解体,曾出版《朝花》周刊、《朝花》旬刊、《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选》和《艺苑朝华》画集等。





33、《新俄画选》小引

  大约三十年前,丹麦批评家乔治g勃兰兑斯(Georg。拢颍幔睿洌澹螅玻病秤*帝制俄国,作《印象记》,惊为“黑土”。果然,他的观察证实了。从这“黑土”中,陆续长育了文化的奇花和乔木,使西欧人士震惊,首先为文学和音乐,稍后是舞蹈,还有绘画。

  但在十九世纪末,俄国的绘画是还在西欧美术的影响之下的,一味追随,很少独创,然而握美术界的霸权,是为学院派(Academismus)〔3〕。至九十年代,“移动展览会派”〔4〕出现了,对于学院派的古典主义,力加掊击,斥模仿,崇独立,终至收美术于自己的掌中,以鼓吹其见解和理想。然而排外则易倾于慕古,慕古必不免于退婴,所以后来,艺术遂见衰落,而祖述法国色彩画家绥珊的一派(Cezannist)〔5〕兴。同时,西南欧的立体派和未来派〔6〕,也传入而且盛行于俄国。

  十月革命时,是左派(立体派及未来派)全盛的时代,因为在破坏旧制——革命这一点上,和社会革命者是相同的,但问所向的目的,这两派却并无答案。尤其致命的是虽属新奇,而为民众所不解,所以当破坏之后,渐入建设,要求有益于劳农大众的平民易解的美术时,这两派就不得不被排斥了。其时所需要的是写实一流,于是右派遂起而占了暂时的胜利。但保守之徒,新力是究竟没有的,所以不多久,就又以自己的作品证明了自己的破灭。

  这时候,是对于美术和社会底建设相结合的要求,左右两派,同归失败,但左翼中实已先就起了分崩,离合之后,别生一派曰“产业派”〔7〕,以产业主义和机械文明之名,否定纯粹美术,制作目的,专在工艺上的功利。更经和别派的斗争,反对者的离去,终成了以泰忒林(Tatlin)和罗直兼珂(Rodschenko)为中心的“构成派”(Konstructivismus)〔8〕。他们的主张不在Komposition而在Konstruktion〔9〕,不在描写而在组织,不在创造而在建设。罗直兼珂说,“美术家的任务,非色和形的抽象底认识,而在解决具体底事物的构成上的任何的课题。”这就是说,构成主义上并无永久不变的法则,依着其时的环境而将各个新课题,从新加以解决,便是它的本领。既是现代人,便当以现代的产业底事业为光荣,所以产业上的创造,便是近代天才者的表现。汽船,铁桥,工厂,飞机,各有其美,既严肃,亦堂皇。于是构成派画家遂往往不描物形,但作几何学底图案,比立体派更进一层了。如本集所收Krinsky〔10〕的三幅中的前两幅,便可作显明的标准。Gastev〔11〕是主张善用时间,别树一帜的,本集只收了一幅。

  又因为革命所需要,有宣传,教化,装饰和普及,所以在这时代,版画——木刻,石版,插画,装画,蚀铜版——就非常发达了。左翼作家之不甘离开纯粹美术者,颇遁入版画中,如玛修丁〔12〕(有《十二个》中的插画四幅,在《未名丛刊》中),央南珂夫〔13〕(本集有他所作的《小说家萨弥亚丁像》)是。构成派作家更因和产业结合的目的,大行活动,如罗直兼珂和力锡兹基〔14〕所装饰的现代诗人的诗集,也有典型的艺术底版画之称,但我没有见过一种。

  木版作家,以法孚尔斯基〔15〕(本集有《墨斯科》)为第一,古泼略诺夫(本集有《熨衣的妇女》),保里诺夫〔16〕(本集有《培林斯基像》),玛修丁,是都受他的影响的。克里格里珂跋〔17〕女士本是蚀铜版画(Etching)名家,这里所收的两幅是影画〔18〕,《奔流》曾经绍介的一幅(《梭罗古勃像》)〔19〕,是雕镂画〔20〕,都是她的擅长之作。

  新俄的美术,虽然现在已给世界上以甚大的影响,但在中国,记述却还很聊聊。这区区十二页,又真是实不符名,毫不能尽绍介的重任,所取的又多是版画,大幅杰构,反成遗珠,这是我们所十分抱憾的。

  但是,多取版画,也另有一些原因:中国制版之术,至今未精,与其变相,不如且缓,一也;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二也。《艺苑朝华》〔21〕在初创时,即已注意此点,所以自一集至四集,悉取黑白线图,但竟为艺苑所弃,甚难继续,今复送第五集出世,恐怕已是晌午之际了,但仍愿若干读者们,由此还能够得到多少裨益。

  本文中的叙述及五幅图,是摘自癗曙梦的《新俄美术大观》〔22〕的,其余八幅,则从R.Fueloep-Miller的《TheMindandFaceofBolshevism》〔23〕所载者复制,合并声明于此。

  一九三○年二月二十五夜,鲁迅。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年五月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新俄画选》。

  《新俄画选》,朝花社编印的《艺苑朝华》第一期第五辑。内收苏联绘画和木刻十三幅。

  〔2〕 乔治·勃兰兑斯 参看本卷第198页注〔48〕。

  〔3〕 学院派 十七世纪起在欧洲各国官办美术学院中形成的艺术流派。他们的创作多取材于基督教故事和权贵生活,恪守死板的格式、追求繁琐、浮华的细节。俄国的学院派形成于十八世纪,以彼得堡美术学院为中心,代表人物有勃鲁尼等。

  〔4〕 “移动展览会派” 习称“巡回展览画派”。一八七○年俄国一批现实主义画家成立“巡回艺术展览同志会”,经常在各大城市展出作品。他们与学院派对立,反对盲目摹仿西欧,强调描写俄国本国的题材。他们的作品反映社会的黑暗和人民的苦难,表现对祖国的爱。这个画派对俄国现实主义绘画艺术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代表人物有克拉姆斯柯依、彼罗夫、列宾、苏里柯夫等。

  〔5〕 绥珊(P.Ce′zanne,1839—1906) 通译塞尚,法国后期印象派代表人物。他认为绘画的目的是对形、色、节奏、空间的探索,主张借助色彩配合而不依赖明暗效果来表现体积。作品有《自画像》、《玩纸牌者》等。Cezannist,即塞尚派。一九一○年俄国出现一批青年画家,称为“红方块王子派”,他们崇拜和摹仿塞尚等的作品,追求“色彩印象”的描写。代表人物有康恰洛夫、玛希科夫等。

  〔6〕 立体派 二十世纪初形成于法国的一个画派。参看本书第197页注〔41〕。俄国立体派代表人物有康定斯基、力锡兹基等。未来派,参看本卷第268页注〔4〕。十月革命前后,立体派与未来派以破坏传统,敢于创新的姿态出现,当时一些评论者曾称他们以及与他们有直接联系的构成派等是“左派”,而把其他流派称为“右派”。

  〔7〕 “产业派” 从立体派演变而来的苏联艺术派别,构成派的前身。他们强调美术应该与社会建设直接结合,提倡工艺的、以日常实用为目的的“产业美术”。

  〔8〕 “构成派” 二十世纪初期在苏联形成的艺术流派。代表人物有泰忒林、罗德钦科、贝夫斯纳等。他们主张艺术要直接与工业生产、社会建设结合,反对“纯粹艺术”(指一般的绘画、雕塑等),强调机械的美,主张依靠长方形、圆形及直线等构成作品。泰忒林(B.E.,1885—1956),通译塔特林,构成派创始人。罗直兼柯(A.M.]MUYT,1891—1956),通译罗德钦科,构成派代表画家。

  〔9〕 Komposition,构图。Konstruktion构成。

  〔10〕 Krinsky 克林斯基(^.nRJUIYJZ),苏联构成派画家。

  〔11〕 Gastev 加斯切夫([HIVMN),苏联画家。

  〔12〕 玛修丁 参看本卷第303页注〔18〕。

  〔13〕 央南珂夫 又译安宁科夫,参看本书第197页注〔37〕。

  〔14〕 力锡兹基(Q.X.QJIJ]YJZ,1890—1941) 苏联版画家、建筑家。

  〔15〕 法浮尔斯基(B.A.WHNTRIYJZ,1886—1964) 又译法复尔斯基,苏联版画家。在书籍装帧和插画艺术方面有很大成就。作品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像》、《伊戈尔王子远征记》插图等。参看本书《〈引玉集〉后记》

  〔16〕 古泼略诺夫(H.H.njFRM\UTN,1894—1933) 苏联版画家。品有《阿芙乐尔巡洋舰》和《母亲》、《毁灭》等书的插图。保里诺夫(l.m.lTNKJUTN1881—?),通译保夫里诺夫。苏联版画家、插图画家。作品有《斯维尔德洛夫像》、《普希金像》等

  〔17〕 克里格里珂跋(c.`.nRjVKJYTNH,1869—1941) 通译克鲁格里科娃,苏联版画家。作品有组画《战争前夜的巴黎》、《诗人影画集》等。

  〔18〕 影画 类似剪影的一种画,主要表现人和物的侧面黑影。

  〔19〕 《梭罗古勃像》 载《奔流》月刊第一卷第八期(一九二九年一月)。

  〔20〕 雕镂画 又称干画,铜版画的一种,直接在铜版上刻划制版。

  〔21〕 《艺苑朝华》 参看本书《〈艺苑朝华〉广告》及其注〔1〕。

  〔22〕 拔曙梦 参看本卷108页注〔17〕。《新俄美术大观》,论述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苏俄艺术的著作,一九二五年二月日本东京新潮社出版。

  〔23〕 R.Fueloep-Miller 勒·菲勒普·米勒。参看本卷第197页注〔35〕。





34、文艺的大众化

  文艺本应该并非只有少数的优秀者才能够鉴赏,而是只有少数的先天的低能者所不能鉴赏的东西。

  倘若说,作品愈高,知音愈少。那么,推论起来,谁也不懂的东西,就是世界上的绝作了。

  但读者也应该有相当的程度。首先是识字,其次是有普通的大体的知识,而思想和情感,也须大抵达到相当的水平线。

  否则,和文艺即不能发生关系。若文艺设法俯就,就很容易流为迎合大众,媚悦大众。迎合和媚悦,是不会于大众有益的。——什么谓之“有益”,非在本问题范围之内,这里且不论。

  所以在现下的教育不平等的社会里,仍当有种种难易不同的文艺,以应各种程度的读者之需。不过应该多有为大众设想的作家,竭力来作浅显易解的作品,使大家能懂,爱看,以挤掉一些陈腐的劳什子〔2〕。但那文字的程度,恐怕也只能到唱本那样。

  因为现在是使大众能鉴赏文艺的时代的准备,所以我想,只能如此。

  倘若此刻就要全部大众化,只是空谈。大多数人不识字,目下通行的白话文,也非大家能懂的文章;言语又不统一,若用方言,许多字是写不出的,即使用别字代出,也只为一处地方人所懂,阅读的范围反而收小了。

  总之,多作或一程度的大众化的文艺,也固然是现今的急务。若是大规模的设施,就必须政治之力的帮助,一条腿是走不成路的,许多动听的话,不过文人的聊以自慰罢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三月上海《大众文艺》第二卷第三期。

  〔2〕 劳什子 北方方言,指物件。含有轻蔑厌恶的意思。






35、《浮士德与城》后记

  这一篇剧本,是从英国L.A.Magnus和K.Walter所译的《ThreePlaysofA.V.Lunacharski》〔2〕中译出的。

  原书前面,有译者们合撰的导言,与本书所载尾濑敬止〔3〕的小传,互有详略之处,著眼之点,也颇不同。现在摘录一部分在这里,以供读者的参考——“Anatoli Vasilievich Lunacharski”〔4〕以一八七六年生于Poltava省〔5〕,他的父亲是一个地主,Lunacharski族本是半贵族的大地主系统,曾经出过很多的智识者。他在Kiew〔6〕受中学教育,然后到Zurich大学〔7〕去。在那里和许多俄国侨民以及Avenarius和Axelrod〔8〕相遇,决定了未来的状态。从这时候起,他的光阴多费于瑞士,法兰西,意大利,有时则在俄罗斯。

  他原先便是一个布尔塞维克,那就是说,他是属于俄罗斯社会民主党的马克斯派的。这派在第二次及第三次会议占了多数,布尔塞维克这字遂变为政治上的名词,与原来的简单字义不同了。他是第一种马克斯派报章Krylia(翼)〔9〕的撰述人;是一个属于特别一团的布尔塞维克,这团在本世纪初,建设了马克斯派的杂志VpereCd(前进),并为此奔走,他同事中有Pokrovski,Bogdánov及Gorki〔10〕等,设讲演及学校课程,一般地说,是从事于革命的宣传工作的。他是莫斯科社会民主党结社的社员,被流放到Vologda〔11〕,又由此逃往意大利。在瑞士,他是Iskra(火花)〔12〕的一向的编辑,直到一九○六年被门维克所封禁。一九一七年革命后,他终于回了俄罗斯。

  这一点事实即以表明Lunacharski的灵感的创生,他极通晓法兰西和意大利;他爱博学的中世纪底本乡;许多他的梦想便安放在中世纪上。同时他的观点是绝对属于革命底俄国的。在思想中的极端现代主义也一样显著地不同,连系着半中世纪的城市,构成了“现代”莫斯科的影子。中世纪主义与乌托邦在十九世纪后的媒介物上相遇〔13〕——极像在《无何有乡的消息》里——中世纪的郡自治战争便在苏维埃俄罗斯名词里出现了。

  社会改进的浓厚的信仰,使Lunacharski的作品著色,又在或一程度上,使他和他的伟大的革命底同时代人不同。

  Blok〔14〕,是无匹的,可爱的抒情诗人,对于一个佳人,就是俄罗斯或新信条,怀着Sidney〔15〕式的热诚,有一切美,然而纤弱,恰如Shelley〔16〕和他的伟大;Esènin〔17〕,对于不大分明的理想,更粗鲁而热情地叫喊,这理想,在俄国的人们,是能够看见,并且觉得其存在和有生活的力量的;Demian Bedny〔18〕是通俗的讽刺家;或者别一派,大家知道的LEF(艺术的左翼战线),这法兰西的Esprit Noveau(新精神),在作新颖的大胆的诗,这诗学的未来派和立体派;凡这些,由或一意义说,是较纯粹的诗人,不甚切于实际的。Lunacharski常常梦想建设,将人类建设得更好,虽然往往还是“复故”

  (relapsing)。所以从或一意义说,他的艺术是平凡的,不及同时代人的高翔之超迈,因为他要建设,并不浮进经验主义者〔19〕里面去;至于Blok和Bely〔20〕,是经验主义者一流,高超,而无所信仰的。

  Lunacharski的文学底发展大约可从一九○○年算起。他最先的印本是哲学底讲谈。他是著作极多的作家。他的三十六种书,可成十五巨册。早先的一本为《研求》,是从马克斯主义者的观点出发的关于哲学的随笔集。讲到艺术和诗,包括Maeterlinck和Korolenko〔21〕的评赞,在这些著作里,已经预示出他那极成熟的诗学来。《实证美学的基础》《革命底侧影》和《文学底侧影》都可归于这一类。在这一群的短文中,包含对于智识阶级的攻击;争论,偶然也有别样的文字,如《资本主义下的文化》《假面中的理想》《科学、艺术及宗教》《宗教》〔22〕《宗教史导言》等。他往往对于宗教感到兴趣,置身于俄国现在的反宗教运动中。……Lunacharski又是音乐和戏剧的大威权,在他的戏剧里,尤其是在诗剧,人感到里面鸣着未曾写出的伤痕。……

  十二岁〔23〕时候,他就写了《诱惑》,是一种未曾成熟的作品,讲一青年修道士有更大的理想,非教堂所能满足,魔鬼诱以情欲(Lust),但那修道士和情欲去结婚时,则讲说社会主义。第二种剧本为《王的理发师》,是一篇淫猥的专制主义的挫败的故事,在监狱里写下来的。其次为《浮士德与城》,是俄国革命程序的预想,终在一九一六年改定,初稿则成于一九○八年。后作喜剧,总名《三个旅行者和它》。《麦奇》是一九一八年作(它的精华存在一九○五年所写的论文《实证主义与艺术》中),一九一九年就出了《贤人华西理》及《伊凡在天堂》。于是他试写历史剧《Oliver Cromwell》和《Thomas Campa-nella》〔24〕;然后又回到喜剧去,一九二一年成《宰相和铜匠》及《被解放的堂·吉诃德》。后一种是一九一六年开手的。《熊的婚仪》则出现于一九二二年。(开时摘译。)就在这同一的英译本上,有作者的小序,更详细地说明着他之所以写这本《浮士德与城》的缘故和时期——

  “无论那一个读者倘他知道Goethe的伟大的‘Fau-st’〔25〕,就不会不知道我的《浮士德与城》,是被‘Faust’的第二部的场面所启发出来的。在那里Goethe的英雄寻到了一座‘自由的城’。这天才的产儿和它的创造者之间的相互关系,那问题的解决,在戏剧的形式上,一方面,是一个天才和他那种开明专制的倾向,别一方面,则是德莫克拉西〔26〕的——这观念影响了我而引起我的工作。在一九○六年,我结构了这题材。一九○八年,在Abruzzi Introdacque〔27〕地方的宜人的乡村中,费一个月光阴,我将剧本写完了。我搁置了很长久。至一九一六年,在特别幽美的环境中,Geneva湖的St.Leger〔28〕这乡村里,我又作一次最后的修改;那重要的修改即在竭力的剪裁(Cut)。”(柔石摘译)

  这剧本,英译者以为是“俄国革命程序的预想”,是的确的。但也是作者的世界革命的程序的预想。浮士德死后,戏剧也收场了。然而在《实证美学的基础》里,我们可以发见作者所预期于此后的一部分的情形——

  “……新的阶级或种族,大抵是发达于对于以前的支配者的反抗之中的。而且憎恶他们的文化,是成了习惯。所以文化发达的事实底的步调,大概断断续续。在种种处所,在种种时代,人类开手建设起来。而一达到可能的程度,便倾于衰颓。这并非因为遇到了客观的不可能,乃是主观底的可能性受了害。

  “然而,最为后来的世代,却和精神的发达,即丰富的联想,评价原理的设定,历史底意义及感情的生长一同,愈加学着客观底地来享乐一切的艺术的。于是吸雅片者的呓语似的华丽而奇怪的印度人的伽蓝,压人地沉重地施了烦腻的色彩的埃及人的庙宇,希腊人的雅致,戈谛克的法悦,文艺复兴期的暴风雨似的享乐性,在他,都成为能理解,有价值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是新的人类的这完人,于人类底的东西,什么都是无所关心的。将或种联想压倒,将别的联想加强,完人在自己的心理的深处,唤起印度人和埃及人的情绪来。能够并无信仰,而感动于孩子们的祷告,并不渴血,而欣然移情于亚契莱斯的破坏底的愤怒,能够沉潜于浮士德的无底的深的思想中,而以微笑凝眺着欢娱底的笑剧和滑稽的喜歌剧。”

  (鲁迅译《艺术论》,一六五至一六六页)

  因为新的阶级及其文化,并非突然从天而降,大抵是发达于对于旧支配者及其文化的反抗中,亦即发达于和旧者的对立中,所以新文化仍然有所承传,于旧文化也仍然有所择取。这可说明卢那卡尔斯基当革命之初,仍要保存农民固有的美术;怕军人的泥靴踏烂了皇宫的地毯;在这里也使开辟新城而倾于专制的——但后来是悔悟了的——天才浮士德死于新人们的歌颂中〔29〕的原因。这在英译者们的眼里,我想就被看成叫作“复故”的东西了。

  所以他之主张择存文化底遗产,是因为“我们继承着人的过去,也爱人类的未来”的缘故;他之以为创业的雄主,胜于世纪末的颓唐人,是因为古人所创的事业中,即含有后来的新兴阶级皆可以择取的遗产,而颓唐人则自置于人间之上,自放于人间之外,于当时及后世都无益处的缘故。但自然也有破坏,这是为了未来的新的建设。新的建设的理想,是一切言动的南针,倘没有这而言破坏,便如未来派,不过是破坏的同路人,而言保存,则全然是旧社会的维持者。

  Lunacharski的文字,在中国,翻译要算比较地多的了。

  《艺术论》(并包括《实证美学的基础》,大江书店版)之外,有《艺术之社会的基础》(雪峰译,水沫书店版),有《文艺与批评》(鲁迅译,同店版),有《霍善斯坦因论》(译者同上,光华书局版)等,其中所说,可作含在这《浮士德与城》里的思想的印证之处,是随时可以得到的。

  编者,一九三○年六月,上海。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年九月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的中译本《浮士德与城》。

  《浮士德与城》,剧本,卢那察尔斯基作,柔石译,为《现代文艺丛书》之一。

  〔2〕 L.A.Magnus和K.Walter所译的《Three Plays ofA.V.Lunacharski》 摩格那思和沃尔特所译的《卢那察尔斯基剧

  本三种》。该书内收《浮士德与城》、《东方三博士》和《贤人华西里》三个剧本。一九二三年英国伦敦出版。

  〔3〕 尾濑敬止(1889—1952) 日本的苏联文学研究者。

  〔4〕 “Anatoli Vasilievich Lunacharski” 安那托里·瓦西里耶维奇·卢那察尔斯基。参看本卷第196页注〔24〕。

  〔5〕 Poltava省 即波尔塔瓦州。

  〔6〕 Kiew 基辅。

  〔7〕 Zurich大学 苏黎世大学。在瑞士的苏黎世。

  〔〔8〕Avenarius阿芬那留斯(1843—1896),德国哲学家,经验批判主义的创始人之一。Axelrod,阿克雪里罗德(l.G._YIMLRTe,1850—1928),俄国孟什维克首领之一。早年参加“劳动解放社”,曾任列宁组织的《火星报》编辑。

  〔9〕 Krylia(翼) 全名为《北方之翼》(`MNMRUJMnRrKL\)。

  〔10〕 Pokrovski 波克罗夫斯基(lTYRTNIYJZ,1868一1932),苏联历史学家;Bogdanov,波格丹诺夫(A.A.·TkeHUTN,1873—1926),苏联哲学家,马赫主义者;Gorki,高尔基。

  〔11〕 Vologda 伏洛格达,苏联的一个州。

  〔12〕 Iskra 《火星报》。按卢那察尔斯基没有参加过《火星报》的编辑工作。

  〔13〕 这句话原意应译为:“中世纪主义与乌托邦相遇,而没有十九世纪的媒介物”。

  〔14〕 Blok 勃洛克。参看本卷第302页注〔6〕。

  〔15〕 Sidney 锡德尼(1554—1586),英国诗人。

  〔16〕 Shelley 雪莱(1792—1822),英国诗人。

  〔17〕 Esènin 叶赛宁。参看本卷第121页注〔13〕。

  〔18〕DemianBedny杰米扬g别德内依(E.GMeUrZ,1883—1945),苏联诗人。

  〔19〕 文中的经验主义者,原文是Empirean,应译为净火天。欧洲古代传说和基督教教义中指天神和上帝居住的地方。

  〔20〕 Bely 别雷(·MKrZ,1880—1934),俄国作家。

  〔21〕 Maeterlinck 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时作家。Ko-rolenko,柯罗连科,参看本卷第201页注〔85〕。

  〔22〕 《宗教》 原文中无此书名。

  〔23〕 十二岁 原文为二十岁。

  〔24〕 《Oliver Cromwell》 《奥里弗·克伦威尔》。《Thoas Campanella》,《托马斯·康派内拉》。

  〔25〕 Goethe 歌德(1749—1832),德国诗人、学者。《Faust》,《浮士德》,诗剧。

  〔26〕 德莫克拉西 英语democracy的音译,民主。

  〔27〕 Abruzzi Introdacqoue 阿布鲁齐和因特罗达库。意大利东部的两个小镇。

  〔28〕 Geneva湖 日内瓦湖。在瑞士。St.Leger,圣·莱格。

  〔29〕 浮士德 《浮士德与城》的主要人物。他幻想建立“自由的城”,但对人民实行专制,遭到反对,退出王位。结尾写他终于悔悟,投靠人民,并且作为“自由的城”的开创者在人民的歌颂中死去。





36、《静静的顿河》后记

  本书的作者〔2〕是新近有名的作家,一九二七年珂刚(P.S.Kogan)〔3〕教授所作的《伟大的十年的文学》中,还未见他的姓名,我们也得不到他的自传。卷首的事略,是从德国辑译的《新俄新小说家三十人集》(DreisingneueErxaehlerdesnewenRussland)的附录里翻译出来的。

  这《静静的顿河》的前三部〔4〕,德国就在去年由Olga Haloern〔5〕译成出版,当时书报上曾有比小传较为详细的绍介的文辞:

  “唆罗诃夫是那群直接出自民间,而保有他们的本源的俄国的诗人之一。约两年前,这年青的哥萨克的名字,才始出现于俄国的文艺界,现在已被认为新俄最有天才的作家们中的一个了。他未到十四岁,便已实际上参加了俄国革命的斗争,受过好几回伤,终被反革命的军队逐出了他的乡里。

  “他的小说《静静的顿河》开手于一九一三年,他用炎炎的南方的色彩,给我们描写哥萨克人(那些英雄的,叛逆的奴隶们Pugatchov,Stenka Rasin,Bulavin〔6〕等的苗裔,这些人们的行为在历史上日见其伟大)的生活。

  但他所描写,和那部分底地支配着西欧人对于顿河哥萨克人的想像的不真实的罗曼主义,是并无共通之处的。

  “战前的家长制度的哥萨克人的生活,非常出色地描写在这小说中。叙述的中枢是年青的哥萨克人格黎高里和一个邻人的妻阿珂新亚,这两人被有力的热情所熔接,共尝着幸福与灭亡。而环绕了他们俩,则俄国的乡村在呼吸,在工作,在歌唱,在谈天,在休息。

  “有一天,在这和平的乡村里蓦地起了一声惊呼:战争!最有力的男人们都出去了。这哥萨克人的村落也流了血。但在战争的持续间却生长了沉郁的憎恨,这就是逼近目前的革命豫兆……”

  出书不久,华斯珂普(F.K.Weiskopf)〔7〕也就给以正当的批评:

  “唆罗诃夫的《静静的顿河》,由我看来好像是一种

  豫约——那青年的俄国文学以法兑耶夫的《溃灭》,班弗罗夫的《贫农组合》,以及巴贝勒的和伊凡诺夫的小说与传奇等对于那倾耳谛听着的西方所定下的豫约的完成;这就是说,一种充满着原始力的新文学生长起来了,这种文学,它的浩大就如俄国的大原野,它的清新与不羁则如苏联的新青年。凡在青年的俄国作家们的作品中不过是一种豫示与胚胎的(新的观点,从一个完全反常的,新的方面来观察问题,那新的描写),在唆罗诃夫这部小说里都得到十分的发展了。这部小说为了它那构想的伟大,生活的多样,描写的动人,使我们记起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来。我们紧张地盼望着续卷的出现。”

  德译的续卷,是今年秋天才出现的,但大约总还须再续,因为原作就至今没有写完。这一译本,即出于Olga

  Halpern德译本第一卷的上半,所以“在战争的持续间

  却生长了沉郁的憎恨”的事,在这里还不能看见。然而风物既殊,人情复异,写法又明朗简洁,绝无旧文人描头画角,宛转抑扬的恶习,华斯珂普所说的“充满着原始力的新文学”的大概,已灼然可以窥见。将来倘有全部译本,则其启发这里的新作家之处,一定更为不少。但能否实现,却要看这古国的读书界的魄力而定了。

  一九三○年九月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一年十月神州国光社出版的中译本《静静的顿河》(1)。

  《静静的顿河》,长篇小说,萧洛霍夫作,共四卷,作于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三九年。贺非(又名侯朴,原名赵广湘)的译本是第一卷的上半部,为《现代文艺丛书》之一。

  〔2〕即萧洛霍夫(M.A.HTTpTN),文中作唆罗诃夫,苏联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被开垦的处女地》等。

  〔3〕 珂刚 又译戈庚,参看本卷第209页注〔160〕。

  〔4〕 《静静的顿河》的前三部 指第一卷的一、二、三部。

  〔5〕 Olga Halpern 奥尔加·哈尔培恩,德国作家。

  〔6〕 Pugatchov 布加乔夫(c.i.ljkH]eCN,约1742—1775),十八世纪俄国农民起义的领袖。Stenko Rasin,斯捷潘·拉辛(`VMFHU,?—1671),十七世纪俄国农民起义的领袖。Bulavin,布拉文(n..·jKHNJU,约1660—1708),一七○七年至一七○八年哥萨克农民起义的领导者。

  〔7〕 华斯珂普(1900—1955) 通译魏斯柯普夫,德国作家,生于布拉格,一九二八年迁居德国,用德语写作。





37、《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序言

  小说《士敏土》为革拉特珂夫所作的名篇〔2〕,也是新俄文学的永久的碑碣。关于那内容,戈庚教授在《伟大的十年的文学》里曾有简要的说明。他以为在这书中,有两种社会底要素在相克,就是建设的要素和退婴,散漫,过去的颓唐的力。但战斗却并不在军事的战线上,而在经济底战线上。这时的大题目,已蜕化为人类的意识对于与经济复兴相冲突之力来斗争的心理底的题目了。作者即在说出怎样地用了巨灵的努力〔3〕,这才能使被破坏了的工厂动弹,沉默了的机械运转的颠末来。

  然而和这历史一同,还展开着别样的历史——人类心理的一切秩序的蜕变的历史。机械出自幽暗和停顿中,用火焰辉煌了工厂的昏暗的窗玻璃。于是人类的智慧和感情,也和这一同辉煌起来了。

  这十幅木刻,即表现着工业的从寂灭中而复兴。由散漫而有组织,因组织而得恢复,自恢复而至盛大。也可以略见人类心理的顺遂的变形,但作者似乎不很顾及两种社会底要素之在相克的斗争——意识的纠葛的形象。我想,这恐怕是因为写实底地显示心境,绘画本难于文章,而刻者生长德国,所历的环境也和作者不同的缘故罢。

  关于梅斐尔德的事情,我知道得极少。仅听说他在德国是一个最革命底的画家,今年才二十七岁,而消磨在牢狱里的光阴倒有八年。他最爱刻印含有革命底内容的版画的连作,我所见过的有《汉堡》《抚育的门徒》和《你的姊妹》,但都还隐约可以看见悲悯的心情,惟这《士敏土》之图,则因为背景不同,却很示人以粗豪和组织的力量。

  小说《士敏土》已有董绍明蔡咏裳〔4〕两君合译本,所用的是广东的译音;上海通称水门汀,在先前,也曾谓之三合土。

  一九三○年九月二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年九月出版的《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后经作者修改,印入新生命书局再版的董绍明、蔡咏裳合译的《士敏土》中,其中删去最后一段和写作年月,另外补写了如下一段文字:“以上这一些,是去年九月三闲书屋影印这图的时候,由我写在前面作为小序的。现在要复制了插入本书去,最好是加上一点说明,但因为我别无新知,就只好将旧文照抄在这里。原图题目,和本书颇有不同之处,因为这回是以小说为主,所以译名就改从了本书,只将原题注在下面了。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鲁迅记。”

  《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梅斐尔德为小说《士敏土》所作的插图,共十幅,鲁迅自费影印,用三闲书屋名义出版。梅斐尔德(C.Meffe-rt),德国现代木刻家。

  〔2〕 《士敏土》 现译《水泥》,反映苏联国民经济恢复时期斗争生活的长篇小说。革拉特珂夫(W.·.[KHeYTN,1883—1958),苏联作家。

  〔3〕 巨灵的努力 一九三一年鲁迅改为“非常的努力”。

  〔4〕 董绍明(1899—1969) 字秋士,一作秋斯,天津静海人,翻译家。蔡咏裳(1901—1940),广东南海人。他们合译的《士敏土》一九三○年由上海启智书局初版。




063《集外集拾遗》中山先生逝世后一周年 老调子已经唱完 《近代木刻选集》小引 附记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