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挽歌》

随着冬天的深入,杨雄也不怎么回家了。
原因是牢里的夜班增加,一个月里至少有二十天不在家。偶尔回去,也只是睡觉,醒来又立马去上班了。
虽然杨雄每天的工作都很忙,但不在家反而让他舒服多了。
被装饰过的房子和精心妆容巧云,对杨雄来说都很不舒服。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巧云一直在抱怨,但时间一久也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手头变得阔绰,巧云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了购物和打扮上。
无论逢年过节,还是平时,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石秀早出晚归,不过在不在对巧云都一样。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巧云就这样与迎儿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这一天,巧云正在梳妆台前无聊的拨弄头发时,迎儿端来了一碗热茶。
“老爷今天也不回来住吗?”
“好像是吧。”
巧云一边仔细地摆弄着眉毛的形状,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
“太太,您很寂寞吧?”
“没关系,就算他在家,也没什么区别。那个人,什么好玩的事情都不会……在一起也很无聊。”
将眉毛修成美丽的形状后,巧云开始挑选在梳妆台上摆列整齐的耳环。
“之前还在家里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会很有趣……喂,珊瑚和翡翠哪个更好看?”
“珊瑚比较好。”
巧云把鲜红的珊瑚珠贴在耳朵上,对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是啊,非常漂亮。”

朱红的珊瑚与雪白的肌肤交相辉映。
巧云一边想着自己多么美丽,一边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嘴上没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看,但巧云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尽管这样,杨雄从来都没说过一句称赞的话。不仅如此,杨雄偶尔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吃饭睡觉,根本不碰巧云。
难道是因为在这样的乡下过着像家庭妇女一样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丑陋了吗?
巧云再次仔细审视镜子中的自己。
她尝试改变角度,澄清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啊——」
从被誉为西京河南府第一名妓时起,她的容颜就丝毫未减。
“那时候也很开心。”
巧云把脸颊贴在梳妆台上,叹了口气说。
“每天都是宴会。对方都是身份高贵的官员和有名的风流人物。也会玩一些很漂亮的游戏。啊,我想玩酒令。就算喝几杯罚酒也无所谓。那些像猴子一样的皇族来店里的时候……”
话刚说到一半,巧云像闹别扭似的闭上了嘴。
“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巧云放下了珊瑚耳环。
“在这样的乡下,不管对谁说那样的话,都像是把珍珠送给猪一样。就算玩再漂亮的游戏,和令人讨厌的人在一起也开心不起来。”
如果逃走的话,明明去东京就好,巧云不禁开始感叹自己的处境。
“喂,你知道吗?今上陛下呢,据说要通过宫中的秘密地道,偷偷地到街上的妓院去玩。那里的女人一定很好看吧?说起来,我也……”
巧云眼睛闪闪发亮。
这时,挂在房门上的玉帘后传来了“嫂子”的欢呼声。
回头一看,石秀站在那里。
“啊,吓了一跳。不要突然叫我!”
“姐夫呢?”
“今天只有我住在这里。如果有事情的话,去衙门找他就好。还有,不要叫我嫂子。如果有像你这样大的弟弟,会被当做中年妇女的。”
“如果有人这么叫我,我倒是会很高兴。”
“把你就带个太太回来啊。”
“这样吗……那我以后会尽量不打招呼的。”
“对了,那个……”
巧云站起身,分开帘子,追上正要匆匆离开 石秀。
“等一下,对你来说,有一件好事……”
——“你是客人。”
巧云本想这么说,却又闭上了嘴。
“什么事?”
石秀回头看去,巧云微微一笑。
“嗯……喝点酒怎么样?”
“酒?”
“杨雄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又忙着装扮屋子,一直没能好好陪陪你。正好,迎儿,你去买些酒吧。”
在巧云的催促下,迎儿一溜小跑离开了。
“好啦,石秀,别客气,坐到那边吧。”
巧云拉着石秀的胳膊,靠到了一起。
“喂?”
巧云带着娇媚的目光抬头看向石秀的脸。
抓住手臂的那只小手,涂满了红色的胭脂。
石秀看着女人的笑容,挥开了手臂。
“我只想和杨雄哥喝酒。”
扔下这句话后,石秀转过身背向巧云离去。
石秀离开家门没过多久,房间里便传来了东西破碎的声音。
石秀皱起眉头。
开始发芽的白杨树,在风的吹拂下摇晃着。
————————————————————
石秀离开家后,直接去官府拜访了杨雄。杨雄刚好要出去吃午饭,两人便结伴来到街边的一家小酒馆坐下。
“巧云还好吗?”
杨雄一边为石秀倒酒,一边询问着家里的情况。
“嗯,她心情挺好的。”
“是吗?”
杨雄松了一口气似的抿了一口酒。
在家里的时候就很安分,在工作的时候,杨雄更是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只有和石秀在一起的时候,杨雄的心情才能保持平和。
“今天找你,我有些话想说。”
喝了几杯后,石秀缓缓开口说道。
“我想离开那个家。”
杨雄放下了酒杯。
“是巧云说了什么吗?”
“雄哥都不在家住,我怎么可能住在那里。”
石秀盯着杨雄的眼睛回答。
“是这样吗……”
杨雄把视线落在桌上,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石秀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八。”
“是吗……要想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不可能永远都在卖柴火啊。我家隔壁的房子一直空着,房东也总是劝我买下来。去试着开一家店吧,怎么样?”
“开店吗?”
“那种工作很轻松,想见面的时候也随时都可以见到。”
杨雄还表示不用担心资金问题。
石秀凝视着杨雄苍白的脸。疲惫的脸上,阴影很深。
“怎么样?”
“如果这是雄哥的意思,我没意见。”
听到石秀生硬的回答后,杨雄松了一口气,准备马上去办理手续,叫服务员找来了房主。
石秀已经死去的父亲曾经经营过肉店,所以他也决定开一家肉店。从那天起,石秀搬到了隔壁,忙着开店事务的同时,在那里过夜。
————————————————————
“你很重视那个人啊。”
听说石秀在隔壁开店的巧云,埋怨着已经很久没回过家的杨雄。
“你把我就这么放着不管,还要对石秀大费周章呢。”
“我也有想你的事。”
“怎么说?”
巧云轻声笑了起来。
“连一直被欺骗都没发现,真是个好人啊。”
“你说谁欺骗谁?”
“还不明白吗?”
“说清楚。”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巧云一下子移开了脸。
“你不在家的时候,那个人对我说了不能对别人说的话!”
“你说什么?”
“明白了吧?”
“巧云!”

杨雄一把抓住巧云纤细的手腕。
“干嘛,很痛诶!”
“石秀不是那种男人。”
“放开我!”
巧云一把甩开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瞪着杨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比起我,你更相信那个人吧?”
“不……”
杨雄微微张开了嘴。
巧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就是这样!”
然后粗暴地把杨雄推了出去。
“啊,是啊,我知道!以后,就随你的便吧!千万不要后悔啊!”
巧云一把推开杨雄,跑进里面的房间。
“巧云,等一下——”
“我,再也不想看见杨雄了!”
门发出剧烈的响声关上了。
接着,哇的一声响起了巧云的痛哭。
“巧云——”
可不管杨雄怎么叫,也没有回应。
杨雄只好叫来迎儿,给了她一块重银。
“你先交给巧云,让她买件新衣服。”
“太太她……只是太寂寞了。”
“没办法——为了工作。”
抽泣的声音还在继续。
可是,杨雄早已对关上的门却不屑一顾,回到衙门去了。
————————————————————
察觉到杨雄要出去,巧云立刻打开门把迎儿叫了过来。
迎儿把杨雄留下的银子递给巧云,巧云皱起眉头,把银子扔到梳妆台上。
“钱什么的,哄不好我。”
被扔出去的银块在梳妆台上翻滚,发出沉闷的声音摔在地上。
巧云本想用鞋尖把块银踢飞,但转念一想,还是把银子捡了起来。
“说起来,上次在赵三娘家看见过一条漂亮的绫绢。这样吧,找几个人做一件裙子。如果还能剩钱的话,迎儿,就也给你做点新衣服。”
巧云十分高兴,让迎儿去把布料铺的赵三娘找了过来。
但是,之前相中的绫绢已经卖出去了,也没有其他中意的布料。
巧云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她把赵三娘干了出去,躲在房间里又哭了一阵。
“哎,我好惨啊。”
巧云躺在床上,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喃喃嘀咕。
“和杨雄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
“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迎儿看准时机,端来了热茶和干枣。
“一直待在家里,谁都会不开心的。”
“说得倒简单,能去哪里?”
巧云坐起身来,咬了一口甜枣。
“这么大的城市,总会有既清静又狂野的地方吧?”
“听说,明天报恩寺好像有法事。”
“法事?”
“因为新成立了一家施鬼堂,所以要做特别的法事。”
“就是问佛求经什么的吗?听起来很无聊。”
“可是,水果店的老板娘说,院内有许多小摊,艺人也会聚集在那,应该会很热闹吧?”
“嗯……这样的话,也许能玩一玩儿。”
第二天早上,杨雄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巧云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喂,杨雄。我今天想去寺庙参拜。”
“不要去那种引人注目的地方。”
“没关系,离河南这么远。而且,我不是去玩的。你看,我虽然父母都早亡了,可是也从来没有好好地供养过他们吧。现在,我和你成家立业了。我想趁此机会,到寺庙里报喜,凭吊父母的恩泽。”
“但是,关于报恩寺的僧人,有一些不好的传闻。”
“那种事,只要我自己做好就没问题了。”
巧云撒娇似的趴在吃早饭的杨雄背上。
“好啦!拜托你了!”
“没办法——随你的便吧。”
“真的吗?太高兴啦!”
这么说着的同时,巧云已经不理会杨雄提出的要求,开始挑选要穿的衣服。
————————————————————
正如迎儿所说,报恩寺的院内十分热闹。
寺庙位于城池东门附近,是蓟州第一名寺,占地面积广大,拥有众多的僧侣和寺男。这里有很多檀家,是一座富裕的寺庙。
院内的雪已被完全清扫干净,摊贩和艺人鳞次栉比。参拜的善男信女也不络绎不绝。
巧云穿戴着最好的衣裳和首饰,兴奋地走在禅院里。迎儿也穿着单衣,高兴地跟在后面。
“迎儿,你看啊,那个艺人在喷火呢!”
“诶!夫人,竟然有那么珍贵的点心!”
“瞧瞧这个丝线,我想做一双新鞋。”
人群之中,巧云俏丽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有四五个男人跟她打招呼,但一看对方是乡巴佬,巧云理都没理便走开了。
他们来到了目标的针织屋,停下脚步挑选绣线,迎儿在巧云耳边低语。
“太太,那位少爷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呢!”
“哪里?”

巧云轻轻环视四周。
此时,带着色彩鲜艳的面具的艺人们,正一边演奏供奉的音乐,一边在参拜的道路上游行。
舞者们敲大着鼓和铜锣,吹着喇叭缓缓走过。
七彩的鲜艳幡旗随风舞动,各色的假花向地面飘落。
在随风飞舞的人造花瓣中,巧云和一个男人四目相对。

在经过的假面舞者们之间,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下,站着一位僧人。
如果不是因为削去了头发,还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衣,绝不会被认为是僧侣。
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个子不是很高。但肩很宽,胸脯也很厚实,覆盖了。全身的结实肌肉,即使穿着宽松的僧衣也无法隐藏。
男人大概有一些胡人的血统,黝黑的脸上轮廓很重,颧骨也很突出。鼻子很大,眼中散发着一种不像是神职人员的野兽般的强光。
又有其他乐团经过,出现了新的参拜者。
“迎儿——”
巧云和男人对视的同时呼唤着侍女的名字。
“怎么了?”
“你——尽情去玩吧!”
巧云将银粒放到迎儿手中,把她推进人群。
然后穿过人行道,向柿子树下走去。
僧侣带着不可思议的微笑等待着。
“您是……”
“我是来拯救夫人的。”
男人的声音,像缠绕着灵魂一样平滑。
“拯救我?”
巧云紧盯着着男人眼里的自己。
就像在黑暗的佛殿里点燃的蜡烛一样晃动的光芒。
无法移开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巧云轻声叹了口气。
“请跟我来——”
僧侣向巧云伸出了手。
虽说皮肤像粗糙的像雕刻品一样,但手指仍然修长而美丽。
巧云不知不觉地伸出了自己雪白的手。
“我带您去极乐净土。”
男人的手上,充满了难以抗拒的热情和力量。
————————————————————
僧侣的名字叫裴如海。
巧云被拉牵引着走出人群,引诱到寺院尽头的古旧御堂里。
堂中很暗,有股霉味儿。
门一关上,巧云就被什么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巧云想抵抗。
“请安静。”
僧人在耳边低语。
“为什么……”
巧云就像被吸走了精力一样,手脚变得无力。
“我是来拯救你的”
腰带被解开,上衣滑过肩膀。
巧云卧倒在散落了一地的衣服上。
——“普度众生。”
——“救苦救难。”
——“诸佛菩萨。”

僧人用清甜而紧致的声音低声念叨,用手指在巧云的皮肤上画着经文。
褪色的佛像上浮现出无底的微笑,仿佛在俯视着于昏暗中互相纠缠的两人。

————————————————————
两人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巧云的眼中充满了粘稠的热气,望着透过墙壁缝隙射进来的蜜色光芒。
“下次……是什么时候?”
裴如海正闭目坐禅。
“不会……只有这一次吧……?”
巧云汗流浃背地坐起来,靠在僧人的膝盖上。
“病关索?”
裴如海嘀咕着女人丈夫的名字,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巧云。
“你不是说过,要拯救我吗?”
巧云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语气是如此恳切。
“没关系的,杨雄一直对我唯命是从——”
“但是,你不可总是能到寺院来。”
“也是喔……”
巧云环视四周。
“不过,我丈夫经常在牢房过夜,那时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然后,你就悄悄来我家吧。因为是死胡同的深处,所以没人会经过,家里只有我和迎儿两个。我们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巧云躺在健壮的僧人怀里,撒娇似的把脸贴在裴如海的胸前。
“那样,我们就能待在一起直到天亮……”
“阿弥陀佛。”
裴如海双手合十。
“那么,以后每当你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就在晚上把香炉放到门前。我有个信得过的杂役胡僧,我会让他每天去看。只要看到香炉的话,我就会在初更左右就偷偷过去。然后,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让胡僧一边敲着木鱼一边挨家挨户地诵经,把我叫醒。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太棒了!但是,看你到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出手了吧!你还跟多少人这样做过啊?”
“贫僧早已心无杂念。”
“那你……”
这时,御堂的门被人很客气地敲响。
“太太,太太——”
“是迎儿,我得回去了。”
巧云急忙穿上衣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明天一定要来确认香炉啊!”
巧云再三叮嘱之后,终于不舍地离开了御堂。
迎儿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参拜的时间太长了……”
“住嘴!”
巧云没有对迎儿再说什么,只是早早地回到家中,从长衣箱里拿出几件衣服。
“迎儿,你的衣服不是已经很旧了吗?这些我穿腻了,就给你穿了!你看,再给你一些与这些衣服般配的簪子。”
巧云给迎儿抱来了衣服和簪子,让她发誓,一定要听自己的话,而且绝对要对杨雄保密。
从第二天起,每当杨雄留宿牢房时,迎儿必定在门前放上香炉,并把后门的闩打开。
于是,每当初更左右,就会有用头巾遮住脸的男人溜进后门,清晨时,又以念佛的诵经为信号离开。
————————————————————
过了一个多月。
低沉的诵经声让裴如海从浅梦中醒来。
天色还很暗。
巧云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一旁睡着了。
“喂,我回去了。”
一听见裴如海向自己打招呼的声音,巧云立刻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天亮了吗?”
巧云还没睡着多久。她坐在被子上,睡眼惺忪地望着已经收拾好行装的裴如海。
“被法悦滋养的感觉如何?”
僧侣问看向疲倦的女人。
“真是太棒了!”
“正因如此,拙僧才能积下功德。”
“我想就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不能那样。如果修行过度,就是身毒。”
裴如海迅速收拾好衣服,戴上了遮住削发的头巾。
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巧云。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了隔壁的男人。”
“谁?”
“那个开肉店的男人。”
“啊,是石秀啊。怎么了?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们吧。”
“因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才想着问问你。他那副样子,仿佛在拙僧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那该怎么办?”
“好漂亮的鼻子啊……”
“噗……”
巧云不禁笑了。
“我不认为他只是一个开肉店的。”
“那种家伙,什么也做不成。总有一天,我会把他赶出去。”
“但是他看起来像个男子汉呢。难道你对他不感兴趣嘛?”
“我才不会呢……”
巧云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我最喜欢的是温柔的人。其次是有用的人。像那种讨厌的家伙……我最讨厌他了。”
“那么,你丈夫呢?”
听到这个问题,巧云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
她不知所措地嘟囔着回答。
“杨雄的话……怎么样?”
在家里过着窘迫的生活时,他就有一种预感,如果和杨雄在一起,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总觉得会打开什么新鲜又刺激的人生。
但是,那是错误的。
“现在只有你了……”
巧云只穿着一层薄布,抱着裴如海。
“诶,念珠去哪里了?”
一直戴在裴如海手腕上的水晶串珠不见了。
“当做封口费送他了。”
裴如海指着窗外传来的木鱼声。
“现在正在找代替品。古董店里有件值钱的翡翠串珠,不巧施主不在。”
“不用了,我给你买。”
“你丈夫一定对你很好吧?”
和尚一把搂过女人。
“下次带着一些珍贵的宝贝来吧。就当做随喜之余进入悟道境界的宝物。”
“我很期待——”
两人又进行了一场巫山戏后,终于在再度响起的木鱼声中,裴如海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门。
诵经的声音渐渐远去。
“今晚见……”
巧云微笑着嘀咕,心满意足地再次沉沉睡去。
————————————————————

那天早上,石秀也被宣告破晓的诵经声吵醒。
念佛僧敲着木鱼走进死胡同。
低声念佛的声音在整个巷间回荡。
还有杨雄家的后门打开的声音。
轻轻的脚步声,应该是迎儿吧。
接着是两个男人的脚步声,以及木门上闩的声音。
石秀从床上爬起来,从窗户向外看去。
晨雾在流动。
其中,有两个人影快步走过。
「果然……」
石秀关上了窗户。
只有杨雄上夜班的时候,迎儿才会在后门放上香炉。到了凌晨,胡僧就会进入这条死胡同。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石秀刚在肉店起家的时候。
起初因为工作的疲劳,石秀并没有怀疑什么,但有了时间之后,他开始特别注意地观察。
没错。
对方好像是报恩寺的酒肉和尚,这一点也早已被石秀察觉了。
石秀用冷水洗了把脸,拿出磨刀石,开始磨切肉刀。
生意很好。
这几天,连和杨雄好好谈谈的机会都没有。
石秀一边往磨刀石上浇水,一边想着今天要去见杨雄。
————————————————————
那天中午过后,石秀早早地关上了店门,把杨雄接回家里。
杨雄好像刚从官府出来,并邀请石秀和他一起吃午饭。
只是巧云不见了踪影。
“迎儿,巧云去哪里了?”
不见妻子的踪影,杨雄连忙询问端茶的迎儿。
“夫人在房间里。”
“去叫她。”
“但是……”
迎儿迟迟不肯过去,杨雄只好自己敲响内室的门。
“巧云,你怎么了?石秀来了,怎么还不起来?”
“我头疼。”
屋里传来了巧云懒洋洋的声音。
“如果有什么事,吩咐迎儿就好。”
“感冒了吗?”
杨雄询问迎儿有没有找过医生服过药。。
“总之,先打开门把,为什么要上锁呢?”
“别管我,没关系,不管是什么病,睡一觉都会治好的。”
之后巧云便什么都没再回答,杨雄也放弃了,回到客厅。
“她好像不太舒服。”
杨雄和石秀相对而坐,吩咐迎儿拿来酒饭。
酒一端到桌上,杨雄便为石秀满上了一杯,同时询问着生意的情况。
“生意还不错。雄哥帮我交的房租,还有进货的钱马上就能还上了。”
“诶,那种事不必在意。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喝酒?”
石秀默默低着头。
“怎么了?石秀——”
杨雄探头看向石秀。
“有什么心事吗?”
“每当雄哥住在衙门,迎儿就会拿出香炉迎接客人。第二天凌晨,会有一个念佛的僧人敲着木鱼走进死胡同。”

石秀直视着杨雄的脸说道。
“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石秀,什么意……”
这时,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什么话啊!”
头发散乱的巧云,挑着眉毛站在那里。
“头痛已经好了吗?”
“什么念佛僧?香炉又怎么了?”
“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你看到什么了!?”
“只要听到念佛的声音,家里就会出现一位戴着头巾的客人,然后和念佛僧一起回去。”
巧云的嘴唇颤抖着。
杨雄站起身,凝视着颤抖的巧云。
“巧云……这是真的吗?”
“胡说!”
巧云瞪着石秀。
“这家伙就是想要诬陷我!不信的话,你就去问问迎儿吧。那种事情……真是太过分了!”
巧云捶胸顿足地叫唤着。
杨雄呆立在桌前一动不动。
石秀看了看那张苍白的脸。
“是吗……巧云?”
“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巧云大叫一声,冲出房间。
“巧云!”
杨雄赶紧追了上去。
巧云跑进卧室,站上椅子,把腰带挂在梁上。
“既然这么妨碍我,我就去死!”
她系紧腰带,把头伸进里面。
杨雄连忙压住他的脚。
“巧云!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还是相信那家伙,对吧?那就不要管我了!”
杨雄拔出刀来切断腰带,把巧云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巧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知道了,巧云。不要再哭了。”
杨雄把手搭在巧云的背上。
“你不可能做那种事。”
杨雄命令迎儿把巧云扶到床上,巧云一脸疲惫地站起来,看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石秀。
“失态了……真抱歉。”
“没关系。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干涉。”
石秀飘飘然转过身去。
“石秀——”
杨雄想追上去,但巧云从后面拦住了他。
“不要管他!他就是想慢慢获得你的信任,然后趁虚而入!”
石秀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回到了店里。
店里很暗。
工作台上,今天早上刚磨好的菜刀还带着银色的光芒。
石秀拿起尖利的菜刀,把剩下的牛大腿骨放在砧板上。
“没办法啊……”
菜刀甩了下去。
比手臂还大的牛骨,被一击碎成两半。

————————————————————
第二天,石秀的身影从店里消失了。
被收拾的板板正正的店铺里,只留下了分文未错的账簿和杨雄之前借给石秀的房租和用于进货的钱。
连一封信都没有留下。
“因为说了那样过分的话,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嘛?”
巧云得意洋洋地说。
“但是,就这样默默离开,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杨雄什么都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寻找石秀的下落,但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最终也没能找到。
从那以后,杨雄减少了夜班,尽量住在家里。
见不到裴如海的巧云越来越不满,但赶走杨雄后又会重提嫌疑。
巧云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喂,明天是妈妈的忌日。我想去报恩寺念经。”
“这是怎么了?突然想起这个。”
“从之前梦见久违的妈妈起,我就开始在意这个了。”
“你还有这种信仰吗?”
“哎呀,好过分!这叫做清道之心!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个了。你看我的生活一直幸福不起来,不就是前世的因果吗?所以,我打算今后修身养性,每当父母的月忌日那天,就去寺庙参拜。”
“明天我有工作,不能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带迎儿去就好,趁天还亮的时候过去,很快就回来”
“那么——你要小心点。”
“太高兴啦!”
巧云一把抱住杨雄。
“诶?”
巧云从杨雄怀里摸到了一个沉重的布包。杨雄还没来得及多会,巧云已经确认了里面包裹的东西。是银子。
“这么多……要干什么啊?”
“送到河南去。”
“为什么?”
“这是你卖掉的宝石的钱。”
“什么?”
“我要把这些钱和剩下的宝石还给阁下。”
杨雄凝视着巧云的脸。
把剩下的宝石拿出来——在杨雄这么说之前,巧云微微一笑,把包裹塞进自己的怀中。
“知道了。那么,这个就交给我保管吧,我找个人把宝石一起送到河南。”
一瞬间,杨雄的脸僵住了。
院子里白杨在风中鸣响。
就像潺潺的流水一样。
“是吗?”
杨雄深深叹了口气,点头说道。
“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拜托了。”
“我知道啦,没关系的。”
巧云这样说着,随即为了准备晚饭消失在厨房里。
杨雄在背后目送着她。
巧云可能会说谎。
也可能不会。
不过都无所谓了——杨雄这样想道。
只要按照巧云喜欢的方式去做就好了。
这既是自己的责任,也是自己的命运。
————————————————————
第二天,巧云在报恩寺的僧坊见到了久违的裴如海。
僧坊虽然很煞风景,但却散发着出家人的清雅情趣。
“不像你啊。”
巧云坐在黑檀木制成的床上,高兴地笑了。
“真像是少爷的房间一样。”
“那么,你丈夫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开始怀疑了吗?”
“不知道。”
巧云拉着裴如海的手回答。
“见不到你,真是太寂寞了。”
在青瓷香炉飘出的烟雾中,二人久别重逢,一番亲热之后,裴如海露出了一脸苦涩。
“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讨厌,不要提那种不开心的事情。”
巧云被热汗湿透了身子。
“不要提!”
“这可是生命的恩泽。你的丈夫,还有他的弟弟,对他们来说,这种恩泽是不安的。”
裴如海把目光从紧紧抱住自己的巧云的脸上移开,给燃烧的香炉增添了新的燃料。
巧云咬着嘴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只要杨雄消失就好了吧?”
新香燃着火焰,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裴如海疑惑地回头看向巧云。
巧云睁大的瞳孔中闪烁着微亮的光芒。
“你给河南写封信吧。杨雄杀了巧云,抢走了宝石,藏身在蓟州。很快就有追杀者从府上赶过来吧?我们只要看准时机逃离蓟州就好。”
巧云从迎儿带来的化妆箱中拿出宝石和银块。
各色的光辉洒落在床上。
“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逃到任何地方了。”
香炉中缭绕的白烟,在相互凝视的两人之间缓缓流动。
“阿弥陀佛——你堕入了修罗。”
“都是你的错。”
巧云缠紧裴如海的身体。
贴在窗户上的白纸,映照着初春的光芒。
那光芒落在侧卧在宝石和银堆中的巧云的脸颊上,浮现出如同坏掉的人偶一般的冰冷而浅淡的阴影。

————————————————————
这天,裴如海写了一封送到河南的信。
如果走水路,一个月后就能送到。
二人已经做好了私奔的准备,随时可以离开蓟州。只身一人的杨雄连寻找二人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追杀者也要由他自己解决。
裴如海把信封在匿名的地方,随即叫来胡僧,还给了他一些小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给你买个度碟,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
胡僧一口答应下来,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我明早就去。”
正如他答应的那样,第二天早晨,胡僧在天亮之前便起了床,准备行旅,离开了报恩寺。
黑暗的街道上没有人影。
远处的乌鸦叫了一两声,昏昏沉沉。
天空中,黎明的星星稀疏地闪耀着。
胡僧在紧张的空气中,像保护怀中的信一样,向前躬身走着。
走过了几条街后,道路延伸到城隍的后面。道路两旁,延伸着高大的围墙。
听到胡僧的脚步声,酣睡的野狗跳了起来。
被突然出现的生物吓了一跳,胡僧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真快啊。”
胡僧一愣,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暗。
“今天没有打木鱼吗?”

迎着星光站着的,是一个鼻梁上有伤痕的高个子男人。
手里拿着牛刀。
胡僧不禁发出哀嚎。

在某处的天空中飞来了乌鸦。
在翅膀的倒影还没消失的时候,石秀已经用牛刀将胡僧从肩膀到腹部一刀切开。
鲜血淋漓的胡僧躯体崩溃倒下。
石秀从尸体中取出了水晶串珠和装满了路费的钱包。
就在这时,一封信函从他的怀里掉了下来。虽然浑身是血,但被油纸包裹的信函毫无损伤。
石秀拆开封口,无声地阅读着信上的内容。
蹲在黑暗中的野狗,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卷起尾巴爬进树荫里。
石秀看完信,握住信的一端,想把信撕成碎片扔掉。
但是,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星光消失了。
东方的天空,泛着蓝色。
石秀把信和抢来的东西全部塞进了怀里。
————————————————————
天亮前,住在衙门的杨雄被手下的士兵叫醒。
“在休息的时候打扰您,真是抱歉。”
“怎么了?”
“请看这个。”
士兵把一封信递到杨雄手中。
“谁送来的”
“是您弟弟给我的。”
一听说是石秀送来的信,杨雄立刻打开灯拆开了信封。
“他说您下班后还回来找您,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杨雄打开了信。
硕大而清晰的字迹,确实是石秀的笔迹。
“受您照顾了。请原谅我还未还礼就离开。”
这是一封很简单的信。
「为什么这么久了才……」
这时,杨雄发现信封里还夹了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封已经开封的信和一颗水晶念珠。
杨雄屏住呼吸,读了好几遍红褐色墨渍的信。
宣告黎明的钟声敲响。
信从杨雄手中滑到了地板上。

「石秀——」
杨雄拿起了手边的刀。
然后,从哨所向拂晓中飞奔而出。
他的脸色,像消失的星星一样苍白。
————————————————————
胡僧的尸体被凌晨早起的年糕粥小贩所发现。
很快,官员查出了胡僧与报恩寺的关系。虽然事件被定性为抢劫的罪行,但裴如海却发现尸体的怀里有一封信被偷走了。
如果是强盗的话,那种东西是不会被抢走的。
一定是杨雄干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潮也。」
裴如海立刻回到僧坊,麻利地收拾起行李。
这时小和尚来告诉他有客人拜访。
是迎儿。
“现在该怎么办?太太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很惊讶……”
裴如海把迎儿带到树荫处,把事情败露的事说了出来。
“听好了,回去告诉夫人——马上逃走。之后就像说好的那样,在翠屏山的古冢碰头吧!”
赶走迎儿后,裴如海急忙返回僧坊。当他确定这里没有别人,正想扛着行李出门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做法已经结束了吗?”

是一个鼻子上有伤疤的男人。
“你是……”
男人的手里紧握着沾满鲜血的牛刀。
裴如海放下行李,抓起藏在怀里的短匕。
“六根清净——必会成佛!”
但是,高举的匕首被石秀挥动牛刀轻松弹飞。
“继续念佛吧。”
石秀平静地说。
就在这时。
“等等——”
石秀回头看去,青铜灯笼旁站着杨雄的身影。

“斩首是我的工作。”
石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喜悦。
“——雄哥。”
“我都知道了,石秀。”
宣告早上出勤的钟声,在报恩寺的天空中回荡。
————————————————————
另一方面,接到迎儿消息的巧云急忙把值钱的东西包了起来。
连早饭都没吃就叫上了轿子,出了家门。
“送我到翠屏山去,我会给你很多钱,快!”
轿子飞一般地穿过城镇,出了城。迎儿在后面小跑着跟上。
翠屏山位于蓟州的东郊,是一座杳无人烟的山。山腰是一片墓地。
满地都是立着幡纸的人偶的崭新坟墓,和枯朽无草的古老石碑。长满杂草的山间,到处可见圆圆的土坟。
轿子在松柏昏暗的树影间,朝着山顶爬去。
“啊,那个女佣不见了……”
在爬到一半的时候,轿夫们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巧云从轿子里探出头来。
“刚才跟在后面的女佣人不见了。”
“什么?”
巧云被吓了一跳,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巧云和轿夫们为了寻找迎儿而原路返回。过了一会儿,她们在树根下看到了迎儿的身影。
“怎么,是累了吗?在这里休息……”
“迎儿!快跟上啊!”
巧云狠狠地骂了迎儿一顿,可是坐在那里的迎儿依然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呢!”
正当轿夫们靠近迎儿想搭把手的时候,巧云发出了一声惨叫。

靠在树干上的那具身体——脖子以上空空如也。
轿夫们发出哀嚎,争先恐后地奔下山去。
“啊,等一下!”
巧云因腰上瘫软而动弹不得。沙沙作响的森林中,只剩下她一人。
「必须逃走……」
巧云咬着牙站了起来,艰难地重新爬上山路。
风从背后吹来。
头顶的树枝在摇晃,树梢在飞舞。
墓地上,泛黄的幡旗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从石碑的阴影和一旁的泥土中看到了脸庞瘦削的亡灵。
不管是哪一个亡灵,好像都在威胁巧云,想要抓住她。
终于,巧云到达了离山顶近在咫尺的开阔山地。
终于看到了明亮的天空。
天空被薄薄的云层笼罩,透过彼方闪耀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
茂盛的翠草间,布满银色的朝露。
微红色的罗裙被矮草沾湿,巧云在倒下的古老石像之间攀登。
前面有一座特别高大的孤冢。
正面已经坍塌,露出了石室的墙壁。这是比其他坟墓更加古老的旧时代贵族的坟墓吧。
石室里的土都塌陷了,现在已经不成样子。
巧云环顾四周。
没有人影。
裴如海好像还没来。
巧云把膝盖往冢前一蹲,开始掘起填满石室的土。
这个冢中,埋藏着之前命令胡僧偷偷埋进去的宝石和银子。
两人在合适的时机在这里会合,打算挖出这些东西后逃走。
含着露水的土很软,坚硬的触感会很明显。
巧云的指甲里塞满了泥土,但她仍然一心一意地继续挖掘。
触感依旧那样柔软。
巧云拂去泥土。
与此同时,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墓地之上回荡,越过柏树的树梢。
巧云向后倒去,双手不知何时已被鲜血弄脏。
从土下出现的,不是宝石,而是像石头一样苍白的脸——裴如海的头颅。

巧云发出发出无声的悲鸣,一退再退。
就那样失去了知觉。
但是,从石冢后面出现的男人们的身影让她恢复了理智。
“其实我不想让雄哥知道。”
石秀站在那里。
“最后会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
“——巧云。”
站在一旁的杨雄,右手紧握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利刃。
那张脸比雪还要冰冷苍白。
他的左手握着裴如海的信。
杨雄抬起那双连亡灵都为止胆怯的昏暗眼眸凝视着巧云。
风吹散了草丛间的晨露。
“你不能……”
巧云喃喃地张开红润的薄唇。
“我一直对我置之不理……”
巧云很喜欢哭。
然而,偏偏在今天,眼泪一滴也没有流出。
“杨雄……”
巧云睁大眼睛,凝视着站在眼前的苍白男子。
杨雄痛苦地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
“我……已经没有其他能为你所做的了。”
那个声音就像吊唁一样,在坟墓之间流淌。
“你讨厌我……对吗?所以才那么生气……”
巧云向前走了一步。
“听我说,你是个温柔的人吧……”
“不要再说什么了。”
“杨雄……喂!想起来啊!我们……不是也有过幸福的时候吗……!”
杨雄背对着喋喋不休的女人。
巧云对着石秀双手合十。
“石秀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请您……帮帮我——”
“雄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石秀背对着女人默默走开。
“别担心,夫人。没有比雄哥更厉害的刽子手了。”
寒风凛冽的草原上,只剩下杨雄和巧云。
“要杀我吗?”
杨雄没有回答。
只是,慢慢地,两步、三步地靠近。
“大家都怪杨雄。”
巧云诅咒似的呢喃道。
“我……早就知道了。”
从那个月亮高升的夜晚开始。
“从一开始,杨雄就不爱我。”
风发出了哭泣般的声音。
“你也一样——你不也只是想逃离无聊的生活而已吗!?”
风袭向天空。

松柏和盘踞在坟墓中的亡灵们都屏住了呼吸。
鲜血朝着白色的天空喷涌额出。
只不过一瞬间。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巧云的身体便倒在了原野上。
它的头颅飞出三丈,掉落在满是露水的杂草之间。
仿佛还要询问什么似的睁大眼睛,在失去光芒的那片天空中,倒映出一片空芜。
那个月夜。
做着遥远的梦的,不仅仅是巧云。
被迷住的,也不仅仅是杨雄。
现在,天空一片阴影,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梦想。
杨雄沐浴着拨开草丛的冷风中,像一座腐朽的老墓碑,久久伫立在那里。



这是『斩首』杨雄在蓟州的最后一次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