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星主》
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眼前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黯淡天空。
只有一条闪耀着淡淡的白色光芒的东西，从漆黑中悄然划过。
是闪耀的星河。
星河的水淹没了横卧的宋江。
银色的波浪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飞散的泡沫发出七色的光芒，被吸入宇宙之中。
总一种什么东西即将来临的预感。
天旋地转。
巨大的气泡不停地旋转着，闪耀着涌向天空。
几乎无法呼吸。
手臂和脚都无法用力，在水面浮起。
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的水似乎永无止境。
看不见水面的位置。
很痛苦。
但不是因为无法呼吸，而是因为焦虑和孤独而痛苦。
世界明亮得耀眼。
水轻柔而温暖地包裹着身体。
睡去吧。
忘记一切烦恼，睡去吧。
一个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声音小声说道。
是啊，就这样睡下去吧。
宋江闭上了眼睛。
在温柔而平和的涟漪中，像鱼一样漂流而去。
尽管如此，在想要睡去的身体里，还有什么东西在转动着，像在寻找出口一样，痛苦不堪。
就像灵魂被撕裂一样痛苦。
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于是伸出手臂。
好像抓住了什么。
眼眸的一端，微微泛着红色。
「好漂亮啊……」
一瞬间，宋江站在了一片淡红色的原野上。
碧蓝的天空中飘过流云。
在视野广阔的莲花之间流淌着银色的水。
水在彼方与天相连，天又溶于水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在连绵不断的长河中，宋江紧握着一朵莲花，凝视着看不见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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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睁开眼睛时，戴宗正盯着自己。
地面冰冷而坚硬，是江州的监狱。
“睡得真香。”
戴宗愕然地说。
“这里……”
“一定是牢房里咯。”
“好奇怪啊……”
宋江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手掌。
“我确实抓住了那朵莲花……”
“是梦吧？你的脑子快要烧坏了。”
宋江把刚刚看到的美丽风景讲给了戴宗。
白纱云流动的天空。
一望无际的淡红色莲花海洋。
“你太心急了。”
戴宗皱起眉头。
“我们未必会去那种极乐世界啊。”
戴宗说着，宋江看向他那张被打的满是淤青与血痕的脸，已经肿得连相貌都变了。
“对不起，连你也受连累了。”
宋江低下了头。
“没办法啊。把梁山泊的事说出来的是我自己。”
不堪忍受日夜的拷问，戴宗终于说出了与吴用相遇并伪造了信件的经过。
近年来，梁山泊的恶名已经传到了江州。
再加上宋江的一首反诗。
最终判处二人勾结梁山泊的草寇，企图叛变国家。
罪状显而易见。没有酌情考虑的余地。
无需请示中央，即日，便被宣告死罪。
在灯光的照射下，走廊上传来狱卒的脚步声。
半地下牢房的天花板上，冰冷的水滴无声地滴落下来。
两人被严密监视，连李逵也无法接近牢房。
戴宗从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中拿出了两枚甲马。
“只要出了牢房，就能逃到任何地方去。”
“究竟是在哪里修的神行法？”
宋江问道。
“说起来，还是在牢房里。”
戴宗讽刺地笑了。
“以前，有个奇怪的道士进过我看守的牢房，他一直坚持要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我。”
“所以你就修炼了吗？”
“不，我拒绝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在把秘籍和甲马都留给我之后死了。”
“真是不可思议。”
“诶，反正你也睡醒了，要试试吗？”
宋江发出了一声感叹。
“那么，你很有仙骨咯？所以只要跟随优秀的大师修行，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道士吧？”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要花钱。”
“钱？”
“毕竟只是道士，不像仙人那样过着食霞饮露的日子。入门的费用，修行的盘缠，还有给师傅的红包……总之，是很大的花销。”
“原来如此。”
“所以说，没有花冤枉钱真是太好了。跑得再快，也有逃不掉的时候。”
戴宗拖着腿爬到草苫子上，从怀里拿出了金大坚雕刻的女神像。
“被偷来的神，能够保佑我吗？”
戴宗把雕像放在枕边，闭上了眼。
“可恶……好痛啊……”
取下小灯的窗边泛起了星辰。
星星在旋转，天亮的时候，就是最后的早晨。
宋江在寂静中凝视着女神。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
纯白的女神沐浴着淡淡的夜光，泛起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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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拿着金大坚递过来的印章，表情逐渐暗沉下来。
看着吴用阴沉的侧脸，金大坚也皱起眉头。
“怎么了？”
深山密林里，一间被一根蜡烛照亮的茅屋之中，玉臂匠响起了不开心的声音。
“我完全记得自己雕刻过的东西。这就是蔡京的印章，一点不会差。”
“……是啊。”
吴用轻轻叹了口气，把印章还给了雕刻师。
“但是，宋江殿被判处了死刑。”
“我的印章上……”
萧让也在灯光下歪着脑袋。
“毕竟我也参与其中，出了差错我也很丢脸啊。”
“难道在我们两个的作品中找出差错了吗？”
“金先生——”
萧让把手搭在气愤的金大坚肩上。
“寄给家人的信，不会使用官印。”
风在茅屋顶上骚动。
“我们好像也安分太久了。”
吴用的脸颊上泛着红光，缓缓地摇晃着手中的白羽扇。
每个人都无言地凝视着像吴用塑像一样的脸。
不久，花荣开口了。
“吴老师，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
灯光摇动。
吴用在羽扇后面微微偏着头。
“没办法咯——”
收买知府是不可能的。“三霸”也不知去向。
即使知道这件事，江州附近所有的路途与河道都被严密的监视着。
没办法进城。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吹熄灭了灯火，茅草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照亮俯瞰浔阳江的山峰的，只有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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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
宋江被钥匙打开牢房的声音吵醒。
烛光隐约地照亮了走廊。
两个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门。
戴宗倚靠在墙壁上，抬起昏暗的双眸无神地仰望着天空。
“时间到了。”
在监牢的催促下，两人走出了牢房。
黎明前的空气又沉又冷。
两人顺着只亮着一盏灯的走廊向外走去。狱卒和小吏来来往往。在灰色的黑暗中，匆匆往来的人们的影子，看起来像一群幽鬼。
宋江和戴宗被带到牢城一角的庙前。祭坛上祭祀着蓝色面孔的狱神，旁边还残留着用于供奉的红色蜡烛和线香。
在监狱官员们的注视下，两人的头顶被插上了红色的假花，额头贴到了祭坛上。
在渐渐淡去的星空下烧起线香，端出最后的饭菜和酒。
两口、三口，酒菜被狱卒硬塞进喉咙。
仪式结束后，两人戴上枷锁，夹在狱卒的队伍中，被领向市集。
刑场的十字路口，飘扬着几面黑旗。
黄文炳带领着五百多名士兵等待已久。
刑场周围，早已围起看热闹的人墙。都是从江州附近聚集过来的人，人数大概有上千。
吵闹声在黎明的天空中回荡着。
“快走！”
士兵用棍棒戳向二人的脊梁。
两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起来。
“戴宗先生。”
宋江朝着默默走在旁边的戴宗说道。
“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吧。”
“我不想再见面了。”
戴宗睁着空洞的眼睛耸了耸肩。
“抱歉……”
一瞬间，那双眼中迸出了光芒。
日出来临。
光芒落在浔阳江上，化作金色的浪花打到了江州的城楼。
戴宗仰望着惨淡的天空。
钟声缓缓敲响。
一声，又一声，拖着尾音在空气中流动。
穿过晨雾缭绕的街道，穿过金光璨烂的江水，钟声传到了每一个地方。
在人们好奇的目光和不断响起的钟声里，两人在潮湿的地面上缓缓跪下。
“妈的……”
戴宗发出呻吟。
「早知道这样，为什么要攒钱，全部花光就好了……」
如果这样的话，会怎么样呢？
胖乎乎的刽子手，熟练地将桶里的水倒在刀刃上。
戴宗咬着干巴巴的嘴唇。
马上就来了。
知府派来的使者一到，那把刀马上就会挥下。
戴宗看了看宋江。
宋江轻轻地闭上眼睛，低着头。
突然间，宋江闭着眼睛嘀咕了几句。
“什么？”
“你看啊——”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在宋江身上，戴宗确实看到了。
风在骚动，星星在巡游。
“使者来了！”
观众们发出了声音。
黄文炳从马匹上的使者手中接过命令，高高举起。
“开始处刑！”
狱卒拉开了两人。
锋利的刀刃在拂晓的天空中挥下。
“可恶啊……！”
戴宗想挣脱开压住自己的手，但只会被狱卒们更用力地摁住。
“斩！”
人们纷纷屏住呼吸。
「可恶……！可恶啊！！」
刀终于挥下——
一瞬间，戴宗看到了宋江的笑容。
「为什么……」
他的笑容，和金大坚雕刻的女神一模一样。
斩首的刀刃卷起旋风，冰冷地袭向两人的脖颈。
刹那间，刮起了更猛烈的飓风。
越过人们的头顶，刮过两股黑风。
鲜血涌上天空。
“什么人！？”
血沫之中，两个刽子手的头颅滚落到地面。
从那个方向，飞来了两柄板斧。
“铁牛！”
戴宗发出惊呼。
人墙迅速一分为二。一个赤身裸体的大汉站在中间。那张黑色的脸像燃尽的木炭一样，只有眼睛闪闪发亮。大汉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喝尽的酒壶。
李逵愤怒地环视着四周，大声吼叫起来。
人们像受惊的蜘蛛一样四散逃走。李逵瞪大双眼，大笑着冲进慌乱的人群。每当他挥舞起那两条水车一样的手臂时，空中就会溅起人类的鲜血。
“抓住他！”
黄文炳喊道。
“抓住他！！！”
士兵们冲进呻吟的人群中。
但在李逵的拳头下，士兵们的脑袋被砸得像熟透的石榴一样通红。
眨眼之间，就有十几个士兵被揍倒了。
“嘿嘿！”
李逵捡起泛着血光斧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漆黑的钢铁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
李逵举起双斧，高声咆哮。
“铁牛大爷驾到！！”
李逵大叫一声，再度冲进人群。
脖子喷出鲜血，手臂飞向天空。
无论士兵还是市民，只要是阻挡李逵的人，都被无情地砍下头颅，或隔着衣服斩断了身体。
血肉与脑浆纷纷喷涌而出，李逵哈哈大笑，继续飞速前进。
似乎已经忘记了拯救宋江和戴宗的目的，只是向着有动静的方向，能杀人的方向狂奔。
黑色的身体被鲜血淋得通红，冒着白色的热气。
“怪物啊！”
黄文炳喊出声来。
“杀了他！快把那个怪物杀了！”
但是，有谁能接近发狂的铁牛呢？
不但无法杀死对方，反而会让自己成为斧子的饱餐，士兵们恐惧地到处乱窜。
“对！用箭！放箭射死他！”
黄文炳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放出箭来。
但是，李逵却用两把斧头轻松地挡开箭矢。更加兴奋地冲向弓箭手们。
“铁牛！”
戴宗发出声音。
在面对刑场的酒楼的窗户，隐藏的弓箭手们已经瞄准了李逵。
但李逵没有注意到戴宗的声音，继续朝着弓箭手们冲去。
弓箭手们拉开了弓弦。
铁箭袭进李逵的背肉。
李逵望着从自己后背喷出的血。
再次射出了箭雨。
弓箭手的数目十分庞大。
在刑场周围的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紧握弩箭的士兵。
士兵们蜂拥而上。
“铁牛！”
李逵的身影消失在乱军之中。
戴宗的声音也被人们的怒吼和哀嚎淹没了。
“继续处刑！”
黄文炳一声令下，士兵们抓起戴宗的枷锁，伏在地上。
“砍头！”
这时，江州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一道尖锐的影子。
一条鱼叉从抓住戴宗的士兵的胸膛贯穿而过。
“前戏结束了！”
一群男人闯入了混乱的现场。
戴着编笠的商人，背着装满蔬菜的篮子的农夫，使弄枪棒卖药的艺人，还有木匠、乞丐、船工、甚至是脸上贴着膏药的病人——这些人一齐脱下衣服，把斗笠扔了出去。
朴刀、长矛、铁枪、棍棒和匕首一齐在朝霞中闪烁。
“是‘三霸’啊！”
戴宗的脸上泛出了希望的光芒。
“来晚了！”
“你的头还在吗？”
张横大笑道。
“我们来了！”
以穆弘为首，张横、张顺、穆春、李立、薛永等人带领着手下如惊涛骇浪地冲进刑场。
“全都来了！一网打尽！”
黄文炳发出信号，军鼓也敲响起来。
在轰鸣的鼓声中，穆弘挥舞着朴刀拨开阻挡在前的士兵，向黄文炳逼近。
穆春也举起朴刀冲了过去。但在追上哥哥之前，被士兵们挡住了去路。
最初的一击斩杀了一个士兵。但第二击便与对方一同折断了武器。
穆春狠狠地顶向对方的鼻头。
脸被对方的鼻血染红了。
“这就是小遮拦！！”
受到穆春使出浑身力气的一撞，兵卒飞出三丈之远，当场毙命。
刑场变成了一片血海。
敌我交错，尸体重叠。
但是，与五十人左右且人数不断减少的三霸阵营相比，官军不断涌现出新的面孔。被部署在城里各地的士兵听到信号后纷纷聚集到刑场。
喧嚣中，戴宗和宋江的身影却不见了。
“那两个人去哪了！？”
“喂！在这里！”
从刑场旁的柱子后面传来了声音。
“戴院长！”
“把这个枷锁解开！”
“好嘞！”
木匠模样的李立用大锤子敲碎了枷锁。
“宋大哥呢？”
薛永一边阻挡挥舞长矛刺来的四五个士兵，一边向戴宗问道。
但是，戴宗却已抓起掉落在地的棍棒，加入战斗中，朝着士兵们冲去。
太白发现了被埋在尸体堆中的宋江。
“宋大哥！”
薛永赶了过去，斩断了宋江的枷锁。
在这期间，士兵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
“他们就是袋子里的老鼠！”
黄文炳站在能够俯瞰刑场的建筑物二楼。
向下看去，围绕着血气弥漫的刑场，四周的道路已被官军完全堵住。
穆弘他们背靠背地围成一圈。剩下的同伴大约有二十人。
没有一个人受伤。
“三霸就此成为历史了！”
黄文炳的脸因愉悦而变得扭曲。
“一个都不要放跑！全部杀掉！”
穆弘拂去朴刀上的鲜血，朝着数百倍于己方的敌人奔去。
“笨蛋！”
正当黄文炳冷笑着嘲讽的时候。
堵截道路的士兵的一角轰然倒塌。
“什么！？”
从崩溃的方向传来了士兵们的悲鸣和野兽的咆哮。
“是李逵！”
李逵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舞着斧头。
每当那只被血浸湿的暗红色身体晃动时，就会有士兵的脖子喷出鲜血。
眼看着士兵们四处逃散，涌现出一条道路。
“快走！”
戴宗跑了起来。
但李逵却背对着刑场逆向而行。
士兵们也纷纷逃窜。
敌人和朋友都被盲目暴走的李逵捉弄了。
“铁牛！”
戴宗喊道。
“铁牛！敌人！在那边！”
李逵瞪起双炯炯发光的眼睛，望着从马路对面呼啸着新加入进来的士兵。
他举起斧头冲了过去。
“快跟上！”
穆弘怒吼。
一行人跟着李逵一起逃出了刑场。
“那到底是什么生物啊！？”
黄文炳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惧。
“还有在城外把守的士兵吗？”
为了唤回部署在城外的部队，江州城中燃起了狼烟。
“不要让那些人出城！”
城门的守备是万无一失的。
现在，谁也不能离开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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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的街道变成了战场。
穆弘一行人所到之处都下起了血雨。
居民们纷纷关上门窗，在房间里屏住呼吸。
从街角到胡同，男人们一边战斗一边奔跑。
全身都沐浴着鲜血。
为了不让朴刀从湿漉漉的手掌中滑下来，穆弘撕开袖子，捆住了剑柄。
李立搀扶戴宗，薛永守护宋江。
手下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八名同伴。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江州的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砍倒挡在前面的敌人，踢散追上来的士兵踢散，盲目地向前突围。
“哪边是东？从东城门出去！”
为了确保退路，李俊、慧凤和童家兄弟率领着琵琶亭的男人袭击了东城门。
前方有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部队正在逼近。全都是手持竹枪的土兵。
“在那边！”
张顺通过城隍庙旁的岔道判断出了方向。
这时，从屋顶上传来了声音。
“去西边！快去西边的水门！”
“侯健？”
张顺抬头望去，看到了在屋顶奔跑的侯健。
“快从西边走！他们在东门陷入了苦战！”
侯健从房檐上跳了下来，跑在最前。
“去西边！西边有退路！”
“老大他们没事吧？”
李立边跑边问。
“我不知道！已经眼花缭乱了！城外涌来了像蝗虫一样的军队！”
驻扎在江州的士兵有三千人。再加上周围征收到二千名土兵。全军一旦集结，局面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快点！”
男人们向着西边的水门，像风一样狂奔在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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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凤已经战斗了不知多长时间。
呼吸急促，头很热。握剑的手也麻痹了。
但是感觉不到疼痛。
东门因士兵过多而无法攻陷。一行人向西绕过水门，总算把船开进城里。
战斗还在继续。
李俊紧握长枪，同时与四五个士兵作战。
琵琶亭的男人们也在奋战。
童威被巨汉扭伏在地。
慧凤深吸一口气，将剑深深刺进了按住童威的士兵的后背。
迟钝的冲击伴随着血的铁臭味袭进鼻腔。
“老板娘！”
慧凤伸手把童威从尸体下拉了起来。
这时，另一声惨叫响起。
回头一看，琵琶亭的老掌柜正在和士兵们战斗着。
慧凤跑了过去。但在赶到之前，老人的身体已然倒下。
慧凤毫不犹豫地砍下刺倒老人的士兵的头颅。
“爷爷啊！”
琵琶亭的老掌柜早已断气。
李俊也赶了过来。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是一片寂静。
运河水被鲜血染得通红，漂浮着大量的尸体。
其中，浑身是血和汗的男人们手持武器，伫立地面上。
天空很亮。
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明亮而安静。
李俊用手指揉了揉慧凤的脸颊。
慧凤的脸上印着血花。
“又有新军来了！”
有人大声喊道。
天空的另一边传来一片喧嚣。
“数量真多啊！”
“李俊——”
慧凤抬头看向李俊。
“我的人生一点也不糟糕——谢谢你。”
李俊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
慧凤微笑着举起剑。
阳光反射在水中，周围的一切都像被包裹在水中一样明亮地摇晃着。
风，像波浪一样吹过。
李俊和慧凤像两条巨龙一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官军。
“过来了！”
以侯健为首，紧接着出现了穆弘等人的身影。
还有追赶着他们的官兵军队。
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李俊先把宋江转移到船上。
张横也坐进船里握住了橹。
“快上来！”
但同伴们已经卷入了混战。
李俊从船缘飞了出去。
被李俊砍伤的男子喷出血沫倒在水渠里。
张横在船上守望，张顺则把掉入水中的士兵像捕鱼一样用鱼叉刺死。
每当李逵挥动斧头，就会飞出两个脑袋。
戴宗也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握紧长矛。
李立挥舞起大铁锤，童家兄弟也摆弄着匕首在敌人之间穿梭。
然而，己方终究只有十四名同半和一共不到三十人的手下。
与此相对的官军，仅仅在狭窄的水门前的广场上的也至少有二三百人。
打倒一个人，后面就有十个人。
“没完没了！”
穆弘扔掉刀刃残缺的朴刀，拾起士兵掉落的长矛。
“快点上船！”
张横怒吼着。
但广场和水路之间也集结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退路被切断，渐渐被逼向城墙。
穆春赤手空拳，胡乱地咬。
薛永倒在地上。太白给了想要斩向他的士兵一个耳光。
穷途末路的侯健跳入水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无论怎么杀也杀不完。
脑子里一片浑浊。
手脚都失去了直觉。
视野模糊发花。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体温也比往常要低。
男人们拄着武器，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用尽浑身力气伫立在原地。
又看到了新加入的军队。
“关上水闸！”
是黄文炳的声音。
水门的铁栅栏被卸了下来。
张顺朝着紧闭的水闸纵身一跳。
“不要去！”
张横失声喊道。
张顺钻进水闸下，用双手支撑住栅栏。
“快要——不行了！”
广场被江州军完全包围。
“张顺！”
很快，张顺雪白的身体便随着巨大的铁栅栏一同消失在被鲜血染的通红的运河水中。
这时，巨大的翅膀遮住了太阳。
地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是！”
每个人都抬头望着天空大叫。
遥远的天空中，出现了比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太阳更加耀眼的金色羽毛。
是金色的雄鹰。
然后，在雄鹰飞舞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一身纯白衣袍的高大身影。
“那是……”
城墙有三丈高。
男人从高墙上“飞”了下来。
“摩云金翅！”
在满是暗红色而死气沉沉的气息中，男人像阵风一样从天而降。
金鹰停在他的肩膀上。
“黄门山欧鹏——”
“前来觐见！”
黄门山盗贼之首，『摩云金翅』欧鹏。
目光清凉的年轻人，一放出老鹰，就把背后拿着棍棒的官兵杀了个精光。
在他身后，『神算子』蒋敬也顺着绳子从城墙上滑了下来。
“该结账了——我的计算准确无误！”
蒋敬啪哒地弹着钢铁制成的大算盘。
同时，从水闸下传来了可怕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狼吞虎咽地撞向城墙的砖石。
眼看着砖块就像松脆的点心一样，扑簌扑簌地倒塌了。
黄门山的山贼们一窝一窝地爬了进来。从他们身后出现的，是一个扛着铁锹的大汉。
『九尾龟』陶宗旺。
黄门山四侠之名，无人不知。但是，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欧鹏的铁棒像闪电一样快速舞动，贯穿敌人的喉咙，撕裂官兵的腹部。
蒋敬的铁算盘也是如此。每当蒋敬一闪，就会有满身血痕的士兵倒在地上。
陶宗旺的铁锹就像耕耘土地一样，将敌人的身体碾碎。
三个人的身躯仿若鬼神。
“我们走！”
欧鹏催促道。
官军被击退后，在离开广场的瞬间，李俊、穆弘等人跳入了漂浮在水路上的三艘船中。
侯健冲上水闸，拉起拴住铁栅的绳子。
三艘船刚过水闸，侯健就切断绳子，扔下铁栅栏，跳到了船上。
“顺！顺还没有出来！”
“糟了！”
想要跳入水中的张横被李立拦了下来。
“他在那里！”
李立手指的方向，涌出了白色的泡沫。
眼看着小船逐渐靠近。
“啊，是阿青。”
陶宗旺露出残缺的牙笑了起来。
一只巨大的乌龟载着张顺浮出了水面。
“顺！”
“我没事！”
张顺跳到船上接过了橹。
船驶出了围绕城墙的运河。
因为被侯健放下了水闸，官军无法立刻追上。
城门周围的卫兵们已经成了空壳。
然而，箭矢却从城墙上不断地倾泻而下。
除了用武器阻挡以外，没有其他可以避免被箭矢射中的方法。
“可恶！”
船缘接二连三地被箭射中。
李逵庇护宋江和慧凤，在船尾站成大字，像风车一样挥动斧头。
箭割开了他的肩膀和大腿。
最后一艘船上，侯健奋不顾身地抵挡着箭雨。
“挡不住了！”
就在他这样叫道的时候。
一个少年从运河边的破房子里跑了出来。
“侯健哥！”
“小狗？”
是那个失明的少年。
同时，胡同和房舍之间涌出一片灰色的影子。是一群拿着手工石投器的乞丐。
“扔啊！”
随着口号的响起，大大小小的石砾飞向了城墙。
“比打鸟有趣多啦！”
有男有女，也有老人。
石头砸中城墙上裂缝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给你这个！”
在飞来飞去的石砾中，少年朝着能听见侯健的声音的方向扔出了磨损的铁锅。
“这样就好了。”
侯健接过锅，戴在头上。
乞丐中的其他孩子们也送来了门板和草席。
“要感恩啊！”
“怎么？乞丐也要吃盐嘛！”
穆弘连声道谢，拄着竹杖的老人笑着回应了他。
“快划船！”
穆弘等人用木板挡住射来的箭，向浔阳江方向划去。
船甩开追击，驶向白龙庙。
在白龙庙，被黄门山的山贼们保护的穆太公等三霸家眷正在等待着。
率领山贼的是背负着两支铁笛的异族男子——『铁笛仙』马麟。
穆弘他们从被箭射的像豪猪一样的船上一跃而下，用清澈的江水洗涤着血淋淋的脸。
“多谢您了，『铁笛仙』。”
穆弘道谢之后，马麟默默行了个注目礼。
休息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便响起了在白龙庙屋顶探查情况的侯健的声音。
“追兵来了！”
从河岸望过去，可以看到江州城方向的天空泛起了沙尘。
“第一阵被打败了——”
马麟把铁笛放在嘴唇上，高奏起不可思议的曲调。在一旁吃草的骆驼也昂然抬起头来。
“欧鹏他们输了，所以我们要去和官军打第二阵，你们上船吧。”
马麟催促穆弘等人上船。
“祝你好运。”
“我们可是黄门山四侠——你忘了吗？”
马麟举笛回应穆弘，跳上骆驼，率领手下向江州军冲去。
“大家都上船吧！”
船再次开进江中。
但没过多久，江上再次响起尖锐的锣声。
“是官船！”
一支船队开出运河追了上来。
那是二十人乘的巡船，一共有十一艘。
黄文炳坐在最前面的船头。
“放火箭！”
随着黄文炳的施令，射出了大量的火箭。
四周弥漫着油烟的味道。
用于抵挡箭矢的门板和草席上都燃起了火。射进船里的箭迅速形成吞噬船缘的火焰，掉进水里的箭上涂了油，浔阳江变成了一片火海。
官船不断地放箭，逐渐接近逃逸的一行人。
与全速前进的官船相反，三霸的船根本开不起来。
白龙庙附近水流很快。小船被火焰和巨浪摆弄得像树叶一样摇晃。
“那边是浅滩！向右转！”
慧凤站在船头观望着江水的流势。
李俊在船尾操纵着船桨。
破碎的浪头像巨大的手掌一样拍在船上。
“要被追上了！”
官船就在背后。
士兵们把箭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钩绳。
几根钩绳画出抛物线飞了出去。
飞出的钩绳绑到了负责殿后的李俊的船上。
李俊的船被拉了过去，两支船相互碰撞。船逐渐向水中倾斜。
“放开！”
李立举起朴刀挥砍下去。
但是，坚硬的绳子很难被切断。
箭雨再次袭向被困的船。
“去救李俊的船！”
张横调转了船头。
但是，这艘船的周围也有官船在迫近。
“别过来！”
李俊喊道。
“快逃！”
李俊一边大喊，一边顶着箭雨拿起了朴刀。
从官兵伸出的长矛之间穿梭，跳到敌船上斩向弓箭手们。
但刚砍倒两人，官军的长枪就刺中了李俊。
“混江龙！”
穆弘的船也被钩绳抓住。
官船横着开了过来。穆弘挥舞着朴刀跳向横卧的官船。
穆弘砍倒袭来的士兵，在甲板上穿梭。从这一艘船上，又跳到下一艘船上。在晃动的江面上飞跃，在摇晃的甲板上奔跑。
张横的船也加入了战斗。
在李逵阻挡弓箭和长矛的攻击时，张横正在思考让船尽快逃离的办法。
但是，现在三艘船已经完全被十一艘官船所包围。
“哥哥，我来吧！”
张顺拿起石凿准备跳入水中。
“顺！顺——没用的！”
官船的船底很厚。就算是『浪里白跳』也束手无策。
只能继续战斗。
翻覆的船，被水吞没的人，怒吼和悲鸣淹没了海浪的声音。
只有船相撞的声音，敲打船刃的声音回荡在江中，人们垂死的噩样覆盖了整个水面。
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战斗。
浔阳江水彻底被鲜血染红。
没有不受伤的人。
每个人都被溅满鲜血，或是被自己的血浸湿。
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担心别人，只是把眼前的敌人砍倒。
不知不觉间刮起了江风。
吞没了大量的尸体的浔阳江，缓缓地流淌着。
穆弘手里紧握着沾满血脂的朴刀，和李俊背靠背站在一起。
有一种即使一直战斗，敌人也丝毫没有减少的感觉。
士兵们陆续登上三霸的船只。
童威守护着慧凤，与士兵们厮打在一起。
李俊把阻拦自己的士兵打倒后，转身向自己的船跑去。
被逼到船头的慧凤身后，还有一艘官船。
“慧——”
——小心点。
李俊本想这样提醒他。
但他仅仅只是与抬起头来的慧凤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一道黑影超过李俊，刮起了风。
那是一阵不祥之风。
“慧凤！”
水面上响彻着皮肉被铁簇贯穿的声音
慧凤睁大双眼，身体轻轻地从船上飞了出去。
李俊冲了过去。
他将船上的士兵全部打倒，抱住了即将沉入水面的慧凤的身体。
钢铁制成的箭簇在慧凤的胸前闪耀着着灰色的光芒。
“老板娘！”
童威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
“老板娘！！”
“笨蛋！不要停手 ！”
李立一边斩杀趁机来袭的士兵，一边朝着失去斗志的童家兄弟怒吼。
船底已经被慧凤的血浸湿了。
“没关系的……”
慧凤抬头看着李俊的脸，淡淡地笑了。
“没关系……”
李俊站了起来。
“老大！”
“别去！”
戴宗抓住了准备再次冲向官船的李俊的手臂。
“你想去送死吗？”
这时，张横驱赶着官船再次闯入包围圈。站在船头的李逵用斧头切断了钩绳。
包围圈稍微有所崩溃。
“戴院长！不要放开老大！”
李立咬紧牙关摇动着船橹。
“只要逃出这里……”
但没划出多远，李立握着桨的手臂就停住了。
这一次，泛起了更大的江风。
江涛翻滚。
“那是……”
从不远处的川上，雷鸣般的军鼓声乘着江风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声音？”
空气都在颤抖。
“看那里！”
如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影子。
“是长江的巡逻队！”
二十艘都是能够供百人乘坐的战船。使用帆和橹，船速很快，铁板覆盖的坚固船身还能承受长江的波涛汹涌。
船上林立的枪芒，银光闪闪。
面对巨船的威势，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伴随着穷追猛打的气势，背后也掀起了鲸波。
陆军也追上来了。
灰色的沙尘笼罩着天空。
“……结束了吗？”
“真他吗的好啊！”
穆弘看着张横的脸，两人相视而笑。
江州的官船就像结束了自己的使命一样，纷纷退了下去。
江心处，三艘小船而行。
“终于，要做个了断了！”
“嗯！”
张横也笑了。
穆春把黑猫放在临江的木板上。
“玉环啊。”
他抚摸着小猫的下巴。
“你是姑娘家，会有好人养你的。”
可是，小猫却又跳起来钻回了穆春的怀里，叽里咕噜地叫着。
“哥哥们，交给俺铁牛吧！”
李逵嗡嗡地挥舞着斧头。
“那种狗屁官军，干脆全都砍死，然后再杀回江州，去剜了蔡九和黄屎的心肝吧！”
戴宗耸了耸肩。
“本来可以很长寿的——”
江上迎来了一瞬间的寂静。
没有恐惧，也没有放弃，而是众人意志力凝聚在一起而形成的寂静。
“那么，走吧！”
穆弘脱下衣服，握紧了朴刀。
“大家！冲啊！！”
欢呼声震动着整个浔阳江。
“扬帆！”
船轻快地开了出去。
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浔阳江上乘着白浪前进。
“李俊……”
慧凤在李俊的怀里小声说。
“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吗？”
“是啊。”
风像透明的水一样轻轻吹过。
船头站着李逵，他的胡须随风飘动。两把斧头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太白闻着微风。
“来了——”
舰队的船头迫在眉睫。
已经能清楚地看见拿着弓箭和长矛的士兵了。
“不要过去！”
等对方接近之后，能杀死更多的人。
突然间，宋江抓住了正准备一跃而起的穆弘的袖子。
“怎么了？”
宋江指了指遥远的水平线。
舰队的背后，漂浮着蒙蒙的水上尘埃。
纯白的雾霭，从遥远的江面一直笼罩到中天。
“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那片白色的光辉。
官军的船队开始土崩瓦解。
在那后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船队轰然散开，纷纷向上游逃窜。
侯健跑向桅杆。
他飞快地爬了上去，甩开小手向远方眺望。
然后，发出了无法言语的呐喊。
“怎么了？猴子！”
“后面！还有别的船队！”
“怎么回事……”
“旗帜的名字是……”
侯健发出了呻吟。
“什么？”
“梁山泊！”
“什么！？”
“是梁山泊！”
“笨蛋！！”
水柱贯穿苍穹涌了过来。
官军的船因起火而沉没到江中。
在遥远的对面，可以看到大量的船只。
“是梁山泊……”
“是……梁山泊啊！！”
官舟的船帆熊熊地燃烧着。
“得救了啊，慧凤——”
李俊握住了慧凤逐渐冰冷的手。
一个身穿华丽盔甲的男人正在射出火箭。
一对高大的巨汉正扔出燃烧的柴火。
一个精瘦的男人正向漂浮的官船投出绳骠，敏捷地跳到敌船上。男人刚把绳子扔过去，贼军就像云霞一样蜂拥而上。
一个红发都男子一边砍翻敌人，一边在官船的甲板上奔跑。
“又来了一艘小船！”
一艘全副武装的小船在混乱的官船之间划过。
在整齐地排列着盾牌的船头上，站着那位刚才正射出火箭的华丽武士。
“那是……！”
站在戴宗身后的宋江高兴地探出头来。
“花荣！！”
对着挥手的宋江，花荣也挥了挥手。
操纵船的是阮小二。
后面的船上还能看到阮小五和阮小七的身影。
宋江继续挥舞着小手。
在这期间，梁山泊军的轻舟在船队之间疾驰，不断地摧毁敌船，使之沉入水中。
“我也要加入！”
“别胡来啊！”
李逵大声欢呼着，疯狂地冲向敌船。
同时，陆地上似乎也开始了战斗。
清晰可见的梁山泊旗帜，吞没了官军的队伍。
看到了头插鸟羽的男人们，和身穿甲胄勇猛无比的将军们。
宋江靠在船缘边，在纷乱的男人们中寻找熟悉的面孔。
他看见了燕顺、黄信，还有晁盖。
注意到宋江身影的吕方举起了方天画戟。
“宋江殿！”
大家都在混战中看到了宋江。
“宋江！”
“宋江大哥！”
“宋江哥！”
“大家……！！”
宋江用尽全力的挥舞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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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了，蒋敬殿的计算果然没错。”
萧让站在俯瞰浔阳江的山峰上凛然说道。
混战的喧嚣声，传到了山间。
“这次的事，不怪我的本领。”
金大坚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开心。
吴用只是微笑着摇动白羽扇。
在他的肩旁，一只脖子上挂着铃铛的白鸽正困倦的鸣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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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在水上奏起凯歌后，为与陆军会合，乘着江州的船只回到了白龙庙。
在静静滑行的船上，李俊默默地抱着慧凤。
“李俊……”
慧凤抬头看向李俊，发出虚弱的喘息。
“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触向李俊的脸颊。
“一定啊……”
慧凤的嘴边绽放出一抹微笑。
挂在额头上的头发轻轻浮动着。
“风……”
慧凤的双眸，在一瞬间映照出闪耀的天空。
起风了。
是缘于高空，抚过河面，又回到空中的微风。
今天的风没有夹杂暴雨。
像水鸟柔软的翅膀一样，包裹着慧凤，拥抱着她的灵魂。
慧凤的手指慢慢地滑过李俊的脸颊，搭进了江水之中。
慧凤不再动了，也再没有说些什么。
只有浔阳江的水无声地流淌着。
李俊伸出手为慧凤闭上了眼睛，闭上了那双他第一次看到的眼睛。
童威背对着他。
童猛擦了擦眼睛。
戴宗看着海浪。
风很刺眼。
迎着倾斜的太阳，海浪、江风和天空中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光芒一直持续地闪耀着。
李俊看着静静流逝的水流，听到了掠过水面的风声。
——李俊。
那就是他的名字。
“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
李俊低声呢喃。
在金银相间的浪潮汹涌的岸边，一定会再一次相遇吧。
李俊似乎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慧凤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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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军和陆军最终在白龙庙会合。
来自梁山泊的首领晁盖、花荣、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杜迁、宋万、朱贵、石勇、白胜。
还有来自江州的穆弘、李俊、张顺、张横、李立、穆春、童威、童猛、薛永、侯建、戴宗、李逵。
神采奕奕的男人们星罗棋布，以宋江为中心聚集在一起。
穆弘像看见第一次见到的男人一样，仔细地盯着宋江的脸。
宋江开心地笑着。
“晁盖殿——”
宋江面对这个怀念已久的男人——曾经的东溪村保正，现在已经成为梁山泊的首领的『托塔天王』，向他伸出了手。
“终于报答了你的恩情！”
晁盖也紧紧握住了宋江的手。
“我们已经在梁山泊迎接了令尊和宋清殿，现在，请随我们一起去梁山泊吧！”
“我在那里住的很舒服，宋江哥。”
花荣把手搭在宋江的肩上。
“我完全满意，你也是吧，锦毛虎？”
“还行啦！”
“我可不满意哦，那里也一个女人都没有！”
王英戏谑地叫嚷道。
在男人们的笑欢声中，晁盖转过身看向穆弘一行人。
“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也一起去梁山泊吧。”
“梁山泊的河也很不错噢！”
阮小五大声说道。
“梁山泊？”
穆弘瞥了一眼宋江。
“嗯，梁山泊！”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花荣拍了拍穆弘的后背。
晁盖走向离人群稍远的李俊，并用温和的声音呼唤着对方。
“李俊殿——你也一起吧！”
李俊抱着慧凤，默默点了点头。
晁盖以平静的笑容回应。
“大家一起！”
晁盖把手搭在李俊的肩膀上，转身面向大家，看着那些男人们满是伤痕的脸。
“怎么样，我还没有闹够哦！不如直接攻下江州，斩杀贪官，夺走那些不义之财吧！”
“晁盖殿——”
穆弘抬头看着晁盖。
“现在——就去吗？”
“当然。”
李逵跳了起来。
“不愧是大哥！我也要去！”
男人们欢声雀跃，随时准备着出击。
“这就是梁山泊吗……”
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的侯健和蹲在一旁脸色发青的薛永互望了一眼。
梁山泊军再次分为水陆两军，由晁盖、花荣亲自率领，朝着江州城进发。
城门的防备在气势汹汹的梁山泊大军面前不堪一击，士兵顷刻崩溃，城门也被瞬间攻破。
“不要危害到平民的生命和财产！”
“直接袭击官府！”
以穆弘为首的男人们朝着府衙跑去。
听到贼攻来军的消息，蔡知府立刻带着家人们逃走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衙门。
晁盖下令打开了官府周围的仓库，把蔡得章积攒的黑盐全部拿出来分给了街上的人。
黄文炳躲在仓库里，被戴宗发现后当场斩杀。
蔡知府和黄文炳府邸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不仅是梁山泊军，街上的人们也趁着骚乱纷纷闯入，上至金银珠宝，下至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人头攒动的宅邸深处，侯健找到了自己缝制的绫衣和服。
“明明做得这么好，就暂且由我收下吧！”
侯健将华丽的服饰穿到了身上。
旁边跑过一个抱着大壶的少年。
“小狗？”
“那个声音……是侯健哥吗？”
少年抬起失明的眼睛转向侯健。
“刚才谢谢你了！”
“我也要谢谢您啊，这个东西能卖钱吗？”
“能管你一辈子的吃喝了，一定要健康地生活下去啊！”
“侯健哥，你要去哪里？”
“梁山泊！”
侯健披上衣衫，迅速走出了房间。
听到了晁盖铿锵的声音。
“跟着他们走吧！”
“我们也要去梁山泊！”
“去梁山泊！”
江州的街道上，满是抱着从府邸掠夺来的财宝的人们，或是收集着放出的暗盐的人们，热闹程度甚于堪比节日。梁山泊的男人们相继带着战利品，来到停泊了无数船只的浔阳江边。
挂着“梁”字旗帜的大船正停泊在浔阳江上，等待着男人们凯旋而归。
在一旁的小船上，抱着慧凤的李俊和宋江，也在等着人们的归来。
男人们热闹的涌向江边。
每个人都开心地笑着，相互挥手示意。
李俊沐浴在江风中，感到脊背一阵颤抖。
究竟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战栗，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再也看不到了——浔阳江，江州的街道，还有揭阳岭。
「走吧——慧凤。」
目标是梁山泊。
李俊也灿烂地笑了。
“李俊——”
宋江发出了声音。
“我们，去接大家吧！”
大家都聚集在岸边。
李俊握紧了橹。
这时，一阵旋风袭向小船。
巨大的浪头像折断的羽翼一样破碎，如同龙的脊背一样的水在蠕动。
浪花拍翻了小船，把李俊他们掀进了水里。
「慧凤……慧凤！！」
巨浪从李俊的手臂中夺走慧凤的身体，将她带向浔阳江的水底。
同时，宋江也被蔚蓝的巨浪所吞没，消失在江水之中。
————————————————————
宋江站在这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淡蓝色的天空
流动的云。
填满了脚下的莲花海洋。
“星主大人，我一直在等您。”
耳边传来了轻缈的声音。
宋江抬头一看，旁边站着两位仙女。
一个穿着一身淡红的长裙，头发上插着樱花的仙女，和一个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袍，头发上插着百合花的仙女。
两个仙女都像梦里的女子一样美丽。
“请到这边来。”
宋江走在莲花间延伸的道路上。
在七彩的祥云之间，仿佛可以看到楼阁。
院子里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有芬芳的暖风吹过。
穿过花园，登上白玉的楼层，绕过垂着几层薄绢的回廊，宋江被带进了一个华丽的房间。
白玉的门柱，珍珠的帘纱，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恬淡音乐。
“请稍等。”
仙女推来了一支薄红玉石制成的椅子。
“这里是……”
“这里是九天玄娘娘的宫殿。”
“很快就会结束的。”
不久，身旁响起了清凉的摩擦声。
仙女们低下头退了出去。
“宋星主——”
宋江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薄绢帷帐的另一边，站着一位女神。
帷帐缓缓分开。
房间里充满了阳光和花香。
“好漂亮啊……”
宋江不禁感叹出声。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身披纯白薄绢的女神。
大朵的白色牡丹点缀着能触碰到地板的黑发。
手中的花篮比丝绢更加娇艳。
女神用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着出神的宋江，既没有微笑的表情，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你总是这么说。”
突然，女神清澈的眼眸变得湿润起来。
泪水变成通透的宝石，滚落到跪在地上的宋江的脚边。
眼泪，一共流了三滴。
宋江拾起三颗宝石。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触。
“您是……”
“我是来帮助你的。但是，不能挽救你。我将授予你三卷天书，它书写着天的语言，而你，则要还道于天——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等一下……”
“走吧。”
女神用凛然的声音说道。
那张脸上，似乎透露出一丝悲哀。
宋江也充满了哀伤。
“您要走了吗？”
“不，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无法阻止。”
女神挥手示意宋江离开。
两个人似乎都很悲伤。
眼泪掉下来了。
尽管如此，宋江还是明白，自己必须离开。
仿佛二人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这样的离别。
宋江回头看去，七色的帷帐之后，女神的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正目送着自己离去。
那既像是曾经见过的某人的笑容，又像是记忆彼岸的母亲的眼神。
宋江走出了女神的宫殿，又在两位仙女的指引下，朝花园走去。
走到悬在河上的桥上时，仙女们停下脚步，看向水中。
“星主大人，请看！”
“看，有龙在嬉戏！”
可以看到白色和黑色的龙相互缠绕着游过。
两条龙用金色的链子拉着雕刻成七彩的美丽的船。
船上坐着好几个装扮华丽的仙女。
茉莉花的香甜气息飘到了桥上。
“啊……”
仙女们中，好像有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其中一个坐在船尾，头上戴着紫色花朵的仙女正抬头望向宋江。
“慧凤……”
探出身子的时候，有人推了推宋江的背。
就这样，宋江的身体从桥边掉进了河里。
“啊！”
在挣扎的瞬间，脚似乎踢到了什么。
睁开眼时，宋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小庙里。
旁边倒着什么东西。
他循着从格子窗射进来的星光看去，从一个朱漆的旧柜子里滚出了三卷卷轴。手掌中似乎也握着什么东西。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手掌，看着悬在手心的三颗枣的种子
“这是……”
是一场梦。
似乎有人告诉过自己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宋江拿着这些东西，跌跌撞撞地走出庙门。
眼前，映照着星空的河水滔滔不绝地流淌着。
大概是掉进河里，然后被喝水冲走了吧。
这时，一个牵着灰牛的孩子刚好经过。
“小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还道村。”
少年只是回答了一句，便牵着牛离开了。
还道村。
还道。
宋江重复着长途的旅行。
同样的话，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啊……”
恍惚间，眼泪夺眶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
——还道。
是谁对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呢？
黑暗中，仿佛传来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大哥，宋江大哥！”
是李逵。
“宋江！”
“宋江殿！”
“宋大哥！”
还有花荣、刘唐、石勇、燕顺和薛永。
一张又一张怀念的脸。
还有令人怀念的声音。
星星聚集在一起，就像死灰复燃一般。
宋江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仿佛在梦中遇见了一个怀念的人。
好像很久以前也梦到过相同的情景。
但到底哪个是梦，宋江自己也无法判断。
“宋江哥，跟我们一起去梁山泊吧。”
花荣带着与往日相同的笑容向宋江伸出手。
宿命之苑，约定之地。
梁山泊。
宋江看着大家的脸，笑了起来。
既怀念，又高兴。
尽管如此，心头还是涌上了一股不知缘由的哀伤，无法抑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