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白】蓝目(6)
很普通的屋子。
一张床,还没有被子,只有一个漏了棉絮的破枕头,一个空空荡荡的衣柜,一张桌子一条板凳,是很普通的平民家的样子,还是比较穷的那种平民。
平菇上下看看,仔细检查了地板和靠着山的墙壁,没有密道,也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那么这里是哪里呢?它在白鸟遇到他之前的生命中,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眸光微闪,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白鸟似乎很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下。
他走进床边,提起那个破枕头,下面没有东西。他又把里面的棉絮尽数掏空,听到了纸张被揉折到会发出的声音。
眼睛习惯性眯起,平菇心底又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
假如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和白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犹豫了,已经摸到纸的手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深呼吸一下,他还是抽出了那些秘密。
亲爱的爱兰洁:
亲爱的,你们如今到达了哪里?我一个人在索兰泽瑞完成实验,无暇顾及其他,真的很抱歉。
小家伙如何?还在生病吗?他苏醒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记得让他按时吃药。
唐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什么,那个孩子会有他自己的命数,但是我真的不太喜欢他,他父亲不会把他教成一个好孩子,不过他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政治家的。
Daleth也是,他不仅是个好孩子,而且很聪明,我觉得,这一代人真是不一样了。
我的项目研发的并不完全,你要记得观察小家伙的身体,记住告诉他,远离索兰泽瑞,长大后也不必为我报仇,好好活下去。
不过比起Alef,小家伙确实要适应得多了,短短三天,Alef感冒发烧不断,万幸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之后我还会继续给你写信,回信记得附上地址。
第一张纸没有落款,但是这样熟悉的语气,平菇熟识的也就只有一个。
瞧着那张薄薄的纸,平菇眼前却恍惚出现了一个温和却干练的女性,她似乎又在训他没有好好照顾Alef,偶尔会让他觉得她似乎就是他的母亲。
“博士啊……”平菇眼神暗了暗,拿起第二张,同样是博士写的,但奇怪的是问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关于一个小家伙的事情尤其多,间隔时间去一次比一次长。
平菇仔细的想了想,终于想起来那段时间博士生了重病,但既然病的那么严重为什么还坚持问这些事情?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封信,准确来说是看见了一个极其眼熟的名字。像是被尖锐的针一下一下刺到了,平菇呼吸紧了紧,觉得心脏疼的都要骤缩起来。
原来那个博士口中的孩子不是个女孩儿,是个男孩儿。
是了,博士当年生下来的 是个男孩儿来着。
瞧着瞧着,平菇觉得眼前花的厉害,大雾一样的东西蒙在眼睛上,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慢慢溢出来又掉在陈旧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平菇喉咙鼻子酸的紧。
他好像做错了好多事情。
怎么办?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弥补呢……平菇忍不住轻笑起来,满是自嘲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那家伙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麻烦。”
语罢,空气沉默下来。
站在陈旧的屋里,平菇手里捏着几张破破烂烂的信纸,力道之大,几乎把信纸撕裂,眼前却慢慢明晰,但胸口的那股气仍在。他再次环视一周,粗粗地喘了两口气,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再想其他。
他推开门,看着原本稍停息一会儿的风又扬起满天大雪,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又飞起,在向来没有什么晴日的克里恩显得圣洁纯白,他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也许他来克里恩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是来找答案的,却找到了一个他承受不起的秘密。
平菇迷茫极了,接下来,他该做什么呢?
也许……是该如博士所愿的,如果接受白鸟安排的一切,作为赎罪的话……
心中突然有了个方向,平菇轻笑一声,也不再踟蹰,转身踏入雪中,声音也混在疾风中,有些含糊:
“鸟儿翅膀硬了,也是该扑腾扑腾。”
深秋的夜凉的可怕,冰冽的风扑到人脸上像刀子似的,想要把皮肉都割开。白鸟拉拉围巾,觉得这天真是不太好。
可惜,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哪怕再讨厌冷天,也不得不出门。
唐应该等他很久了。
略有些破旧了巷子弯弯绕绕,要是不熟悉路况的人,怕是要在这里迷路好一会儿。风从巷子之间呼啸而过,扬起碎纸屑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路上的障碍物很多,可却统统被白鸟无视,他走的驾轻就熟,像来过许多次一样。
也是来过许多次了,那些被唐欺负的孩子,多也葬身于此。
白鸟半边脸被围巾挡着,停在一间屋子前,就是这条巷子上还算干净的屋子了,唐现在端坐在里面,姿态悠闲。
“看样子,你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要我的命了。”白鸟勾了勾唇角,下垂的眼角看起来却严肃万分。
唐哼笑一声,“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没准儿把我哄高兴了,还能留你小子一命。”
说着话,眼睛却不老实的朝白鸟的身躯上瞧,这个少年生的漂亮又纤细,只看起来很是柔软,是个极品。
若是能享用到他……他那晦暗的眼神翻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得白鸟恶心极了。
渣子。
稍微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白鸟攒紧拳头,极力控制着声音不让它那么颤抖:“这些年你害死那么多人,真的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犯蠢了,于是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我的母亲,又是做错了什么?她待你那么好,你却把他残忍杀害!”
“母亲,哦,你是说,博士那个婊子吗?”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并不整齐的牙齿,看的人反胃,“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带出来的孩子又给我装什么清高呢,伺候我可是是他们的福气,而且我不是也没搞死他们嘛,都是他们自找的。”
反正只要不是死他床上的,他总有借口可以向议会含糊过去。
白鸟的眼神彻底暗下去,哼声道:“那确实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了。”
法律不可以制裁你,那我就只能用一些非法手段了。
刀子刺入唐颈动脉的时候,看见他震惊的眼神,白鸟是很想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愣是没有笑出来,一直站在原地,周身都变得死寂。
阿林抽出刀,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这人用着雨林的身子杀人倒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可以想象雨林清醒过来的崩溃感了。
白鸟轻轻笑出声,“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去迎接平菇了。”
算算时间,平菇应该回来了,他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想起那个人的笑容,白鸟心底一片温暖,原本很累的眉目都柔和下来。
现在就回去吧,白鸟转身,步子轻盈的离开了那个小巷,反正有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他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这么晚才回来,又去哪儿玩儿了。”开门就是熟悉的声音啊,白鸟突然觉得他的牙也不是那么疼了。
他笑眯眯地扑上那个人,忍不住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给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平菇挑眉,敛下了复杂的神色,笑着顺着他的力道揉他的头,“哦,是什么?”
白鸟嘿嘿一笑,跑上前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礼盒,平菇慢悠悠的跟过去,入眼是一条深蓝色的围巾,跟他的眼睛颜色很像。
白鸟脖子上围着的那条是浅蓝色,也像极了他的眼睛。
平菇又没忍住眯起了眼,他之前倒是没注意,上城区眼睛是浅蓝色的人其实少的可怜,而博士的眼睛好巧不巧也是为数不多的浅蓝色。
真是……太巧了。
一转头看见白鸟炽热的目光,像是期待极了他戴上的样子,他突然就有了逗弄一下的心思。
“可你这么晚不回家,我还得好好讨教一下你去了哪里呢。”迅速收拾好情绪,平菇佯装生气的看着他。
果不其然,乖巧的小宠物被他吓了一跳,有些语无伦次地问:“就是去挑礼物了,你生气了吗?”
忍着笑背良心地“嗯”了一声,平菇冷淡的坐到沙发上。
白鸟那叫一个慌呀,眼珠子滴溜溜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也赶紧跟着评平菇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的拉起平菇的手,软绵绵地哄着他:“你不要生气了嘛,谁叫我那么喜欢你,给你挑礼物的时候那么认真,一不小心,就没注意时间嘛。”
这谎扯的的离谱,却听得叫人一下子甜到了心里面。一个没忍住,嘴角勾了勾 。
“那我要是还生气呢?”平菇斜着眼瞅着这人笑嘻嘻的脸,哼一了声撇过头去。
还生气?白鸟眨眨眼,突然气鼓鼓起来:“我都这么哄你啦!你要是还生气,我就!我就……”
平菇等着他的下文呢,这人却突然不规矩的凑上来,喷出的热气全在他脸上了,他慌乱的后退一点,见他笑眯眯地抓起他的手摇了摇,“多哄你几次。”
心窝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戳,一下子柔软下来,面前这个人笑眯眯地说这些甜言蜜语,饶是知道里面包着要他命的刀子,还是不争气的软了心。
在心里叹了口气,平菇软了声音把人搂在怀里。
“原谅你了。”
冤家,怎么他一撒娇,就忍不住依着他呢。
白鸟醒的时候,平菇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抚开温暖的被子,冷空气让他有些难受,却又不得不起床。
平菇给他找了牙医,他得早上去看牙。
白鸟一边刷牙,看着镜子里乱七八糟的自己,一边思考昨天发生的一切。
让阿林解决掉房子外面的杀手,他进去拖延时间 并且让唐分心,这样的计划简单又拙劣,但正因如此才更加难查。
而且和阿林正式碰面了,也方便他拿点东西。
再者,他来这里的目的本就是平菇,杀掉唐只是顺手,而且唐确实是浪费了他太多时间了。
想到这里,白鸟突然有些心虚,以往他总是忙里忙外的,现在每天动一下都觉得累的慌,实在是被平菇惯的堕落了。
也不知道卡卡是怎么做到每天那么精力旺盛的,是他的话,早就沦陷了,当只米虫不好吗?
摇摇头,白鸟灌了口水漱口,随后洗了个头。
饶是他真的很讨厌牙医,但这牙越来越疼,疼的他睡不着觉,可是会坏大事儿的。
白鸟想了想,蹑手蹑脚走到平菇睡的那间屋子,虽然平菇总爱跟他一块儿睡,但是在他来之前,平菇大抵是住那儿的。
妈妈给他的项链丢了,这是不能被饶恕的,但是万一在平菇那里呢?
白鸟推开了平菇的房门。
平菇的房间很整洁,像是看板房一样 一尘不染。他翻找了许多地方,里面不是文件 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信,他对那些信没有任何想法,微微扫一眼就过,却在其中一张纸上看见了熟悉的字眼。
白鸟一怔,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
随后,晶莹剔透的水珠随着那张纸落下。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白鸟跪坐在地上,一阵寒意从足尖蔓延到头顶。
他慢慢转过头。
平菇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抱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找什么呢,宝贝。”
白鸟只觉得腿软的紧。
眼睁睁看着平菇越走越近,他难以抑制的颤抖着身体,手里抓着那张信纸一点一点向后挪,直到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再无任何退路。
白鸟低着头,眼前是平菇敛去所有温和的阴影,他摇了摇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不会出问题的……”
昨天平菇回来明明什么都没有怀疑的,而之后他一直待在平菇身边,平菇到底是怎么可能……
他突然明白了,平菇为什么在前端时间平白无故消失了好多天。
连他最亲爱的弟弟卡卡都来问他平菇了去哪里,平菇怎么可能会是去做普通的事情呢?
是他傻了。
但是他还有一点没想明白,平菇明里暗里都提醒过他很多次,却从未付诸行动去调查他,他还以为平菇对他起码还有一那么一点点感情了。
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猎物,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对猎人的恐惧,却依然倔强的求一个答案:“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有在怀疑他,却不去调查他。为什么不去调查他,还那么纵容他。为什么表现的那么喜欢他,这时候却连一点儿温和的看不见。
他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啊?
白鸟突然觉得,他的牙真的很疼,疼的他现在止都止不住眼泪,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面对他崩溃的控诉,平菇却缓缓的笑了,他走到白鸟面前 慢慢蹲下身与白鸟平视,白鸟突然嗅到他身上甜腻腻的味道,像极了他最爱的母亲最拿手的蛋糕。
“宝贝,要吃蛋糕吗?”
记忆中高贵优雅的女人在他生日的那天脱下华丽的洋裙,换上了一身家常的衣服,系上了围裙给他做了一个蛋糕,从那之后 他爱上了这种甜腻的味道。
母亲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她说,宝贝要吃蛋糕吗?
只有她会叫他宝贝,也只有她会给她做蛋糕。
哪怕白鸟自己很清楚,爱兰洁并不是他真正的母亲,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母亲会给他买糖吃,会给他做蛋糕。
甜腻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肆虐,他总是在难过的时候往嘴巴里塞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舌尖怎么都抑制不住的苦味。
他怕疼,身体也很不好,母亲逼他喝下了很苦很苦的药,告诉他不可以哭,教他有仇必报。然后他记住了Daleth这个名字,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而现在,平菇笑眯眯地说,宝贝要吃蛋糕吗?
他不想吃。
绝望的被捏住下巴,白鸟咬紧嘴唇,极力拒绝平菇递过来糖豆状的东西。但是这时候平菇倒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他,捏着他的下巴扳开他的嘴,给他扔了进去,又狠抬一下逼他合上下颚,叫他猝不及防把那糖豆咽了下去。
白鸟呛出了眼泪,手上被平菇趁机扣了个镣铐,锁在床头。
“待在这里,晚上我会回来的。”
平菇拍拍手,收了笑容,转身把门锁上了,白鸟低着头,样子瞧着可怜极了。
可他弯着的唇角,平菇却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