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艺术论》⑤ 鲁迅全集 鲁迅翻译作品
《鲁迅全集》━艺术论(鲁迅译)
目录
苏维埃国家与艺术
关于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之任务的提要
译者附记
艺术底产业,可以分这为三个根本底种类——
第一种类——是艺术底构成主义,是艺术将产业完全融合了的时候,乃被实现的东西。有着几何学化了的特种的趣味的艺术家底技师,能够以种种线的调和底结合为基础,而造作美的机械。例如机关车之改得更美,更善,也就大概出于这主义的应用的精神的。
在构成主义,是常常有目的的,也非有不可。所以倘若我们的或一艺术家,当经营那构成主义底绘画时,不过损伤了取材,则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构成主义,是当然的事。于是就成了这样的事:艺术家不去教技师也好,却反对地,艺术家应该向技师去受教。倘诸君到构成主义者们的展览会里去看一看,那么,在那地方,除了大大的惊异之外,恐怕什么也感不到的罢。然而诸君如果去看阿美利加的优秀的工场,则在那里,就要实际底地看见崇高的美。
艺术底产业的第二种类——这是施了装饰的艺术底产业,就是装饰化,但是,在一面,又存在着否定装饰艺术的倾向,又有一种见解,以为什么彩色鲜秾的羽纱或包袱,是小资产阶级趣味,但这却并非小资产阶级趣味,而是国民趣味。从古以来,国民底的衣服,是用浓重的色彩的,但小资产阶级是清教徒,是奎凯(Quaker)教徒,他们将现在诸君所穿那样的黑色或灰色的阴郁的无色彩的衣服,使我们穿了起来。热心的小资产阶级曾经说过,“神呀!从美,来保护人们罢,美,是香得象神,象祭司一样的。”这是小资产阶级精神的表征。这精神,从说了“虽一分时,我们也将不为美所捕捉,连我的最后的一文钱,也都贮蓄着”的弗兰克林起,桑巴德(Werner Sombart)之辈也都写着的,这是小资产阶级精神的表征。
我们因为穷,也许,非穿破烂衣服不可也难说。然而,这是因为穷的缘故,倘使不穷,倘使我们努力起来,要使劳动者,女性劳动者的生活,以及农夫农妇的生活成为较为快乐底,则那时候,将欢迎这该得诅咒的灰色,还是欢迎鲜明的愉快的色采呢?当然,是后一种,我们的优秀的艺术底创造力,将要造出卓越的愉快的体型来,是无疑的。小资产阶级底贮蓄,和无产阶级毫没有什么共通之点。新支配阶级,不是贮蓄底,而是创造底。
我们应该在我们的学校里,教育那将来成为陶磁工场,羽纱工场,金属加工工场的艺术家,而在粘土,金属和木制品上,加上满是喜色的外观去的人们。凡在制造日用物品的一切无产阶级,都应该有相当的艺术底教育。
还有,对于艺术底家内手工业,也应该加以注意。并且有顾到这在不远的将来,要占外国输出品的重要的位置,而加以帮助,廓清,更新的必要。应该使围绕着艺术底产业的这些全景的劳动大众和艺术家觉醒起来。
三,煽动底艺术问题=艺术的重大的问题,是煽动问题。有人断定说,于煽动底艺术,应该适用生产的原则(例如传单生产),凡艺术家,应该只应着嘱托而作工。但是,这就成了这样的事:今天台仪庚来嘱托我,则我为台仪庚画,明天苏维埃主权来嘱托,那就给苏维埃主权画了。这样的艺术,分明只能偶然地有煽动底意义,恰如诸君偶然不得奶油,却得了甘油一般。即使能够画无可非议的传单,然而看了这个,人们的心并不跃动,这是无用的冷淡的艺术的标本。真可以信赖的艺术家云者,是有着有所欲言的气概,能够以心血创作艺术的艺术家之谓。只有浸透在我们的世界观里的艺术,这才能够造真正的煽动艺术。在现在,我们也已经看见了伪造的煽动艺术正在逐渐消灭的现象。
那么,煽动艺术这句话,应该怎样地解释的呢?艺术的几乎全领域,至少,是真正的艺术的全领域,而离产业底艺术及其目的愈远,则是煽动艺术。然而在这里,所谓艺术者,并非共产主义底煽动艺术的意思。艺术者,许是恶魔底的艺术也说不定。几乎一切的艺术,对于我们,是有着或则有害,或则有益的煽动的萌芽的,而且艺术者,又常是煽动底的。以为只有传单是煽动艺术,而正式的绘画并非煽动底者,那是完全的错误。
共产主义者煽动艺术,是共产主义者的艺术,他们也可以不隶属于党派,但对于事物,则非有共产主义底见地不可。那么,惟有这样的煽动艺术,于我们是重要的么?不然。和我们的世界观并不一致,然而在或一面有着接触点的艺术,于我们也是重要的。例如戈果理(Gogol),不是共产主义者,但因此便以为他的《巡按使》和我们没有关系,是不得当的。引用别的例子。试看文艺复兴期的伟大的巨匠的一种名画,则其中就有一定的“煽动,”但和这一同,也有一定的宗教底要素(例如画着活的神女的)。这自然不是无产阶级底绘画,或者也可以说是可憎恶的东西,有害的东西。然而对于这绘画的积极底方面,却有奉献女性美的赞颂的必要。在这样的关系上,这玛顿那(Madonna),是有大大的意义的,我们可以立即断定,这样的艺术,于我们最为有益,恰如虽然是“宗教底,”但作为人类的组织体的或种理想,我们给以价值的亚波罗(Apollon)之有益一样。
对于我们有反感的阶级的煽动,我们必须加以禁止,是当然的。在我们的革命期中,我们不能实施煽动的绝对自由。而且在这里,还必须大大的机微和大大的留心。有知道艺术史与其趋势的必要,应该知道着自己们的敌人。而且必须使他成为无害,在或一阶段上中断。为要实现这目的,就创设了文艺出版委员会。即使说个不完,说检阅是可耻的,对于这,我却要说,枪剑随身,在社会主义底制度的条件之下,是可怕的事。不是没有法子么?我们暂时非背着枪剑走,是不行的。在不远的将来,不用这个的时期,是会到来的罢,但在现在的俄国,却是蒲力汗诺夫说过那样,“非各人都会放枪不可”的,在这意义上,检阅便是这样的武器,应该能够完全地利用这武器,然而单因为不是共产党员这一个理由,向通行者乱开手枪那样的事,那自然不对的。
革命当时,赤卫军、劳动者和农民等,很为煽动底演剧所吸引了。但战事一完,新经济政策一出现,这煽动底生活便几乎并不留下一点什么痕迹。连传单也少了起来。约略一看,恰如在这领域里,出现了退步似的。但是,自然并不如此。为什么呢,因为目下正在成长的艺术,是有价值的大的新艺术的缘故。
音乐的领域内的状况,稍为不佳。在我国,有许多的节日。这些节日,我们的运动者,都完结在自己委实不能不感到恍忽的灵感底氛围气之中。大众底行列,有时候则大众底演剧,是举行的,然而一个作曲家,数千人所成的这些的合唱队,却没有出现。几篇音乐底作品,好象是已经写作了的,但这也到底还不是报春的莺儿。
在传单界,有着出名了的若干的人们,台尼(Deni),摩尔(Moll)等,几乎为所有苏维埃市民所知道。可以成为重要的中心的未来,为他们所有的新协会(革命俄国艺术家等的),已经创立了。以应对生活的具体底要求,作为内容的新倾向,可以看见。而且,凡这些之所显示,是在这领域,即最需要纪念品和壁画的造形艺术界,我们有着大大的课题和大大的可能性。现在早有向这加以注意,创造那所期望的中心的必要了。
在文学上,这气运尤其显著。自然,在我们的文坛上,目下所创作出来的东西,也并非是好的,共产主义底的,然而我们所目睹的或一文坛的或种旺盛,以及间或发表大作品的天成的诗人和戏剧作家之出现的事,是不能否定的。
所可惜者,在一并抱拥着文笔家的文坛的这一大领域上,我们还没有中心点。我们关于这问题,有加以讲究的必要。
前些时,台明·培特尼(Demian Bednii)得了赤旗章了。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由了这事,证明了通俗底的明了的艺术之最为重要。这是应该刻在各人的念头上的事。只有明了而谁都能懂的艺术,我们才可以奖励的。台明·培特尼是天才底地做到了,他总有些象涅克拉梭夫(Nekrassov),但他以自己的创作,吸引着劳动读者的广泛的层。我并不说,回到六十年代的艺术去,但我想,却有好好地研究那时的东西的必要,因为在那里,我们所非学不可的东西是很多的。
关于传单,有使这可以长留纪念的必要,同时又应该将煽动艺术的中轴,放在近于写实派的地方。关于这问题,是还有大大的异论的。我曾经常常说,这是,“总之,给一切兽类以生活,给一切草木以生长罢——并且看那成果罢。”有着非拔不可的杂草的事,到现在,也分明起来了。是拔掉它的时机了,是在政治教育局内,在艺术苏维埃的形式上,创设艺术底的惟一的中心的时机了。作为那部员的,则应该是国家底,政党底,劳动组合底诸机关的代表者,并且添上那给与了大的资格,和我们亲近的权威者的一小部分的人们。而且有作为这苏维埃的任务,来审议那些有着原则底性质的诸问题以及计画底纲领的必要。
最近的苏维埃大会,没有施行关于电影问题的特别的审议,但那价值,是识得了的,是认定着的,但是,对于这,我却想,虽然电影的复兴的步调,大体总算有些前进,其一部分,也成着国办事业,然而那实状,却决不是可以乐观的。还是两年以前了,符拉迪弥尔·伊力支(列宁)曾叫了我去,说道,“一切我国的艺术之中,为了俄罗斯,最为重要的,是电影。”
使国办的电影制作事业不至于荒废那样地,并且不成为殖民化了的西欧资本那样地,以讲究势力底方策,那自然是必要的。
关于亚克特美(学院)艺术,来说几句话。倘使诸君同意于我在本讲演所说的电影艺术的定义,那么,当然要说的罢:所谓纯艺术,是怎样的东西呢?这,是指那因为煽动力薄弱,或者全不以煽动为目的,纯艺术——作为以装饰为目的的结果,而煽动成为无益或无害的艺术而言的。例如,第一研究所的《悍妇的驯服》,是伟大的东西。在莎士比亚,这作品是有煽动底意义的,他用这来教训喜欢争闹的女人们,使她归于真的女性。但在我们,则这倾向岂但不能容纳而已呢,还是可以嫌恶的。然而我们仍然看着这剧本,而且愉快地笑着。这事的意思,就是这是引起好奇心的展览品,宛如我们洗浴,颇为愉快一样。是最愉快的展览品。但自然,这并非煽动艺术。和这些一道,空虚的艺术也还很旺盛。
许多的爱和才能,被塞在非常地空虚的东西之中,是常有的事。他们之中,没有煽动底色彩,他们并不说可以敌视的观念形态,但愉快,有趣,给人安慰。将这从形式底艺术的见地来看的时候,是也可以有一种意义的罢。对于这样的艺术,国家应该取怎样的态度呢?对于这,只有漠不关心而已。然而,无产阶级国家,对于这却不能始终守着全然漠不关心的态度,为什么呢,因为在这样的东西之中,为了纯正艺术,我们所必要的形式是被保存着,被完成着的。我们正在伟大的写实主义底演剧的复兴的黎明期,但我们不可象初生的婴儿一样,摸索着彷徨!有讲究采用旧的写实主义底演剧的方法的必要罢。也有知道在舞台上,完全地演出人生来,应该怎地办理的必要。一面应该断然阻止那躲在艺术之形里,而作对于我们有敌意的煽动和宣传的东西,而洗炼了的艺术,则同时也应该加以保护。在现在的我们的根本题目,是中央国立革命剧场——那舞台装置,是容易运到乡下的舞台去的廉价而且艺术底的舞台装置,并非轻薄的煽动,而是能演艺术底大戏曲的——剧场的创设。
我在这讲演里,没有能够很触到实际底诸问题。从中,对于最重要的问题之一的俱乐部,则全然未能提及。我们近来,在努力于那“教化之家”的俱乐部和政治教化诸机关的组织了。艺术家的重大的任务之一,是这些俱乐部里的节日和夜会的节目单子,要慎重地编制。
我在这讲演里,关于各地方,所讲的非常之少。诸君的这大会,是为了各地方的艺术生活的开发,将有大大的效果的罢。我们曾经向地方提议过,地方可以各就所知,着手于这事业。但在今日,已到了可以构成那观念底指导机关的时机。自然,关于物质底援助呢,此刻也还没有值得提起的事。所以,是有将我们的自给自足力,放在更广的轨道上的必要的。
应该将大剧场的大部分,合一于企业联合。和这相关联,也应该施行人物的移动。倘若有些演员,有些劳动者,当改建企业于自给自足之上,而不能胜任,不相适合者,就有任命别人以代之的必要。那时候,真的兴旺才开头,例如,国立出版所就是,对于国办电影公司,也希望有一样的结果。
诸君也都知道的,在我们,未曾着手的工作还很多。我想,中央艺术局的设置,所以就最为合理底了。但是,一考察构成上,财政上的事,又恐怕这样的公署的增设,暂时并无把握。只是艺术教育部,全俄艺术劳动者组合和国立学术委员会,却如沛内罗巴的织物那样地,一直织到现在了,为织成这织物起见,应该结合起来,并且有将这结合了的,创设在政治教育局里,使于艺术事业关系最多的人们,接近国家底,党派底,以及劳动组合底机关的必要。惟在那时候,我们才能突进于惟一的艺术机关罢。而且惟在这时候,我们才能够实现底地,及影响于艺术的开发。为了盲目者,这也终于分明地成为惠泽之力的罢。
关于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之任务的提要
一
我国的文学,现在经过着那发达之一的决定底的机运(Moment)。在国内,新的生活正在被建设。文学,是见得好象逐渐学得反映这生活于那未被决定的转变的姿态上,而且能够移向较高度的任务,即对于建设过程的或一定的政治底,尤其是日常生活底道德底作用去了。
我国所显现的种种阶级的对立,虽说比别的诸国都要少得远,然而那构成,却决不能以为是单一的。即使关于农民底和劳动者底文学的倾向已经有些不同的必然,置之不论,而在国内,也残留着有旧的习性的要素——或是和无产阶级独裁全然不能和解的,或是无论如何,虽于劳动者的社会主义底建设的最基本底的倾向,也不能适应的诸要素。
这旧和新之间,继续着斗争。感到欧罗巴的影响,过去的影响,旧支配阶级的遗留的影响,或一程度;展开于新经济政策的地盘之上的有产阶级的影响。这些东西,不但在个个的集团和个人的支配底气分之中而已,且在一切种类的混合之中感到。忘却了在有产者底意义上的直接底的所谓意识底地敌对底的潮流之外,还有恐怕更危险的,总分明是更难克服的要素——小市民底日常生活底现象的要素,是不行的。这小有产者底要素,虽在无产阶级自身的日常生活底诸关系之中,往往且在共产主义者自身的本性之中,也十分深深地侵入着。惟这个,就是在负着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底努力的符印,为了建设新的日常生活而斗争的形式上的阶级斗争,所以不但不被减弱,却更以先前的力,逐渐取了纤细的深刻的形式的原因。这些事情,就使艺术——尤其是文学——的武器,在现今成为极其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些,和无产者以及与之相近的文学的出现一同,也唤起敌对我们的要素——其中我们不但包括意识底地,决定底地敌对底的东西而已,也并含着例如由于那消极性,那悲观主义,个人主义,偏见,歪曲,等等,而无意识底地敌对底的东西——的文学底反映。
二
在这状况之下,在文学所当扮演的那大的职掌的条件之中,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在那责任上,占着极高的地位。那是无疑地负了使命,现在当和文学相偕,成为向着新的人类和新的日常生活之生成的过程的,强有力的精力底的参与者了。
三
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首先第一,不得不有社会学底性质,而且不消说,还是在马克斯和列宁的科学底社会学的精神上的这性质,在这一点,就很和别的一切批评不同。
往往立了文学的批评与其历史的任务的差别,而将那差别,较之区分为过去的研究和现在的研究——倒是在文学史家,则以所与的作品的根据,在社会底构成之中的那位置,对于社会生活的那影响的客观底研究为必要;在批评家,则以从那形式底或社会底价值以及缺点这些见地,加以观察了的所与的作品的评价为必要地,区别起来。
这样的区别,于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是丧失他几乎一切之力的。在言语的特别的意义上的批评,虽然作为非有不可的要素,入于马克斯主义者之所完成了的批评作品之中,然而虽然如此,成为更其必要的基本底要素者,则是社会学底分析。
四
这社会学底分析,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是依着怎样的精神而施行的呢?马克斯主义之看社会生活,是作为那个个的部分都互相连系着的有机底全体,而演那决定底职掌者,是最为物质底的,最合法则底的经济关系,首先第一,是劳动的形态的。例如当或一时代的广泛的究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即应该努力于给与全社会发达的完全的光景。但在个个的作家或作品之际,却未必一定有究明根本底经济底条件的必要。因为在这里,是那也可以称为蒲力汗诺夫原则的常在作用的原则,以特别的力而显现着的。他说,——凡艺术作品,只在很少的比量上,直接地依据于所与的社会的生产形态。那是经由了别的连环,即成长于社会的阶级构成和阶级底利害的地盘之上的阶级心理,而间接地依据于那个(生产形态)的。凡文学作品,常常意识底地,无意识底地,将所与的作家是其表现者的那阶级的心理,或者往往将那若干的混合——这是对于作者的种种的阶级的作用的显现,这是以细心的分析为必要的——反映出来。
五
和某几个阶级或有着广泛的社会底性质的大的集团的心理的联系,在各艺术作品,大抵由内容而被决定。是言语的艺术,且是最近于思想的艺术的文学,以比起别的艺术来,内容和那形式相比较,在那里面含有较多的意义为特征。在文学,正是那艺术底内容,即含在形象之中,或和形象相联系的思想和感情的川流,作为全作品的决定底要件而显现。内容自在努力,要向一定的形式。可以说,对于一切所与的内容,是只有一个最后的形式,相适应的。作家多多少少,总能够最明快地显示出使他感动的思想,现象和感情,发见对于那作品之所供给的读者,给以最强的印象那样的表现形式。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于是首先第一,将作品的内容,装在那里面的社会底本质,作为那究明的对象。他将和某几个社会底集团的联系,含在作品中的暗示之力所将给与社会生活的作用,加以决定,然后移向形式,——首先第一,是那基本底目的和这形式的适应的程度,即从阐明这于最高度的表现性,由所与的内容以向读者的最高度的传染性,是否有用的观点看来的形式。
六
但是,马克斯主义者倘将常常不可忘却的文学底形式之研究的特殊底任务,加以否定,是不行的。在实际上,所与的作品的形式,决不仅由那内容而已,还由于几个别的要件而被决定。思索,会话的阶级底心理底习惯,可以称为所与的阶级(或是将影响给与于作品的阶级底集团)的生活样式的东西,所与的社会的物质文化的一般底水准,邻邦的影响,能显现于生活的一切方面的过去的惰性或更新的渴望——这些一切,都能够作为决定形式的补足底要件,而作用于形式之上。形式是往往不和作品,却和全时代及全流派相连结的。这且可以成为和内容相矛盾,而害及内容的力。这有时能从内容离开,而取独自的,幻影底的性质,这事情,发生于文学作品将失了内容,怕敢活的生活,竭力想靠了大言壮语底的饱满了的,或则相反,小小的有趣的形式的空虚的游戏,将生活从自己隔离的阶级的倾向,反映出来的时候。这些一切的要件,都不得不归入马克斯主义者的分析之中。与读者所目睹,在一切好作品,形式全由内容而被决定,一切艺术作品,都向着这样的好作品努力,——从这直接底公式所脱落的这些形式底诸要件,它本身决不是从社会生活截断了的东西。那是,这也应该寻出社会解释。
七
到此为止,我们大抵往来于作为文艺科学的马克斯主义批评的领域里了。在这里,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是作为将马克斯主义底分析的方法,特殊底地适用于这领域——文学的社会学者,而活动着的。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的建设者蒲力汗诺夫,曾经竭力张扬,以为惟这个,才是马克斯主义者的真实的职掌。他曾确言,马克斯主义者之所以异于例如“启蒙学者”的缘由,即在“启蒙学者”课文学以一定的目的,一定的要求,从一定的理想的观点来批评,而马克斯主义者则说明一切作品出现的合法则底原因之处云。
蒲力汗诺夫既不得不使客观底,科学底马克斯主义底的批评的方法,和旧的主观主义或耽美底胡涂以及食伤来对立,则在这一端,他自然不独是正当而已,于定出将来的马克斯主义批评的真实的道路这事上,也做了巨大的工作。
但是,以为无论有怎样的事,也只究明外底事实,而加以分析,是无产阶级的特性,却是不能够的。马克斯主义决不单是社会底教义。马克斯主义也是建设的积极底的纲领。这建设,倘没有事实上的客观底领导,是不能设想的。倘若马克斯主义者对于环绕他的诸现象之间的连系的客观底决定,没有感觉,则他之为马克斯主义者是完结了。然而,从真实的,完成了的马克斯主义者,我们还要要求对于这环境的一定的作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并非将从最大到最小的东西的文学底星座的运动的必然底法则,加以说明的文学底天文学家。他又是战士,他又是建设者。在这意义上,评价的要素,在现代的马克斯主义批评里,即应该列得极高。
八
应该放在文学作品的评价的基础上的规范,该是怎样的东西呢?首先第一,从内容的见地,以走近这个去罢。在这里,问题是大体很明白。基本底规范,在这里,是和在无产者伦理上所说的东西一样的,——就是,有助于无产者的事业的发达和胜利的一切,是善,害之者,是恶。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努力于发见所与的作品的基本底社会底倾向——它的意识底地或无意识底地在瞄准,或在打击的东西。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适应着这基本底,社会底,力学底支配调,以作一般底评价。
然而,虽在所与的作品的社会底内容的评价的领域里,问题已决不单纯。对于马克斯主义者,要要求大的熟练和大的感觉。在这里,问题不只在一定的马克斯主义底教养,而在关于无此则不会有批评的一定的才能。倘若问题是关于真实地大的艺术作品之际,则应该计量到很多的不同的方面。于此要靠什么检温器或药局的天平,是极困难的。于此所必要者,是可以称为社会底感觉这东西。否则,谬误是必然的事。例如,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倘只将课了全然实际底的问题的作品,看作有意义之作,就不行。并不否定当面的问题所提出的特殊的重要性,但将一看好象很普通,或是不相干,而实则仔细地一检讨,乃是影响于社会生活的问题之所提出的巨大的意义,加以否定,是绝对地不可的。
我们于此,有和关于科学的相同的现象。要求科学完全埋头于实际底任务,是深刻的谬见。纵是最抽象底的科学底问题,这到解决了的时候,便常常成为最有实益的东西,这事情,是已经成了ABC的了。
然而,作家或诗人,在本质上(倘若他是无产者作家,)努力于文化的基本底发轫的无产者底再评价,一面将一般底的任务,放在自己之前的时候,批评家即易于自失。第一,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常常还未有正当的规范。第二,在这里,假说,而且是最大胆的假说,也会成为有价值的东西。何以故呢,因为问题是并不在问题的决定底解决,而在那提起和那加工上的。但是,或一程度为止,这些一切,能够加在纯实际底文学作品里。在自己的作品上,说明我党的纲领的已经做好的条项的艺术家——是不好的。艺术家者,因为他揭出新的东西来,因为他凭那直感,以浸透统计学和论理学所不能进去的领域,所以可贵。要判断或一艺术家是否正当,他是否正当地联结了真实,即共产主义的基本底努力,决不是容易事,而在这里,真实的判断,大约只形成于各个批评家和读者之间的意见的冲突之中的罢。这事,毫不减少批评家的工作的重要和必要之度。
在文学作品的社会底内容的评价上,极其重要的问题,是将最初的分析时,列入了和我们不相干,有时是和我们相敌对的现象之数之中的作品,加以对于我们的价值的第二段底审议。其实,明白自己之敌的心情,是极要紧的,利用不从我们同人中来的证人,也要紧的。凡这些,有时使我们引出深刻的结论,而且两者都将关于我们的生活现象的知识的宝库,非常之多地丰富起来。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无论当怎样的时会,都不应当以为或一作品或或一作家,例如,是代表着小市民底现象的,那结果,便将那作品一脚踢掉。往往虽然如此,而应该从中引出大的利益来。因此之故,非从所与的作品的已经产生和倾向的见地,而从利用这于我们的建设的可能与否这一个见地的再评价,乃是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的直接的任务。
声明在这里。在文学的领域上和我们疏远的,从而还和我们敌对的现象,这虽在其中含有上述的意义上的几分利益的时候,也无须说得,会成为极有害的,有毒的东西,会成为反革命底宣传的危险的表现的。在这里,不消说,登场的便已经不是马克斯主义批评,而是马克斯主义检阅了。
九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一从内容的评价,移向形式的评价去,问题大约就更加复杂起来。
这任务,是极为重要的。蒲力汗诺夫也张扬这重要性。成为这种评价的一般底规范者,是什么呢?形式之于那内容,应该最大限度地相适应,给以最大的表现力,而且保证着于那作品所向的读者的范围,给与最强的影响的可能性。
在这里,首先第一,有记起蒲力汗诺夫也曾说过的最重要的形式底规范——就是,文学是形象的艺术,一切露出的思想,露出的宣传的向那里面的侵入,常是所与的作品之失败的意思这一个规范来的必要。不消说,这蒲力汗诺夫底规范,也并非绝对底的东西。现有犯这规范的例如雪且特林(Shichedrin),乌司班斯基(Uspenski)和孚尔玛诺夫(Furmanov)的优秀的作品。但这事,除了能有美文学底政论底性质的混合型的文学现象这意义以外,更无所有。以全体而论,总之是应当警戒的。自然,获得了出色的形象底性质的政论,是宣传和广义上的文学的堂皇的形式。然而反之,为纯政论底要素所充塞的艺术底文学,却纵使那判断怎样地出色,也大抵使读者冷下去的。倘若内容在作品之中,并非由形象的被熔解了的辉煌的金属的形相所铸成,而是成了大的冷的团块,突出在这液体里,则在上述的意义上,批评家能够以完全的权利,指摘作者于内容的艺术底加工之不足。
从上记的一般底的事,流演而出的第二的部分底规范,是作品的形式的独自性(Originality)。这独自性云者,是什么呢?那是在所与的作品的形式底肉体,和那内容溶合于不可分的全体这事之中的。真实的艺术底作品,于那内容,自然应该是新的东西。倘在作者那里,没有新的内容,则那作品的价值就少。这是自然明白的事。凡艺术家,应该表现在他以前所未经表现的东西。曾被表现的东西的重做(这事,例如在有些画家们,是不容易懂得的,)并不是艺术。那往往不过是极其细致之品的那细工。从这见地,而作品的新的内容,对于那作品,则要求新的形式。
怎样的现象,是和这真实的形式的独自性对立的呢?第一,是于新的构想的真实的具象化,有所妨害的定规。有些作家,会成为先前所用的形式的俘虏,那时在他,纵使内容是新的,然而装在旧的袋子里。这样的缺点,是不得不指摘的。第二,是形式独独微弱的时候,就是,虽然有着新的有兴味的构想,而艺术家还未能将言语——即在言辞之丰富,句之构成的意义上,在就绪的短篇,章,长篇,戏曲,等等的建筑底构成的意义上,还有在诗的言辞的韵律以及其他的形式的意义上的形式底富源,作为我有的时候。这些一切,是应该由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来指示的。真实的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即所谓最高的典型的批评家,应该成为教师——尤其是年青的或刚才开手的作家的教师。
最后,对于关于形式的独自性的上记的部分底规则的第三样最大错误,是形式的独自化。当此之际,人们是靠了外面底想到和装饰,遮掩着内容的空虚,被有产者颓废派的典型底表现者的那形式主义,弄得聋聩了的作家,竟至于有虽然有着极有价值的内容,而于此捻进种种的把戏去,借此来镀金,以害了自己的工作的。
于形式底性质的第三规范——即作品的大众性,应该取慎重的态度。对于供给大众,作为生活的创设者而诉于这大众的文学的创造,有着最高的兴味的我们,对于这样的大众性,也有极高的兴味。被隔离被截断了的一切形式,意在专门家底耽美家的狭范围的一切形式,一切艺术底条件性和洗练性等,都应该由马克斯主义者来批判。恰如马克斯主义批评能够指示过去现在的这样的作品的或种的内面底价值,而且非指示不可一样,也应该摘发那要从靠这样的形式底诸要素为活的工作,努力离开的艺术家的心情。
但是,如已经说过,对于大众性的规范,是应该希望用非常之慎重的。恰如我们的报章,我们的宣传文书,我们有着从对于读者,有大要求的最复杂的书籍、杂志、日报起,直到最初步底的通俗化为止的那些一样,我们也不应该依了连在文化的意义上(程度)极低的农民或劳动者也(在内)的广泛的大众的水准,来平均我们的文学。这,是最大的错误罢。
能够将复杂的,尊贵的社会底内容,用了使千百万人也都感动的强有力的艺术底单纯,表现出来的作家,愿于他有光荣罢。即使靠了比较底单纯的比较底初步底的内容也好,能够使这几百万的大众感动的作家,愿于他有光荣罢。将这样的作家,马克斯主义批评家应该非常之高地评价。在这里,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的特别的注意和特别的正当的援助,是必要的。但自然,对于能读一个一个的文字的人,不能很懂,而是供给无产阶级的上层部分,全然意识底的党员,已经获得了相当的文化底水准的读者那样的作品的意义,也不能否定。仅据一种缘由,说是在正演巨大的职务于社会主义底建设的工作的这部分的一切人们之前,生活已课以许多有生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却还未站在广泛的大众之前,或是还未艺术底地,做成于大众底的形式之内,便并无艺术底回答地,置之不顾,那自然是不可的。但是,在我们这里,却应该说,倒是看见相反的罪过,就是我们的作家们,将注意集中于较容易的任务——为文化底地,高的读者范围而作的那一种任务。然而,如屡次说过那样,为劳动者农民大众的文学底工作,倘使这是成功的,有才能的东西的时候,在那评价这意义上,就应该由我们列在较高的地位。
十
如已经说过,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相当的程度上,是教师。倘若从这批评,做不到什么的加(plus),什么的前进,则这样的批评,是无益的。那么,应该从批评加添怎样的加呢?第一,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对于作家,应该做教师。这样一说,也许会有满以愤怒的叫喊,说是谁也没有将自以为站在作家之上的权利,给与批评家云云的。这样的反驳,倘将问题放得正当,就完全地消灭。第一,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做作家的教师这一个命题,有引出他应该是极其坚固的,是马克斯主义者,有优秀的趣味和该博的智识的人这一个结论的必要。人也许说,这样的批评家,我们是完全没有,或者很少有罢。前一说,是不对的,后一说,大约近于真实。然而从这里,也只能作“有用功的必要”这一个结论罢了。只要有善良的意志和才能,在我们的伟大的国度里,是没有不足的罢。但是,学习的事,还应该使大加坚实。第二,是批评家不消说不但教导作家,并且不但不以自己为比作家是更高的存在而已,他还从作家学习许多的东西。最好的批评家,是会用热心和感激来对作家,而且无论那一样之际,对于他(作家,)是先就恳切如兄弟的。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在两种的意义上,应该是作家的教师,而且也能是,——即第一,于年青的作家,于一般地有弄出许多形式底谬误之惧的作家,他应该指摘其缺点。
我们已经用不着培林斯基(Belinski),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作家们,已经不以忠告为必要了……云云,这样的意见,已在流行,在革命前,或者,这也许是对的。但到了革命后,在我国里,从国民的下层,现出几百几千的新作家的今日,这却不过是可笑的意见。在这里,是切实的指导底批评,直到仅是用心很好的精通文学的人为止的一切的大小的培林斯基,无疑地在所必要的。
在别一面,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社会性这事上,应该是作家的教师。于社会性是幼稚的,而且因为关于社会生活的法则的那幼稚的观念的结果,以及我们现在的时代的基本底无理解等等的结果,而犯最质朴的谬误者,决不仅仅是非无产者作家,在马克斯主义者作家无产者作家,也到处犯着一样的谬误。这并非侮辱作家的意思,部分底地,竟是称赞作家的。作家——是极敏感的,依照现实的直接底作用的存在。对于抽象底科学底思索,作家大抵没有特别的兴味,也没有特别的才能。所以,不消说,作家往往不能自禁地,拒绝那从批评家,政论家那面而来的助力的提议。然而这事,大抵即能由提议所显的那炫学底(Pedantic)的形式,得到说明。在实际上,真实地伟大的文学,是正惟由于大的作家和有大才能的文艺批评家的协力,这才成长起来,今后也将成长下去的。
十一
一面努力于做作家的有益的教师,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又非也是读者的教师不可。是的,应该教读者以读法。作为注释家的批评家,作为时而警告嘴里有甜味的毒的人的批评家,为要显示伟大的核心,而敲破硬的外皮给人看的批评家,将剩落在阴影里的宝贝,打开来给人看的批评家,在i之上加点,而行以艺术底材料为基础的一般化的批评家——惟这个,在我们的时代,在多数的最尊的,然而又无经验的读者正在出现的时代,是必要的引路者。他对于我国和世界的过去的文学,非如此不可,对于现代的文学,也非如此不可。所以将我们的时代对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怎样地提出着特殊的要求,再来张扬一回罢。我们决不想借我们的提要来吓人。从最简单的工作开手也好。从谬误开手也好。但初开手的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不应该忘记,为了要到达那假如给自己以至于称为高足的权利那样的最初的处所,是应该攀非常地高峻的阶级而上的。然而,试想广泛的我们的文化的日见其高的大波,泉流一般到处飞迸起来了的有才能的文学,也就不会不信马克斯主义批评的现在的不很高明的状态,便将转换向较好的方向了。
十二
追补底地还涉及两个问题在这里。第一,是对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发生非难,说他们几乎惟从事于摘发。其实,在现在,关于或一作家,说他的倾向是无意识底地,或“半意识底”地反革命底的事,是颇为危险的。或一作家,作为远于我们的要素,作为小市民底要素,或者作为极远地站在右翼的同路人,而被评价之际,甚且我们的阵营内的或一作家受着在什么坏倾向上的非难之时,问题也决不见得纯粹。或者也许说——检讨或一作家的政治底罪业,政治底疑惑,政治底恶质或缺陷,是批评家的工作么?我们应该尽全力以除掉这种的抗议。用这种的方法,以达个人底的目的,或者意识底地怀着恶意,想归或一作家于这样之罪的批评家——是恶汉。这样的奸计,迟迟早早,一定被曝露的。不深思,不熟虑,时而作这一类的告发的批评家,是不检点的,轻率的人。然而,怕敢将自己的好心的社会底分析的结果,用大声发表,而歪斜了马克斯主义的本质者,则不能不说是怠慢,是政治底地消极底的。
问题,是决不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叫道——“领事呀,睁开眼来罢”上的。在那里,所必要的并非赴诉于国家机关,而是定或一作家之于我们的建设上的客观底价值。从这里抽出结论来,改正自己的方向,是作家的工作。我们大抵是在思想底斗争的领域里的。将在现代的文学与其评价上的斗争的性质,加以拒否,是一个忠实而正直的共产主义者所不会做的事。
十三
临末,最后的问题,激烈的锋利的论争的形式,是可以容许的么?
就大体而言,锋利的论争,在其引动读者的意义上,是有益的。论争底性质的论文,尤其是在彼此互有错误之际,则和别的条件一同,影响较广,为读者所摄取也较深。加以作为革命家的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的战斗底气质,就自然地用起那思想的激烈的表现来。然而,当此之际,忘记了用论争之美,来遮蔽自己的议论之弱,是批评家的大罪恶的事,是不行的。还有,虽然一般地议论并不多,而有种种刻薄的诗,比较,嘲笑底叫喊,狡猾的质问之际,则恐怕是给与热闹的印象的,然而成为很不诚恳的东西。批评,是应该应用于批评本身的。为什么呢,因为马克斯主义批评,同时是科学底,又在独特的意义上,是艺术底的工作的缘故。在批评家的工作上,激怒——是不好的忠告者,而且少有是正当的见地的表现。但是,有些时候,也容许从批评家的心脏奔迸而出的辛辣的嘲弄和愤怒的言辞。别的批评家或读者,以及首先第一是作家的多少有些敏感的耳朵。是懂得什么地方有愤怒的自然的动弹,什么地方飞出着单单的恶意的。不要将这和阶级底愤怒混同起来。阶级底愤怒,是决定底地打,然而那犹如地上的云,高悬于个人底恶意之上。以全体而言,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不陷于做批评家的最大罪恶的优柔和妥协,而有善意于a priori(由因推果。)他的伟大的欢喜,是寻出好的方面来,将这在那全部价值上,示给读者。在他的别的目的,是帮助,匡正,警告,而只有很少的时候,可以有努力于此的必要,即用了真能灭绝夸口的虚伪的要素那样的嘲笑,或是侮蔑,或是压碎般的批评的强有力的箭,来杀掉不中用的东西。
译者附记
在一本书之前,有一篇序文,略述作者的生涯,思想,主张,或本书中所含的要义,一定于读者便益得多。但这种工作,在我是力所不及的,因为只读过这位作者所著述的极小部分。现在从尾濑敬止的《革命露西亚的艺术》中,译一篇短文放在前面,其实也并非精良坚实之作,——我恐怕他只依据了一本《研求》 ——不过可以略知大概,聊胜于无罢了。
第一篇是从金田常三郎所译《托尔斯泰与马克斯》的附录里重译的,他原从世界语的本子译出,所以这译本是重而又重。艺术何以发生之故,本是重大的问题,可惜这篇文字并不多,所以读到终篇,令人仿佛有不足之感。然而他的艺术观的根本概念,例如,在《实证美学的基础》中所发挥的,却几乎无不具体而微地说在里面,领会之后,虽然只是一个大概,但也就明白一个大概了。看语气,好象是讲演,惟不知讲于那一年。
第二篇是托尔斯泰死去的翌年——一九一一年——二月,在《新时代》揭载,后来收在《文学底影象》里的。今年一月,我从日本辑印的《马克斯主义者之所见的托尔斯泰》中杉本良吉的译文重译,登在《春潮月刊》一卷三期上。末尾有一点短跋,略述重译这篇文章的意思,现在再录在下面——
“一、托尔斯泰去世时,中国人似乎并不怎样觉得,现在倒回上去,从这篇里,可以看见那时西欧文学界有名的人们——法国的Anatole France,德国的Gerhart Hauptmann,意大利的Giovanni Papini,还有青年作家D’Ancelis等——的意见,以及一个科学底社会主义者——本论文的作者——对于这些意见的批评,较之由自己一一搜集起来看更清楚,更省力。
“二、借此可以知道时局不同,立论便往往不免于转变,豫知的事,是非常之难的。在这一篇上,作者还只将托尔斯泰判作非友非敌,不过一个并不相干的人;但到一九二四年的讲演,却已认为虽非敌人的第一阵营,但是‘很麻烦的对手’了,这大约是多数派已经握了政权,于托尔斯泰派之多,渐渐感到统治上的不便的缘故。到去年,托尔斯泰诞生百年记念时,同作者又有一篇文章叫作《托尔斯泰记念会的意义》,措辞又没有演讲那么峻烈了,倘使这并非因为要向世界表示苏联未尝独异,而不过内部日见巩固,立论便也平静起来:那自然是很好的。
“从译本看来,卢那卡尔斯基的论说就已经很够明白,痛快了。但因为译者的能力不够和中国文本来的缺点,译完一看,晦涩,甚而至于难解之处也真多;倘将仂句拆下来呢,又失了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在我,是除了还是这样的硬译之外,只有‘束手’这一条路——就是所谓‘没有出路’——了,所余的惟一的希望,只在读者还肯硬着头皮看下去而已。”
约略同时,韦素园君的从原文直接译出的这一篇,也在《未名半月刊》二卷二期上发表了。他多年卧在病床上还翻译这样费力的论文,实在给我不少的鼓励和感激。至于译文,有时晦涩也不下于我,但多几句,精确之处自然也更多,我现在未曾据以改定这译本,有心的读者,可以自去参看的。
第三篇就是上文所提起的一九二四年在墨斯科的讲演,据金田常三郎的日译本重译的,曾分载去年《奔流》的七,八两本上。原本并无种种小题目,是译者所加,意在使读者易于省览,现在仍然袭而不改。还有一篇短序,于这两种世界观的差异和冲突,说得很简明,也节译一点在这里——
“流成现代世界人类的思想圈的对蹠底二大潮流,一是唯物底思想,一是唯心底思想。这两个代表底思想,其间又夹杂着从这两种思想抽芽,而变形了的思想,常常相克,以形成现代人类的思想生活。
“卢那卡尔斯基要表现这两种代表底观念形态,便将前者的非有产者底唯物主义,称为马克斯主义,后者的非有产者底精神主义,称为托尔斯泰主义。
“在俄国的托尔斯泰主义,当无产者独裁的今日,在农民和智识阶级之间,也还有强固的思想底根底的。……这于无产者的马克斯主义底国家统制上,非常不便。所以在劳农俄国人民教化的高位的卢那卡尔斯基,为拂拭在俄国的多数主义的思想底障碍石的托尔斯泰主义起见,作这一场演说,正是当然的事。
“然而卢那卡尔斯基并不以托尔斯泰主义为完全的正面之敌。这是因为托尔斯泰主义在否定资本主义,高唱同胞主义,主张人类平等之点,可以成为或一程度的同路人的缘故。那么,在也可以看作这演说的戏曲化的《被解放了的堂吉呵德》里,作者虽在揶揄人道主义者,托尔斯泰主义的化身吉呵德老爷,却决不怀着恶意的。作者以可怜的人道主义的侠客堂·吉呵德为革命的魔障,然而并不想杀了他来祭革命的军旗。我们在这里,能够看见卢那卡尔斯基的很多的人性和宽大。”
第四和第五两篇,都从茂森唯士的《新艺术论》译出,原文收在一九二四年墨斯科出版的《艺术与革命》中。两篇系合三回的演说而成,仅见后者的上半注云“一九一九年末作,”其余未详年代,但看其语气,当也在十月革命后不久,艰难困苦之时。其中于艺术在社会主义社会里之必得完全自由,在阶级社会里之不能不暂有禁约,尤其是于俄国那时艺术的衰微的情形,指导者的保存,启发,鼓吹的劳作,说得十分简明切要。那思虑之深远,甚至于还因为经济,而顾及保全农民所特有的作风。这对于今年忽然高唱自由主义的“正人君子,”和去年一时大叫“打发他们去”的“革命文学家,”实在是一帖喝得会出汗的苦口的良药。但他对于俄国文艺的主张,又因为时地究有不同,所以中国的托名要存古而实以自保的保守者,是又不能引为口实的。
末一篇是一九二八年七月,在《新世界》杂志上发表的很新的文章,同年九月,日本藏原惟人译载在《战旗》里,今即据以重译。原译者按语中有云:“这是作者显示了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的基准的重要的论文。我们将苏联和日本的社会底发展阶段之不同,放在念头上之后,能够从这里学得非常之多的物事。我希望关心于文艺运动的同人,从这论文中摄取得进向正当的解决的许多的启发。”这是也可以移赠中国的读者们的。还有我们也曾有过以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自命的批评家了,但在所写的判决书中,同时也一并告发了自己。这一篇提要,即可以据以批评近来中国之所谓同种的“批评。”必须更有真切的批评,这才有真的新文艺和新批评的产生的希望。
本书的内容和出处,就如上文所言。虽然不过是一些杂摘的花果枝柯,但或许也能够由此推见若干花果枝柯之所由发生的根柢。但我又想,要豁然贯通,是仍须致力于社会科学这大源泉的,因为千万言的论文,总不外乎深通学说,而且明白了全世界历来的艺术史之后,应环境之情势,回环曲折地演了出来的支流。
六篇中,有两篇半曾在期刊上发表,其余都是新译的。我以为最要紧的尤其是末一篇,凡要略知新的批评者,都非细看不可。可惜译成一看,还是很艰涩,这在我的力量上,真是无可如何。原译文上也颇有错字,能知道的都已改正,此外则只能承袭,因为一人之力,察不出来。但仍希望读者倘有发见时,加以指摘,给我将来还有改正的机会。
至于我的译文,则因为匆忙和疏忽,加以体力不济,谬误和遗漏之处也颇多。这首先要感谢雪峰君,他于校勘时,先就给我改正了不少的脱误。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六日之夜,鲁迅于上海的风雨,啼哭,歌笑声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