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第十一章 少女
下马车后，连呼吸都是白色的。
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眼前的树林无边无际，远方的山峦也泛着白银色。
程洛慎穿着厚厚的衣物，嘴里哈出白气，一步步走在满是积雪的小路上，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东西的仆人。
程洛慎已经在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玩了两天，今天也该回去了。但他在回去之前还想去看看端木婷。
距离上次大哥救下端木婷已经过了几日，想必现在她的身体应该已经开始好转了吧？这次回苏桥城正好顺路去看看她。
程洛慎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离端木婷村子不远的地方，自己让仆人拎着点东西就过去了。
一想到端木婷，程洛慎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那天在路上见到她的画面。
那天下着大雪，自己与大哥程洛伦和地主寿勤心坐在马车里准备回苏桥城。马车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他们下车查看，得知了端木一家的处境。程洛慎也就在这时看到了躺在那破旧木车上的端木婷。
那时的端木婷面容削瘦，脸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 双眼无力地闭合着，呼吸也十分微弱。仅仅是一眼，就让程洛慎动了恻隐之心。
与端木一家分别后的这几天里，程洛慎的脑中总是时不时地蹦出端木婷的那张病怏怏的脸。每次都让他的心隐隐作痛。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却要被这可恨的病痛折磨着，真是令人惋惜！
“哎呦！”
一个女孩的叫声吸引了走在路上的程洛慎的注意。程洛慎好奇地往传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接着带着仆人走了过去。
这是道路边的树林。程洛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坐在地下呲牙咧嘴的女孩。看她那一身雪的样子，估计是刚才摔倒了吧。
程洛慎仔细一看，惊讶的发现摔倒的女孩正是端木婷！现在的她跟上次已经大不一样。虽然依旧是一副消瘦的样子，但脸色比上次好太多了。
“没事吧？”
程洛慎说着向端木婷伸出了手。端木婷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程洛慎的手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接触到端木婷手掌的程洛慎心中一惊。这孩子的手真是凉得可怕。不知是因为天气原因还是她身体的原因。
“没、没事……”
端木婷低着头，尴尬地笑了笑，一副害羞的样子。
“多谢。”
端木婷抬起眼，瞟了一眼程洛慎，表情顿时呆住了，头也慢慢抬了起来。
“是你？”
端木婷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惊喜，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你记得我？”
程洛慎倒是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那天端木婷几乎都是闭着眼的吧？
“嗯。那天吃下药后我的状况有些好转，这才能清晰地记住三位恩人的脸。”
端木婷说罢，朝程洛慎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病已经好了。虽然身体照样虚弱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现在都能出来溜达了。”
“那就行。”程洛慎说罢，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出来玩跟家人说过了吧？不能让他们担心啊。”
程洛慎片刻的沉思真的不是故意装样子，而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这个人平时不喜欢很别人说话，对于社交这方面很不擅长。当然，那群狐朋狗友除外。
“那是肯定了。我可是求了我娘好久呢！真不容易啊。可算是答应了，不过只能在村子里玩……啊！”端木婷一手捂住小嘴露出一副惊慌的模样，“说漏嘴了……”
程洛慎也是被她给逗笑了，“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爹娘的。”
端木婷松了口气，又恢复了笑颜。她看着程洛慎，眼神中带着感激的色彩。
看着端木婷可爱的样子，程洛慎不禁想逗一下她，“不过你还是尽快回去的好，要是时间一长，说不定就会被发现喽。”
端木婷听到他的话，笑容收敛了起来，整个人都感觉蔫儿了几分，“也是。唉。我会回去的，但现在还不行。如果你去找我爹娘的话千万不要拆穿我啊！”端木婷说着，双手合十向程洛慎祈求道。
“嗯？”程洛慎来了兴趣，“你在这还有什么事吗？”
端木婷嘿嘿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点野果。”
“野果？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野果？”程洛慎表示疑惑。
端木婷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找到现在啊。我也不知道大冬天有没有，这次只是打算碰碰运气。”
“什么野果啊？能让你这么上心。搞得我都想尝尝它的味道了。”程洛慎笑道。
端木婷挠了挠头，思索一番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那是一种小小的、黄色的果子。我娘很喜欢吃，小时后带我去玩的时候摘了几颗给我吃。但我对那种味道不喜欢，倒是我娘吃得津津有味的。这几天我听见我娘跟我爹唠嗑的时候说到了这个，所以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找到。”
“黄色的果子？橘子？不不，说是小小的……”端木婷的一番话让吃遍众多美食的程洛慎都犯了难，“当初你娘带你出去玩的时候是什么季节？你别夏天的果子冬天找啊。”说完这些话，程洛慎倒是先把自己逗笑了。
“嗯，我不会记错的，就是冬天。”端木婷一脸坚定地说。
看着端木婷那确信的模样，程洛慎的脑子已经快过载了。冬天的野果？小小的、黄黄的。自己怎么没听说过啊？思索半天，程洛慎选择放弃。看来还是自己见识太少了啊。
“唉，我陪你找找吧。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点吧？”程洛慎提议。
程洛慎身边的仆人带着幽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少爷，难道我不是人吗？”
“诶？真的吗？谢谢……唔……嗯……谢谢公子！”端木婷听到程洛慎要帮忙，立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正要道谢时却卡了壳，因为她没记清程洛慎的名字。嗯，记清的只有脸。
“怎么了？你不会不记得我叫什么吧？”程洛慎看着端木婷那有些尴尬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就忍不住多逗逗她。
端木婷低垂臻首，俏脸微红，小心翼翼地点着头。
“我叫程洛慎。”逗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欺负老实人了。
“程公子。”端木婷笑了，“多谢。”
“你先回去等着吧。”程洛慎对身后的仆人说道。
仆人点了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
“好了，从哪儿开始找起呢？”程洛慎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周遭的树林。
大雪后的树林不如以往的生机盎然，很多树上就算长着树叶也结不了果，仅凭着端木婷的些许记忆寻找确实有些困难。
“这一片我找过了，不如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吧？”
“也行。”程洛慎点了点头，就这样跟着端木婷在树林中寻找着。
二人睁大了眼睛，一边不断在雪地里前进，一边仔细探索着森林。
“真的好难啊……”端木婷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长时间的寻找让她的眼睛很是酸痛，她闭上眼睛用手轻轻揉着，希望能减轻点疼痛。
“毕竟是在冬天嘛。”程洛慎无奈地说道。
“这里……会不会有些深入了？”端木婷环视着树林，发现跟刚开始的景观有些不同，气氛也有些许的差异，“看样子要无功而返了。”
程洛慎没有说话。他很想帮端木婷找到那种果实，但仅凭那么一点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现在他们好像过于深入了，异样的空气不断骚动着他的皮肤，让他感到浑身不对劲。
“唉，只能先走了。”
“啊，等等！端木婷，你看那个！”
端木婷停下了刚刚迈出的脚步，回过头看着程洛慎指着的地方。
那是一棵小灌木，在周遭枝叶的遮蔽下，确实能隐约看见上面有几个黄色的斑点。
“不会吧，真的找到了！”端木婷先是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变得无比兴奋。
“运气不错。赶紧去看看是不是吧。”看着高兴的端木婷，程洛慎也露出了笑容。
“不容易啊，走吧走吧，去……看看……”
端木婷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她就脸色惨白地说不出话。
程洛慎顺着她地目光看去，也顿时脸色大变。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匹狼。那种目光凶恶、口吻深裂、拖着一个扫帚似的大尾巴、到处追逐肉食的动物——狼。
在以前，端木婷经常听到有村民在外遇到狼的事情，但近几年很少听到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遇到了真正的狼。
“真的……狼。”
端木婷因为狼散发出的异样威迫感而惊恐万分。程洛慎这边也毫不轻松。
“嘘。”
程洛慎示意端木婷噤声，因为他发现这狼似乎还没有看到他们。程洛慎就这样拉着端木婷的手慢慢地往后退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大雪过后的森林中是特别明显的，那匹狼也听到了动静，把头转向了正在慢慢后退的二人。
“该死！”程洛慎低声骂道。刚才他光顾着后撤，完全没有注意脚下，直接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狼开始迈动脚步，慢慢朝程洛慎他们逼近。程洛慎此时的脑中正不断闪过应对方法。现在这时候该不该掉头就跑？或者就这么跟狼对视？程洛慎不停搜索着大脑中的知识，想找出应对的方法。
“呜！”
还没等程洛慎想出什么，那匹狼就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然后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诶？”
程洛慎有些懵，这是什么情况？一旁的端木婷也没看明白，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程洛慎。
“你们没事吧？”
正当二人一脸茫然地对视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下一刻，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出现在二人眼前，手上还拿着一把弩。
看到汉子手上的那把弩，程洛慎顿时明白了。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程洛慎急忙对汉子行了一礼。
“没事，举手之劳。话说回来你们也真是的，啥东西都不带就敢往这里跑，真不把那些野兽放在眼里啊。”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呵呵，我们是迷路了……”程洛慎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抓紧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汉子说罢，转身向那匹倒地的狼走去。
“那个……恩人，敢问您尊姓大名？”犹豫了一下，程洛慎还是大声向汉子喊道。
“大卢，朋友都这么叫我。”汉子扛起倒地的狼，头也不回地喊道，“尽快回去吧，要是再有什么野兽就不好办了。”说罢，汉子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猛啊。”许久，端木婷喃喃道。
“快去看看吧。”程洛慎拉着端木婷的手，快步跑到了那灌木旁。
端木婷扒开灌木的枝叶，摘下了上面的黄色小果子。
“怎么样？”程洛慎问道。
“不像。我找的那种果子表皮很粗糙，将它的皮扒开里面是淡黄的果肉。”端木婷一脸沮丧地看着手中那光滑的黄色小果子。
“还有那样的果子吗？”程洛慎一愣，端木婷口中的果子他可是听都没听说过，有那么一瞬间，程洛慎都怀疑是端木婷记错了。
“玩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有没有问题了。”端木婷叹了口气，然后拿起刚刚摘的小果子，“这玩意儿是什么？程公子认得吗？”
程洛慎看着端木婷手中的黄色小果子，眉头微皱：“嗯……看着有点儿像枇杷，但现在大冬天的，应该不是啊。”
“尝尝不就知道了。”端木婷说着，就要把手中的果子塞到嘴里。
“别！”程洛慎心里一慌，赶忙打掉了端木婷手上的果子，“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扔，万一有毒呢？你不要命了？”
端木婷尴尬一笑，说道：“好奇嘛……”说罢，还羞涩地吐了一下可爱的小粉舌。
程洛慎刚想再说几句，就看到了端木婷吐舌的可爱样子，到嘴边的话也不忍说出来了。
“唉。下次不要这样了。”程洛慎笑着摇了摇头。
“知道了。走吧！”
端木婷说罢，率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了前面。程洛慎看着现在的她，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孩前不久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滂沱大雨肆虐着这个世界。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地利箭飞速地射向地面。程洛慎就在这嘈杂的雨声中睁开了双眼。
程洛慎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啊……”
程洛慎打了个哈欠，瞬间一股凉意顺着被子缝隙钻进了他的被窝，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
“卧槽！怎么这么冷？”
程洛慎被冻得猛一哆嗦，抓紧了自己的被子。还是暖和的被窝舒服啊。
“什么情况？”此刻的程洛慎也注意到了外界的大雨，“一大早这雨下成这样？让不让人活了？”
正当程洛慎抱怨这鬼天气时，自己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二少爷，欧阳捕快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程洛慎一愣，大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只是梦啊……”
程洛慎昨晚被噩梦惊醒后好不容易睡去，结果竟做了一个算是不错的梦。梦的内容是当初自己跟端木婷之间的一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二少爷……二少爷！”仆人在门外喊着程洛慎。
“哦，快请他进来！”
程洛慎迅速起身下床，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梦醒了，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刚走出房门，程洛慎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他脚下的步伐不曾停顿，快步走去迎接欧阳木。
“程老弟！”
没走多久，欧阳木就出现在了程洛慎面前。
“欧阳大哥，辛苦你了，下这么大的雨还特意赶过来。”程洛慎看到欧阳木，心里一阵激动。自己昨天才拜托欧阳木的，今天一早就过来了，看样子是有消息了！
程洛慎收敛着内心激动的心情，快步来到欧阳木的面前。现在外面虽然下着大雨，但欧阳木的身上却没有多少雨水，应该是打伞过来的。虽说身上不怎么狼狈，但脸上的疲惫是藏不住的。双眼充血红肿布满血丝，估计是一夜未眠。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失魂之人。
看着有些憔悴的欧阳木，程洛慎在感激的同时也有一丝愧疚。自己还从未见过欧阳大哥这副样子，看来昨晚他真的很用心地在帮自己！
“欧阳大哥，快进来，你先歇息一下。”
“不了。我一会儿就走了。”欧阳木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地说，“端木婷的事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听到这句话，程洛慎激动的心就被迫熄灭了。那真是一种被一头冷水狠狠泼下来，浇灭了一切热情的意外，夹杂着沉默，乃至不可掩饰的低落。
“那欧阳大哥……”
“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昨晚我托人调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了一些苏桥城这段时间杀人案的事情。你也知道这案子一开始是我在负责，后来被调走去办别的案子了。这段时间我只知道杀人案破了，里面具体的细节我还不是很清楚。”
“具体的……细节？”
欧阳木点了点头，接着说：“就是那个凶手胡屠户。别看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胆小的很。支辰生的小弟揍了他一顿就承认了，连一晚上都没撑过。据他们说，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胡屠户这么容易就招了，实在是意外之喜。那几天抓人也不少，每个人几乎都挨过一样的打，没想到这个胡屠户那么没骨气。他杀第一个人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喝酒后与受害者产生了争执，酒后失手杀了他。但想想那尸体上的伤口，鬼才信！第二个窑姐是因为当初去美锦院的时候被她羞辱了，后面才伺机报复的。据说这家伙挖掉受害者的眼球是因为挖出来的眼球是白多黑少的恐惧的样子，这让他感觉很优越。”
“这……”程洛慎怎么也想不到凶手挖掉受害者的眼睛是因为这个。
“当然这都没什么，之前比他更离谱的罪犯我都见过。我要说的事情是地主寿勤心遇害的那件案子。胡屠户一开始不承认，说什么那天晚上杀完那个窑姐就回家了，根本没见到寿勤心。支辰生的小弟无论怎么打他都不承认，后来还是直接上刑才吓的他承认的。”
“有没有可能是他想减轻下罪行所以才死不承认的？”程洛慎咽了口唾沫，感觉到了说不出的苦涩。
“没意义的。以残忍的手段杀了两个人，在苏桥城引起恐慌。怎么想都是砍头吧？就算只杀一个人也一样。根本没必要死不承认第三条人命。”
“那……欧阳大哥的意思是？”
“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再怎么追究凶手也没有意义了……”欧阳木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我听说那个家伙现在在你的家里对吧？那个男花魁。”
“对。”程洛慎麻木地点着头。
“那家伙曾经被寿勤心买下当做男宠，后来才被卖到美锦院的。听说他在寿勤心家里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嗯……总之就是……怎么说呢？”欧阳木沉吟片刻，“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吧。你懂我意思吗？”
“……嗯。我……明白。”
程洛慎下意识地想咽下唾沫，却发现完全做不到。自己的嘴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干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