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是你 第58章 草芸
“相信我。”蒋芸捧起她的脸,擦拭她的眼泪。
她的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沉,可眼里有好坚定、好动人的光亮。王晓佳咬着的下唇在颤抖,说不出那一句“蒋芸,我们分手吧”。
是她把她带到这里、带到暴风雨中的,她怎么舍得伤她、舍得半路把她独自一人扔在这里。她那样坚定、那样相信她、相信着她们约定过的未来,她要怎么告诉她,她不想连累她了,她们不会有以后了。
她说不出口。
她指尖抠在地上,仰头深深地吸气,泪水顺着脖颈流进心口。她用着颤音说:“我相信你。”
低下头,望进蒋芸眼里,她很努力地挤出了一抹笑,又重复了一遍:“蒋芸,我相信你。”
“对不起。”她还是哽咽了。
蒋芸大拇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眼眸深深,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傻瓜。”她低喃着,手顺着她的面颊摸到她的耳后,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忽然再次把她搂进了胸前。
王晓佳能感受到她胸腔的剧烈起伏,能感受到她有多么地需要她。
喉咙再次哽得发疼,蒋芸放开了她。她脸上又是一贯的沉稳温和,手下滑到了她的肩膀上,问她:“站得起来吗?”
王晓佳便也克制地点了点头,借着蒋芸扶她的力道起身。
张潞潞这才找到了能插进去的位置,连忙垮下台阶到另一边去扶王晓佳,关心她:“没事吧?”
王晓佳鼻头还是通红的,很尴尬,带着鼻音回:“没事。”
蒋芸检查王晓佳的手脚,手腕和手肘擦破了,幸亏穿的九分裤,两只膝盖都只是淤青。
她把王晓佳的背包脱下,单肩挂在自己肩上,而后环过王晓佳的肩,扶着她,对着张潞潞说:“学校可能有学校的考量,这个结果,我接受,没关系,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神色很平静,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一样。
张潞潞拧眉,不赞同地还想说什么,蒋芸微微蹙眉,几不可觉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
张潞潞瞬间领悟到了什么。她张开的口又闭上了,心口发闷。
蒋芸给她台阶:“外面雨要下大了,你快回去吧。”
张潞潞看着她们,攥了攥拳头,水雾也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野。她深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她们身前,朝着她们发自内心地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而后,低着头,逃一般地下楼,跑下了楼梯,跑出了蒋芸和王晓佳的视线。
王晓佳侧身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怔怔的。
蒋芸提醒她:“走吧,我们进去吧。”
王晓佳回过身看蒋芸。蒋芸圈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示意她上去,淡声问:医药箱里有酒精和棉签吗?”
像没事人一样。
酸楚几乎要炸开王晓佳的胸腔。她越克制,王晓佳就越心疼、越内疚。她知道,蒋芸曾经对此有多努力、多期待的。那是她从大一就想好要走的路、是她努力了三年才拥有的资格、是本来明明白白就应该属于她的奖励啊。
可蒋芸不哭,她更不应该哭、也更没有资格哭。
她把所有的哽咽都压下去,也装作没事了的样子,回蒋芸:“有的。”
蒋芸这才放心了一样,叮嘱她:“下次小心点。”
王晓佳轻声地应:“嗯。”
进到屋子里,蒋芸拿了酒精和棉签开始帮她消毒,两人才再次说回保研这个话题。
名单一个小时前出的。推免名额20个,蒋芸卡在第二十一个。材料审核的那百分之五十成绩,单论绩点,蒋芸排第二,加上各个加分项,蒋芸综合排第五。可面试的那百分之五十,她拿到的居然是倒数第三的成绩。
学院的刁难,明明白白。
“上次辅导员找你,其实是说张潞潞的事,对吗?”王晓佳哑着声音问。
蒋芸低头用棉签轻拭王晓佳手肘的伤口,默了几秒,才低“嗯”了一声。
王晓佳鼻息一下子又沉了。
蒋芸抬头看她。
王晓佳睫毛颤动地很快,很努力地把泪水挤了回去。她拉下蒋芸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蒋芸由着她,带着很温柔、很怜惜的神色。
王晓佳知道,蒋芸都懂的。有些话,有些歉疚,她明知道蒋芸的答案,再说,不过让自己听得好受一点,反而徒增蒋芸的烦恼。
她吸了一下鼻子,跳过这个话题,问蒋芸:“我们可以申诉吗?”
蒋芸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了两秒才说:“可以,但是,算了吧。”
“学院既然敢这么做,就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已经好说辞来应付我们了。”
每个学院在保研这件事上都有自己的裁量权,学校上面是不插手的,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
可面试这种没有标准、全靠校方来把控的事,哪里来的证据。只为学校的名声,有证据学校也会让它变成没证据的。
况且,蒋芸顿了一顿说:“第二十名,是……伊琳。”
王晓佳心头一震。
她注视着蒋芸总让人误会是清冷寡情的面庞,鼻子彻底堵到无法呼吸了。
她圈住蒋芸蒋芸的腰,脸埋在蒋芸的发里,喃喃道:“蒋芸,你才是傻瓜,大傻瓜。”话到最后,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了。
蒋芸用脸颊轻蹭她。“没关系,佳佳,没关系的。”她像是说给王晓佳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就是要让你陪我多辛苦一段时间了。”
王晓佳忍着心疼,一字一字,低柔却坚定地说:“不辛苦。我们一起努力。”
“蒋芸,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我们一定会堂堂正正拿回来,甩在他们的脸上的。”
蒋芸忽然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出声。
“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你放狠话。”她语气仿佛含着点天真的味道,少有的柔软。
王晓佳听得心软。她有点想笑,可是一眨眼,睫毛却又湿了。
现在是能笑的时候,是哄她笑的时候吗?大傻瓜、大笨蛋。
可是这个笨蛋,好爱她,她也好爱好爱她啊。王晓佳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奶奶怎么样了?”蒋芸靠在她肩上问。
“中风了,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还检查出了肿瘤,要等之后确切的检查。”她只说了奶奶生病的事,还是没有说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说,她很可能要背负起一笔不小的治疗费、保姆费;没有说,一年后,她父亲要出狱了。
她无法坦诚,让她们雪上加霜。
让她们再努力一次吧,让她再挣扎一次、再自私一次吧。她在心里祈求。她不甘心。凭什么这世上相爱的人那么多,她们就不能够也是幸福的那一对;凭什么,她就不能够爱到那个想爱的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够给蒋芸幸福。
凭什么?
明明她不比别人差、不比别人笨、不比别人懒;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地做到最好了。
她用力地圈住蒋芸的腰,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下唇内壁里满是斑斑齿痕。
至少,让她陪蒋芸走完这段艰难的路吧。至少,让她带蒋芸回到光明的路口吧。
*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第二天后,她们都不再提起保研失败这件事了,像只是比较晚开始准备考研一样,蒋芸查好了考研要用的教材,一一购置,转入了考研复习。
时间到底是比较紧了,万事开头难,司法考试又近在咫尺,蒋芸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四十八个小时用。她没有喊过一声苦一声累,甚至王晓佳让她辞了学姐那边的新媒体稿时,她还想坚持。
可王晓佳知道,蒋芸其实心里压力很大,她只是不习惯喊痛——她生理期一贯都很准的,可是这一次,直到司考顺利结束,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月了,她的生理期都没有来。
王晓佳不放心,几次三番让蒋芸去医院检查,蒋芸都说没关系,再等等,可能过两天就来了。况且,偶尔一两次不准也是正常的。
王晓佳拗不过她,多说又怕她觉得烦,只能暗暗急在心里。
柠城那边,老人手术指标不理想,医生不建议手术,王建涛放弃了,只能瞒着老人真实病情,给她请了个保姆贴身照料着,让她尽可能愉快地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老人发觉自己真的起不来了后,整个人崩溃了,寻死觅活、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番才接受了现实,脾气越发古怪了起来。三不五时,她就要打来电话,又哭又骂地要王晓佳回去看她,王晓佳不回去,她就打电话给王建涛,去王建涛那里闹。
王晓佳没有办法,也努力说服着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待,看一次少一次,要珍惜,尽可能多地抽时间回去看望她了。
可是频繁回去,给她带来的不只有经济压力,还有心理压力。每次回去,老人都是车轱辘一样的那些话,有一次还突然想叫邻居带个男人过来给她相看,把她吓到当场就走。
她又开始失眠,开始频频做噩梦,睡不好觉。
她总是会梦见母亲,梦见当年那个筒子楼,梦见最后那个晚上母亲抱着她压抑的哭声、梦见母亲疏冷地问她:“来来,你过得好吗?”,而后,冷汗淋漓地醒来。
偶尔也会梦见小时候别人唾骂她的眼神、梦见奶奶怪罪她就不该出生,如果她没出声,她爸没和她妈结婚,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然后场景一转,奶奶可怖的脸,就变成了方若桦憎恨的脸,方若桦咒骂她:“都怪你,是你,是你害了蒋芸,是你!”
场景再一转,蒋芸目光呆滞,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带走了,而她,哭着喊着想要去拉回蒋芸,却发现,自己被奶奶用红布带绑满了全身,栓在了柱子上……
她不止一次醒来,发现蒋芸抱着她,睡眼朦胧,却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没事了,都是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心理压力更大了。
她吵到蒋芸了。蒋芸那么累了,她连觉都不能让她睡好。
她不敢安心地睡觉了。她又悄悄地打开了记录睡眠的APP,时刻绷着一根弦,尽量不进入深度睡眠,尽量让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带着清醒,一入梦就立刻警醒地清醒过来。
蒋芸有所察觉,可是无能为力。她以为王晓佳的压力是来源于她们目前的处境,可是目前的处境,又恰恰是现在的她没有能力解决的。
她甚至没有钱,让王晓佳去看看心理咨询。她除了更努力地学习,努力通过研究生考试,好像什么都做不到了。
于是,她只能更努力、更紧绷着精神学习了。
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一件这么严肃、这么辛苦的事。
身心俱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都察觉到了这个感受。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提过
十一月,考研的日子越发逼近了。除非必要,蒋芸已经不到教室上课了。她在图书馆考研自习室申请了座位,白天除了中午和晚上会回出租屋吃饭,其余时间,她都在自习室备考。
王晓佳是她最坚强的后盾。除了考研复习,但凡她能代劳的,小到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大到蒋芸的课程作业、论文修改,她都帮蒋芸代劳了。蒋芸内心里其实并不愿意,她心疼王晓佳,觉得她真的太辛苦了。
可是,王晓佳是真的不愿意她沾这些事。
暑假里,蒋芸偶尔下厨为王晓佳准备晚饭,能感受到王晓佳下班回来看到时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在,她察觉到了,她下厨时,王晓佳虽然也还是会夸她,会笑,但是,她好像不是发自内心的。
她总是在她下厨后、在她收拾碗筷后、在她洗衣拖地后,在她以为她看不到的时候,怔怔望着她做出来的成果,神色间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蒋芸渐渐看懂了。
于是她放任了王晓佳,由着她代劳了她想帮自己代劳的一切。
如果让她多承担一点,她真的会觉得好受的话,那就由她去吧。她的本意是想让王晓佳心理上放松一些,压力小一些,开心一些的。
但没想到,她预判错了,大错特错。
王晓佳真的太辛苦了,而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她一天还睡不了多久,柠城、申城,上课、家务、校外兼职地连轴转。
论文初稿定下的那天深夜十一点,蒋芸洗漱上床,王晓佳少见的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小夜灯昏暗的光源下,王晓佳背对着她,蜷缩在被子里,只露着巴掌大的小半张脸,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蒋芸以为她是累了,生理上撑不住了,心下还稍感欣慰,以为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特意放轻了手脚上床,掀起被子的一小角,整个人小动作地挪进被窝。
被窝里暖哄哄的,明显是王晓佳在不久前才刚刚帮她暖过床位的触感,蒋芸的心蓦地发软,温暖的感觉从脚底传遍四肢百骸。她情难自禁地侧过身,支起身子想要悄悄亲一下王晓佳的脸颊。
撩开她颊畔的秀发,压低身子,唇就要贴上王晓佳脸颊前的一瞬,蒋芸忽然僵住了。
她直起腰,错愕地盯着王晓佳汗湿了的额发。
快十一月中旬了,申城天气渐凉,出租房窗户年久失修,关上了也依旧有阵阵凉风往里蹿,夜里被子盖薄了甚至会冷,怎么都不至于热成这样的。
蒋芸变了脸色,伸手去摸王晓佳的额头。手刚刚碰到王晓佳的肌肤,王晓佳就在她手下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呼吸声好像都抖动了起来。
蒋芸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佳佳的呼吸声好沉好急促。
她彻底变了脸色,偏了身子伸长手“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
“佳佳?!”她拉下王晓佳掩在下半张脸上的被子,这才看清,被子下,王晓佳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神色间是从未见过的痛苦。
见瞒不住了,王晓佳艰难地翻过身,睁开眼看向蒋芸。
她睫毛都被冷汗浸湿了,视野模糊一片,眼球因为剧痛都有些发红了。
她松开下唇,想对蒋芸笑一下的,可是张开唇,还未说出话,又一阵凿髓般的剧烈绞痛传来,让她只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压抑的痛吟。
浑身无法自控地抖得更厉害了。
蒋芸整个脑子炸开了。
她从来没见过王晓佳这个模样,甚至是,从来没见过人会有这样痛苦的模样。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跪坐起来,想伸手去抱王晓佳起来,又在要抱起的一瞬间收回。
她怕随意的挪动会让王晓佳更难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去摸王晓佳的额头、脸颊、身体。
王晓佳浑身像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湿冷湿冷的,全是汗。
蒋芸支在她脸旁的手臂开始发软。
她转过身就要下床:“我送你去医院。”
王晓佳终于在剧痛中缓过一口气,伸手牵住了她睡衣的一角:“蒋芸……”
她声音轻得全是气。
蒋芸扭回头看她。
她一手攥着她的衣服,一手捂在肚子上,整个人佝偻着,脸色惨白,眼里还有着未散尽的痛苦,语气却很稀松平常:“我没事,只是胃疼,不用去……去医院,过会儿……就好了。”
她好像想笑,可是太疼了,笑比哭还难看。她自己好像也察觉到了,于是眼神变成了无措和哀求。
“没关系……不要小题大做。”
蒋芸看着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握住王晓佳攥着她衣服的手放下,哑声说:“不可以。你不要逞强。银|行卡、医保卡,你医保卡在哪?”她翻床头抽屉。
王晓佳固执地说:“真的不用啦,现在开始……没那么疼了。”像是想要证明一样,她掀开了被子,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可是捂着肚子的手却明显得愈加用力了。
冷汗顺着她的鼻尖下滑。
蒋芸的整颗心跟着她的汗下坠,坠入刀山之中。已经分不清是疼多一点还是慌多一点。
她扯过一旁的外套罩在王晓佳的身上,像美听见王晓佳的拒绝一样,利落地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套上自己的长外套,鞋子,翻找钥匙、钱包。
王晓佳坚持:“蒋芸,真的不用了……”
“再躺一会儿……就好了……”声音渐渐转虚。
蒋芸听得出,她又疼了。找不到钥匙,越急越找不到,为什么会找不到,为什么连着钥匙这种事她都会做不到。喉咙里一片腥甜,手都在不自觉地发颤,钥匙终于在衣兜里翻到了。
“能走吗?下楼了,我们打车过去,快一点。”她得救一般快走到王晓佳那一侧的床边,伸手要扶她。
王晓佳摇头:“不用,蒋芸,我不想去。”
“下来吧,我扶你。”蒋芸听不见一样。
“蒋芸,我真的不想去。”她垂着头,又痛又累,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扯痛。
“那我背你。”
“蒋芸!”她终于绷不住语气,含着点哭腔祈求蒋芸。不要再让她说话,再让她强调了。
蒋芸真的没有再说话了。她沉默了下来,一动不动,空气安静地像一切都死去了一样。
王晓佳又不安了起来。
她吃力地抬头去看蒋芸。蒋芸也在看她。
蒋芸哭了。
冷白的光线下,她眼神静静的,两行泪顺着她清隽的脸颊下淌,无声无息,安静又汹涌。
王晓佳一瞬间觉得灵魂都在发痛。
她怎么能让她哭?她怎么能让蒋芸哭了。
和母亲决裂回来的那一天蒋芸没有哭;被学校剥夺保研资格的那一天蒋芸没有哭。可是现在,她却让她哭了。
哭得这样隐忍,这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王晓佳眼里瞬间也涌出了泪。她挣扎着想跪坐起来去抱蒋芸,蒋芸却伸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撇开头,用另一只手擦眼泪,低哑着声要求:“去医院。可以用我的医保卡。”
她知道王晓佳在意什么。她也想起来王晓佳医保卡在哪里了——她没有医保卡了。
她把保费悄悄省下来,给她买了一套过秋的秋装。
王晓佳哽了哽喉咙,无法再推拒了。
她承受不住蒋芸的眼泪。全世界,她是最不想蒋芸哭的人。可是……也是她,总是弄哭她。
遇见蒋芸,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而蒋芸遇见她,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吧……
她放弃了挣扎,由着蒋芸扶她下床了。站直身体的一瞬间,剧痛再次传来,有什么直往胸口上涌。她捂着嘴,在蒋芸的支撑下都走不稳路,平日里几秒钟就能走到的卫生间,她挪了半分钟才挪到,痛得直不起腰,在马桶旁,吐到蹲都蹲不住。
蒋芸蹲着给她靠,拍着她的背,仰着头,颌颈线条绷得很紧,一声不吭。
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不出来了,王晓佳筋疲力竭,靠着墙喘息,脸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蒋芸用衣袖给她擦脸、擦嘴。而后,她背对着蹲在她的身前,说:“上来,我背你。”
王晓佳用气声推辞:“不用……”
蒋芸重复:“上来。”说着,她反手摸着王晓佳的手臂,回过头凝视着她。
王晓佳还想拒绝的,可是,她看清了蒋芸的眼。
蒋芸的眼里没有光了,只有寂寂的雾霭与浓得散不开的沉郁。
王晓佳的心再一次被撕裂。怎么办,要怎么办,她才能把那种光还给蒋芸啊。
蒋芸放柔了语气,又说了一遍:“佳佳,上来。”眼神里是隐隐的哀求与疲惫。
王晓佳彻底投降。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顺着蒋芸伸出的手臂,慢慢地趴到了蒋芸的背上。
蒋芸背着她,扶着墙,很慢却很稳地站起了身。
“会难受吗?”蒋芸问她。
王晓佳掐着指腹,在她背上骗她:“不会。”
蒋芸便不再说话了,背着她往房门外走。
她的脊背,是苗条女生那种瘦削单薄、不具力量感的,王晓佳听着她的呼吸,就知道她有多吃力。
可是一步一步,她背着她,走得很稳很稳。她背着她,走出房门,走到楼梯口,走下楼梯。不管王晓佳怎么挣扎,怎么请求,她都紧紧圈着她的大腿,不肯放她下来。
四层楼的高度,蒋芸努力走得快且稳。
跨下最后一个台阶,踩到平地上时,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直顺着她的脖颈儿往脊背里淌。“蒋芸,放我下来吧。”王晓佳又挣扎着下滑。
蒋芸扶着扶手喘气,手背因为过于用力支撑,青筋隐现。“再动我要摔了。”她咽下一口腥甜,极力平常地说。
王晓佳顷刻间僵住了。
蒋芸偏头蹭了蹭她的头,沙哑却轻柔地哄:“我缓一会儿就好了,出去走一小段就有车了。”
王晓佳拗不过她,只能哽咽地再次趴下。
不能放下、不能让佳佳更痛、不能向身体屈服、不能认输,这是蒋芸一路咬牙走下楼梯的决心。
她以为她可以的。
她以为自己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她以为她是意志坚定、无坚不摧的。
可是,在王晓佳拒绝使用她的医保卡,怕给她以后体检造成不好的影响后;在急诊室里听见王晓佳犹豫着才回答医生“痛过……有几次了”,医生惊叹她厉害,这种痛居然能忍后;在医生判断应该是胆囊结石,最好要手术切除胆囊,费用大概要两万,王晓佳断然拒绝后,她还是崩溃了。
她借口去护理站取输液药品,快步跨出输液室,忽然就撑不住,面对着墙壁,抵着墙,咬着唇,忍哭忍到喘不过气。
她无法原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久了,她那么珍惜的人痛了那么久了,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活在怎样自我自私的世界里。
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要王晓佳因为钱的事而顾虑重重,强颜欢笑。
她怎么能这么没用。
她从不承认,却渐渐不得不承认。
蒋芸,没什么出众的,甚至不如一般勤劳能干的人。
离开了父母,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渺小、无用,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