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れた庭の春草03
訾岳庭说:“我给他打,你先别急,照顾好我爸。电话保持联系。”
匆忙赶到车库,訾岳庭突然想到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
等他打车赶到西南医院时,宁远鹏已经陪訾崇茂看过了急诊,也办好了住院。
“医生说是心肌缺血,有心梗的风险,有没有其他的心脏病变需要做个全方位的检查才能知道。”
心血管内科的走廊上,宁远鹏压低声音道:“现在临时只有普通病房,要等明天你姐夫过来了才好再安排。”
訾岳庭点头,对宁远鹏说了句“谢谢”。看他的打扮,八成是半夜睡着觉被叫起来的。
“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守着。”
宁远鹏看着訾岳庭,眼眶微陷,身上还有酒味,比起他来好不到哪去,怀疑道:“你行不行?”
訾岳庭推他,“快走吧。”
訾岳庭拿着办好的住院单进到诊室,訾崇茂吃过了药,正在病床上休息。
刚送来医院时,老爷子捂着心口疼出了一头汗,胡嫂整个人被吓着了,脸到现在还是白的。
缓过劲了,訾崇茂拉着儿子就交代了一句话,不住院,要回家。
“爸,住院都办好了,医生建议你留院观察几天,再做个全面的检查。”
但老爷子不听,说不住就是不住,坚持要回家。訾岳庭没办法,只好叫了辆车陪他回老宅。
回去的路上,訾崇茂突然感慨,“当年你妈就是在医院里没的,那地方我不敢住。”
訾岳庭吞声无言。
到了老宅,訾崇茂在胡嫂的搀扶下回到卧室休息。胡嫂下楼后,拉着訾岳庭悄悄说,老爷子最近这几天都在说胡话。
老人家是这样的,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了,就开始胡思乱想,其实究其根本是因为自己心里怕了,身边又没个人陪着开导他,这才积郁成了心病。
訾岳庭想到这几年,他之所以不常回家,不过是因为婚姻出了问题,自己的生活一团糟,还要面对来自家庭的苛责以及生育压力,他一度喘不
过气,所以动了逃避家庭的念头。
他从小就不是好孩子,习惯了走自己的路,不会在父母面前刻意装乖扮孝。以前有訾砚青在,她总将事事都做到完美周全,从没让他操心过家里的事情。
訾岳庭深感自己有愧。现在这个家,除了他,其实都是外人,都没有绝对的义务照顾老爷子。但就是宁远鹏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却也比他这个亲儿子做的好。
卧室里留了盏夜灯,是为起夜准备的。
訾岳庭在床边陪老爷子坐了会儿。
从医院回来的一路,訾崇茂都在长吁短叹,到家了情绪才算稳定下来。
胡嫂去煮莲子绿豆汤了,医生说老爷子血脂高,绿豆能降血脂。
屋里只有他们爷俩。訾崇茂翻了好几个身,都睡不着。
这会儿心脏倒是不疼了,但是心里还疼。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砚青为什么要自杀。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从来没让我操心过……我想不通啊。”
“爸,别想了。”
訾岳庭忍住心中的苦涩,说:“姐姐在那边肯定过得很好,不要我们担心她。”
老爷子终于睡下,天也快亮了。
訾岳庭下楼喝了一碗新鲜煮出来的绿豆汤,中间看了眼手机,快六点了。
许哲民起床后马上给家里回了个电话,訾岳庭去接的,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下訾崇茂的情况。
许哲民的意思是,“老爸说不住院那就不住院吧,但检查还是要做的,你再做做他的工作。医院那边呢我也去打个招呼,以防万一。”
“行。”
挂了电话,訾岳庭坐回到餐桌上,三两口把绿豆汤喝完。胡嫂问他要不要上去睡一会儿,訾岳庭抬头望着楼梯,迟疑不决。
他的房间在上楼后的左手第一间,訾砚青的房间就在他对面。
对面的房间空置了有多久,他的房间就空置了有多久。
訾砚青比他大了整整八岁,他上小学,姐姐上高中,他上高中,姐姐结婚了。两人在家里朝夕相处的记忆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儿时。
訾砚青有着几乎完美的人生模板。成绩优异,品格端正,人生路走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波折。她热爱自己的工作,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过着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更富足安逸的生活。
没人能想到,她会选择自杀这条路。
訾岳庭垂眸,起身道:“不了。我中午再过来。”
他交代胡嫂,“我爸醒了之后,要有什么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不关机。”
走出老宅,訾岳庭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出城的路上,天刚拂晓,卖煎饼的年轻夫妇开始了一天的奔波。
丈夫蹬着三轮车,妻子坐在后面,在清早的第一缕阳光中迎接生活。
三轮车停在广场前,两夫妻开始摆摊。清晨六点,正逢兰桂坊宿醉了整夜的年轻人散场觅食,三五男女,踢踏着塑料凳坐下,成了小夫妻的开张客。
谁也说不清,到底哪一种才叫做生活。
訾岳庭沉闷在自己的情绪里。
他想到了訾砚青。
她去过很多的地方,走遍了南与北,海角与天涯。她说,选择相信自己所信仰的东西并不是错的。
是,谁不是在靠着“信仰”在生存?这种“信仰”并非来自神祇,也许是生活,也许是社会,也许是家庭。
若有一天,“信仰”崩塌,过往的人生也跟着失去了意义。
他永远无法宽容訾砚青的决定,却能理解她的选择。
活到今天,訾岳庭才明白,其实先走的人才是幸运的。
人在尘世,负债累累,没有
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走了也好,从此往后,自由无虑地活在风中。
人间的苦,生活的担,就交由他来扛。
锦城的街与楼在窗外飞逝而过。车上在播「天梯」,哪怕收信时好时坏,也不影响这首歌的动听程度。
如可|找个荒岛|向未来避开生活中那些苦恼
如冬天欠电炉|双手拥抱|可跟天对赌
无论有几高|就如绝路|隔绝尘俗只想要跟你可终老
来跨出那地图|不需好报|都只想你好……
前方是一个岔路,訾岳庭对司机说:“师傅,不去荷塘月色,前边走左车道,去新桥北813小区。”
天梯
813小区最早是矿区职工的安置房,房价比起周边来说不算高,住得也多是退休老职工。
这套房子是老戴过世的父亲留下的。据老戴说,他爸退休前一直在矿区上班,后来得了肺癌走的,没活到七十岁。
小区距离马草塘派出所也就七八百米,林悠每天都走路上下班,很方便。这也是当初她考虑搬过来住的原因之一。
卖蒸蒸糕的电子喇叭准点开播,林悠穿过小区外的早餐摊,左右揭开蒸笼,满鼻子的糯米香。
刚搬来,街坊邻居还不认得她。平时上班,林悠一般都穿帆布鞋,会在制服外套件薄外套,乍一看不怎么像民警,更像是准备考研的大学生。
快到楼下,林悠准备掏钥匙,一抬头就看见了訾岳庭。
他站在花坛边吸烟,无论神情状态,都像是在等她。
訾岳庭在花坛地脚边熄了烟,走过来问她:“吃早饭了吗?”
哦,他是来找她吃早饭的。林悠这样想。
林悠说:“我在食堂吃过了。”
不然刚才在门口她就买蒸蒸糕了。
訾岳庭点头嗯一声,“我也吃过了。”
他吃过了,那就不是来找她吃早饭的。
林悠有点混乱。就像是遇到从没办过的案子,一头蒙,根本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清早的小区里,老头儿叼着烟斗在遛鸟,老太太在跳佳木斯快乐舞步,根本没人搭理他们。
林悠问他:“你没睡觉吗?”
他的眼睛有点红。
訾岳庭笑答:“嗯。我也值夜班。”
林悠知道这是玩笑话,她猜他多半是熬夜画画了。
为了不再让她继续困顿下去,訾岳庭含着声音说:“没什么事,我就想来看看你。”
可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林悠握着钥匙,问他,“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她好像根本就不记得他给过她的忠告。
訾岳庭看了她一会儿,说:“好。”
爬楼时,两人都走得很慢。
訾岳庭落后她半步,问:“牛找到了吗?”
林悠边上台阶,微微侧身和他说话,“找到了,没走远,就在山后背的水田里。我和我师哥两人连夜把它拉回去了。”
訾岳庭想象了一下她半夜牵着牛的画面,还挺现实荒诞。
到了六楼,家门外,林悠突然开始紧张,钥匙半天对不准锁孔,还转错了方向,来回试了两三圈才将门打开。
他的鼻息就萦绕在她的附近。从后,至前。
进了屋,林悠刚一转身,訾岳庭就抱住了她。
林悠的心跳得很乱。感觉就像在经历人生里的第一次醉酒,第一次超速,第一次恋爱……
她大脑空白,甚至没发觉自己的手和钥匙还硌在两人之间。
訾岳庭空出一只手,将她无处是从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
面对完全没有绘画基础的学生,需要一点一点慢慢教,从最基本的握笔开始。
他今天很奇怪,见面时林悠便察觉到了。
她小心提问,“……你没事吧?”
訾岳庭应,“嗯。”
他其实只想抱着她,缓一缓,然后聆听内心独白在奚落中作乐。
看,这就是他如今“信仰”的生活,连一个能说“累”的地方都没有。
她似乎不明白,他现如今的困顿多少也因由她而起。
他的心原是一口枯井,如果不是她带来了甘霖,他也许就放弃了。每天按部就班过日子,除了股票偶尔会给他添堵,其余的,他一点也不苦恼。和谁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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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再不再婚,画不画画,都无所谓了。
是她吹皱了这一池春水。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时。
若是早几年,紧挨那段最空虚的日子,他会闭眼就给她承诺。
若是迟几年,他身边有人了,也就心不浮气不躁,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其实訾崇茂说的并没有错。路是他自己选的,决定是他自己做的。人生走到这一步,怪不了谁。
做坏了的石膏像可以从头来过,生活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他也想重新开始。攀着天梯,逃离现实的泥沼,越快越好。
他的怀抱很沉,有意无意中,也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分担在了她身上。
她的身高只能够到他的肩膀,半张脸都被他捂在怀里。
林悠稍微有些喘不过气。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去睡一会儿……”
訾岳庭终于放开她,语气温顺,“好。”
他松开了手臂,却并没有松手。
拥抱结束,訾岳庭顺理成章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都发生在一瞬间。
根本没有给她心理接受的时间。
明明是她家,被他牵着手,反倒有种是他领着她进自己卧室的感觉。
门敞着,林悠没呆几秒,就想离开。
“去哪?”
林悠口渴,闪烁其词,“我……不困。”
訾岳庭提醒她,“你昨晚也没睡。”
“……”
手还被他握着,林悠没法溜。她动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并非因为对他有戒心与防备。
她只是……没准备好。
訾岳庭看见她的犹豫,于是松手,坐在床边,颓丧地说了四个字。
“就当陪我。”
她愿意整晚陪他在夜灯下枯坐,应该不会介意施舍这几个小时,和他一起分摊寂寞。
当然,这只是他的合理猜想。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连最后一处避难所也没有了。
他今天的目光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不想见到他落寞。
林悠双手撑着床沿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后颈,说:“我身上可能有牛的味道。”
昨天晚上他们是真的一个人牵牛,一个人赶牛,连拉带拽把牛送回到王文贵家里去的。
訾岳庭笑了一下,凑到她的头顶装模作样地闻了闻。
“没味道啊。”
为缓解她的羞赧,他又问:“我身上有没有味道?”
拥抱的时候,她呼吸得很急,将他的气味记得很深。
“没有。”
而且……还挺香。
或许“香”这个词并不准确,他的衬衣上残留有古龙水的气味,也许是昨天出门时喷的,留香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前调后调之分,只是最单纯的原调erfu。
卧室的床还挺大的,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一点不局促。林悠搞不清楚这是一米八还是一米五的床,反正枕头被罩这些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一样都没有买新的。
昨天上班时着急,床也没铺,衣服七零八落挂在椅子上……要知道他会上来,她就好好收拾一下了。
林悠很不自然地在左顾右盼,手指敲打在床单上,像在弹钢琴。
任谁看都是临场紧张。
訾岳庭问她,“你今天不用去单位吧?”
林悠摇头。
“那晚上我们可以约会。”
“去哪儿约会?”
訾岳庭和衣躺下,说:“先睡。睡醒了再想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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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马上他又
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看了眼电量,剩下不到百分之十。
“你有没有充电器?”
林悠拉过床头的充电线,递给他。
插好线,訾岳庭把手机递给林悠,林悠将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你也睡一会儿。”
“喔。”
她答应了。但坐着不动。
他的手臂很快揽过来。
“林悠……”
“嗯。”
訾岳庭抱着她,很轻地叹了口气,吐息都徘徊在她的发顶。
“我说想和你试试,是认真的。”
林悠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了。”
她悄悄说:“……我也是认真的。”
他们达成了共识。
訾岳庭松开她,翻身平躺,“睡吧。”
他是真的困了。
一张床,男人在左,女人在右。
中午有太阳晒进来,林悠偷偷起身,将窗帘拉了起来。
訾岳庭枕着手臂在睡觉,眼睫覆眼睑,眉目舒展,身体懈弛,像是无梦。
他的鼻梁并不是完全平直的,倒像远山,有缓和的高低起伏,鼻峰要比鼻根处稍稍挺一些,鼻尖又比鼻峰更挺一些。
林悠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始担心他枕着手睡觉会血液不通。
以前她看过一个新闻,说枕着胳膊睡觉会压迫到手臂的神经,导致肌肉缺血,严重的还会有截瘫风险。
他年纪轻轻还没到四十岁,又帅又有才华,枕着的还是右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林悠越想越害怕,决定帮助他纠正睡姿。
但林悠低估了男人的重量。几经尝试后她发现,要靠自己这点力气把他的手臂抽出来,是不现实的。
不过她的“睡姿纠正”还是有成效的,因为人被她弄醒了。
訾岳庭睁开眼,见她趴在床边,正盯着他看。
他将右臂从枕下抽出,坐起来,捏了下鼻骨,手臂手指都活动自如。
林悠放心了。
他看她,“怎么了?”
“没事。”
林悠的视线还落在他的手臂上,“你手上怎么了?”
訾岳庭抬手看了眼,是在工作室蹭上的石膏,一整天了还挂在手臂上,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事,是石膏。”
“怎么是粉色的?”
她印象中的石膏都是白色的。
訾岳庭答:“掺了颜料。”
他用手去蹭,蹭不掉,林悠见状,说:“你等等,我去拿毛巾给你擦一擦。”
正当她要起身时,訾岳庭拉住了她。
他喜欢捏着她的手腕,最细的那一节,这样她哪里都去不了。
空气中,暧昧在催化。
林悠有种预感,她很快……要再多经历一个第一次。
床头的电话响了,是他的。
訾岳庭眨了下眼睛,松开她去看手机。
他以为是家里打来的,没想到屏幕上写着“林文彬”。
訾岳庭拿起手机,断开充电线,用口型告诉林悠:等我一下。
他离开卧室,去到客厅接电话。
“喂。”
林文彬问他,“你不在北京吧?”
“早回来了。怎么了?”
“你晚上什么安排?我请你吃个饭。”
“好好的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你来了就知道了。还有,叫上你外甥一起啊,不然喝了酒没人开车……”
訾岳庭听懂了。
如果他没猜错,晚上的饭局应该也会有林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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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
挂了电话,訾岳
庭没有立即回卧室,而是将手机里积压的讯息过了一遍。
班级群组,学生邮件,银行账单,理财产品推销广告……訾岳庭关掉后台,回到主界面。
现在还不到十二点。
他其实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而已。但这三个小时的睡眠效率很高,他的精神恢复得很好。
訾岳庭回到卧室,林悠坐在床边,也在看手机。
林文彬当然也给她发了信息,说晚上吃饭的事情。
“我小叔叫我晚上回市区吃饭……”
“他也叫了我。”
訾岳庭坐下,说:“应该没什么事,别多想。”
林悠问他,“那我们一起去吗?”
訾岳庭考虑了一下,说:“分开去吧。”
没办法,自己做的媒,硬着头皮也得去。
饭局
林文彬挑的地方是一家湘菜馆,店内走的是中式武侠风格装修,每张桌之间用木屏风格挡开来,食材就摆在大堂里,用干冰烹着,客人亲自看过食材后选口味点菜。
訾岳庭在大厅绕了两圈,才找到桌位。
人一到,林文彬就追着他问:“怎么来这么晚?”
訾岳庭答:“路上堵车。”
訾崇茂身体不舒服这事,他还没告诉许彦柏。老爷子现阶段答应去做个检查,一切等出结果了再说。现在不让许彦柏知道,也是不想影响他工作的心情。
年轻人,容易受影响。
下午訾岳庭还去了趟工作室,看了眼学生的作品进度,然后回的老宅。
能赶在七点前到,已经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
八仙桌,长板凳,留给訾岳庭的位置在林悠左边。
她换了件白t恤,头发像是刚洗过吹干,还有点毛躁,模样看起来和大学生一点儿区别没有。
四个人,四方位,各怀心思。
訾岳庭坐下,见桌上只摆了茶水和凉菜,问:“还没点菜?”
“点过了,这不等你来嘛。”
林文彬招呼小妹上菜。
“这家的田鸡好吃。”
田鸡,就是青蛙。林文彬平时喜欢找些稀奇古怪的馆子,是个老食客了,对各个菜系都略有考究,偶尔也会在家折腾些新菜式。过日子嘛,总要有些兴趣爱好。
刚见面,本该寒暄几句,但訾岳庭怕林悠不知怎么接,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给自己倒茶,面向林文彬聊天。
林文彬在夹炸黄豆,一筷子能夹上来两个,看样子就是练过的。
“王燃的展你去看了没有?”
“没。”
“还挺不错的,她搞了些多媒体影像,对年轻人的胃口。有空去看看,说不定能给你这种老派艺术家提供些新思路。”
早些年,訾岳庭对新媒体艺术的兴起持有积极态度。但近几年来,网红文化的盛行以及艺术风向的改变,让这类作品变得越来越有投机意味,而失去了内在的灵魂,成为了流于形式的快餐艺术,也让美术馆沦为了打卡拍照的背景布。
人类文明用了诸多世纪赋予艺术品价值,现代社会用低俗审美将它们瞬间打回原形。
林文彬还在聊王燃的展,“我看她的引言里还搞了段法文,诶,是你帮她写的吧?”
訾岳庭心思不在这头,品着舌尖的茶涩,答:“不是。”
沿对角线分隔的另半张桌,许彦柏也在和林悠聊天,聊锦城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你喜欢爬山?”
“嗯。”
“青城山、峨眉山、乐山……”
“都去过了。”
看来真的是爬山发烧友。
“四姑娘山呢?”
“没有。”
“那我们可以自驾去那边玩一玩。”
林悠居然还点头应了一声。
訾岳庭暂时抛下自己手边的话题,瞄了许彦柏一眼。
就没见他有这么积极的时候。
一大平锅紫苏田鸡上桌,林悠拾起筷子试了一口。辣。不愧是湘菜,从舌尖一直辣到舌根。
林悠赶紧往嘴里灌水,但茶水还烫,入口后舌头烧得更厉害了。
林文彬也给她点了不辣的菜,但这家店招牌菜是田鸡,老板说不辣味道就不对了。
訾岳庭见状,问林文彬,“点饮料了吗?”
“咱们喝酒呀,喝什么饮料。”
訾岳庭往右手边看,“你们喝不喝?”
林悠点头,“喝。我喝椰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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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椰奶解辣。
许彦柏问有没有零度,服务员答没有,于是就要了和林悠一样的。
饮料还没到位,訾岳庭又给林悠倒了一杯茶,先放着摊凉。
动作自然又到位,一点儿也不刻意。
林悠偷偷握住那杯茶,心里有点甜。
“我看新闻,市公安局最近主力在搞网安行动,成立了好几个针对网络诈骗,网络赌博的专案组,你们所应该也接到通知了吧?”
“嗯。”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什么?”
“你想不想去专案组?”
面对林文彬的发问,林悠有些不太舒服,毕竟桌上还有其他人在。
她抬头,发现訾岳庭也在看她。
但他的目光和林文彬的诘问不同,是温和沉静的,仿佛在说,没关系。
林悠说:“想。但所里没有安排我去。”
林文彬一点儿也不意外,“知道这种好事轮不上你。你们派出所位置也太偏了,跟吧都没有?”
“之前有一家。”
林悠默默说:“……后来因为防火问题被我们派出所处罚停业了。”
许彦柏在旁笑得还挺开心。
“真的啊?”
“真的。还有家ktv,也被关停了。”
所里同事也经常开玩笑,说这是苦中作乐。
“那你们平时要得罪不少人。”
“嗯……”
确实有不理解他们工作的,沟通无果,三天两头跑来派出所闹事,而且多是为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情,调解室基本上每天都有人光顾。
林文彬不听他们打岔,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你们所就你一个女民警,总是在男人堆里,对你也不好……我想想办法,让你去市局跟专案组,离家也近,用不着可怜兮兮地住外边。”
林悠不想折林文彬的面子,在饭桌上没有表态。
但她表情上的抗拒,訾岳庭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菜色不是她喜欢的,话题大概也不是她喜欢的……所以全程都闷闷不乐。
散场,还是老安排,年轻人先撤,让许彦柏送林悠回家,他们两人把酒喝完再走。
林悠离座时,有些不放心问:“那你要怎么回去?”
看似是在问林文彬,其实是在问他。
訾岳庭答:“我们叫代驾。”
林悠点点头,目光还有点依依不舍。
林文彬训她,“人家小许都去开车了,你还磨蹭什么?明天不上班了?”
到饭店之前,訾岳庭原本还有担心。但现在他很确定,林文彬是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林悠走后,訾岳庭劝解了一下林文彬。
“我觉得林悠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用你太操心。”
“我也是前段时间看了个社会新闻,有个民警因为接警不力,被人打击报复了。现在基层派出所的民警不好当,容易得罪人,她一个年轻女孩子要出什么意外,我真不敢想。”
林文彬感慨了句,“这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坏人多还是好人多真说不清楚。她要结婚成家了,那还有老公在旁照顾她,现在呢?我得对得起我大哥啊……”
林文彬越说越煽情,訾岳庭听不下去了,“别喝了。你平时也少喝点酒,小心尿酸高。”
林文彬反问他,“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
男人的乐趣,无非是那几样。生活早在结婚那一天起就被钉死了。有原则有担当的男人,能做到不在外头沾花惹草,但烟酒不沾的,那真是极少数。
林文彬请客的目的也很明确,酒喝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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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便聊正事。
“去专案组的事情,你跟你姐夫打个招呼,不管那孩子愿不愿意,按着头都得让她去市局上班。”
訾岳庭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叔侄两人不对付了,都是硬邦邦的人。
“我知道,放心吧。”
訾岳庭虽然这样应了,但他不会真的不顾及林悠的感受,就帮她做决定。
代驾到了,他们各自上车。一个走出城,一个走进城,完全两个方向。
车开上路后,訾岳庭拿出手机给林悠打了个电话。
“到家了吗?”
“到了。”
“许彦柏呢?”
“他回去了。”
“嗯。”
“你呢?”
“刚离开饭店。”
“哦……”
说话的时间里,訾岳庭已经在手机上改好了地址。
“一会儿见。”
到了813小区,訾岳庭指挥代驾把车停进弄堂里。在这小区里开车是个技术活,光停车就花了有十来分钟,代驾临走前訾岳庭还给了他点辛苦费。
爬上六楼,出了一身的汗。
现在大家过的都是城市生活,很少有爬楼的机会。
訾岳庭站在门外,心情像是回到了二十岁。
林悠一个小时前到的家,已经洗过澡,外加收拾了一遍屋子了。
她穿着睡衣来给他开门。
訾岳庭看见她的打扮,站在门外问:“你准备睡了?”
林悠怕他当即就说要走,连忙说:“没有。”然后低头去给他找拖鞋。
訾岳庭换鞋进屋,头一回坐在了沙发上。
纯木沙发坐着硬,并不舒服。虽然上头摆了几个靠垫,但也解决不了设计本身的问题。
这种审美糟糕,舒适度为零,且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设计的家具,是怎么在九十年代的大江南北流行起来的,訾岳庭至今都没搞明白。
林悠还要去给他泡茶,訾岳庭拉住她,说:“不用麻烦。”
他今晚茶和酒都没少喝,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过来,只是因为想和她说几句话。
訾岳庭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许彦柏有没有和你聊什么?”
“就说周末去看展。”
林悠如实告诉他,“我答应了。”
但她答应是有原因的。
訾岳庭对此好像并不怎么敏感,“没事,去看吧。”
晚上的菜辣,林悠的嘴唇到现在还泛红。她很爱舔嘴皮,舔得唇瓣上光滑水盈,混若刚剥皮的新鲜水蜜桃,自己却浑然不觉。
有时,极致的纯情就是极致的色情。
他心里闪过某种冲动,但是忍住了,转移话题问她:“晚上是不是没吃饱?”
林悠点头。倒不是菜不对胃口,只是她有些心理负担。
“想到你家院子里的青蛙,我有点于心不忍。”
那几个晚上,她都是听着蛙声入睡的。
訾岳庭笑,“那是养殖的,和我院子里的不一样。”
青蛙和田鸡其实不算一个品种,但锦城人一般不分这些,一概都叫“缺块儿”。
訾岳庭怕自己再坐下去就不想走了,于是认真地和林悠说:“你考虑下去专案组的事情。这其实不算走后门,你的编制还在原所,只是短期去办个案子。案子办得好,你能积累经验,案子办得不好,也没什么,这样你好歹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努力,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瞎忙活。”
他来时想过了,林文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民警这职业,遇到坏人的概率太大了。她年轻单纯,他不想她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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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林悠低头掰弄了下
手指,说:“我其实有打算准备司法考试,然后申请去法制大队。”
訾岳庭问:“你小叔不知道?”
林悠摇头,“我怕他知道了又给我安排工作什么的……我觉得这样不好。”
林悠也知道现在是人际社会,前二十年,知识能改变命运,但出了社会,一切都要靠人脉和后台。
訾岳庭沉吟一声,“嗯……人生呢,有时候需要一定的机遇。你小叔这样做,也是为你考虑,你不要太抗拒。”
“我不抗拒,我只是……不想抢了同事的机会。”
林悠闷声道:“公平是很重要的事情。”
正直也是她身上闪耀的特质之一。
訾岳庭拉过她的手,将扭拧的指节分开,在隙间穿过自己的手指,紧紧扣住。
“这个不关系到升职借调,就是去办个案子,你就想成是个实习机会,司法考试也可以去试一试,这并不冲突。”
林悠还有顾虑,“如果我去了市局上班,我小叔让我住回去怎么办?”
“你就这么不想回家住?”
林悠肯定答:“不想。”
回家住,他们见面就更难了,她不想那么快就感受远距离恋爱。
訾岳庭帮她想了个借口,“你可以说房子签了合同,不能退租。”
林悠也不是完全一根筋的人,只是需要耐心些沟通。
她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工作做完了,訾岳庭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林悠也跟着站起来,“你……不多坐一会儿?”
她还惦记着他说约会的事情。
“我喝酒了。”
訾岳庭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你应该不会想和一个醉汉约会。”
林悠郁闷道:“你一点都没醉。”
口齿清晰,逻辑通顺,把她哄得一愣一愣的。
訾岳庭低声说:“今天太晚了。等你哪天不值班,告诉我。我去接你下班。”
林悠咬着嘴唇,还是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怎么了?”
中午起来的那会儿,他们靠得很近,近的就快要碰到鼻尖……
她想,既然约会泡汤了,那至少要得到点别的补偿。
林悠一鼓作气,闭上眼睛,仰头,意思很明确。
訾岳庭当然懂。但他不想吓着她,最终只浅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悠睁开眼睛,“就这样?”
他笑,“你想要怎样?”
林悠挠了挠脖子,耳朵不知何时红了,“……你回去吧。”
走到门口,訾岳庭问:“你一般几点去上班?”
林悠说:“七点半。”
他点头,“我明早过来陪你吃早饭。早点休息。”
訾岳庭踩着感应灯下楼。这么晚了,住在小区里的人该回家的早回家了,他的车在这停一晚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反正明早还要过来,他决定不叫代驾,打车回家。
关心
七点半,林悠准时下楼,发现訾岳庭的车就停在楼间的弄堂里。
走近瞧,车里并没有人,像是在这里停了一晚上。
正当林悠趴在黑玻璃上东瞅西瞧间,车锁开了。
訾岳庭手握着车钥匙,往车的方向走来。
林悠赶紧站直。
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也没戴手表。林悠细微观察过,他的衣服多是单一色系的经典款,没有太多浮夸的设计,这与他的审美取向也有关系。
他喜欢纯粹主义。林悠做了一些功课,纯粹主义的内容是反对装饰,回归事物本身的单纯性,追求纯净的美学观。
“你昨晚车停在这里?”
“嗯。”
訾岳庭没否认,“上车吧,饿了。”
林悠乖乖上车。
“还去吃那家馓子豆花?”
“换一家吧。”
林悠点头,系上安全带,顺便将外套的拉链拉紧了些。
她里面穿的是制服,不怎么好看。
訾岳庭把车开出813小区,沿街看了看,“前面有家千里香馄饨。”
林悠通常都是上班路上随便买些早点,糊弄解决早饭的,这附近具体哪家店好吃,她还真不清楚。
坐下,林悠悄咪咪打了个哈欠,用手捂着。
“没睡好吗?”
“没,睡得挺好的。”
林悠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整晚的心情都因为那个吻而跌宕起伏,脑子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折腾到夜里两点才睡。
两碗清汤馄饨上桌,訾岳庭见林悠拿起桌上那瓶山西老陈醋,一点儿不留情就往馄饨汤里倒。
“这么爱喝醋?”
林悠点头,“我爱吃酸的。”
訾岳庭则拿起醋瓶旁的油泼辣子,舀一勺,“吃醋不吃辣,不像锦城人。”
馄饨还在冒热气儿,訾岳庭搅开面汤上浮着的辣油,放勺晾着,“会说本地话吗?”
“不会。”
“那你平时怎么跟那些村民打交道?”
“实在聊不通会说两句。”
林悠一直在锦城上学,本地话也会几句,她只是觉得不好听,市井味太重,显得执法时不够正派。
“说两句听听?”
林悠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我不行。”
她是害羞了。訾岳庭不再调侃她,“看着时间,别迟到。”
“哦。”
六块钱一碗的馄饨,吃进胃里很舒服。坐在早餐摊位上,顺便能停下来观察一眼清早忙碌的人们。
素未谋面,擦身而过,谁也不知道谁的故事。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在此之前,訾岳庭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人民警察谈恋爱。
林悠吃完了,扯了张纸巾抿嘴,“其实我走路过去也行,就五分钟。”
訾岳庭说:“我正好要去前面的花卉市场,顺路的。”
他要做一件事情,就一定会给自己找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那种。
坐上车,林悠开始独白,“高中的时候,有男同学喜欢我,上早读他来给我送牛奶,放晚自习就推着自行车陪我走回家……”
她想了一整晚,可有的问题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有答案,与其自个儿瞎猜,倒不如直接问他。
林悠问:“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你对我也是这种喜欢?”
訾岳庭都快忘了,她是个如此直接的女孩了。
訾岳庭答她:“逻辑上没有问题。”
这个回答,也算是默认。
车子照旧停在派出所对街。下车前,林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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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点下班,晚上……应该不值班。”
说完就飞快地下车走了,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他没说晚上一定来接她。
但是有些话,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訾岳庭到花卉市场买了把铁锹,挑了两颗银杏树,准备栽在院子里。
忙活一早上,最后发现一个人亲力亲为实在有难度,于是打电话给了许彦柏,让他过来帮手。
许彦柏在上班,就中午有空,来了也不干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问:“小舅,你有烟吗?我想抽一根。”
訾岳庭手握着铁铲柄,动作停下来,“什么时候学会的?”
许彦柏略有些不耐,“早学会了,在国外。”
訾岳庭扔了盒宽窄给他,又拿了个废弃花钵给他做烟灰缸。
“我感觉林悠她不怎么喜欢我。”
许彦柏吸一口烟,“也可能是因为她没谈过恋爱……”
昨晚坐车里,两人总共也没聊几句话。
但就是为数不多的几句交谈,也都是他起的话头。
訾岳庭毫不意外,“没事。我和你林叔叔也没非要你俩在一起。”
许彦柏又说:“可是我挺喜欢她的。”
訾岳庭噎住。
“这才见了几次面,就喜欢了?”
“我觉得好像自己对她特别熟悉,像是久别重逢……我喜欢她那种直来直往的性格,不作,也不会无理取闹。”
訾岳庭暗暗想,那是你没见过她无理取闹的样子。
“……我前女友就是那种特别作的人,三天两头闹着要我给她买包买鞋,我有阴影。我现在谈恋爱,就想找个单纯的,不虚荣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生活里很多。你平时少去点夜店,就不会总认识些奇奇怪怪的人。”
许哲民平时宠着他,没少过许彦柏钱花,訾岳庭虽然没见过,但从他日常的朋友圈看,也知道他花钱大手大脚,和朋友去夜店包台刷卡从不手软。
“再者,这也不能叫喜欢,最多是她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了。”
訾岳庭开始给他浇冷水,许彦柏弄不明白了,“小舅,你之前还让我上心,我现在上心了呀,你又不帮我出主意了……”
“我怎么帮你?领着你俩出去约会,再手把手告诉你们怎么谈恋爱?”
“……那倒也不至于。”
訾岳庭没心情挖坑了,把铁铲扔一边,剩下的活都交给了许彦柏。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看着办。”
走时顺便还捎走了自己的烟。
许彦柏下午要上班,訾岳庭要去工作室。
种好树,两人在荷塘月色附近找了家饭店,吃了点家常小炒。
訾岳庭问:“你周末是不是要去和林悠看展?”
“嗯,说好了。”
“看什么展?”
“就王燃阿姨的展,林悠说她挺感兴趣的。”
訾岳庭沉默了一会儿。
多半是林文彬在饭桌上无心说的几句话,被她听去了。
“周几去?”
“周六下午。”
訾岳庭改变了策略,“到时我带你们过去。”
许彦柏会意,“是不是跟着你去能不用买票啊?”
訾岳庭没答他,“快吃,我下午还有事。”
訾岳庭在工作室呆到五点多,准备走的时候,接到林悠的电话。
“我晚上临时有任务。”
“没事,那改天。”
“你不问我是什么任务?”
“什么任务。”
林悠说:“扫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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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訾岳庭皱眉,“怎
么让你去?”
“同事下乡去了,我们所里现在就四个人,还有一个是所长……”
他听着,在心里叹气。
“注意安全。”
“……扫黄不危险。”
以前他也不觉得民警日常工作有什么危险的,真当自己在乎的人做这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訾岳庭说:“都危险。”
林悠听懂了他语气里的关心,“我会注意的。那晚点再联系。”
挂了电话,訾岳庭回到工作室,助教小蔡也还没走,偷瞟了他好几眼。
訾岳庭想到饭局的事情,他已经推了好几次了,今天难得有空,没理由再推下去。
訾岳庭走过去,敲了下助教的桌子,问:“你爸妈还在锦城吗?”
“嗯,订了明天的火车票。”
“晚上我请他们吃个饭吧。”
助教赶忙说:“不用不用,教授,应该是我请您吃饭的……”
到了饭店,小蔡的爸妈还挺年轻,看模样也就四十来岁,妈妈像是知识分子,爸爸像是做生意的。
“訾教授喝酒吗?”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开车。”
“訾教授这么年轻,还没成家吧?”
訾岳庭答:“成家了,女儿都十岁了。”
蔡父蔡母对视了一眼,话咽回了肚子里。
訾岳庭多少也看出来一点,小蔡的父母似乎很欣赏他。
席间他们聊了聊小蔡平时的表现,包括写推荐信的事情,都还算融洽。小蔡打算毕业后继续留校任教,其实就算不吃这顿饭,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系主任那边该说的好话他也会说。但现在高校留任有一定难度,他的话也许也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散席时,訾岳庭对蔡父蔡母客套了几句,“小蔡她可以的,没问题。”
小蔡爸妈的酒店住得远,不好意思叫訾岳庭开车送他们回去,便打了个车。
訾岳庭把人送上车,车门一关上,蔡母便开始问:“你不是说他单身吗?怎么有个女儿?”
“离婚了……”
訾岳庭回到自己车上,给林悠打了两个电话,都没通。
九点半,时间也不早了。她就是要出警,也应该是在辖区范围内。
訾岳庭有些不放心,于是直接开车去了马草塘。
派出所门前灯火通明,没见有人进出。訾岳庭摇下窗吸了根烟,又给林悠打了个电话,还是没通。正苦恼要不要进去问问,有人从闪警灯下走了出来。
林悠还穿着早上那件外套,挎着个包,耷拉着头,过马路也不看车。
訾岳庭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只好下车。
夜里十点后,路上车少,改装车队开始躁动,市区是他们的禁地,也就只能扎堆在外城闹腾,黑头盔开得一个比一个快,路人都要啐一句,赶着去投胎。
訾岳庭从后拉住她的手臂,“看车——”
林悠转头看见他,有些错愕。
“你怎么来了?”
她还好意思问他。
訾岳庭问:“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林悠想起来,出警埋伏的时候怕暴露,就关机了。
“刚才在忙,就忘记开机了。”
方才她脸上明明写着闷闷不乐,谁看都是受委屈了。
两人还站在马路中间,訾岳庭知道孰轻孰重,于是握住她的手往车上走。
看见她人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他才算放下心。
訾岳庭意识到,自己这是关心则乱。
症结
林悠今晚有心事。
訾岳庭尽量放慢车速,给她一点缓和的时间。
到了楼下,林悠问他:“你要上去吗?”
訾岳庭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弄堂里停了辆车。
“停车麻烦。”
訾岳庭望着她,“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林悠沉思片刻,问了訾岳庭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世上是坏人多还是好人多?”
訾岳庭在心里酌量了一下,“嗯……取决于境况。”
“什么意思?”
“在没有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是好人,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所有人都可能是坏人。”
林悠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他看问题的角度和她不一样。她活得年岁太短,阅历太浅,对生活的理解当然不够深刻。
訾岳庭将车子熄火,决定陪她坐一会儿。
“遇到什么事情了?”
林悠回想了一遍晚上的经过。
他们所里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在社区出租屋内聚众卖-淫,七点钟,沈一安带队出的警。
不去不知道,一去发现整一层楼都是红房间。小姐们还挺懂事,见了警察,乖乖就在墙边蹲好,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扣人的时候,有个小姐说要打电话,说是认识治安大队的李警官。
当时他们去了有七个人,除了她和沈一安,还有个实习警员,其余的都是辅警。
小姐说完这句话后,林悠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沈一安突然支开她和实习警员去买水。
等她再上楼时,不少人的铐子已经解开了,那个李警官也来了。
人看着也就三十岁出头。穿着警服,人模人样的。
“我看到他贿赂辅警,一个人塞了两千块,让他们当做没看到。我师哥没收钱,但是……他也包庇了她们。最后我们只出了警,没抓人。”
林悠说:“我从来没想过,原来警察队伍里也会有坏人。”
訾岳庭听完整个故事,想的是,两千块钱,其实不算什么,能让他们冒着风险干这事,应该不仅仅是因为钱的关系。
“你师哥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不要管这件事。”
关于这个李警官的传闻,林悠多少也听过一些。
李汉山以前在马草塘派出所干过,在林悠入职的前一年升调去了治安大队,所以两人没打过照面,但沈一安和李汉山共事过两年,这一票的辅警也都和他很熟。
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小姐一说治安大队的李警官,大家都明白是谁。
李汉山的姐夫之前是马草塘派出所的所长,因上头有人关照,一下就升调去了城关区公安分局干副局长。
毕竟之前是不过去了。
林悠听过一些传闻,也有自己的怀疑,“我猜……他们有的人也去嫖过,有视频证据在那个李汉山手上。而且我怀疑,很可能这个卖-淫窝点就是李汉山组织的,平时靠抽成收保护费运作。”
訾岳庭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了想,最后给出了同样的建议,“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管。”
林悠不解,“为什么?”
訾岳庭说:“这无关乎对错,而是对你今后的发展不好,你明白吗?”
要是她出头捅破这件事,断了人家的财路事小,真要调查起来,涉嫌违法违纪,那就不仅是丢工作断官途,还要面临审讯羁押。
且不说她是个刚戴上警衔的小民警,没背景没靠山,能不能披露真相都不一定。这种地痞流氓不知什么来路,背后又有没有人,很可能最后这个李汉山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处置,反而找来些社会上的人对她进行打击报复。
无论怎么看,风险都太大。
她师哥故意支开她,往远了看也是为她好。
但林悠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嘴里塞满了沙子,满心抑郁不平,却有口难言,回想起来还有些恶心。她不想就这样忍气吞声。
“可我心里放不下。明天去上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訾岳庭安慰她,“你就想,往后去了专案组,也碰不到这号人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他行事这么招摇,以后肯定是要出事的。”
社会是复杂的构成,有很多隐匿的角落。黑暗与丑陋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她从前涉世未深,并没有接触到那一层面。
不聊公平公正这些虚幌子,在社会、职场上,自己的利益永远应当在第一位。保护自己,再谈正义。这是訾岳庭作为过来人的看法。
但林悠的想法很简单,也没有那些多余的顾虑。她的出发点只是正义。
“我自己受点委屈都没什么。但工作上的事情,我不能违背原则。如果我视而不见不作为,那和纵容犯罪有什么区别?”
“但你有没有想过,因为这件事情,你们所的辅警都要失业,可能牵连的远不止这几个人……你得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林悠坚定道:“那也是他们做错了。”
訾岳庭静了静。其实林悠说的没错。
错的是别人,凭什么她要忍让。
他习惯了考虑事情总是先考虑最坏的可能。中庸之道,遇事上策是要避,凡事但求稳妥,不给自己惹上麻烦,自然也丧失了那份揭露社会阴暗的勇气。
有车开进小区,訾岳庭不清楚对方是停车的住户还是来送人的,于是打开了车前灯,有备无患。
林悠以为他要走,于是拉开门说:“我先上去了……晚安。”
訾岳庭跟着下了车。
“林悠。”
“嗯?”
訾岳庭走上前,抱住她,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上班,别想那么多。就是要跟上级反映这个事情,也要有证据。”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冲动。”
末了,林悠说:“我明天又要值班。”
“我明天也有事情。”
他和许哲民约好了,明天一道陪訾崇茂去医院做检查。
两人在夜灯昏暗中抱了一会儿,訾岳庭忍不住问:“你还要值多久的班?”
林悠也很郁闷,“可能一直要等到上边的案子破了,警力分配下来,我们才能减负。”
“嗯。”
他松手,摸了下她的头顶,“我等你。”
回去的路上,訾岳庭想了很多。
想到他也有过满腔热枕,嫉恶如仇的年纪。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上再不见年轻时的那份愤世妒俗,渐而变得麻木不仁,对社会事件漠不关心,在体制中虚与委蛇,一心只安于谋生。
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本心。
因为他心中有症结。
那个症结就是訾砚青。
西南医院,訾岳庭和许哲民碰上了面。寿宴后,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訾岳庭一大早开车去老宅接的訾崇茂。许哲民找了个医院里的熟人,体检项目都安排好了,除了常规体检项目,还有针对心血管疾病的排查。
一整套检查做下来,从八点折腾到十二点,怕老爷子饿不住了,许哲民先带他去食堂吃点东西,訾岳庭留在心血管内科等结果。
“心绞痛发作典型,心电图有缺血的表现,但心肌酶数值波动不大……心绞痛是因为供应心脏血液的动脉血管出现硬化,血管变狭窄,血栓堵塞而导致的,这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冠心病。上次接急诊的医生也初步诊断过了,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个冠状动脉造影……建议是先进行药物治疗,吃一些抗血栓,减轻心肌氧耗,缓解心绞痛的药物。如果心绞痛频发,有心梗、心肌缺血,或是其他更严重的症状,再考虑做介入治疗。心脏支架手术的话,考虑到病人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我们是不推荐做的。”
医生关掉墙上的观片灯,说:“慢性冠心病一般是无法根治的,尤其是老年人,将会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主要还是以控制为主。首先是家人要重视,饮食生活各方面都要注意,酒肯定是一滴都不能喝了。还有就是要控制血压血脂血糖等等,平时呢让老人家调整好心情,不要太劳累,适当锻炼……只要合理有效治疗,在没有其他基础病的情况下,一般是不影响寿命的。但要是心肌酶升高,就有慢性转急性的风险了。”
訾岳庭将医嘱用手机录了下来,回去方便转交给胡嫂听,然后拿着处方去开药,都办好后才给许哲民打电话。
“结果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我取过药了,可以走了。”
许哲民说:“爸说你还没吃饭,让你也下来食堂吃一点。这里的饭菜还可以。”
医院电梯基本都是负载状态,就没有空闲的时候。从十五楼到二楼,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人。訾岳庭出了二楼,走长廊去到住院部的食堂。
西南医院他还算熟悉,曹月仙生病的那阵子,他经常来这里,对医院构造科室分布很清楚。
医院这地方,每来一回都有新感触。
訾岳庭突然就想,等哪一天自己老了,再踏进来,又会是什么感觉。
食堂的菜色比较简单,訾岳庭就点了个茄子,两个馒头一碗汤,随意解决一下。
许哲民给他占着位置,“我本来说去楼上饭店炒两个菜,咱爸说想吃食堂的味道。委屈你了。”
“没事。我也想吃食堂了。”
訾岳庭还记得,曹月仙病倒的那半年,他们爷俩轮流陪床打饭,没少吃食堂。
訾崇茂看着食堂里形形色色的人,突然问:“我还能活几年?”
訾岳庭嚼着馒头说:“爸,没事,虚惊一场。就是心脏出了点小毛病,你吃点药平时注意一下就行了。你看,药我都给你开来了。”
訾崇茂不信他的话。
吃完饭,訾岳庭把车开到住院部的门口,扶着訾崇茂上车,再给他系上安全带。
“爸,我给你空调开着,你等一会儿,我和姐夫说两句话。”
訾崇茂一看,医院拍的片子出的诊断书,都放在后座,根本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
老爷子放心了,儿子没骗他。
訾崇茂原本蔫了好几天,这下突然就有精神了,声音也洪亮了不少。
“你快点,我下午约好了跟人下棋。”
訾岳庭合上车门,转头,许哲民问:“咱爸是真没事?”
“真没事。回头我把录音发给你。”
这里也不是能停车的地方,訾岳庭长话短说:“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情。市公安局是不是在搞什么网安行动?”
“是。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想让你帮个忙,调个人去专案组。”
“谁?”
“林国栋的女儿。”
这门亲事是老爷子交代过的,虽然人许哲民没有正式见过,但名字已经听过好几回了。
许哲民回想了一下,“是叫林悠,对吧?”
訾岳庭点头,“是。双木林,悠然见南山的悠。”
许哲民记下,“好,我知道了。”
这不算什么难事。市局要调人上去办案子,通常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有人乐意有人不乐意,也没得挑。
看展
零度美术馆位于芳草地,是与当代画廊联办的展馆。展馆主体由美国著名的有机建筑设计师担纲,整体建筑呈现后现代主义风格,将冷酷的混凝土与原址上的绿色植被糅合,展现出工业与自然之前的碰撞与共生。
进馆前,许彦柏朝二楼露台上的女人招了下手。对方的回应很冷淡,只点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吞云吐雾,与长发的男友人谈笑。
林悠的目光不由得被她吸引。
一条印第安风格的民族纹饰长裙,一只翡翠玉镯,头巾下是浅褐色的卷发,左臂自手腕处便被刺青覆盖,花臂一直延伸到锁骨,妆容打扮极具异域风情,一眼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她就是王燃。
许彦柏买好票,又拿了两份宣传册,递给林悠,小声八卦,“我之前一直怀疑她是我舅的女朋友,不过现在看,他们好像分手了。”
林悠夹带私心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彦柏把宣传册当扇子扇风,“我舅连进都不进来,还不说明问题吗?”
林悠悄悄回头,目光探往层叠的玻璃窗外。
绿色草皮的尽头,黑色汽车安静停靠,也不知他人是去了别处,还是坐在车里没下来。
出门之前,林悠也没想到訾岳庭会特意送他们过来看展。
她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大概率也不会是为了盯梢来的。
他应该还没那么喜欢她。
林悠看着手里的宣传册,视线固定在封面上的“王燃”二字上。
也许是为了她吧?
展馆分三层,王燃的作品只在一层的固定展区展示。
画展的主题叫做「最后的呼吸」,策展人署名是宁远鹏。
林悠不想错漏任何的细节,从引言部分开始就看得很仔细,包括艺术家简介。
这一系列作品创作于2013-2018年之间,无论是画,雕塑,还是影像,主题都围绕着“溺水,窒息和濒死恐惧”。
影像室里播放的序幕影片,是艺术家进行溺水体验的纪实录像。黑暗狭窄的空间中,配合环绕式立体声音响,真实展示出人在水下的脉动,心跳,呼吸的声率,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下氧气殆尽后,身体本能地挣扎和求生的状态。
林悠在黑屋里坐了一分多钟,自呛水那一幕开始,便感觉不适。
心上像捂了一块湿抹布,压抑,湿闷,窒碍……她对这种离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并不陌生。
那是被她锁在黑匣子中的记忆。
到最后,林悠也没能看完这段影片。
下一展区的展品,是以这段影片为基础所创作的系列油画。分别绘画了人在水中的四个状态,沉睡时,呼吸时,挣扎时,溺亡时。
画面的颜色鲜艳抢眼,笔触的块面感很强,但它仍不是本次展览中最重要的作品。
一层的中心展区摆着一座与人等比的雕塑,周围聚集了不少参观者。
雕塑主体是一只白色的浴缸,当中躺着一个全身浸没水中的裸-体女人。
女人双目紧闭,身体呈鱼竿状弯曲,全身只有口鼻浮出水面,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在做「最后的呼吸」。
从花臂纹身和悬浮的卷发可以判定,这个雕塑的原型正是艺术家本人。
作品介绍写,除陶瓷浴缸外,液体部分使用树脂材料制成,保证了透明度和水花的质感,而人体部分则用的是传统大理石,以不同的材质来体现刚与柔的碰撞。
水无形,却至柔至刚。如此温柔一滩水,足以扼死一个鲜活的生命。
有参观者在低语表达自己的见解。
“风格很像荒木经惟,但又致敬了古典,构图有《马拉之死》的味道……”
林悠有感,自己或许是这个展馆中唯一的门外汉。
比起欣赏雕塑的艺术性本身,她脑中浮现的却是另外的画面。
裸-体造型在艺术作品中十分常见,这个雕塑本身也并不具有任何色情意味,只因为林悠刚才见到了王燃本人,难免会产生联想。
林悠偷偷咽口水……嗯,身材真好。
回想起那天扫黄现场,出租屋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情趣内衣,林悠脸上烧了起来。
一楼转完了,许彦柏问:“去二楼看看吗?”
林悠点头,搭着玻璃扶手上楼。
展厅内部以石料、玻璃、水泥为主要建筑材料,转角处尚有刻意裸露的钢材构架,灰泥地蜡,花岗岩石阶,粗旷中透着简约,处处都彰显着建筑师强烈的个人风格。
二楼是公共展厅,汇集了国内外诸多艺术家们的作品,作品多且杂,对于林悠来说,欣赏力已渐渐达到负载状态。
王燃仍在露台和展厅负责人聊天,只是指间未再夹着细烟。
玻璃门露开半扇,许彦柏他们经过时,王燃双手抱胸,朝人问了句,“什么时候回国的?”
许彦柏停步,“年初就回来了。”
王燃瞥一眼他身旁的女孩,“谈女朋友了?”
“没。就……朋友。”
许彦柏不想让林悠尴尬。
王燃没深究,“看上哪幅画,让你舅给你买。”
许彦柏随口问了句:“多少钱一幅啊?”
“你不需要知道多少钱。”
王燃拢一拢发,哼腔,“反正他买得起。”
訾岳庭的车就停在芳草地外面,他们到时,王燃便在二楼看见了。
这男人当真够冷血,都到门口了,也不肯赏脸进来看一眼。
逛完了上下三层,林悠说想回去展馆一层的美术馆商店逛逛,于是许彦柏陪着她又回到了一层。
隔着车窗加展馆的落地玻璃窗,訾岳庭看见他们穿过展厅,进到美术馆商店。
他终于决定下车。
商店里,林悠正在看一只帆布袋,上面印着北斋最出名的那幅版画作品「神奈川外的巨浪」。
她拿起来,看了眼标价,又放下,最后想想,还是拿了起来,眼里分明是喜欢的。
五十块钱的布袋子,却还要犹豫一下。
訾岳庭假装闲逛进了商店,在结账区附近翻看书册。
许彦柏也在瞎转悠,指着展柜中的玻璃钢微缩雕塑说,“欸,这个挺不错的。有点像那个艺术家……我忘了叫什名字了,作品都是四肢细长的大蜘蛛,很诡异的那种,我在纽约a看过他的雕塑。”
訾岳庭为他解惑,“louisebeois”
“对,就是他。”
实际上,是“她”,而不是“他”。louisebeois是当代数一数二的超现实主义女雕塑家。
大蜘蛛的灵感来自于偷情的父亲,和默默隐忍的母亲。雕塑因其扭曲的体态和荒谬的尺寸而深入人心。
商店的另一头,林悠最终决定买下那只布袋。訾岳庭见她去向结账区,于是随手拿起一本摄影书籍,问许彦柏,“你要买什么,一起结。”
许彦柏对这些艺术品周边不感兴趣,买回家也是放着积灰,将手里的微缩雕塑放下,“我不买。对了,王燃阿姨问你要不要买她的画……”
訾岳庭没答话,赶在林悠付钱之前将书放在了结账台上。
林悠先前没注意到他进了店里,看见他时,还愣了一下。
訾岳庭手里拿着钱包,分明是要给她付账的意思。
林悠说:“我自己付吧。”
“没事,我也要买。”
是为避免太刻意,他才拿了这本书。
店员问:“要袋子吗?”
訾岳庭问她,“要吗?”
她买的本身也就是个袋子,就说:“不用了吧。”
“不用。”
“嗯,一百二十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