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二章 初恋与合法婚姻 3
3
罗普霍夫走进屋里,他看见一家人,包括薇罗奇卡在内,他们都在桌子旁边坐着喝茶。当然,这几个人,包括薇罗奇卡在内,也看到他们的家庭教师进来了。
“请坐,”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说,“玛特辽娜,再拿只杯子来。”
“要是为我准备的话,谢谢您了,我不想喝了。”
“玛特辽娜,不要杯子了(多有礼貌的一个年轻人啊!)。为什么不喝呢?喝一杯吧。”!
他望着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于此同时,好像故意地也瞟了一眼薇罗奇卡,——也许真是有意的吧?再不就是由于他发觉她微微地耸了耸肩?“他看出我脸红了。”她心里想。
“谢谢您,我只在家里喝茶。”
“看来他也不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一进来就很得体地、大大方方地鞠了躬。”她坐在桌子那边想道。
“即使她是个学坏的姑娘,至少也为她母亲的俗气而脸红啊。”他在桌子这边想道。
费佳很快喝完茶,学习去了。这个晚上对于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最大的收获是:虽然上课时间从早晨换成了晚间,她那一缸糖①不会遭受大的损失,为此她对这位教师产生了好感。
——————
①欧美人多喝红茶,喝茶时要放糖。
——————
过了两天,这位教师又赶上一家人在喝茶,而且又谢绝一起喝茶,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更放心了。可是这一次,他看见桌子旁边坐着一个新人,——那是位军官,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尽向那个人献殷勤。“哦,求婚的。”
求婚人酌量自己的身份和门第,认为应该正眼看看这位教师,但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他要瞧一眼之后,用上流社会那种漫不经心、审视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可是他刚开始打量,却发觉这位教师并不同样打量他本人,而是以更坏的目光:照直盯着他,而且那么起劲。求婚者只好停止审视,开口说道:
“罗普霍夫先生,您这一行可挺难干哪,——我是说医生这行当。”
“是的,难干。”罗普霍夫还是盯着他。
求婚人的左手不知为什么总在摆弄自己制服的第二和第三个钮扣,看来他除了摸摸钮扣,再就是匆匆喝完一杯茶,再让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倒一杯,此外别无良策。
“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您穿的是某一团队的制服吧?”
“是的,我在这个团队服役。”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回答说。
“已经服役很久了吗?”
“9年了。”
“一开始担任军职就在这个团队吗?”
“是的。”
“您是不是连长?”
“不,还不是。”(他这样盘问我,我倒成了他的传令兵了)
“快当上了吧?”
“还不能。”
“嗯。”教师认为问够了,于是又盯视着这位想象中的传令兵,之后就不再问了。
“不过——不过,”薇罗奇卡想,“这个‘不过’是什么意思呢?”她终于感到这个“不过”的意思了。不过,他的风度很像和柔丽一起来过的谢尔什。他可不是什么腼腆的人,但是他谈到女孩子的时候为什么要发表一些奇谈怪论呢?他说什么有股傻气的人才看美人,而且——而且——“而且”又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他为什么不愿听别人谈论我,说是没有意思呢?”
“薇罗奇卡,弹弹钢琴吧,我和米哈依尔·伊凡内奇都想听听。”当薇罗奇卡把第二杯茶放在桌子上时,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说。
“好吧。”
“您再唱点什么吧,薇拉·巴芙洛夫娜,”米哈依尔·伊凡内奇用谄媚的腔调补充说。
“好吧。”
“不过这个‘好吧’却隐含着‘我都同意,只要能脱身’。”教师心里想。因为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四五分钟,虽然不曾看她,却知道她没有瞧过求婚者一眼,除了刚才回答时除外。而且就是这次,那眼光也只像看她父母那样——冷冷地,没有一点亲近感。看来,这里有点和费佳说的不一样。很可能她很高傲也很冷漠,她渴望进入上流社会,去驾驭别人、炫耀自己,使她不快的是她没有找到可心的意中人,尽管她看不上这个求婚者,也只好将就了,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把她带到她想去的地方。不过,这总是挺有趣的。
“费佳,你快点喝吧。”母亲说。
“不要催他,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如果薇拉·巴芙洛夫娜同意的话,我也想听一听。”
薇罗奇卡抓起一本乐谱,甚至连看都没看,就随便翻个地方,机械地弹了起来。——反正弹什么都一样,只要弹完了快点脱身。赶巧她抓到的恰是一支很有意思的歌剧的曲子,她弹奏得也很投入,弹了一会儿,她想站起来。
“薇拉·巴芙洛夫娜,您是答应唱支歌的,如果不揣冒昧,我想请您从《弄臣》①中选支曲子唱一下。”(在那年冬天,“ladonna é mobile”是很走红的)
——————
①《弄臣》是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威尔第(1813-1901)的歌剧,1851年完成,当车尔尼雪夫斯基写此书时,是新歌剧,此剧获得了巨大成功。“Ladonna é mobile”——女人多变,这是公爵唱的一曲的开头一句。
——————
“好吧。”薇罗奇卡唱完了ladonna é mobile之后,起身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不,她不是一个冷漠的姑娘。这里有文章。”
“唱得好,对吗?”这时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对教师改用普通的腔调说道,再不是打量他了。虽然这些人说话有点像盘问传令兵似的,但也不必因此而把关系弄僵,干嘛不用谦和一点的口气跟他说话,不叫他生气呢?
“是的,很好。”
“您对音乐很在行吧?”
“马马虎虎。”
“您是音乐家吧?”
“稍懂一点。”
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听到他们的谈话,忽然想出一个好主意。
“您擅长什么乐器?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她问。
“可以弹钢琴。”
“可以弹支曲子让我们欣赏一下吗?”
“很高兴。”
他弹了一支曲子,谈不到高明,可也不坏。
当他给孩子上完课,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走过来对他说,明天家里有个小小的晚会,女儿过生日,她想请老师光临。
他心里明白,这分明是由于缺少男舞伴,因为这种舞会通常缺少男舞伴。不过也好,顺便可以从近处看看这位姑娘,她本人或围绕她一定有些有趣的东西。
“谢谢您,我一定来。”
但是这位教师想错了。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自己,远非是为了女儿。
读者,您一定预料到在这次舞会上要表述薇罗奇卡和罗普霍夫的恋情了吧?——猜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