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一章 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娘家的生活 9

9

“怎么样？”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问进来的丈夫。

“很好，她已经知道了，她说，你们怎么敢这么做？我就回答：我们不敢，阁下，薇罗奇卡已经谢绝了。”

“什么？什么？你冒傻气，顺口胡说，蠢驴？”
“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

“你这个蠢驴！软骨头！你坑了我！你要我的命！我赏你这个！”于是丈夫挨了一记耳光。“再赏你一个！”丈夫又挨了一记耳光。——“让你长长记性，混蛋！”她抓住丈夫的头发使劲地揪它。这堂课上了不少时间，当斯托列希尼科夫在他母亲停停说说的训斥后来到这间屋子里时，还看到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仍在起劲地施教呢。

“蠢驴，连门也不关——让外人看见了成了什么样子！你这蠢驴，连点羞耻也没有！”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只想出这么几句话来。

“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哪儿？我要马上见薇拉·巴芙洛夫娜！她真的拒绝我了？”

处境是如此艰难，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垂头丧气。就是拿破仑碰到这种事也没回天之力。滑铁卢战役之后，如果他发现格鲁希元帅原来像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一样是糊涂蛋，拉斐特又像薇罗奇卡一样是个捣蛋鬼，拿破仑竭尽全力拼搏，纵使他身怀绝技，也是依然毫无效果。最后只能束手无策，摊开手说道：我退位，谁愿意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办吧，悉听尊便。①

——————
①1815年6月18日，拿破仑在滑铁卢一战彻底失败，他手下的格鲁希元帅由于未能发现布律赫统率的普鲁士军队的行踪，使之与惠灵顿统率的英军联合，致使法军大败。“愚蠢”乃指格鲁希的不尽职，导致拿破仑的失败。根据名将拉斐特的建议，要求拿破仑退位，拿破仑只好于同年6月22日退位，被流放到圣海伦娜岛。
——————
“薇拉·巴芙洛夫娜！您拒绝我了？”
“您自己考虑一下，我能不拒绝您吗？”
“薇拉·巴芙洛夫娜！我确实很残酷地侮辱过您的名誉，我有错，应该受罚。可是您的拒绝，实在叫我受不了·……”他反来复去地说道。

薇罗奇卡听他讲了几分钟，最后她不得不制止它——听着难受。

“不，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够了，别再往下说了。我不能答应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有求您宽恕。您现在还抹不掉我对您的侮辱的创伤……那就不要给我答复。请留给我一段时间争取您的宽恕吧。您认为我卑鄙、下流，不过您会看到，我也许能改过自新的，我会竭尽全力去改过自新！请帮助我，不要马上推开我，给我点时间，我会事事听从您的！您会看到我是驯顺的。您也许会看到我身上也有一些优点，只是给我一点时间吧！”

“我可怜您，”薇罗奇卡说，“我看到了您对爱情的真挚(薇罗奇卡呀，这可完全不是什么爱情，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丑陋、污垢的混合物，——爱情可不是这样的。由于被女人拒绝而感沮丧的男人，他们并非人人真心爱她，爱情远非如此，——薇罗奇卡还不了解这一点，她只是被感动了)，您希望我不要马上给您答复，好吧。可是我事先告诉您，延期也没有用。除了我今天给您的答复外，您永远不会得到别的答复。”

“我会得到，会得到别的答复的，您救救我吧！”他抓住她的手吻起来。

这时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走进房间，在万分激动之中她真想不拘场合给两个可爱的孩子举行祝福仪式——要是没有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在场的话——她想先祝福，然后再把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叫来再隆重地祝福一番。可是斯托列希尼科夫扫去了她一半好兴致。他吻了吻她，解释道：薇拉·巴芙洛夫娜虽然没有答应，可是也没有拒绝，要等好长时间才能作出答复。真糟糕！不过这比上次好多了。

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觉得薇罗奇卡真是捉摸不透。女儿说的话，包括作的事都跟当妈的意图完全相反。而女儿居然能战胜一切困难，那都是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无法应付的。如果从事情的进展上看，薇罗奇卡所想的也和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一样。不过她是个机灵鬼儿，处理问题的招法和自己不同。于是，假如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对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说：妈妈，我们想的都一致，放心吧！或许是她对母亲成见太大，所以连这件应该两个人共同处理的事也想甩开母亲，单独在做吗？至于拖延时间作出答复，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倒心领神会，她是为了将来完全控制未婚夫，使他一离开她连喘口粗气也不敢，进而使安娜·彼得罗芙娜也俯首听命。这分明比她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要高明得多。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经过苦苦思虑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却常常给她提供相反的证明。如果她的结论是错的，女儿并不愿嫁给斯托列希尼科夫，那该怎么办？那么她就是一头不知如何才能驯服的猛兽。看来，下贱的薇尔卡是不愿出嫁的——这是确凿无疑的。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具有坚定健全的理智，决不会用“薇罗奇卡是个精明的阴谋家”这自作聪明的猜想来麻痹自己。可是这个鬼丫头巧妙斡旋一切，以便她一旦出嫁(谁也猜不透她脑子里想些什么，也许真想这个呢！)就能完全驾驭丈夫、婆婆和家庭，——前景如何？只能等待，别无他法。现在薇尔卡不想出嫁，等她习惯一些，自然就会同意。——唔，也可以好好吓唬吓唬她……只是要适时！现在只能找好机遇。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下决心等待。但是，那个念头仍然叫她神往，那是被她的健全理智所否定的想法：即薇尔卡正在准备结婚。除了薇罗奇卡的言行之外，一切都证明她的想法没错儿。只是求婚者是个棉花包。求婚者的母亲苦斗了三周，但是她的儿子凭着房产权的王牌击败了她，她只好服软。她表示愿意同薇罗奇卡认识认识，而薇罗奇卡却不登门。最初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心里想：若是自己处在薇罗奇卡的位置，她一定乖巧些，一定去看安娜·彼得罗芙娜。可是后来转过来一想，这么做要聪明得多。啊，这个狡滑的鬼丫头！果然，过了两周，安娜·彼得罗芙娜借口看看新住房的新装置，亲自登门了。她神情冷淡，说话客气而暗含尖酸。她刚说过二三句有刺的话，薇罗奇卡便回自己房间里去了。薇罗奇卡没有走的时候，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本来心想她不必走，跟她来个以刺还刺好了。等女儿走开后，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马上明白了：不错，走开是上策。让她儿子去骂她好了，这岂不更妙！又过了两周左右，安娜·彼得罗芙娜再次登门。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用任何借口，干脆说是来拜访，她当薇罗奇卡的面也没说一句带刺的话。

时光流逝，求婚者送了些礼物给薇罗奇卡，不过都由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经手。当然也像安娜·彼得罗芙娜先前送的那块表一样，被她扣了大部分，当然也没有全扣下。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把一些不值钱的礼物转给薇罗奇卡，还说是过期的押头。为了让求婚人看见，有几件礼物就留在姑娘手里。他果然看见，相信薇罗奇卡决定答应他的求婚，不然她是不会接受礼物的。可是她为什么还在拖延呢？他自己明白，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也点拨过他：她要等安娜·彼得罗芙娜完全被驯服……于是他加倍努力地调教他的母亲——这件事倒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

这样一来，他们不再打扰薇罗奇卡，反而尽力讨好她。然而她讨厌这种狗似的谄媚，为此她尽可能少地跟母亲在一起。母亲再也不敢进她的房间，薇罗奇卡坐在房间里，谁也不敢打扰她——她差不多整天不出屋。她有时允许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到她的房间来。他跟她在一起，竞像小孩子一样听话。她叫他看书，他就像小孩迎接考试似的读个没完。他从阅读中得到的教益不多，不过总是有些收获。她竭力用谈话去帮助他，——他觉得谈话比书本来得容易。他有了一些进步，但是很慢，也很有限，但到底是进步了。他与母亲相处比以前有礼貌，他不再驾驭她，只是不敢放松而已。

这样过了三四个月。这是停战中的平静，但是雷雨将临且日益逼近。薇罗奇卡的心由于痛苦的等待，几乎停止跳动——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米哈依尔·伊凡内奇或者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便会强迫她答应这门婚事。因为他们不会无限期地忍耐。如果我想给这件事情加上一个空洞而夸张的结局，而它实际上并未出现企图编造和耸人听闻的东西。如果想故弄玄虚引人入胜，也不好说压根儿就没有这个结局，我不想用笔头子耍花枪，所以我预先声明；不会有什么浮夸的冲突，事情结束时没有什么雷雨、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