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石主线（11）
13
洪升小区大体来说是一个亚洲人占多数的住宅区，这丛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我略懂一些中文，大概明白这个名字是想表达一些吉祥的祈愿。莱斯利则对中文一窍不通，于是一路上一直在尝试各种把这个小区名字用英文单词拼出来的方法。
“莱斯利，”我合上手机，“我们该下车了。”
从我住的地方到洪升小区的路远得令人发指，走下城铁后还需要换乘一趟公交车。上车没多久我胃里就开始不舒服，所幸没什么东西可吐。我们沿着手机导航的指引找到了洪升小区的大门，铁栅栏样式的自动门上缠着一些沾满灰尘的彩色小灯泡，可能从不知哪年的哪个节日起就一直在那里了。小区门禁系统早已损坏，我和莱斯利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半敞开的自动门缝里溜了进去。
“这里好像那种会闹鬼的地方……虎耳草市还有这么老的房子？”莱斯利哆嗦了一下。
“可能是殖民初期就有了吧……”
离大门最近的不是一号楼，而是三号楼，一单元的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一层层黑色胶带贴得满满的，三单元的门则像是合不上一般在风中微微晃动着，门锁像是被暴力破坏过，电线垂落在外面，褪色的外皮上沾满灰尘。小区里没有什么人，绿化带里的大叶冬青倒是肆意疯长成了各种古怪的形状，随着下午三点的风沙沙晃动。导航在这个距离尺度下的的定位变得不甚精确，我们又找不到可以问路的人，于是只好在小区里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位于西南角的八号楼——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多被暴力破坏的痕迹，这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我们要上去吗？”
我有些发怵。三单元二楼的窗子都拉着不同颜色的窗帘——兴许是光线在这个时间刚好会射入这个方向的窗子的缘故——完全无法判断出那位神秘的雇主是否在家，如果那位“乔然”在家的话，我们该跟他说什么？“你雇的人变成了凶手并且说是你要他这么干的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来吧，奈里，你又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卧室里。和陌生人交流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莱斯利扯了一下单元门的把手，门应声而开，内侧本应该是电子锁的地方只剩下了几组方形的空洞。他向我招手，我感觉双腿有些发沉——就像前几天去敲吕家的防盗门那时一样。
“莱斯利，等等……”
“哦得了奈里，你都二十六……”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某个粗略的方位。我听见背后的不知多远的地方有沙沙声，有风吹过——接着莱斯利大步向我走了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将他那颗长卷毛脑袋凑向我：
“你后面隔着一个健身区的那栋楼底下，有个人影一直盯着咱们。”他低声说道。
我想回头看，但肩膀被莱斯利很用力地掰住了。“别打草惊蛇，转过去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被发现了。”他说道。
“所以呢？”
“你不想抓住他，搞清楚他是谁吗？”
“那看起来像是楚天或者火石吗？”
“我不知道，不太像……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视觉存在偏差。”
“……你觉得那会不会是乔然？逻辑上来说，完全有可能。”
“我不知道，”莱斯利搓了搓手，难掩兴奋神色，“先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我们来抓住那个家伙。”
我们勾肩搭背地向八号楼拐角那里走过去，接着藏到一大丛紫丁香的枝桠后面去，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扭头好好观察一下莱斯利一开始警示的那个方向。差不多是五号和六号楼之间的位置停着一辆小轿车，一个人影站在半敞的车门边东张西望。车窗玻璃是暗色的，无法确定车里还有多少人。
“感觉不太像是乔然……而且他好像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得问一下嘛，”也许是明白了我这句话的含义，莱斯利的表情看上去谨慎了很多，“如果那是乔然的话……你不打算采访他吗？”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但莱斯利显然并不打算理会我的反对意见。绕到小花园靠近六号楼的边缘后，他松开了我的肩膀，径直向那辆车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事后不管回忆多少次我都只想说“那你之前迂回那么远究竟是为什么”，不过那时我只顾着纠结要不要赶快跟上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站在车门边的人攀谈了起来。
“安全，奈里，”我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回头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都是记者。”
“您好，我是新承安晚报的记者，”站在车门边的人向我伸出手来，满脸微笑，“打扰到您和您的朋友了很抱歉，我们是来对游乐园案的当事人进行采访的。”
我这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一个短发的女人，于是和她握了手，没有提自己的名字。从车里下来了另一个矮胖男人，自我介绍说是摄影师。我们分别握了手，之后莱斯利继续了话题：
“你们也是看到那个文章才过来的吗？”
记者耸了耸肩膀：“事实上随意披露公民个人信息是违法行为，但媒体的天职就是提供真相，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本不愿做的事情，那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知道该对她的话怎么评价。我想她是有道理的，但听起来有些奇怪。于是我装作好奇地打听她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在这里等着，尽量不打扰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她流畅地说道，“只是问乔先生几个小问题，希望他能澄清一些事实，这对他也是好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该怎么套取更多信息，没想到莱斯利张嘴依旧比我快。
“这么说吧，我们也是记者，”他抱起胳膊，表情忽地严肃起来，“所以不用遮遮掩掩了，你们是不是来等那个……那个凶手的？”
……很抱歉在记叙中有这么多停顿，但我真的很想说一句莱斯利脑子里可能全是饼干渣。
“你们的记者证呢？”记者的表情略略僵了一下，随即维持了和先前一般无二的笑意，她摊了摊手。 “自媒体。”我赶快说道。
“我一直觉得白银舰队新一代的调查记者应该会从自媒体中诞生，”那记者叹了口气，“现在调查记者越来越少了，揭露黑暗、伸张正义……危险越来越多，那些勇敢的声音都消失了。”
莱斯利追问了一下“消失”指什么意思，但那个记者只是露出无奈的表情，避开了他的问题。我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关于调查记者的信息，发现我连“调查记者”这个词汇的意思都不太明确，只好不去细想这个女人话里的含义。
“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吗？难道乔……乔先生在经过那些事以后还会回到自己家里来？”
记者往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
“当然只能这样，我询问了住在小区里的人，他们都说乔先生家里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有人出入了。总不能从二楼窗户爬进去吧？”
“如果凶手说的话是真的，那乔然应该至少四天前还跟凶手联系过。”
“四天？可是我听有人说……”记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一拍巴掌，“他邻居说一周前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门里有人出来了！”
“没有人出来？”
“是的……而且他楼下的阿姨说他家门口前几天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像是垃圾放久了，或者什么东西在腐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