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一百一十五）|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王巧合成立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挑战商业帝国A集团。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紧接着，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南溺水在被科学道德委员会扣押后，经解铃人的帮助出逃……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一十五 在魔王被烤熟之前

全文约58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一

如果说化学研究是嗅觉敏感的人更有优势，那么，生物学研究中，嗅觉敏锐的人则备受折磨。

尸体，腐肉，粘菌，爆浆……各种让人产生不良生理反应的味道，在这个秘密实验室里不断生成。

南溺水的“没科学道德生物实验室”成立了32小时左右以后，虽然空气循环系统运行良好，但是，生物实验室的几个房间里，已经开始仿佛有寄宿在墙壁里面的味道，挥之不去。

研究“生命”的科学，本质上就是在延长生物体抵达死亡状态的时间，越是精通于延长生命的科学家，也越懂得如何缩短生命。

“没科学道德生物实验室”的组成人员非常复杂，首先，核心人员是来自南溺水自己拟定的名单，她相信自己印象中的这些人，断然不可能是科学道德委员会的信徒，这些人有南溺水以往的同事和学生，也有她的死对头，这些人之间最大的共性就是“有科学道德委员会不能容忍的污点”。

南溺水列出了名单，北浮游就去想办法联系他们，并偷偷把他们送到“没实验室”。

另一组人员，则来自南方姑娘的推荐，解铃人小队，已经找到南方姑娘，并和她说明了王巧合的打算，让她出任白手套的工作，作为报答，北浮游会找人为她做“身份重塑”，让她可以完全不用担心科学道德委员会的追查。南方姑娘不但同意了这个邀请，另外又给出了一个名单，是她所知道的一批原本在平安京的南方组织科学家的名单，他们可能有人已经出逃，有人在隐藏，有人也许被科学道德委员会抓到了，但是，名单上关于他们的资料都比较详细，有这些资料作为线索，北浮游还是能找到他们的下落的。南方的这批科学家，也陆续被送到了“没实验室”。北浮游甚至期待，这其中有人会知道一些“围城者”的研究内幕。

研发围城者的那批南方组织内部的人，具体的名单和下落至今都是个谜团。

孙白糖猜测，也许那些人是通过轻禾逐渐的梦境世界的不同房间相联通，他们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交换彼此的数据和研究资料，他们所有人恐怕都不知道彼此是谁。而轻禾，则消失在围城者的梦境中……这个谜团就成了一个彻底的死结。

对于如何破坏围城者的组织结构和生命体征，南溺水定下了一个很明确的研究方向，就是使用rna病毒，考虑到围城者已知的资料中，它们的个体细胞的繁殖速度异常的快，如果想靠单纯的吞噬和杀死来消灭围城者，恐怕很难，只有让围城者内部发生多重变异，彼此以强攻击性攻击彼此，才有可能破坏它们的生物结构，至少，有可能让“围城者”这个物种消失，成为新的某种不符合原有完美构想的生物……哪怕它们成为癌细胞，成为怪物，成为一种巨大的生物，都要比它们既能作为单细胞生物行动，又有合体联合的机制。

和生物种类相比，人类已知的病毒库就是非常庞大的，那些黑市里在交易的各种生物产品中，也包含了大量的病毒库。

而围城者的样本出售，还要等几天的时间，卖家才会完成第一次的批量发售，之后很快，围城者样本的价格就会下跌一个数位。

“没实验室”里的生物科学家们，最初分成了六个小组，按照病毒的核酸类型的不同——双链DNA（dsDNA）、单链DNA（ssDNA）、双链RNA（dsRNA）、正单链RNA（+ssRNA）、负单链RNA（-ssRNA）这五种不同类型，分为五个单项小组，和由南溺水亲自负责的复合类型病毒研发。

六个小组以基本的病毒原理，进行复数的组合试验，而用于检验这些病毒成效的产品，则来自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主要产品和六龙原本各自研究的一些副线产品。

人造肉的生长方式和围城者的生长方式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以单纯的细胞为单位进行复制生长，而不是以生命体的整体情报进行分化生长。所以，能让这些人造肉变异的病毒，就有可能对围城者的生命结构造成改变。

南溺水和车进三是最先来到这个实验室的，这也是她和车进三第一次看到“三太子”的培养槽。

南溺水当时就忍不住说，“这个东西……已经不算是人造肉了，也许，他的生物情报抵达到某个物质数量级，就会产生爆发进化吧？真想切一块好好研究一下啊……不过现在没时间。”

车进三也赞叹，“我确实是个实用主义者啊，感觉你们这些家伙就是妖魔鬼怪集合啊，我们当年怎么会被业界相提并论？我给制造出这个东西的人提鞋都不配啊……”

南溺水点头表示赞同，她想了想才说，“如果，有一天，围城者真的爆发疯狂生长，把地球变成了一个大肉包子……这里恐怕就是包子馅，当这里的东西成熟以后，有可能就是这个星球上更新一代的智慧生物的物种起源。”

车进三歪头想了想，“你说，围城者算智慧生物吗？”

“应该算……至少，他有某种克制和慈悲的情怀在，轻禾在构造他的生物互联信号网络的时候，就出乎意料地早就出了那个超级的自我。轻禾的本意是制造一个大型生物电脑，来脱离现有的互联网世界……结果，果然，当无限的计算能力脱离了控制之后，总是会产生某种超越人类思考模式的超级存在。也许，围城者甚至已经察觉到了人类想要弄死他，在不停做各种试验，不过，他不在乎吧……就像，如果我们知道了老鼠想要取代我们来控制世界，我们会着急地去消灭所有老鼠吗？”南溺水反问。

“我这个实用主义者肯定是会去做的啊……所以，我才会对围城者一直很紧张啊。”车进三苦笑。

实验室里的人员在不断增加，南溺水知道要为这些人花的费用，累计起来已经快达到和超过无中生肉的研发实验室的费用了。这样大规模的资金消耗，显然无法从两家公司里无声无息地转出来费用，看来北浮游也是动用了老本了。

实验室产生的各种新病毒样本以每天几十种的速度累计，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围城者样本的到来。

二

南方姑娘原本没有想到，她还会有重回平安京的一天，当然，她现在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和身份，易水西。

易水西当年还被大家称作南方姑娘的时候，做着的工作类似于驻京办工作人员，既要负责猎头，也要负责媒体宣传，还要负责一些小项目的统筹和运营，工作的范围十分繁杂，人脉关系也就相应的复杂起来。所以，南方组织出事以后，她的退路就只有彻底消失，因为，平安京里有太多事情的支线里都有她的影子。

这一次重新回到平安京，改头换面，换了长相，换了身份，连声线也修改过了，而且，还是自己作为一家公司的持有人，这也算是当年和王巧合培养关系，得到的福报。

易水西第一次见到北浮游，她听说过地下社会里关于北浮游的传说，这个人起起落落，对许多事情的理解都很透彻。

“北先生，这次您为我做了许多事，我是一定不会忘记这个人情的，等熬过这一关，希望以后也能有机会给您做事。”易水西真心实意地向北浮游发誓。

“好说，王巧合是个妙人，这次，充当白手套来售出那些样品，你也是要担很大风险的，如果被人做背景调查，查出了你的过往，你逃都来不及了。你提供的南方组织的情报也非常有价值，所以，不用客气了，这次见面后，半年内，我们两个组织之间就完全不会有任何情报沟通了，你自己把握局势。”

北浮游和易水西告别，就要忙着找人找钱了，他并不急于拿到第一轮的围城者样本，价格太高固然是个问题，北浮游也没打算做二次分销来回本，按照南溺水的构想，优先把资金用于找人上面，多制造出几种病毒来，比拿到样本更加重要。

最糟的情况，是直接去围城者的催眠地带投放病毒，就像现在那些冒险者们在做的事情一样。

有了调查方向，北浮游也在布线，去调查那些开始有动作的组织，他们砸对围城者的催眠地带投放不同“生物武器”所取得的成果。多方的情报以复数的指向证实，大多数组织都把试验地带选择在了非洲……就算有某些区域的试验，导致了围城者爆发，也许，一两年之内也不会威胁到欧亚大陆和美洲。

这就是典型的马太效应啊，越没有价值的区域，越先沦为无法地带和地狱的境地。随着调查进一步推进，北浮游发觉有十几家组织的试验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最初，人们对围城者的恐慌来源于未知，就像那些经典的恐怖片模式一样，那个恐怖的源头在露出真面目之前才是最可怕的。

围城者的可怕之处也在于，大家对其的外貌，捕食方法完全没有任何资料，对于他们是如何吞没一座村庄的，都只能在想象中去放大。尤其是那一次的失控事件，更是让人联想到僵尸大爆发一样的恐怖场景。

而这几周下来，关于围城者的侧写，也越来越具体，首先，围城者是类似于蚁群的组织结构，但是每个个体都能分裂繁殖，他们对其他生物的攻击模式也类似于行军蚁，以数量取胜，所以，在一个围城者有庞大基数的地区，他们的破坏力会获得几何级数的增长，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的食物转化率并没有大家原本预期想象的那么夸张。

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他们虽然散布在全球各地，但是，他们似乎是用一种生物电波彼此联系成了一个巨大的生物网络，所以，他们有一种蚁群智慧或者蜂群智慧。

任何一个分支产生的突破性进化，或者遇到的袭击发觉了弱点，全球所有的其他区域的围城者都可能获得反馈而得到改进。

南溺水接到了北浮游的这些调查报告，皱眉道，“能进行自我选择进化的生物……我上次听说过这种描述，是看漫画的时候，科学家对妖怪的定义……所谓修炼，就是个体的选择性进化啊！轻禾造出来的这个东西，真是太麻烦了……那些和她配合的科学家，最初根本用不着研发出围城者现在的那些恐怖特性，只要完成了生物电波互联这个机理，他们自己就能持续进化了……”

北浮游想了想，“你能确定那个轻禾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吗？”

“她啊？她只能算是一个新的智慧物种，不算是粗鄙的人类了……”南溺水认真回答北浮游。

“那很有可能，最初的研发团队，在围城者开始爆发的时候……有可能被某些地区的围城者直接吃掉了……这才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这也是我们以及其他众多组织，为什么一直追查不到这些人的下落的原因。甚至，这也能解释，灰爷他们消失的原因，显然，围城者的构成技术中，也包括三太子的部分技术。”

“你的意思是，在围城者样本到手前，我们可以先使用一些三太子的样本来做试验？”南溺水倒是一点就透。

北浮游苦笑，“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可是相信因果报应的，我是不会插手对三太子样本进行试验的。”

南溺水想了想，“交给车进三负责吧，他是从来不怕走夜路的人……因为他买了好多种保险产品。”

三

车进三一直都知道生物科学领域，是经常出怪事的一门学科。很多都市传说的源流都来自某些生物实验室的有意或者失误。裂口女，小龙虾，人面犬……那些与自然规则格格不入的存在，确实有偶然诞生的，也有很多是人为的错误。

这一次研究rna病毒，车进三自己也只是跟组研究员，而不是分组的主力研究组长，车进三倒也服气，因为来的那些人的名号，确实都是生物科研圈里的怪物。

所以，当南溺水忽然单独喊他谈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奇怪。

“南工，怎么想起找我了？说实话，我看了你们的研究课题，我这个做工厂管理的，真的是玩不转，当个出苦力的，我就挺服气了。”车进三原本就知道南溺水是学术方面的一座大山，合作这段时间，看到那些怪物科学家也对南溺水特别服气，就知道自己以往还是小看了南溺水。

想了解一个人到底有多可怕，也是需要实力的。

“有个难题要交给你，我们要增加一个工作流程，只能交给你负责了，毕竟，你既是自己人，核心数据需要你确认，而且，你应该是个现实主义者吧？”南溺水也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措辞。

车进三只是耿直，却也机灵，瞬间就猜到了，“莫不是，你们要拿三太子的样本代替围城者来做病毒试验？让我去执行……”

南溺水点点头，“车大哥，靠你了。”

车进三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连那些都市传说都能用科学来解释，一切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交给我吧。”说到最后，车进三的语气也有点虚，不过，那不是因为敬畏所谓的神秘的黑暗力量，而是，出于一个科学家的自我信仰，要对一个新的成长中的智慧物种施加毒害……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对抗宇宙的真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去敬畏……

于是，车进三开始筹建“病理观察组”，车进三想得透彻，干脆从自己以往的工人那边调集了十几个人过来。选址则与大实验室分开，单独找了一处厂房，对外的注册说明是高肉纤维的新厂房。

车进三知道这种病毒试验，其实有高危险性，所以远离南溺水她们比较好，而那些工人们跟自己久了，调配起来也要比那些实验室里面的孤高者好管理。

建设车间和实验室，对车进三来说是轻车熟路的事情，而且非常快乐。

让他自己也有点慌的活儿，则是，去进行三太子细胞的取样。这一次，南溺水安排了实验室里面四个对三太子比较好奇的人来帮忙。

学生物科学的人，对于那些传说中的生物的好奇心，都是足以压倒内心的恐惧的，虽然这四个人也知道，三太子细胞是可以媲美围城者细胞的新生物，也许还有某种神秘性……但是，如果这辈子没见过，肯定是更加遗憾啊。

取样的工作气氛很紧张，到近处观察，明显能感觉到培养槽中的那些肌肉纤维，在按照某种非预设的节律进行律动，大家都知道人造肉纤维的培育，肯定是单纯的肌肉纤维配置，不包含神经组织，也不包含其他任何细胞，但是，即时只是看着那些分散的肌肉纤维，却总是仿佛能看到某种人形的存在在蠕动，甚至能有一种“视线感”。

“视线感”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存在，仿佛存在着某种触感和重量，日常生活中，即使是愚钝的我们，自己没有看到，也会感觉到自己在受到某个来源的视线的注视。

培养三太子细胞的培养槽，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按照试验室内的培养记录，似乎是从开始培养那天开始，就没有打开过。

一个实验员看了看记录，忽然灵机一动，问车进三，“车组长，我记得如果是三太子传说的话……这个不是满三年零六个月以前……不能……不能……”

其他几个人都猜到他想要说的是“出生”……

“来不及了，围城者都要水淹陈塘关了，三太子不出世也不行了。你们操作试验设备，我来开槽。”车进三下定了决心。

培养槽的检验口第一次打开，车进三操作万能工具手探入培养槽内，夹住了一缕三太子的肌肉组织，轻轻提出培养槽，另外两名工作人员举着转送箱在下面等着，操作的过程中，只有三分钟左右，一切顺利，毫无阻碍。但是，当那一缕肌肉组织装入转运箱，然后，车进三再次关上了培养槽的检验口之后。

在场的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离开了三太子组织所在的培养实验室，众人上了车，一个实验员才说起，“你们有没有听到刚才有什么声音？”

一个实验员接口道，“低声耳语的声音，似乎在讲述一个数列，循环讲述那个数列……”

“这不科学……根本没有培养声带系统，也没有神经系统。”

“管不了那么多了，接下来送到病理观察组之后，就是我的工作了，这次经历也够你们怀念一辈子了。”车进三现在还觉得双手发抖，即使使用的是机械式，他也感觉到了某种来自培养槽内的愤怒。

不过，比起围城者对未来的威胁，哪怕三太子细胞是一个新的智慧物种，也只能得罪他了……

车进三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只是配角中的配角，不够讨喜的小人物，然而，当舞台上需要他这个角色来趟雷的时候，他还是咬紧牙关上了。

谁让他是个唯物主义者。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添加未来局接待员为好友（FAA-647），留言“不存在科幻”，即可进入小说讨论群，和我们一起聊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