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一百一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在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当这些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时候，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一十二 圈养人类观察日记

全文约6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2分钟

一

养猫的人都知道，一只猫到了新环境的时候，会尽最大限度探索自己所能到达的所有区域内的各种存在。据说，阿拉伯人盖了新房子以后，在开始布置家具之前，会先放一只猫进入房间里，看猫会选择趴在哪里睡觉，就把床的位置设置在那里。

南溺水被“圈在”科学道德委员会的审查科后，就学着猫一样四处溜达。

首先，南溺水确定了自己的身份id所能到达的范围权限，她甚至没有进入电梯间的资格，整个审查科位于一栋大楼的内圈的1600平方米的范围内，走廊通道都位于房间的内圈，所有的房间都没有对外界的窗户。

在这个范围内，南溺水也只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大厅可以去，一个是审查科为她指定的会议室和她自己的房间。南溺水也没有和其他科学家单独接触的机会，最多也就是众人在大厅的公共场合闲聊两句。

审查科对于众人的审查倒也不是很严厉，就是单纯的问话，“你和南方组织有什么关系？”“你和南方组织的成员某某到底有过哪些合作？”等等，所有的问题的最终指向都是南方组织。没有逼问，也没有威胁和刑讯，问了两次同样的问题后，也不会在每天提问，只是要求科学家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想想，想到了什么，主动来找委员会谈话就好。

伙食不错，也提供书籍和演算纸，但是临时收缴了手机，不提供个人电脑等任何电子设备。对于这些科学家来说，这种虚度光阴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大的折磨。

比起其他学科来说，生物学科是非常依赖试验和实操的学科，物理学有理论物理学家，生物学却不存在理论生物学家……所有的研究都要基于各种数据来进行推衍，进而通过各种试验来验证对错。

大家也知道科学道德委员会的这种策略，就是用软禁的形式组织可疑的科学家进行科研活动。

这天下午，南溺水瘫在床上，只能看推理小说来消解心里的压力，一边骂着侦探弱智，一边嘲讽作者太坏，故意歪曲叙事来引诱读者乱猜……

就在看到一个关键环节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推开了，南溺水听到门响，转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科学道德委员会实习生职业装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是有什么事要通知我吗？”南溺水懒洋洋地懒得起身。

“北浮游先生让我来找你，两天之内，逃脱线路就会布置好，但是，你要下决心，是就此成为一段时间隐藏者，还是再跟科学道德委员会再磨一段时间？”那个实习生轻声说。

听到北浮游的名字，南溺水立刻就精神了，放下手里的小说，坐了起来，同时忍不住看着房间的棚顶各处，想寻找有没有摄像头的痕迹。

“不用担心，这栋楼的闭路系统很弱，毕竟这里终究还是座行政办公楼，不是秘密基地，科研组也不在这栋楼里。我们的供应商已经完成了入侵，你不用担心会被发觉。”实习生很平和地说，“顺便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解铃人小队的，我叫艾妆。”

“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我要逃出去！我要做试验！我没时间在这里跟这些科学官僚主义的混蛋们消耗！”南溺水毫不犹豫。

艾妆这时展现的笑容最真，“南工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希望以后，你也有机会给我们小组下单出任务。”

南溺水的凛冽气场此刻又燃起来了，她走过去，拍了拍艾妆的肩膀，“告诉北浮游，尽快安排，只要出了平安京，我有很多地方可以躲。”

艾妆这时把眼神盯紧了南溺水的眼睛，“南工，给我四个小时，让我成为你的影子武士。”

二

王巧合用力闻了闻馄饨汤的味道，然后问北浮游，“浮游兄，你真的不来一份馄饨？他家的馄饨很鲜美的，一碗其实也不会很撑。”

北浮游摇摇头，“不了，见一个人就要吃一份东西的话，我会得胃病的。”

王巧合一笑，“浮游兄，你开始控制饭量或者摄入的热量，就说明你老了啊。年轻人可是越吃越有精力的。”

“这不是精力的问题，你说说，你们的那些隐藏资产里面，还有什么应该让我知道的重要品类吧？我听说，这次的物种捕捉行动，可是带动了庞大的资金入海。”北浮游说完，喝了一口浓茶，消消食。

“我知道，这次是三太子的样品被盯上了……我们答应了当时要收购的六龙之一灰爷，要把那套设备中的试验品养满两年，现在，还差半年的时间啊。这个东西，理论上来说，还不是完成品。另外……我们好像还有一些规格外的试验样本，按照南溺水的设计，都保持了一个群体数量样本。浮游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巧合心里对这些事情完全没底，说到怎样赚钱，他还有些思路，说到科学上的这些性能相生相克，他就完全摸不到边了。而且，他也凭直觉判断，北浮游的主意肯定不止是防盗那样简单。

北浮游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出来混，被追债，被人陷害，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情景反而是，你很有价值，成了别人作为猎物的目标。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担心的是，我们如果成为了这个新成立的养蛊计划的样本获取目标，我们要防的，其实不是已经联络了西门楣的这一路，而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都在打我们的主意。”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入场？当作卖家给大家供货？”王巧合觉得自己猜得似乎不是很对路。

“当然不行，我们是想要追求上市的股权公司，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都是不能做这些违法生意的。一旦牵连其中，会被清查的，即使科学道德委员会不出手，公检法系统都会让咱们破产的。”

然后，北浮游开始一一为王巧合解释，这次的养蛊样本采集计划，到底有多危险。

首先，作为“生物”企业的从业者，你应该知道，各国的进出口管理条例中，对于各种动物植物的进出口的严格限制，尤其是大瘟疫开始之后，生物入侵引发的危害也被放大了，甚至会造成不可逆的野生环境崩溃。人造肉作为被定义为“天然生物产品”与“人工合成生物产品”的模糊地带的商品，在各国都被定义为不同的生物安全警戒级别，收取不同的税率。擅自，未经海关渠道检验与许可，即使是把已经取得上市销售资格的人造肉产品输入他国，就不止是翻了走私罪，在某些高警戒级别的国家眼中，会被视为“生化武器恐怖主义”甚至“生化武器攻击”。

这些地下势力在各国取得“生物样本”之后，向其他国家的买家卖出，这个行为就是注意引起各国情报部门，安全部门，和国际警察组织介入的罪行了。

当然，这就是黑市的发财之道啊……每份样本即使只卖几十万的价格，但是，听说现在各国的买家加起来能有数千家……你算一算，一份珍惜样本能卖多少钱？

这还仅仅是法律层面的责任。

更危险的是国家地区安全层面的责任，上一次的军队行为引发一个区域的围城者暴走，造成的区域扩大伤害，已经让该国军方颜面扫地，大军头引咎辞职谢罪。而这些养蛊计划的买家，如果再在某些地区，因为乱投放针对围城者的生物样本，而引发新的一轮的围城者扩张，甚至逼近主要城市，那危机的级别就是国家安全级别了。

即使是资深的黑市组织，也会被追究的，更何况是什么这种有公示的财产和不动产的合法公司。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直接进入这个养蛊计划中，我们是没有退路的。”北浮游再次强调。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王巧合有点懵了。“就算我们分出去一些人做个白手套公司来缓冲，如果出了事，恐怕也经不住国家级别的情报机构追查吧？”

“所以，要直接找和无中生肉有渊源，但是没有直接经济和组织关系的人来做这件事，我想，你们应该有这方面的人选吧？比如，当初没有加入的六龙中的两位。尤其是制造了这个三太子的那位，是六龙中的谁？”北浮游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是灰爷，老坑一个，背景很深，你有他的情报吗？”王巧合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但是，灰爷那个老家伙，和他扯上关系，以后恐怕就脱不了干系了。而且……他会把三太子的细胞样本卖出去吗？

“灰爷……有点印象，我们之前应该是有对他做过初步的背景调查。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北浮游起身，暂时离开饭桌。

王巧合一边听北浮游说，一边吃馄饨，此时也吃完了一碗了，那种没有吃饱，但是灌个水饱的感觉，原本很舒服，但是，听北浮游说了这么多让人头疼的情报，王巧合现在的感觉是涨得慌却又好饿。

过了五分钟，北浮游从餐厅外进来，皱着眉头，坐到桌前，才对王巧合说，“糟糕了，灰爷和他们背后的力量，在围城者出现的时候，就失踪了……根据地下情报，他们在某个山中山庄的基地，在围城者出现的范围内，也不止是巧合，还是当初就有人针对他们了。”

“这样说来……三太子的细胞就没用了吧，如果是他们的基地，肯定存有三太子的细胞啊。”王巧合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有没有用不是关键，关键是不能让我们成为猎物目标，我们必须有个白手套，替我们把我们掌握的所有样本卖出去。而且，如果出事了，也不会牵连到我们的主体公司。”北浮游强调重点。

“他代卖样品得到的钱，和我们有关吗？”王巧合借着追问。

“无关，爱卖多少卖多少，那笔钱也绝对不能转入我们的公司，转几手都不行……”

王巧合一拍手，“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个人选。她本来就在逃亡，也需要钱，而且，在生物科技领域也有人脉，由她出面做个组织，来参加你说的那个养蛊大会，也会有说服力。她和我们有关系，也没关系，但是，如果她说她手里有我们全部产品的样本，也是会有人信的。”

北浮游看着王巧合得意的样子，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巧合兄，你但凡是把你和姑娘们往来游戏的热情，多收几分回来去学学行业知识，你们无中生肉的利润率肯定能提升很多的。”

王巧合哈哈哈笑了几声，“赚钱是为了生活啊，如果工作的同时，没有人生乐趣，是支持不住那么辛苦的工作的。所以，你猜到了？”

“你想推荐的人，应该是当初和你保持联系的南方组织的工作人员吧？那个南方姑娘，你还和她保持着联系？”北浮游想明白了关键所在。

“并没有啊，和我保持联系，对她来说太危险了，我只是把她送走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但是凭着你的组织情报能力，你应该能再把她找出来吧？”王巧合做事一贯谨慎，想得周到。

“可以，把你掌握的关于她的资料都给我一下，至少，你最后送她走的时候，乘坐的交通工具，发车时间。我可以通过乘客和乘务人员，查到她的下车地点，只要有了地点坐标，调用所在城市的摄像头情报网，就能把她找出来。”北浮游一边跟王巧合解释现在的找人技术，也是在变相教导王巧合，如果有一天需要逃避追踪，该怎么做。

三

孙白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勺盐撒入了水中，随着与王巧合相遇开始，他发觉自己周围的世界在不断变大，也在不断变深。低头望下去，一起表象之下都深不见底。孙白糖跟着妹妹来到了方大卷的小店“热屋顶上的猫”，那是一家只有三台梦境体验仪的小型店，不过，私下里还在“卖盘”，所以，还交得起房租和相关费用，苦苦支撑的感觉。

方大卷还是满脸笑容，带着浓浓的商人气息，那种你看到他，就知道他想卖东西给你，不过，你也会好奇他到底能卖给你什么。

“是白糖兄啊，怎么有空来我们的小店，现在的人造肉制品的生意可是一片大好啊，哦，我知道了，雇了更多员工，利润高到可以当甩手掌柜了。”方大卷调侃孙白糖。

“唉。”孙白糖发自内心的长叹了一口气，“大卷兄，您是商人，商人有商道，而且，黑市也有黑市的规则。我们公司都成了你的租户的目标了，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孙白糖话里有抱怨，语气上却没有责备。

方大卷还是笑得很坦然，“我肯定也是想帮您的，不过，江湖规矩就是江湖规矩。白醋妹妹会帮你想办法，而我作为房东，和那些租户也算不上是朋友。但是你这个朋友，我是真心想结交的。”方大卷伸出了右手。

孙白糖毫不犹豫和方大卷用力握了握手，“大卷兄能指点我一下该怎么做吗？”

“按照规矩，我不能让你进入交易房间，我也不能提供交易房间内的商家名单给你，否则，我的牌子被砸还是轻的，很可能‘姓名’不保。作为一个社会角色被彻底抹杀。不过……我知道白醋妹妹的朋友很多。”方大卷把自己能说的情报都说了。

孙白糖一点就透，扭头问孙白醋，“白醋？”

“哥，别担心，你们公司也有灵通人士，而且，解决这件事的关键，也不是去攻击那些盯上你们的客户。反而是尽快消除你们的价值，然后考虑入场，这之后你们就安全了。”孙白醋接着说，“因为轻禾姐的关系，我这里有个壳公司，你可以借壳进入房间看看，我觉得，既然你是要在人造肉行业发展的，那么，这些黑市上的规格外科技产品，也是值得看看的。”

孙白糖知道，所谓规格外科学产品，就是那些不被主流社会容纳的科研产品，不只是南方组织的那些违背科学伦理的产品，还有一些不被常规科学机构承认的商品。

孙白糖点点头，“作为伪装角色进入，我需要知道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用说，跟着小老板看和听就好了。”孙白醋给孙白糖定心丸。

“那就请进入梦境体验仪吧，今天的梦境剧本芯片，叫做《房间里的第五扇门》。”方大卷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白糖有点紧张，孙白醋给他解说进入梦境体验仪的大概注意事项。

“科技越是发达，其实人类就越没有隐私，在几年前，科学道德委员会真的可以做到监查所有网络中的所有内容，而且，因为科学道德委员会不是国家机构，而是公益机构，每年只要发起全民公众投票，请求民众授予他们监督网络的权力，来维护正义，只要超过半数同意，他们就能得到这个权力。”孙白醋顺带说出了这个让孙白糖吓一跳的常识。

“啊！科学道德委员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哦，别怕，他们有权，但是没有舍得用那么多钱去搞全天候监视，他们只是有在需要的时候，入侵任何公共网络的权限而已。”方大卷一边扶着孙白糖进入梦境体验仪，一边帮孙白糖安置好各种接口。“其实，当万物互联以后，对于小人物来说，生活的空间变大了，但是思想和自我的空间反而更小了。以前，大家都是把不敢在现实里说的话，拿到网上去说。可是，现在，你即使匿名在网上说的话，表达的观点，都可能被人追踪人肉到你的真身。语言再也没有自由，你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来人肉追踪，杠精，挂人，网暴。我啊，现在都不在网上说任何包含观点的话了。”

“是啊，很恐怖的，据说，即使是在以前的因言获罪的时代，你至少还是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是会触犯法规的。但是，在这个私刑盛行的时代，你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话，会触怒哪个群体的敏感点，而在原本的小社交社会里，人们最多是和身边人发生争执而已，现在，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都会在网络这个环境里，受到全网络的其他群体的围攻。”孙白醋跟着说道，“而且，即使是那些所谓的弱势群体的少数派，在抓到机会网暴别人的时候，也都是穷凶极恶的。所以，现在任何一个个体都是站在深渊边上的。人们对暗网的追求和渴望就是如此强烈，所以，轻禾利用她的网中之梦系统，建立了一些科学道德委员会都无法追查的小型暗网。有的被黑市人员使用，也有的一些，仅仅是一些想找个树洞说话的人在使用而已。”

孙白糖听着孙白醋的述说，心里想着，自己这些年一直在为了钱操心，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自我表达和内心观点，就是一直在忙着赚钱还债……

孙白糖忽然觉得周围的声音嘈杂起来，眼前一恍惚，他发觉眼前的景象成了一个嘈杂的市场，自我的体感，也是在站立状态，“很清醒”，又有些超然的镇定或者说小小的麻木。

孙白糖是真喜欢市场的气味啊，嘈杂的背景音，欲望的气味。

“跟着我就好。”孙白糖身边的一个脑袋是个“五斗橱”的家伙这时说话了，孙白糖扭头看看他，又方法看到了自己，自己的头是个小号的“双开门衣柜”。

这时孙白糖开始发觉，市场里的这些人的长相都很有个性，大多是两三人一组，同组的人至少会有一个共性，有的长着“同种类”的头，有的穿着相同的制服。

那些摆摊的人也差不多，他们的摊位上，也放着各种不同的容器。还有的摊位，坐着的摊主，数着一个“收货”的牌子。

这里就像周六夜里三点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一样……只不过，交易的商品，都是些生物科技产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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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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