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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丧父、寄人篱下的山里娃,如何越过重重大山成为大学教师

2021-05-27 21:12 作者:夏冰雹频道  | 我要投稿

题记:“读书给了我另一种选择,我的故事也是我们那个时代知识青年奋力成长和脱贫的缩影。” 


(本文是夏老师的自述)


一、

幼年时期:丧父、母亲改嫁、寄人篱下

 我出生于1965年,出身于浙江台州的农民家庭。我爷爷一年到头种田,我爸成家后分了一间半房。我爷爷把我当做宝贝,经常背着我在邻村打麻将,我经常抓他的胡须玩。爷爷的田里种了几分田的卷烟,一天到晚拿着烟斗抽。我对爷爷的记忆仅停留在了他60岁的那个上午,他因肺癌医治无效去世,同一天下午,奶奶也突然去世。很难想象一家一天去世2个人,对一个家庭是多大的打击。当时的我只有4岁,那时候没有照片,我记忆中的爷爷、奶奶面容是空白的。

图 | 老家遗址

我永远记得1970年的那个日子,更大的打击冲我而来,我的父亲年仅38岁,得了胃癌去世,而那年我只有5岁。我父亲8岁就开始抽烟,和爷爷一起一天到晚抽,有病无法干活,身体一直不好,基本上不管家里的事,也没有什么钱,一辈子也没有用过50元钱,我妈很辛苦,一天到晚干活,还是吃不饱。父亲长什么样,我记不清楚了,唯一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死的时候是冬天,家里很多人站在大厅,把我爸的尸体装入棺材,我天真地说:“这个箱子很暖和,我要爬进去!” 家人把我拉回来,把我爸葬在一个山坡上,堆成小土堆,没有墓碑。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的命运就此转折。 我父亲死时,母亲25岁。在外婆的劝说下改嫁到40多里远的吉岙村,生了一个弟弟,在那的日子比在我家好一些,至少能勉强有饭吃。5岁到10岁读小学期间,我寄宿在姑父家,他家只有一间房子和两张床,每天只能吃番薯土豆,存款不超过5元。我们每天砍木柴,割草,放牛。那时一学期学费5毛钱,经常交不起,村里给我年终补助几元钱,把家里山上自留地的毛竹拿到沙埠市场上卖了还学费。 我就读于百家尖小学,老师只有5位,学生不到15个,天蒙蒙亮起床到山里割草、砍木柴,小朋友们经常在一起幻想,以后什么时候不用天天吃土豆和番薯丝,能吃上大米饭。 

图 | 百家尖小学遗址


我一直记得启蒙我的小学老师夏顺方,他后来评上全国优秀的农村先进教师,今年80多岁了还在院桥镇派出所帮单位编书。他40多年来一直关注着我的学习和工作。另一个老师是我堂叔陈錫云,后来担任信用社主任,与我一直是朋友。 11岁到13岁,我就读台州黄岩沙埠中学,担任班长,学校离我家15里远,那时没有公交车或自行车,只能靠步行。我每个星期挑着10多斤番薯丝去学校读书,伴着咸菜和炒过的盐填肚子,交完学费,没有任何剩余零花钱。我记得有次向姑父要5毛钱交学费,他身边有几块钱,但是有好几个孩子要养,舍不得给我,我在他身边苦苦哀求了半个小时,也没给我,我第一次尝到了寄人篱下的苦。 我经常在饭吃不饱的情况下,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图 | 2017年清明节夏老师(最左边)与家人拜访老家遗址


二、中学时期:东拼西凑,圆求学梦 

那时读书不易,村里几乎没有人通过读书改变吃不饱的命运,村里的大妈还总嘲笑我:“读书有什么用,不当饭吃,不当菜用。想考大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为了长大以后不用没日没夜地种田,我特别珍惜读书机会,希望它能改变我的生活。 

初中对我影响最深得是我的老师们,有一个老师书法特别好,有一个老师启蒙了我的英语,还有班主任叶阿东老师,经常关心照顾我,鼓励我好好读书。我同村的学生在初中毕业后回家种田了,现在好多人还在乡下种田或在城里务工。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有一种坚定的上学信念,终于考上了高中。 

14岁到16岁我在院桥中学读高中,离我家25里,母亲凑不齐学费,我只好向村里的生产大队里借一学期几元钱。我一直感激我堂叔,那时他当大队会计,我说缺钱,他一般会借给我。可惜在我读大学一年级时不幸降临在他身上,他拉车时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死了,每每想到这,我心里一阵疼痛,无缘再报答他的恩情。 

我还要感谢在院桥中学读高中时碰到的英语老师陈老师,来自上海的知青,在她的影响下我爱上了英语,还成为了英语课代表。她推荐我买了一本五元钱的《新英汉词典》,我每天阅读英语书、背诵单词都用它,至今还保存着。陈老师后来调到宁波某中学,我后来去宁波找她,没有找到,无法当面向她说感谢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图 | 夏老师的《新英汉词典》

1981年,我16岁,高中毕业第一次考大学,踌躇满志,却不幸,没考上。我害怕告诉我妈,家里为了供我读书已经很拮据了,还要面临乡邻们劝我回家种田的闲言碎语。我妈问我差几分,我骗她说只差2分(其实差了20分),再考一次试试。于是,我妈把家里的一头猪杀了卖了,我自己也向村里借了几元钱,前往台州路桥中学高复。 

在台州路桥中学,我们140多人住在一个大的简陋的房间里,并肩奋战,明知大学中榜率很低,也要奋力一搏。当时寝室没有电灯,只有蜡烛,有一次,一个同学下半夜点着蜡烛睡着了,蚊帐着火了,从此学校规定不准点蜡烛看书。我为了考大学,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书,就这样变成了高度近视。

当时高考复习资料是很稀缺的,我手头没有,而我同桌家庭条件好,托亲戚从上海买了一本英语复习资料,我趁他晚上睡着了,把300多页的英语书全部抄下来复习,抄得我手都麻了。 

同学们基本来自富饶的平原,有父母关爱,有零花钱,有白米饭吃;而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只有番薯丝,只能全身心拼命读书。当时我的老师酈和鸣,杭州大学毕业生,是台州最有名望的老师,英语讲得很好,他教学有方,他白天上课都有安排我们听写练习,每周末给我们出一份模拟卷,给我们做强化训练,听力和阅读水平大有长进。 

在路桥中学复习一年后,1982年,我17岁,考了387分(其中英语80分),考上大学了,当我接到这个通知,激动地喘不过气。那年,全国考生187万,录取率为17%。我成为了百家尖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县里的大喇叭都在播报这个喜讯。 

那时侯大学本科要4年,大学专科只要3年,我想早点毕业拿工资,就去读了台州师范专科学校。


 三、青年时期:上大学,成为中学老师,为考研准备了将近8年 

和80年代的许多大学生一样,体验过贫穷,赶上高考恢复,更加珍惜在大学里的日子。

1982年到1985年,我就读于临海台州师范专科学校,还担任班级宣传委员,在百科知识比赛上得过奖,又参加1万米马拉松比赛,得了全校第4名。 我的班主任姚老师的经历鼓舞我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他是杭州大学毕业生,英语很好,当时在复习考研究生,考《中国日报》记者,后来他调到宁波,在宁波工程大学当老师,现在当外国语学院院长。他在当我们的班主任期间,每天背词典,把5万单词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房间里写着一个“恒”字。我受此激励后,回到寝室在笔记本上写:“伟大的事业在等待着你,你早点起床吧”。 

图 | 1985年大学毕业照

1985年大学毕业,我在台州黄岩新桥中学当高中英语老师,干了4年。整体学生考大学的积极性不高,但是个别学生很有冲劲,经常到我寝室问问题,其中一些孩子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和研究生。一位考上北京对外贸易学院(今北京对外贸易大学),1993毕业后留在浙江某外贸公司上班;一位学生在中国计量学院当老师;一位考上西南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广东海关工作;有一位在温州医科大学当教授。 

大学二年级我就开始琢磨考研究生,但当时专科生不能直接考研究生,要等工作2年后可以考。我还是希望能到其他地方看看、增长眼界,因此准备考研。又由于英语研究生要学二门语言,我们学校没有正式的二外老师,我决定考历史专业研究生。 那个时代很缺老师,县里一般不把老师放出去,规定考研究生只能考一次,不许考综合性的大学,只能考师范类大学。我担心一次考不上,就在工作后准备了5年时间。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人很少,去考研究生的更少,没有太多的前人经验可供参考,但我想试一试。我教书的中学里,很多同事晚上在宿舍里打扑克,我趁他们不打的时候抓紧复习。平时不管晴天下雨,每天跑步锻炼,听收音机,把20多本备考书籍啃烂,做了几十本笔记,考试前每晚像放电影一样滚瓜烂熟,终于考入了东北师范大学古典文明研究所,考生有10多个,我考第3名,成为了台州师专英语系建立以来第2个研究生。 

1989年到1992年,我在东北师范大学古典文明研究所读研,接触到了历史研究。研究生一年级在世界古典文明研究所攻读硕士学位。我那时候专攻埃及学,师从加拿大副教授埃伦剀利与中国导师日知(原名林志纯),导师是国内这个专业最有名的教授,精通古文、英文、俄文、德文、埃及语、希腊语等多门语言。

图 | 夏老师读研究生时期

出于对中国古代史的好奇,研究生第二年我又转到历史系学习,师从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主任、《资治通鉴》专家宋衍申教授,他主要讲《史通》、《文史通义》等。 

图 | 研究生时期的夏老师和同学一起学习GRE

毕业前,宋老师帮助我找到了当时公认的好工作,到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当编辑,我在那里实习了2个月,但还没有签定合同。按照当时国家教委规定,没签合同的话,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匆忙之下,我在全国到处找工作,收到一些单位录用,比如长春电视台、烟台师范学院、绍兴文理学院、吉林大学、陕西师范学院、椒江区委办等,但是我最后选了温州师范学院,考虑到离我家台州比较近。

图 | 夏老师硕士论文答辩

四、在温州当大学老师 

来到温州之后,我接替马允伦教授讲授中国古代史、历史要籍,成为了当时温州师范学院拥有硕士学历的少数老师之一。1992年至今,我在温州教学、科研和培养孩子,同时从事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让一个地方的故事得以留存。 

图 | 2016年夏老师上课
图 | 夏老师的历史笔记 

 

图 | 80-90年代期间夏老师的日常英语笔记


在温州29年,我校历史专业培养的学生有1000多人。逢年过节,我总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学生发来的祝福短信,每一句祝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在我的日记本上,详细地记录了每位学生的学习动态、家庭情况以及毕业去向。关于学生的任何消息,我都会记下来。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 


图 | 90年代末,在温州师范学院,夏老师抱着女儿


结语 

回顾往昔,青年时代的我已然成为往事,故人故事却闭目可见,然而我已鬓颊苍苍,很快步入花甲之年,如今桃李遍布大江南北,我的理想也已经从走出农村变成了钻研书籍、教书育人。

图 | 夏老师家的书房


很庆幸读书给了我另一种选择、另一条路,我的故事也是我们那个时代的青年奋力成长和脱贫的缩影。我们那代人生活不易,当然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易,面临这个时代特有的困惑。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年轻人不要放弃梦想,大胆去追,因为总有一条路适合你。 

图 | 2019年夏老师在温州大罗山,他酷爱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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