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序言(二)

其实管子也不是很恰当的比喻,因为管子通常带给人从头到尾整体相同的感觉,也许用狭长的公寓更加合适:一个长长的建筑,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的外观和用途都不相同。就像你不会把厨房认成卧室一样,食物也不会将嘴错认为胃或结肠。
我曾借助胶囊内窥镜,从食物的视角游历过消化道。胶囊内窥镜就是微型的数码摄像机,形状像大的出了号的复合维生素。在消化道里,胶囊内窥镜的行为颇像带着手机的青少年,边走边拍照,每秒都得来上一张。在胃里,图像是昏暗的绿色,有一些块状漂浮物,就像泰坦尼克号沉没后的现场照片。几个小时后,在酸、消化酶和胃部肌肉的共同作用下,除了最坚韧的食物残渣(当然还有胶囊内窥镜)以外,其他都变成了被称为食糜的糊状物。
随后胶囊内窥镜离开胃,当它通过幽门(由胃进入肠的门户),景色顿时一变。小肠壁呈现香肠粉,长有茂密的、长度在毫米级别的突出物,称为小肠绒毛,小肠绒毛可以增加吸收营养的面积,就像毛巾的粗糙表面一样。与之相反,结肠表面像保鲜膜一样光滑,但清洁程度就赶不上了,结肠和直肠——消化系统的最末端——主要作为废物管理设施,储存并干燥粪便。
克拉弗林先生的塑料躯干教具没法告诉我们各器官的功能,因为我们看不到内表面。小肠和结肠都是纷乱的一团,像大脑被扔到墙上后的样子。但我还是要感谢这个模型,它帮助我们了解藏在腹壁后的结构,为我们认识自己掀开了帷幕。我既被它吸引,又感到有些抗拒,因为它让我意识到在我白皙的皮肤下还存在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一直铭记着五年级时的这个教室,在那里,好奇心开始战胜反感、恐惧及其他使头脑对探索身体产生抵触的情感。
早期的解剖学家一定也充满了这种好奇心,他们像探索新大陆一样探索人类的身体,很多身体部位的命名听起来像地理名词:甲状腺峡部、胰岛、骨盆入口和出口。很多个世纪以来,消化器官被称为消化道,想象一下:一个人的晚饭沿着宁静而蜿蜒的水道顺流而下,多可爱的画面!消化和排泄并不比顺着莱茵河泛舟而行更令人感到不安或不快,这种情感——探索的兴奋和游历未知之境的惊喜——正是本书想要带给你的。
写作的过程并不轻松,因为世俗观念对此还是抵触的。有些人表现得更明显,厌食症患者无法接受食物在自己体内,以至于拒绝吃饭;印度教传统中唾液是宗教仪式中的强效污染物,某人唇上的一点唾沫星子就构成玷污。我还记得在我写上本书时,曾和主管NASA电视节目直播内容的公共事务官员聊过天,他说镜头一般会在任务控制台来回扫动,不时停下来拍摄,但如果拍到有工作人员在工位上吃午餐,镜头就会被迅速移开。在餐馆吃饭时,宴饮的热烈气氛让我们忽略了摄取营养和咀嚼的生物学意义;但如果只是一个人独自吃三明治,这件事的本质就暴露无遗,即一个有机体在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与其他生理需求一样,我们不愿意在这个过程中被监视。进食与性、死亡一样都是不上台面的事,是日常交流中的忌讳。
但禁忌恰好最对我的胃口,消化道中隐藏着大量未被发掘的故事。其他作家已经掘地三尺,把大脑、心脏、眼睛、皮肤、男女生殖器官甚至头发(注1)的逸闻都写光了,但消化道还是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别跟我抢,嘴和下面那根管子是我的。
和食物经历的旅程相似,本书我们也将从一头开始,逐渐走到另一头。尽管本书并非实用健康指南,你依然可以凭此解决很多困扰你的问题,也有很多问题你压根还没意识到。彻底地咀嚼可以降低国债吗?如果唾液里充满细菌,为什么动物要舔舐伤口?为什么自杀式炸弹袭击者不把炸弹藏在直肠里?为什么胃不会把自己消化掉呢?为什么松脆的食物这么诱人?便秘会死人么?猫王是否因便秘而死呢?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恶心你。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已经很克制了。我知道有个网站域名是www.poopreport.com(注2),但我没去访问过;我还在一篇文献的引用中无意发现一篇题为《生病刺猬粪便的气味介导对扁虱的吸引作用》的论文,但我抑制住了下载的冲动。我不想让你说:“这也太恶心了吧。”我想让你说:“我原以为会很恶心,结果还挺有趣的。”好吧,可能还是会有点儿恶心。
注1 《头发》由查尔斯·亨利·伦纳德(Charles Henri Leonard)于1879年出版,从这本书里我才知道有个展览展出画框装裱好的美国总统的头发。现在这个展览在美国历史国家博物馆,收藏有美国前十四位总统每个人的一小段头发,包括约翰·昆西·亚当斯的一缕粗糙、黄灰色的“有些古怪”的头发。伦纳德这个人也有点儿怪,他计算出“一头普通生长水平的头发就能承受任意二百名观众的重量”,对此我还想补充一句:使剧院中的这一夜前所未有的难以忘怀。
注2 poopreport,直译为便便报告。——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