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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醒来之前,又重复了两遍之前一段时间还没有完结的梦境。
第一个梦境突然惊醒的间隙,他的脑海中还遗留着因为某一场景而带来的困惑和不解,他在沉默中躺了半刻钟或更久一些,直到这个场景渐渐模糊,然后就迎来了下一个梦境。
两个梦没有完美的场景衔接,都是在既不是开头也不算结尾的那一段影像里徘徊。
梦境是如此真实,虽然他不能在那里面回忆起任何在现实里眼熟的物或动作,但他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一类梦,并且如此清晰(意识),以至于在醒来时感觉不到任何顿涩,或是以往那种没来由的空洞。
这是第20天。
妻子躺在旁边那张床上,女儿也躺在更远的那一张小床上,她们正在熟睡,并且睡得很香甜。他没有任何的动作,生怕因为自己一点小动静产生任何声响而打扰到她们,希望她们能多睡一会,这是他现在唯一希望的。
而他的疑惑也在安静中渐渐延伸向了远处,那里,类似金属材质的透明窗口展示着看不出是黑夜,还是白昼的辽阔天穹,不对,这比天穹更加广阔,更加难以想象。自从13天前,他在让人难以忍受的颠簸中见识到了更加浩大的星空,并且注视着以前只能在卫星转播画面中才能得见的那些景观,他就几乎已经相信了自己的猜测。
尽管是个理智的工程师,但是要他接受这一匪夷所思的事实任然是一件既耗费时间又消耗精力的事情。
事实上,还维持正常的新陈代谢就足以说明了他的心里建设异于常人。幸好,妻子和女儿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粗大神经,这让他省了不少心力。
不然,他实在难以想象在告知一对正常母女“我们被外星人劫持了”时,所将面对的恐怖画面,这恐怕会让人崩溃,特别是对于像他这样,理智却又有些死板的人来说。
生命暂时没有威胁,这是他在20天的未知的恐惧与疑惑中暂时得出的结论。
尽管完全不能了解到那些“奇怪的家伙”有何种目的,但似乎暂时没有让他们的生命在这艘飞船上完结,这样的打算。
它们的手段粗暴中夹杂着温柔,意图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突然,他又一次望向窗外......
20天以前,他在家里惬意的欣赏着自己刚刚在亚马逊上购得的高级咖啡机,正打算让冰箱里的咖啡豆试试效果,就被一道突兀的白光闪的头晕目眩,那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光强能有寻常夏日正午日光的数十倍,很快他的身体也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痹中不再属于自己,紧接着,就在难以支撑的困倦中失去视野。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处在这艘飞船上某一个三四十平米的空间中,这个面积与他们客厅和主卧的整体大小相近,四周的建筑材料看起来与寻常房屋相差无几,房间甚至配备了厕所,然而电子设备全部都失效了,除了自己正戴着的一个机械手表还在照常运行,这让他很头疼。
在得知妻子与女儿与自己相似的经历后,他强忍着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冷静地分析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得出一个算不得结论的结论。
他们的遭遇不是某个无聊电视台的恶趣味节目(就电视节目而言,这个玩笑开的太过头了,他完全有理由起诉这个栏目),也不是某个心血来潮的恐怖分子的突然行动(这里可是城市中央,他们侵入时临近中午,隔壁住户没有一点异动,没有哪个恐怖分子会为了几个毫无政治背景的平民如此大费周章),更加不是朋友的恶搞,他没有那样不合规矩的朋友。
所以,只能认为,这是一次毫无预见的随机行动,而他们只是倒霉的随机目标,并且这绝不是由常人,甚至可能不是人类发起的一场行动。
他的内心如此隐隐猜测,女儿告诉他,她没有完全晕厥,可能是考虑到年龄因素,对方没有使用足够剂量的眩晕素,虽然不清楚真实原因,他猜想,这与晕过去之前那阵麻痹脱不了干系。
总之,她说,“我看到了一些很高的东西,它们把我们装进了一个玻璃箱里,然后坐上了一架很大很大的飞机”。当要求她描述那“东西”长什么样时,她似乎无法用准确的词汇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当描述他们的动作时,她回答“就像工厂里的那些叔叔”,这是自己曾经带他参观公司车间时留下的印象。至于外形,则只能确定,那绝不是人类,并且有着绿色的皮肤!说到他们被送往的这架“飞机”,她记得很清楚,很高,很大,在面对它时,“就像在看一面很大的镜子”。它直接就落在了地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噪音,像一个安静的庞然大物,他向女儿描述的许多种可能的旋翼外形,都被她一一否定了,最终只能无奈的相信,这是一艘来自高度发达文明的不明飞行物,也就是UFO。
这个结论荒诞又真实,不过他更加在意的是如何熬过接下来几天。
没有人能说出自己在遭遇外星人时可能表现出的状态,因为这种遭遇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他们所能借鉴的应对方法只存在于熟知的科幻电影里,他只得从其中举动中筛选出一些稍微可靠的,以做临时应对,又在脑中模拟出好些场景,可是仍然感觉浑身不自在。
虽然没有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发现任何摄像头,或是看起来像是摄像头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被监视了,从头到脚,从各个角落传来一种隐形的威压。
妻子和女儿对此浑然不觉,这种感觉来源于他内心突然传来的一道尖锐的咯吱声,密闭的空间让他更加不适,好像身体本能的抗拒一般,他像是审讯室里的犯人,如坐针毡。
他没有让妻子和女儿贸然打开房门,自己也没有贸然走出去,直到他们在房间里待的有些饥渴难耐时,终于,这艘飞船上活着的存在之一出现在了门口(尽管可能是并不重要的那一份子),它非常安静,从打开房门到“走”进来,没有人察觉。
他被吓了一跳,那东西长的奇奇怪怪,甚至不像是一个生物,整体像个移动的缝纫机,身高在一米左右,只有头部生着一个像是眼睛一样的长缝形结构,既没有脚也看不出来手在什么地方。看不出来是如何前进的,它快速挪动到了第一张床铺近前,从身体上半部分,突然伸出一个抽屉一样的东西,抽屉上方封闭着,颜色漆黑,两边有着像是软骨一样质地的怪异结构,呈现出灰绿色,这东西看着像是它身体结构的一部分,又不完全像是身体结构。
抽屉下方朝着床,他猜想那下边应该有个开口,果然,很快就有一些东西落在了被子上,他看了一眼,那是些面包,罐头和矿泉水一类的必须物品。
它离开时和来时一样动作迅速,全程没有与他们作任何交流。这东西的外形与女儿之前形容的差别很大,从身体表面的绿色皮肤看来,又不像是简单的器械,看来多半是那种物种的不同分支。
那家伙走后,门又被重新关上了。
他坐在床头仔细检查了两遍食物和水,没有发觉任何异常,这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楼下超市随处可见的商品,不明白它们是从哪里搞到的,不过这个疑惑被他埋藏在了心底。
他认为对方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在食物和水上作假,于是自己先咬了一点面包,又喝了一小口矿泉水,等了差不多能有一刻钟,女儿在一旁咽着口水,他确认是没有什么问题后,把面包和水交给了妻子和女儿。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吃饱喝足,在小憩时,那种像是被监视的怪异感觉又来了。他从床上坐起,在房子里来回踱步,终于,把手伸向了门把手,妻子惊异的看着他,女儿则满脸期待。
在下定主意后,他手腕稍一用力,门就开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开自家小门一样,连锁的样式都极为相像。
他将小门缓缓拉开,面前呈现的东西让他不由得为之震撼。
那是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沾惹一点尘埃的洁白,白的让他分不清地面的界限和形状,洁白照亮了他的一双眼睛,感觉像是从云端打开了一扇门。呆立片刻后,他听到了像是警报一般急促而又短暂的一阵声响,寻声望去,一个像是直立的吸尘器一样的东西往这边移动而来。他很确信,这次这个不是生物,它的头上长着探照灯一样的两个方格子,从里面射出两束红色的粗壮光线,像是两束粗壮的激光,而那两束激光原本还在扫掠对侧的那些关闭的房屋,现在,因为他打开的房门,那东西的头部往这边偏转过来,带着粗壮的红光,他被吓的赶紧把身体缩回了房间,然后安静的而又迅速的重新拉上房门。
他发现妻女就在身后,紧贴着他的身体,她们应该也被外边白色的建筑所震撼到了,但她们没有看到那个发射出红色激光的怪异机器。
他告诫她们,不要再去碰那扇门。
在后面几天,他们被另一个长相怪异的生物以人类可以读懂的手势要求,更换了一个房间,食物和饮水也和之前那样。
在更换房间的路途中,他们跟着那个生物,经历了不下二十次的左拐右拐,并穿过五次狭窄的单人隧道,他们来不及仔细观看,这里的建筑都一模一样,这片空间像个诡异的迷宫,并且大的出奇,如此复杂的路线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房间比之前那个稍大一些,其它的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是房间里多了一扇窗户,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他用手敲了敲,又仔细抚摸了一下,发现这不是玻璃,质地像金属。
透过这块透明的“金属”,他又一次向外凝视了一会窗外的漆黑,这种漆黑让人感觉像是在面对空旷的宇宙。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他感觉在他往外张望,并且想要发现些什么时,漆黑的空间也像是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明灭闪烁来回应他,顿时让他毛骨悚然,同时想起了地球上一句大家都熟知的名言。
第二天,在生物钟与一股异常的力量的同时作用下,他被迫睁开双眼,发现有一股类似重力一样的力量在向下拉扯身体。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早已经不在地球之上了,而之所以并未察觉出异常,想必是那些外星生物对这片空间作出了与地球相近的重力调整,它们是如何做到的?靠磁场吗?这些疑问只是在他心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拉扯,他回头看了看,妻子和女儿也早已经醒了过来。
他猜测,现在这艘飞行器应该正在进行一次超乎他想象的加速。
大约半小时后,紧接着的是一次与之前相反的失重。
透过那扇窗户,他注意到,那些漆黑星空下的某些白色斑点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下方移动着,有些速度则稍快一些。
他们就这样在持续了3个小时的超重与失重来回交替中,坚持了下来......
他把被褥从腿上小心地拉起,然后轻柔的拨弄向另一侧,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的起了身。借着不知从哪里的光源散射而来的微弱光亮,他注意到自己手表的时针指向了4点的位置。
他想完成之前半夜早醒时未能完成的大胆尝试。
不知为何,他的性格在飞船上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奇特转变,这种转变若在以往看来,定是他难以接受的,他甚至可能因此去拜访心理医生。现在,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却对此无动于衷,他内心某个角落的一些模糊的感情正在呼唤着他,这种异常早在第一次登上飞船之前就已经诞生,只是到后边才足够强烈,特别是当他第一次望着那漆黑的星空,那种情感又一次在心底蠢蠢欲动。
他的身体接受内心的指引,正打算一步一步向未知行进。
他依旧轻柔地打开门,又合上。一步一步的在弧形走道上拖动脚步,循着心中那道微弱的呼唤声,他顺着自己根本从未走过,也并不知晓的一条扭曲路线徐徐前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理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心中的呼唤则一次比一次强了,他不知晓引导自己的感情是兴奋还是恐惧,那道情愫萦绕着一层模糊的面纱,只有找到那里,只能去往那里!他内心的声音在叫他这么做。
在拐了三四十次弯,穿过了多达9次矮小隧道,并爬过好几个以前从未走过的半人高白色台阶后,在他面前的,是两扇黑色的,狭窄的矮墙。
这下,呼唤声更强烈了,他似乎听见实质的音波在振动着耳膜。伴随着此的,是一种极度强烈的熟悉感,透过眼前的墙壁传递而来,熟悉感背后的,是另一种令他害怕,恐惧,畏惧,抗拒的感情,他的心中响起撕裂耳膜般强烈的尖锐声响,他终于明白了之前那股没来由的恐惧感源于何处。矮墙顶部被白色的未知素材封住,墙壁间的间隙极度狭窄,只容他一人通过,他稍加思索,或者说,只是往期间黑森森的狭长的内部空间望了一眼,就提脚进入了其中。
通道又窄又长,他走了十多分钟,终于从另一头看见了微弱的白光。
走出通道,外边是一个墙壁贴满镜子的宽敞的通道,且没有封顶,他看见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庞,和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知为何,竟发出了一道诡异的微笑。
他沿着宽敞的通道继续向前走,终于...
来到了一个超级广阔,超级空旷的一片空间,在正前方,有一个看起来稍微有些像人类的生物站在一个台阶上。
他立刻明白了,发出呼唤的正是眼前的人型生物。
它似乎要比之前看到的那些看着奇奇怪怪的生物要智慧的多,但似乎也并不愿交流。
那个生物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他忍不住发出疑惑的询问,尽管明白这样的询问不可能得道任何回答,他还是想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寻答案。
可惜,那只是徒劳的。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这里安静的像是一座等待被唤醒的宫殿。
他把视角转向别处,这把他吓坏了。
因为仔细观察下,才发现,四下虽然广阔,但并不空旷。
高坐在遥远的巨大台阶上的有一圈身体半透明的家伙,他们有着圆润的身材,同样看不出手脚,但是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他第一眼就明白了,这些才是这艘飞船真正的主人,而他内心中深深地恐惧中有一部分就来源于它们,而这种恐惧,不是仅仅通过震撼的外形就能带来的产物,还有些别的,栖居与更深远处的恐惧。
他发现在那些生物头部,是如同黑洞和深渊一般深邃漆黑的瞳孔一样的东西,比例要比人类的眼睛要小的多。
他的视线从深渊转向黑洞,又从黑洞转向另一个深渊,如此重复。
在此期间他没有解读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意义的东西,这让他不由得发抖。
他重新意识到,自己在面对一些未知的高级概念!这个可笑的举动就像一只狗企图解读一群人的思维活动。
不同的是,狗根本不会产生“解读”这一思想,而他之所以会,是因为他有一个自认为高级的头脑,现在,这反倒成了一种桎梏,特别是他自以为聪明的头脑试图解读对方的想法时,身为人类的“先知”性思维习惯,给他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扰,这种困扰远比,不能判断对方是碳基生命亦或是硅基生命更加难缠。
他有理由相信,即使是现在地球上最为顶尖,头脑最聪明的一群人处于他的位置,依旧会被自己的无知所打败。
这种挫败来自位面的碾压,是低次元向高次元的臣服,是无法打破的壁垒。
而在他思考的这一瞬间,有些东西已经悄然临近...
嘀、嗒
嘀、嗒
嘀、嗒,
来自手表的响动
像是按耐不住的暴躁恶魔
天哪
这种疯狂的躁动从手上传递到浑身上下
并且,
在一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吵闹的响动之后,他看见了表盘开始逆转,先是秒针,开始转动还很慢,与他眨眼的功夫不相上下,到后来,越来越快,并带动着分针一起旋转,然后是时针...
终于,一道犀利的光从远处高坐在台阶上的某个巨型生物的某颗黑洞中闪烁而处
他发现自己正在倒下,并且在眨眼的间隙,听到自己呼吸声绵长如水,心跳声也像是水波般绵延在空气里
这一瞬间漫长如永恒!
他终于回想起之前梦境中那个熟悉的画面,他被一群高大的未知生物包围在中央,像是审视小猫一样被观察,像是动物园里被人类观察的野生大猩猩,他透过那些生物的眼孔看见了如同面对宇宙的茫然,还有他们背后的,遮天辟地的更加无法想象的存在
他逐渐忘记自己,忘记身份,忘记理智,忘记妻子,还有女儿
对了。
妻子?女儿?她们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