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闲集·三】如此生活十八年
当看到图书馆管理员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他才发觉今晚的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图书馆十点钟关门，请同学们有序离开。”身穿红色小背心的管理员喊道。话音刚落，广播里就响起来旋律舒缓的音乐，虽然已经听过这首歌很多遍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他熄掉手机屏幕，从口里吐了阵气暖了暖手，合上书本垒好放进包里，就跟着人群头不回地朝着图书馆门口走去。
刚出大门便一阵寒风吹过来，风直直地从脖子处往衣服里面灌，“嘶……呼……”他不禁戴上了卫衣的帽子，拉紧了皮筋。外面的风还是很大，南方的冬天都是这样。
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是周六晚上九点五十七分。他在湖边的小路上站了几秒，转头从图书馆旁边的另一条路回宿舍。他并不急着回去洗澡，反正学校24小时供应热水，和在家里面一样，想什么时候洗澡都可以。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打个电话回家，问候一下家里的情况，所以他才会选择从另一条路走，这条路和宿舍的方向相反，大晚上的人也会比较少，对于需要打电话的他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在走出图书馆外强光灯的灯光照亮范围之后，他便拨通了和家里的电话。
确认父母的身体和家里情况平常如故之后，他准备挂掉电话了，盘算着现在离12点还有段时间，回去洗完澡之后还可以再看几页资料，“好，就这样先吧……我先挂了”，“挂”字还没出口，但却被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孩啊，和你商量个事呗？”
“咳……怎么了妈？”突然地一下咳嗽，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一时没改过口来。
“我和你爸准备把原来那栋屋卖了。”
他挑了挑眉。
“怎么就要卖了那栋屋了？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你叔前几天在碧桂园那相中了一间屋，我和你爸就寻思呢，要不咱也买一间吧。可不可以啊？”母亲试探性地问着。
他顿了顿，“和咱爸商量好就行，到时候告诉我一声。”
“诶，好，那就先这样，你早点休息，挂了哈。”
“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天冷要记得多穿衣服……”
他看着手中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从鼻子里吐出一团雾气，随后双手揣进口袋，折返了一下就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洗漱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他今晚休息地很不好。学校的床总是不好的，在床上翻个身子也能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几个月后，学校放寒假。看到母亲在厨房里面忙碌着，他伸了伸懒腰，把桌上的电脑屏幕盖上后，便走进厨房问问要不要帮一把手。
一如既往，母亲指了指放在厨房门后面的一包土，示意要他去帮忙剥一点蒜头。
他提起一个块头挺大的蒜头。
“妈，怎么突然就有卖屋的想法了？”他很想问问原因。
“那都是因为你叔啊。”
“这和叔叔有什么关系？”
“知道你叔现在住哪吗？”
“不是在省城吗？”
“是啊，你也知道，你叔他啊，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一趟。这几年，你叔发了大财，去年回来就说要换栋屋子来住，说是原来那栋太偏了点，想去碧桂园买间大的。”
他突发奇想：“是不是人有钱了都喜欢住好一点的屋子？”
“这次买房的事呢，他和你爸就说好了去替他看看，这看着看着，你爸他就也想买一栋了……蒜头剥好就放这个碗。”
“诶，好。这咱爸咋还看上瘾了呢？”
“我也觉得是时候换栋屋子了，你不觉得原来那栋屋子很小吗？”
他发现这个蒜头是个块头挺大的独苗蒜。
“还……好吧。”
“碧桂园那的屋子还要更大，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养狗崽子吗，原来那间的阳台这么小，都没有地方养。”
其实他早就对于这类动物无感了，他更愿意在网络上云养。
“嗨……我们俩已经商量过了，准备二十年里就可以还清房贷，你呢，过几年也差不多出来工作拿工资了。”
“二十年啊……”
“可以吧？我和你爸还怕你不同意呢。”
“我有啥同不同意的，什么房价啊、装修啊、行情啊我又不懂，你们决定买就行……蒜头给你放着了，别碰掉了。”
说完，他便把一个盛着一整块的大蒜头的玻璃碗推了过去。
吃完饭后，他躺在家里的床上，翻看着父亲给他的小册子，是关于新屋地砖的选择推荐，说是让他自己选一下属于他那间卧室的地砖。
老实说，对于那些什么冰淇淋黄、石膏白、米黄之类的颜色，他是真的不大能够分清它们之间的区别。看着图册上眼花缭乱的颜色和花纹，他的思绪也开始飘到其他事情上。
如果让他打心底来说，他是不愿意卖掉这栋屋子的。自打能记事起，他就住在这栋屋子里面了。对于这栋屋子，哪怕是让他蒙上眼睛，也能够在其中行走自如。
屋子虽小，但厨房、客厅、卧室、厕所、阳台等等一应具有，足以照顾一家三口的正常起居生活。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了。那时候才刚上小学，黑漆漆的卧室里边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情不自禁地用被子裹满身体，不让被子里面留有一丁点空隙，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忽然就觉得屋子好大、好空。还好，被子里面的暖意和床垫的舒适让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想起以前和同学一起躲在空调房内偷玩电脑。趁着放学和父母回家之间的空隙，他便拉着同学钻进电脑房里面玩起联机游戏，当然，房门得用心锁好了。当父母回来时，就可以谎称说回家的时候不小心顺手锁上了。偷玩的游戏才最好玩，他是这样感觉的。
他想起和父母围坐在餐桌边打边炉。一叠接一叠的小菜放在电磁炉旁边，让他回忆起学校里面围着孔夫子像种植的那些大树。晚餐时从窗外照进的阳光，透过汤锅里升起的屡屡白雾，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太阳。
这栋不过十五步便能够走完的小屋见证了他从出生到成人的全部过程。
但他明白，父母操劳半载就为了能够住上一间比较好的屋子，然后在这间屋子里面养老。比起父母的半生辛劳，他觉得自己的这点私心根本不值一提。毕竟，谁会放着一间大屋子在面前，还去在意那栋小小的屋子呢？
后来，看房、交房、买房、准备装修，一切都看起来那么自然，水到渠成。
快到回学校的日子了，寒假也快结束了。
这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父亲在餐桌上说晚上要去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家做客，那位朋友的儿子和他也是小时候的玩伴。不过自从他上了大学以来，他们俩之间便断了联系。他本来是不想去参加这次聚会的，但转念一想，这次一去，相互之间叙叙旧也好。
在去往朋友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很长的用石子铺成的上坡路。父母不胜脚力，他走在前面，和父母之间有段距离。在石子路的尽头有个平台，在平台上可以远远瞥见他家的窗户。
他绕过地上的积水，在平台边上站定，假装驻足等一等落在后面的父母，实际上眼睛却已经撇向了他家的方向。
在他想要努力通过余光看清那边的窗户时，父亲和母亲小跑过来，“走走走，别站着了，要落大雨了。”天上的毛毛细雨也随之变大起来。
最后一眼，他决定扭过头去仔细看：
窗户里面是一层厚厚的窗帘，结结实实地遮挡了他的视线。
“也是，毕竟那头的窗户总是飘雨进去。”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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