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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眼

2022-05-01 09:59 作者:朝气蓬勃东东  | 我要投稿

    梅泾村上有座大王桥,大王桥通着大王庙,相传每年特定的时节,站在桥旁可以听到“呲丫呲丫”的铁链声 - 这是阴间的鬼魂挑着日子,逃开了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来见见人间的景象。

    阎王爷怕他们流连人间不回来,便用铁链把他们拴住。



    中巷十号的大门堂子,我长大的地方,便是正对大王桥。

    说是门前逢桥有些忌讳,所以爷爷奶奶年轻时在门旁砌进了块磨盘,几十年过去,他们的青春就同磨盘一样老去了。

    我从小接受唯物主义的教育,却迷信于爷爷奶奶口中怪力乱神的故事:回光返照的老人、钻马桶的媳妇、守家的青蛇······

    我坐在门堂前听他们津津乐道,以此为做消遣方式。听着听着,我发现他们脸上的皱纹,也被砌进磨盘中去了。



    前几年新农村建设,同样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干部,看着泥泞的土路,摇摇头:

    “翻掉翻掉。”

    闻到河里刺鼻的垃圾味道,晃晃肩:

    “除掉除掉。”

    看到爷爷奶奶堆木柴用的小木屋,摆摆手:

    “拆掉拆掉。”



    十八岁的时候,正好在读高三,不常回奶奶家。高考结束了,回到梅径去,发现故乡变了:

    黑漆漆的柏油路,路旁宣传墙上是几个正楷大字“建设新农村”。

    河里装了净水泵,河边装了护栏。

    爷爷奶奶还是把柴堆在河边,他们俩坐在老藤椅里摇着蒲扇,朝我笑。



    去年我二十一岁,过年时梦到关于奶奶的噩梦,醒来枕头哭湿了。出发去上学前,拉着老屋里的亲人合影:爷爷奶奶、父亲叔叔、我和弟弟,五个光头,一个老妇人,三世同堂。邻居们纷纷围上来,这个全是老人的村庄似乎落寞了很久:

    “小孩子回来就是稀奇的!”



    三月,收到了公司的实习offer,给奶奶打电话,她听不清我说话,只好“嗯嗯啊啊”地应对。那晚我翻起童年相片,心里有些失落。

    过半个月,买了张回家的机票,母亲问:

    “回来干啥呢?”

    我说:

    “回来看桃花。”



    回到老屋,迈入中堂,奶奶刚动完手术,瘫在床上睁不开眼睛:

    “我没想让你回来的,所以瞒着你。”

    我从来以为死亡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眼泪扑簌簌流下来了。



    清明,和爷爷、弟弟去祭祖,爷爷望望太公坟上两棵郁郁青青的柏树,一副满意模样:

    “当时挑地方,是特地喊风水先生看的,石碑正对着河里的龙眼。”

    我疑惑:

    “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龙眼啊?”

    爷爷带我俩走回去:

    “原来应该是个将军的坟,你老子小时候活冷浴,要是水太深就站那上面够够的。”

    继续说:

    “前几年搞改造,把河道填平,龙眼就没了。村上几户人家都染了恶毛病,就是这害的。”

    快要走到老屋门口:

    “顺着河道还挖个槽口,好风水都溜走了。”



    后来我才了解了事情始末:父亲和叔叔拿到奶奶检查报告,去四院托人。同是一个村走出来的主任瞅了瞅报告:

    “没事没事。”

    俩兄弟急了:

    “这啥意思?”

    主任不急不缓安慰兄弟俩,拍拍胸:

    “我会安排好的。”

    兄弟俩临走前,主任顿了顿:

    “村上不是第一个了,得找人看看。”



    于是叔叔赶往惠山寺去请高人,高人是寺里的住持,和我父亲同龄。住持来到村口,村干部把老人们聚到一起:

    “谁也不准说话!”

    住持走到大王桥,皱皱眉,双眼用力一翻,就不见眼珠只见眼白了:

    “不对不对。”

    走走停停,快到太公坟旁的河道,嘴里突然念叨:

    “龙眼死了。”

    一路跟随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仿佛是被神秘的力量沉默住了。

    住持指着槽口,严肃起来:

    “风水在这脱掉了!”

    村干部一脸惊恐,住持回应其疑虑:

    “填上,在我下次来之前。”

    “还得办斋会,把龙眼请回来。”



    我没赶上斋会,便得回学校。清明时节,奶奶裹着厚厚的棉袄,跟我说冷,我不敢看她脖子上的伤口。别过头去,母亲早上关照我:

    “不要在病人面前表现出悲伤。”

    登机前,我才意识到差点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望着飞机一部部驶出,哭出声来了。



    四月中旬,斋会办了六十桌素宴,吸引了好多外乡的老太。

    父亲被喊去举龙头。化完元宝,众人将小山似的锡箔灰推进河里,按照住持的说法:

    “这是给龙上鳞片。”

    住持收集了好多椅子,堆得老高,说是请天帝下人间:

    “还缺最顶上一把。”

    爷爷把家里的老藤椅搬出来了。

    住持笑笑:

    “勉强能用。”

    火焰冲得很高,高过了藤椅,高过了屋檐,围观的村民,再一次被沉默住了。和尚们更加卖力地念大悲咒,门堂前的场,俨然成了佛堂。

    仪式完毕,住持转向众人:

    “龙眼活了。”

    “各回各家,要下雨了。”

    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在场的老小望着大雨如注的景象,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奇怪,刚还是大太阳啊?”



    今年,刚从深圳回来第一天,带着红包去老屋。我走到爷爷奶奶跟前:

    “瞧瞧?”

    奶奶又在忙前忙后,只是听爷爷说:

    “一到晚上就焉了。”

    后来听奶奶说,麻醉前医生看她流眼泪,宽慰说:

    “老阿姨,一会会就好了。”

    奶奶停不住眼泪:

    “我不怕痛,怕两个孙子要见不到了。”

    我看着奶奶在晾咸菜。

    前段时间奶奶给兄弟俩一人一份存折:

    “做手术不要你们花钱。”

    老人的一生就是献给小辈的。


2022.5.1 记一个遥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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