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ND AND FURY

他周围都是一片嘘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想让他安静。

米克尔趴在一片蕨类植物里，想要在风搅动植物的浪潮声里分辨出几丝目标的踪迹。拉米利斯（Ramillies）268-43的寒冷环境以及丰富的火山灰孕育了这些生长茂密，可以长到三人高的蕨类植物。植物的茎杆如甘蔗一般粗糙，长满了羽毛一般的叶片与纤维，在风中摇曳着如冰霜般苍白的叶片。

这些植物令米克尔想起了当年他出门砍柴打猎时看到的家乡冬季的nal-wood树林。霜冻让这些常青树的叶片上沾满冰霜，在凛冽的寒风中叮咚作响。

而在这里，只有叹息，干枯植物的摇曳以及堵塞的火山灰。这些灰尘仿佛能渗透进人的每一个毛孔，撕裂喉咙后的软组织。刺眼明亮的阳光透过苍白的空气，从半透明的蓝色天空中刺下来，让覆盖着蕨类植物的地面看上去仿佛结了一张网——一张完全由阳光的阴影结成的网。

他又朝前爬行了20米，进入了一片断裂光秃的灌木丛。为了防止荆棘刮伤皮肤，他的小腿已经用布条裹了两层。他的激光枪牢牢的绑在胸前，以防灰尘对他的影响，但每隔十分钟左右，他就会检查步枪的结构，并清除不断在枪内部积累的灰尘，蕨类纤维和毛刺。

灌木丛中几条被压过的裂缝令他警觉。他干燥的手掌握住枪，转过身来保持射击动作。他仔细地观察，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灌木丛中移动——因为有些灌木正在被压裂了。

怎么说呢，米克尔的小队是以极端且训练有素的潜行方式行动的。但是在听觉敏锐的米克尔看来，士兵们的行动就好像是漫不经心的行军一样。

米克尔拔出自己的直银军刀，长长的刀刃故意抹上了火山灰，以此掩盖军刀本身反射的寒光。他退回一个荆棘丛里，身子贴在一处扭曲的植物上。一步，两步，他抽出了刀，只在最后一刻才完全抽出刀鞘。

士兵杜尔喊叫着向后倒下，身子劈开了干枯的树枝。米克尔瞬间就压到士兵身上，抵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将刀刃钉在士兵的脖子上。

“草，你不如杀了我算了！”杜尔激动的叫起来。

“确实，我的确做得到。”米克尔低声说道。

米克尔松了手，站起来，士兵也站起来。

“你发出的噪音也会让你被其他东西干掉的。”

“我……”杜尔突然压低嗓音。“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米克尔没回答。如果有的话，那么他也会听到杜尔倒下的声音。

“我随便说说而已。”杜尔声嘶力竭的辩解道。他一边打落自己身上的荆棘，一边抽泣。

米克尔握住步枪，眼睛扫视四周。“你在训练时他们是怎么教你的？”他低声说。“你可是个侦察兵！”

杜尔没回答。所有的侦察兵都明白米克尔的标准如何苛刻，也知道他们是如何达不到米克尔的要求的。实际上，杜尔很生气。当年还在Tanith Attica的时候，杜尔是一名公认的专业追猎手，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军的时候他被选入便进了侦察小队。但是现在，这个老混蛋却让杜尔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一个笨到极致的傻瓜。

米克尔无声的转过头去，无视杜尔正盯着自己后脑勺的目光。他示意继续沿着山坡进入长满蕨类的谷地。

坦尼斯人在两周前到达拉米利斯，但是正好错过了军事行动。阿斯塔特修士们已经扫荡了四个敌军据点，彻底将混沌势力赶出了这个世界。幽灵们在一个正不断燃烧的堡垒附近平原上集结时，看到在远处烟雾缭绕之中的这些从神话中走出来的重甲巨人们正在将邪教徒的尸体堆在火焰上燃烧殆尽。空气中弥漫着肮脏的焦炭气息。

不过敌军似乎还有小股残余力量逃进了北部的蕨类丛林里。但是这些敌人对于这些光荣的星际战士来说太微不足道，太浪费时间了。于是冈特政委被委派了彻底清除敌人的任务。幽灵们此时已经进入了低矮的群山和茂密的树林中，想用烧山的方式将敌人的熏出来。

一开始还是有所成效的。一小撮装备精良的邪教徒们钻进了临时构建的阵地里做最后的抵抗。然后，又过了一星期，当他们到达更寒冷，海拔更高，蕨类更密集的地带时，为了搜寻越来越难找的敌人，部队逐渐形成了一种工作模式。米克尔每天都会分区快进行侦查，率领几十名侦察兵以宽扇形进入灌木丛中。他们将对每个地区进行搜查，然后回来汇报。如果接敌，那么就向坦尼斯大部队发出信号。

不过似乎士兵们逐渐变得懒散自满了。劳恩少校说他们已经消灭大部分敌人了，现在继续深入腹地孤军扫荡纯属浪费时间和耐心。即使已经将侦察的范围扩大了一倍，政委似乎也在逐渐减轻任务量。他告诉米克尔，再过几天，他们就会退出这个战区。

这一天，在这寒冷的大风天里，伴随蕨类植物越发明显的低语，侦察兵们向山谷里走的越来越远。现在整整两次侦察都没见到一个敌人。米克尔感觉得到，向杜尔这样的不用心的士兵对于执行例行公事越来越懈怠散漫了。

但是那些令他警觉的亲眼所见让米克尔下定决心继续前进。他也向冈特报告了一些事情——植被中被踩出的小路，灌木丛中突然出现的小径。明显这里还有其他东西存在，于是米克尔向冈特报告，希望政委能允许自己继续工作一段时间。

他们穿过谷地，来到山阴。这里的蕨类植物随意的排布成扇形。每走几十步，无论他怎么小心谨慎，杜尔都会踩裂一个荆棘或者一个果壳，又踩到一块石头。他诅咒每一个自己发出的声音，因为他想向米克尔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他还是不知道米克尔是如何像漂浮在空中一样悄无声息的前进的。

米克尔停下来检查自己的小地图，接着目光又看向太阳和指南针。他预计在一刻钟内他们就会在扫荡路线上与拉斐尔和瓦伊德会合。

米克尔突然举起一只手，杜尔见状立即停下脚步。侦察中士的手指挥了两下，示意杜尔掩护自己，然后在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低身半蹲着前进。米克尔举起步枪，步枪的变流器和自己的眼睛里都进了灰尘，于是他擦了擦，又继续前进。在前进中，警觉的米克尔一会儿向右瞄准，一会儿朝左瞄准。

米克尔又前进了几米，发现蕨类植物丛中又出现了一条被撕裂的痕迹，大概有三个人那么宽。而且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被直接踩扁了。米克尔轻轻摸了摸这些斑驳断裂的根茎，这些根茎和他的大腿一样粗，树皮坚硬如铁，即使用一把斧头，米克尔也难以将其砍得像眼见一样整齐。他检查了地面， 发现地面有被踩踏的痕迹，又深又宽，就像是巨人的脚步。米克尔竖起三根手指，顺着着脚印绕了三圈，示意杜尔赶紧过来。

杜尔看着这巨大的脚印，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但是米克尔的眼神示意他别说话。此时除了树叶的嘶嘶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杜尔跪下来，看着这条被踩踏出的小径。看来有什么大的东西在这树丛里盲目的前进。他的手摸到了某个埋在土里的东西，于是杜尔将其刨了出来。一块发黑的金属，似乎原本是某件大玩意边缘的一部分。侦察中士饶有兴趣的接过这块金属，研究了一下，就将其装进自己的腿袋里。他向杜尔点头致意，肯定了这个年轻人敏锐的目光。在这转瞬即逝的瞬间，杜尔感觉没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自豪了。

他们继续沿着小路，继续顺着被压倒的树叶方向前进。六十米后，小路开始上坡。米克尔停下来，再次擦拭自己的武器

一声如坦尼斯直银军刀一般尖锐的尖叫划破了空气，若隐若现。但是无疑这是人类的尖叫。米克尔随着声音的来源瞬间行动起来，杜尔紧随其后。他们离开了小路，进入灌木丛。眼前的植物已经变了。在坡子下面，长着一簇簇带刺的仙人掌。这些纤维状如葫芦一般的植物的囊包上长着针刺，看上去这里长着大概几百种这样的植物，有的高过膝盖，有的比人还高还要壮。这里是一片针刺球茎植物的森林。

另一声尖叫传来，听上去就像是被噩梦惊醒的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时的尖叫。但是紧随其后确实一个空洞的吐痰一样的声音，就像是有人从喉咙里吐出果核。

循着声音，他们发现拉斐尔蜷缩在一片球茎上，灰暗的地面上有一串血迹，表明拉斐尔倒下的位置以及他爬行的方向与距离。他被大概十多根针刺穿了，有些长约一英尺，有一根深池刺穿了他的眼睛，直接穿透了他的脑袋。杜尔惊恐的要说话，但是米克尔随即用手钳制住这个年轻的人嘴。米克尔指着最近的大仙人掌，指着那个没有刺只留下一排流淌汁液的口子。

“我再说一遍，拉斐尔，你现在的位置在哪。”声音从尸体上的对讲机里传来。米克尔眼见离尸体最近三个长满针刺的球茎正在颤抖，于是他连忙撞开杜尔。此时，球茎突然射出尖刺再次刺穿了倒在地上的尸体，令尸体又发出了咳嗽的声音。

有一根刺穿了杜尔的小腿。年轻人想要尖叫，但是自己忍住了。一开始疼痛尖锐难忍，但是一会儿自己的腿就没了知觉。米克尔从杜尔身上起来。杜尔指着自己的腿，示意自己的腿没了知觉。但是中士没有理会，只是调整自己领口上的对讲机，随即也关上了杜尔的对讲机。

然后他才看向杜尔的伤口。他抽出军刀，割开杜尔的腿上的军服。针刺直接刺穿了厚重的军服，从腿的另一头刺出来。米克尔转动刀身，将刀柄塞进杜尔的嘴里。杜尔本能的咬住刀柄，米克尔旋即拽出了针刺。

但是喷出的血很少，这不是好消息，因为血液正在迅速凝固变黄，表明这针刺有毒。不过还好针刺没刺穿骨头，但是根据力道看，这针刺真的能刺穿腿骨。

杜尔又狠狠的咬住刀柄一会儿。随着疼痛的消失他松开了嘴，军刀落在地上。米克尔站起来。他要去拿拉斐尔的野战医疗包，帮杜尔包扎伤口。现在拉斐尔再也不需要这装备了。但是米克尔刚转身，脚就踩上一道荆棘。

因为自己对杜尔的担忧而一时大意，令附近的一个球茎突然颤抖，随即射出一根针。步枪的枪托消减了针刺的力道，令这根刺在刺穿米克尔军服，距腹部一英寸的位置停下了。

一动不动的米克尔见状这才开始动作。他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拔出刺。接着走到拉斐尔身边，解下他的野战医疗包，然后回到杜尔身边，帮他绑好伤口。

杜尔摇着头，看起来他现在感觉轻松自在，就像是他的忧虑正不断消退。他感到自己的腿和臀部有种酥麻的感觉，但不知为何这感觉很舒服。

米克尔看到杜尔眼神恍惚。他毫不客气的拿出另一块纱布，塞进杜尔的嘴里，然后绑住他的嘴，因为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

正当他准备将杜尔扛在肩膀上之时，又传来了一阵声音，那是一阵撕扯和撞击声，起初声音很远，还伴随着因为声音而激起的球茎爆炸的声音。看来有什么东西被拉斐尔的尖叫吸引来了，一个巨大的东西。

就在它冲进空地时，所有的球茎都同时爆开，射出如同暴风骤雨般的带毒针刺雨。米克尔一下子扑倒在杜尔身上，二人在针刺雨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一台混沌无畏机甲的停下了液压脚的步伐，机体身上嘶嘶作响，还传出一股滚热的臭气和电磁静电。这刺痛了米克尔的毛发。它有大概四米高，比三个人都要宽，全身都是烧痕，创伤，仿佛他刚从地狱走了一遭回来。机体身上所有的油漆或者徽章都被烧掉了，有些地方甚至裸露出受损金属本来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纯粹的邪恶。光是这台机器的存在就已经够吓人了，但是它的恶意实在是……米克尔感到一阵反胃，咬紧了下巴，杜尔依然毫无知觉。

无畏机甲朝前试探性的迈出一小步，尽管如此，巨大的液压脚还是振动着大地，又引发了另一排球茎射出针刺。机体正在旋转，仿佛它正在扫描周遭的环境。它又走了一步，再一次激起一阵刺雨

米克尔一眼就看出它是个瞎子。它的面罩被星际战士伤的很重，看起来伤口十分骇人。它的光学成像仪器似乎在某次行动中被炸毁了。米克尔知道杜尔发显得半圆形烧焦金属片其实是这台机体的眼睛凹槽。它在蕨类丛林里已经徘徊了好几天了，只依靠声音来狩猎。

它又走了一步，又传来一声活塞的撕鸣与引擎的咆哮。另一只脚又迈出了一步，针刺雨再一次袭来。现在这台无畏机甲离他们二人只剩三米远了，它似乎还是在循声移动。

杜尔终于醒了。他看到了这台混沌无畏，中毒导致的幻觉令他的视线里的噩梦更加骇人。他抽搐着，尖叫着。尽管有纱布缠住嘴，但是那被纱布遏制住的尖叫声还是很激烈，音调很高，听起来十分吓人。

即使杜尔在身边抽搐之时，米克尔还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开始行动。他跳到一边。

无畏挥动自己的机械臂，向周围的植物一样瞄准了尖叫声的来源。毒针也刺穿了那正在尖叫的身体，先于无畏的等离子炮杀死了杜尔。

毒针再次射向无畏的机体，发出无数响声。

米克尔低下身子，绕过一大块球茎，试图让这台死亡机器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他的心在砰砰直跳，暗自咒骂它发出的巨大响声。

他绕到另一个正在生长的球茎后面检查自己的武器。扳机上缠上了蕨类植物的叶片。他马上想把叶子拽出来，但是又停下了动作。这样做会发出声音，而且一把激光枪又能拿这台无畏怎么样呢？

他再次移动，脚步滑过一块石头。无数针刺再次被射出来。无畏机甲开始循着声音移动，每一个脚步都激起一阵针刺雨。

米克尔想要跑。机甲是盲的，植物也是。如果他能保持无声无息——这是自己的天赋——那么他就能将情报带给冈特。但是他们能再次找到这台无畏吗？再一次在这一片荒野上发现这台机体吗？重新确定无畏的位置都要花费数周时间，而消灭它却又要付出无数的人命。如果他能……

不，这是疯狂的，是自杀！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那正是瓦伊德在球茎范围外呼唤拉斐尔，询问拉斐尔为何停止说话了。米克尔估计不久之后这声音就要触发针头了。

又或者要吸引无畏。这台盲目的野兽已经转过身来，沿着声音大踏步穿过灌木丛，将吐刺的仙人掌踩成赭红色的泥浆。

米克尔思考了几秒。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骨干侦察兵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拿出一枚手榴弹，拔出引信，扔向左边的一片球茎里。在一片火光中，手榴弹炸开了一簇球茎，并引发了一阵针刺雨。米克尔随机向爆炸点跑去，现在那里已经没有针刺了，是个可以作为掩护的地方。不过现在他手上已经没有手榴弹了。无畏被爆炸声吸引，向他扑来。瓦伊德保持静默。

米克尔调整自己的步枪，把枪放在地上。然后他说。

“过来啊，你这个混/蛋！”

无畏机甲发出一阵愤怒的撕鸣，这是继手榴弹爆炸后这个小小凡人对自己的又一次嘲讽。周围的球茎应声爆开，但是米克尔躲藏的那一面没有一根针。

无畏蹒跚的冲进一片空地，左脚与灰尘中的物体相碰撞。它弯下腰试探着。

那正是米克尔的激光步枪。

无畏用自己的利爪举起步枪，把枪举到已经破裂的正面装甲前，似乎正在闻它。

米克尔拔腿就跑。

根据自己的估计，在激光枪弹夹过载前自己还有五秒钟。突然一阵爆炸的冲击波袭来，他立刻卧倒在地面躲避那些针刺。然后突然万籁俱寂。

米克尔和瓦伊德一起默默的走进灌木丛。他们发现这台无畏机甲的装甲已经被打开了。弹夹过载并没有消灭它，但是却撕裂了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装甲。于是剩下的就是针刺雨射进了无畏的机舱，杀死了里面脆弱的宿主。米克尔可以想象到，在微不足道的弹夹过载爆炸后，这台疯狂的混沌无畏傲慢的朝前迈出几大步，然后就中毒死亡了。

他们又退回到了小路上。

“你可真特么的是个英雄！”瓦伊德打破了沉默，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那可是一台特么的无畏机甲啊，米克尔，你可是干掉一台无畏的人啊！”米克尔转过头来，用一种不容否认的眼神看向瓦伊德。

“我们会告诉政委，我们清理了这片地区，懂了吗？我不想要任何愚蠢的荣誉，懂？”

瓦伊德点点头，跟着中士继续往前走。“但是你还是杀了它不是吗？……”瓦伊德小声说道。

“不，我没有，我只是聆听，等待，静默……而当我打开了突破口，拉米利斯帮我完成了剩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