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士兵的独白(叁)

玛拉耶没了。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的死因都在我的预料里。半夜三更在熟睡里被一根捆马绳套住脖子,其他人听得到动静但都不敢在刀子下抢人。他还很年轻,他实在太年轻了。他告诉别人部队里新来的两伙雇佣兵在偷窃军队的物资,声音还未传到领主那里,他就被灭口了。
这个毫不讲理的世道真的是,烂透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役?”一个坐在我旁边的帝国人抽着劣等草烟问我,我没接他递来的叶子,向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
“我算是逃出来的。所以,我打算就这样在军队里混吃等死。”
他咳得笑出了声,看来我之前流泪的丧样儿他有亲眼目睹。我再说话,猛灌了大半杯啤酒。
“我叫沃夫,沃夫·福莱格,幸会。”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知道他看上了我这个新人的哪一点,而且眼前这个胡髭拉碴的瘾君子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我没有拒绝他,回复了我的姓名。
“温特·凛冬,幸会。”
至于为什么偏偏提他,是因为这个家伙确实是活得足够精彩。我是说,他是我结交的朋友里,活得最命久的。在战火纷飞的卡拉迪亚,普通人多活一天都是奇迹,不限于领主似乎忘了还有一座有兵驻扎的城堡,又或是上了战场又下来身上没有一根箭头,以及最令人哑然的困守城墙时敌人突然撤兵。
无数的将士死在城墙上,尸体被堆在城垛之间。短兵相接后,进一步肉身扛刀退一步坠下城墙。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能看到一只带着战报的和平鸽飞过头顶,听到指挥官下令停止战斗,看到恶狼般的敌人撤退回远方的营地,是有多么想感激上天。
国家与国家达成了和平协议,我们这些小角色兴奋地在城墙上欢呼呐喊。
我这辈子只参加过一次攻城战,守城战好打一些,毕竟打仗时我所在的堡垒全都是用石块砌成的。不用担心敌人用火箭点燃营房或是走道——被切削成块的磐石上侵满了兄弟与敌人的鲜血,我们甚至不得不用炉灰铺在上面来确保自己不会在防守时被轻易推下城墙摔断胳膊或者腿。
敌人一拨又一拨地顶着箭雨向上攀爬云梯,不分敌友的惨叫声听多了人心就麻木了,拿着明晃晃的武器眼里只剩下彼此之间的憎恶。守城的困境莫大于存粮的不足,也有心态不好的受点擦伤就死活不再愿意上战场,治安官会允许这些人趁相对和平的收敛尸体时间逃走,只是这些真踏出安全线的几个小青年根本跑不过亲卫队的锥头箭。
我们捍卫的不是达官显贵的利益,更不是什么狗屁民族荣誉,我们只是在杀人,倘若要给杀人这种事加个意义,那就是我们拿着佣金在杀人。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们的人誓死捍卫守军的荣誉,更是万古流芳!
牧师每天都会给我们这些俗人讲神学,好让我们能相信自己就是被神眷顾的那一位战士,即使是在储粮告罄时,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也不会因此降低。
命运不是孕育希望的摇篮,它只负责摧毁沿途看到的一切,就像季节性飓风那样,做很多无谓的人生思考,反而不如老实趴在地上有效。我和沃夫像其他士兵那样靠着脏话和烟草捱过了那两个月,从来不想打完仗后应该干什么。
我们的交情也慢慢在这种绝望的环境里变得深刻,对雇佣兵出身的他来说,战争就是饭碗。他给我讲了很多雇佣兵队伍里的事情,肮脏的,传奇的,可笑的可怕的,根本讲不完。
他离家出走将近十五年,看过了无数令人心里难受的事情,我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几代人之间的悲哀。无论是父母的结合还是我当兵的契机,都是被环境所驱使,没有人会热爱战争,战争只有一副面孔:战争是一个浑身金饰的肮脏老女人,操蛋的政客指挥我们去把战争这个老荡妇操爽了好让他们可以得到老女人身上的奖赏。
政客的存在,才是人类的悲哀。
我们普通人,一辈子都跟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搭不上边,也正因如此,我们战斗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己付出鲜血背负人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士兵只是将军的牲口,这是一场生意,他们用痛苦与死亡,换取财富与权力。在政治家面前,文化与土地,都只是有待定价的商品而已。
这,就是动乱中的卡拉迪亚。这,就是我无法摆脱的家乡。
(最多写到 伍 ,再写就要偏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