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六话:糖果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四十六话 糖果
「那么下一位,赤木同学」
「…………」
回过神来,我正身处暗室之中。纯白的房间很是散乱。没有好好摆进架子的数据跟书籍堆得乱七八糟,压迫着空间,给人一股窒息感。
「……赤木同学?」
「…………」
细微的机械运作声滑过鼓膜。投影机放出的微光时明时灭,在一亮一暗之中视线逐渐暗去。怎么说呢,像是晕眩了一样。下着雨的那天,彷佛划破了天空的那道声音响起――
「――喂,赤木」
「啊……好痛」
疼痛流过头顶;好像是被谁打了。回过神来,我看见坂东学长正盯着我,瞬间就把握了状况。我连忙攥起自己的资料,却发现教授严肃的脸望着这边。
「你还好吗,赤木同学?」
「啊、是、是的」
我一边响应一边站起,全员的视线已经集中在我身上。甚至还能听到窸窣窃笑。我虽然半笑着试图蒙混,尴尬感却依然贴抚着后背。一站到发表位置上时,那股违和感就更加强烈了。
「那么,请开始吧」
我随着教授的信号翻开数据。虽然教授的表情还是很难解读,但坂东学长望着我的眼神却带有一丝担忧。
「欸呃、那么就……」
我支支吾吾地开口。昏暗之中,淡薄的光芒显得刺眼。每当我翻阅数据、开口发言,视线就愈发歪斜。最后连一个人的脸都看不见,独自一人被世界所抛弃。
「然后……那个」
渐渐地,本该在脑海里的话语消逝了。就算我想拼命挤出文字,思考回路却一直被狼的声音所遮挡。临走的夏天遗留残香的那天。激烈的雨势下,门可罗雀的站前广场上,震荡了我双耳的声音……至今、仍在。

「今天真凄惨啊」
「……学长」
研讨的进度发表会结束后,学长来向独自消沉的我搭话。他手中握着咖啡纸杯。这应该是小卖部卖的难喝的那个吧。我本来以为是要给我的,白虎却自己豪迈地喝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啊?最近都没什么精神不是」
学长边说边坐到隔壁空座位。其他人在结束后就直接走人了。这也当然。今天的发表上气氛微妙的,也就只有我而已。
「教授也很担心喔,他的表情看不太出来就是了」
「我是很感谢你们的担心……但其实我今天只是在发呆而已」
「那果然是那啥,跟宗谷发生什么事了吗?」
「宗谷……是」
宗谷、梓马。这突如其来的名字,让我难以掩饰困惑。脑中闪过了那天在这里发生的事。
「那家伙自称什么都没发生就是了。但教授毕竟没有说谎的理由嘛」
「教授……?」
「嗯啊。教授好像说自己看见了什么」
「…………」
腋下渗出了冷汗。那见不得人的惨样居然还被别人看到了。考虑到事情内容,也很难敷衍过去。更何况,最近的不顺遂,毫无疑问是那只狼所导致的。
「其实……是有点啦,嘿嘿」
我避开详情,只在表面上认栽。比起贸然蒙混,还是这样有用得多。尤其是我自身,感觉要自欺欺人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
「赤木跟宗谷吵架啊……唔嗯」
学长喝完咖啡后,便把空纸杯确实地放入垃圾桶,然后双手抱胸唐突开口道:
「那果然,是跟那只小猫有关吗?」
「诶」
喉咙传出了愕然的声色。学长一脸「说中了吧」的得意表情,让我无言以对。
「考虑到你们两个的共通点,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我在数据上书写,佯装镇静,暗自咒骂着学长莫名敏锐的嗅觉。他人看着倒是挺豪爽,但在奇怪的地方直觉特别好这点真讨厌。
「嘛,宗谷他毕竟是那个样子。跟赤木你合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
我表面上沉默不噢,内心却焦躁起来。怎么可能跟那种家伙处得来——那种能随意践踏别人心防,恶意捣乱的麻烦人物。
――「我跟善人接吻了」 (四十五话)
……更别提他还那样胡扯。
「你表情很可怕喔,怎么了?」
「没有啊」
反射性地回答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很是冷淡。我静静观察学长的神色,就看到他张大眼睛盯着这里。
「你在火大什么啊,赤木」
「火大……我才、没有」
「但你表情很夸张喔」
「…………」
被他这么指出,我不由得闭上了嘴。这一瞬间,手边传来了清脆的破裂声。定睛一看,折断的笔芯正在资料的角落打转。我打住叹到一半的气,转为深呼吸吐出。
啊啊,真是被他戳中了痛处。毕竟我虽然语言上否认了,脑中却依旧挂着某种想法——为什么心会痛成这样呢?
「别这么战战兢兢的嘛。又不是说你爱上家伙被抢走了」
「嘛啊……」
「就算交情再……怎么好……」
「…………」
「……怎么,赤木,你难道对那只小猫咪」
「不对」
我断然地打断了他。我跟小善,才不是这样……才不是这样啊。就算是学长,也不该开这种玩笑。
「你又~摆出可怕的表情了」
「因为就真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还是说,你是讨厌这种话题吗?」
「咦?」
「你们交情好成这样,也不少遭到被这种偏见的眼光看待的情况吧?」
白虎望着远方,闷哼一声,如此说道。他的神态与其说是看开了,反倒带着几分不愉快。我追着他的目光,一面在脑中反刍传入耳中的这句话。
偏见的眼光。这种事,肯定是遇得都不耐烦了啊。再怎么说,『异常亲密的两个男人』,对当时的同学们来说只可能会是嘲笑的对象。
明明一开始我都没放在心上的。刚上高中的时候,我们的友情却完全被当奇观看待了。觉得可笑的男生、窃窃私语的女生;即便有人不感兴趣,在意的人数量却不少。
小善虽然表情一如既往地不高兴,却也没特别介意的样子。所以我也学他,表现得跟平常没两样——总之就是拼命维持不变。
……但厌恶的感情,却在胸口彷徨不去。我们习以为常的交流,竟会成为如此招致好奇的对象。在跟恋爱情事无缘的我看来,周遭的骚闹格外难以理解。
因为我们,很普通嘛。既没必要卑屈,也没必要心虚。只要我们的『日常』,还能常伴身边就好——我所希望的就只是这样。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啊……没事」
「嘛,谁都讨厌被莫名误解嘛」
学长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苦笑着。我看着他清挑的举止,脑中却掠过跟学长有关的传闻。他口中的莫名误解,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就这样望着学长,肩膀却突然被他抓住。
「不过啊,赤木」
「什么事?」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之间,都没什么不好」
「学长……?」
「这些都只是爱的形式之一。就是这样而已」
「…………」
「虽然跑来烦你不太好意思,但你可别太钻牛角尖啦」
白虎说罢,磨了磨我的肩,便起身离开教室。他留下来的余热,有点温度。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学长要跟我谈这种事就是了。
但他没有烦到我;怎么可能会烦呢。以前无知的我是另当别论,但现在的我已经明白——泰利跟悟,以及……小善,是以多么大的觉悟走在这艰困的道路上的。
肯定、大概,没做好觉悟的只有我而已。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的力量、支撑自我根柢的坚强、屹立不摇的精神,就算能感受全身血液流动,也丝毫感受不到自己拥有这些的迹象。
结果,还是这个样子吧:大家都有,却只有我缺乏。只要无法打从心底深处有所体悟,我就什么也……谁也——
正因如此,我才会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
我发了一会呆,就看到挂在窗头、稍微脏污的窗帘隙缝间照进了细狭的光芒。看来是阴天放晴了。亮得我瞇起眼睛。
照进尘埃飞舞的房间内的光线,掠过了我的肩旁。有种被什么给触碰到了的感觉。我正看向光的终点,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有空稍微谈一下吗?」
「啊……」
透过稍微打开的门缝,我看到了一张严肃而不悦的脸,以及浮夸的鬃毛。

「……那么」
缓缓就座的狮子眉头皱得更上一层,双眸也变得更加锐利。站在他视线前方的狗,在仍然被资料堆满、仅有外头采光的教授室正中央,只能把尾巴缩成一团。
「你好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我叫出来吧」
「是的……」
「那我就单刀直入了」
「你是怎么了?」教授用比想象中柔和的口气如此询问。啊啊,我再不情愿也明白。今天的报告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所以教授才像这样,特地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个,呃」
尽管我知道这点,却没法好好用言语说明。我明明有话该说,脑袋却怎么都转不过来。刚进门时教授给我的糖果包装纸,感觉都被手握热了。
「果然,是因为那天的事吗?」
「那天……是」
「自那以来,你的状况就不好了」
狮子把我所交给他的所有报告数据复印件,陈列在莫名整齐的桌上,并表示疑问。这些都是我被他校阅到怕了的资料。我看着了上面画的红线,闭口不语。
眼前这位人物,在少数族群这方面的世界,堪称是最强大的友方。话虽如此,要自曝自身缺陷,还是很令人犹豫万分。
「你哭了吧,手中还抱着资料」
被他这么一说,我眼角一紧。果然被看见了吗——下着大雨的那一天,脸色僵硬的狼冲出去后,我边捡数据边哭的事。
「你的表情,真的很坦率呢」
「……对不起」
「啊啊,抱歉。我不是在责怪你。虽然以我的相貌很难让人信服就是了」
我明明没吃糖果,却感觉那辣味袭向了喉咙。教授是在担心我,我还是明白的。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在意我就是了。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这是你被保障的自由」
「自由……」
「就是『你想跟谁谈话』的自由」
「…………」
「你所怀抱的烦恼,跟常人的好像有些许不同吧」
教授连人带椅转过身,把百叶窗打开一点。室内的亮度增加了。外头的气息直逼我脚边,在旅馆露台看到的景色顿时荡过心头。那时,看穿了我的碧蓝眼瞳,仍令我历历在目。
「一样的眼神」
「……咦?」
「以前……我在为了参加学会而造访海外时,有个杜宾犬青年来找我谈话」
他的眼光也同样锐利、看穿了我。我脑中浮现了那位演员,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而你,有着跟他一样的眼神」
是因为照进来的光吗、是对看穿了我的眼神的些许抵抗感吗,还是想抑制快要溢出的感情呢——我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头。教授见状,稍微和缓了表情。
「你别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
「…………」
「是一副不想被谈论的表情呢」
看来我的表情真的很好懂。我打算蒙混过去而抓了抓眼旁,短黑毛却飞舞飘落,掉在散乱于地的数据上。我好不容易抬起视线,却看到教授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鬃毛飘逸于淡薄的光芒下。
――「必须在他人组装好的栅栏里生活,未免太过委屈……你不这么认为吗?」 (三十三话)
过去的声音回响。我所抱有的窒息感、心悸感、毛发的颤动,一定都被这位狮子看透了吧。所以,他才会像这样拐弯抹角地勉励我。
「……教授」
我换了口气,开口出声。啊啊,没错。该不该商量这种问题,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若是此时此刻,我没能告诉这个人,恐怕以后也……永远没法跟任何人开口。
「我……」
感觉嘴角好沉重、脸部好僵硬,没办法好好动作。漆黑的浊流都涌到喉头,好像就要溢出来了;但打算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那么沉重,都快令地板破裂。
「……唔」
要是现在能大喊着逃走,那该有多轻松啊——我都有了这种想法。
「……我是」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出声。我已经,差不多,疲于探究自我内心了。毫无意义的事堆沙成塔也好,毫无目的地向下挖掘也罢,实在太空虚了。还有个正等着我得出答案、必须坦诚面对的对象在呢。
「我是……无性恋」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从身体抛出的这句话,化为格外不自然的音阶在室内回荡着。好不容易说了出口,感觉内心重担是少了点了没错。然而空出来的心胸缝隙,下一刻却又接连涌入了不安。
「怎么说呢,我对这种事……一点也不懂」
恐怕是因为顺势脱口而出的,我现在全身一片空白。感觉像是把黑色颜料往干净的画板上泼一样。唯一始终如一的,是那只不高兴的猫的脸。
「就因为这样,我……」
「…………」
我一股劲地擦拭着眼角,教授却保持沉默。他在想什么呢?他对我有什么看法?就算我想窥探他的表情,视线却模糊不清。就在我终于能够聚焦的时候,教授开口了:
「你真的,是无性恋吗?」
「哎……?」
「你也知道的吧。凡事不能妄下定论」
狮子如此叮嘱,开始擦起眼镜。我总觉得气氛有点严肃,止住了尾巴的摆动,并擦干眼泪洗耳恭听。
「世上的性质百百种。不只有LGBTQ,还有……更多种多样的性质」
「…………」
「你所说的无性恋,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声调很是平淡。跟平常有着微妙威迫感的低音不同。不知何时,挺得老直的背也稍微放松了些。
「不过这些,都是学术性的……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方便的区分」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们学者擅自命名的用语罢了。简单的说,就是马后炮一样的分类」
「…………」
「重要的事,是这些并非万能的言语这点」
正经讲解的狮子,突然把摆在桌边,看着就很贵的进口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糖果包装。他把白色半透明的糖果,一颗一颗地精心陈列在桌上。排了五个左右后,狮子再度开口:
「即使是同样被称为『糖果』的物质,也不可能全是同一个。哪怕无论颜色、味道、质量乃至制造工程都一样」
「…………」
「人也同理」
「同理……」
「嗯。就算是属于同样的分类,少说也会有个体的差异」
「这是指?」
「就是说,这也适用于你」
颜色相同的糖果被光照着,在微暗中各自散发着光辉。这一瞬间,我感觉胸腔的浊流稍微流逝了一点。
「况且啊,纵然能被分门别类,也不代表一定会有好结果」
教授说着便慢慢起身,把百叶窗开得更大。雪崩般一同照进的光,甚是眩目。几秒后,教授在逆光知中向我提问:
「辣,吗?」
「咦?」
「你所想出的结论,是到了侵蚀你心身地步般的苦辣吗?」
「这个嘛……算是吧」
「那么就舍弃那种想法便是」
「诶,可是……」
「会让自己过得痛苦的分组,不是只有多余可言吗?」
我消化着教授始终理论性的说教,再度把松懈的后背打直。要把信服的东西舍弃,我是想都没想过。但正如教授所说,我的痛苦事实上就是由此开始的。
「我以前也说过吧,必须在他人组装好的栅栏里生活,未免太过委屈」
「…………」
「……你不这么认为吗?」
被他温柔问到的瞬间,眼框又感到一阵热。尽管我奋力靠着颤抖的脚站起,令眼角湿润的东西仍然莫名其妙流个不停。
「可、是,要舍弃的话……又该、怎么办」
「也是啊,重点是要坦率吧」
「坦率……」
「心的幅员是自由的。既然如此,从心所欲可以说是最合理的吧」
「…………」
我因为止不住的哽咽而无法回答,但还是勉强点了头。不过袖子上蔓延的水滩,却没有停止的迹象。话虽如此,我却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是我强行束缚了自己的心、挤成拟定的形状,再无可奈何地说服自己。也因此背负起了违和感跟疏离感。就是因为现在挥别了这些,我才能有如此体悟——我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啊?
「非常……感谢您」
我挤出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脆。我正打算鞠躬,就被教授给打断了:
「不用谢。不如说以我的立场,还得向你谢罪才行」
「谢罪……这是为什么?」
「我们的研究,就是给予彷徨的形式以分类。但与此同时,也酿成了把人逼至窘境的恐慌」
「…………」
「抱歉。是因为我们还不成熟,才会让你这么痛苦」
狮子所说的话,在我听来完全都是真心的。不过这也是因为教授身为研究者,才能有这般克己的思考回路吧。
「可是我……现在都是多亏教授您才」
「所以说,用不着谢我。这也是我信条的一环」
「信条……」
教授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来他之前在这里所讲过的台词。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分野的研究,你知道吗?」 (三十三话)
那个时候的话,就是教授的信条吧——致力于拯救……被涂成白色的蓝色和被塞成四角形的星形之类的。
只是,我想到这边,却浮现了某种疑问:教授他为什么会想到要研究如此纤细的世界呢?如果是单单出于兴趣,那刚才的话也太莫名逼真了。
「……哈哈,你的表情还真的是很坦率呢。都称得上是老实了」
教授的笑声害我脸颊突然发痒。我用手臂擦了擦蓬乱的脸,并遮住表情。就这么容易把事写在脸上吗,我。不过应该没到小善那样的地步吧。
「也是啊,就跟你说说,我为什么会立足于这个分野的原因吧。」
狮子换了口气,在跟我目光相会的瞬间,如此说道:
「我啊,是个同性恋者」
「……咦?」
「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人,还是自那位杜宾犬青年以来第一次」
「咦,可、可是」
我太过哑然,连眼泪都打住了。这怎么可能。不然相框里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你的疑问很合理。我有着妻子跟儿子」
狮子彷佛看穿了我的诧异,拿起相框。他静静地轻抚着这布满灰尘的房间内唯一干净的它。由于他身处阴影,表情看不太清。
「……你知道,所谓的假结婚吧?」
「那个……是」
「我是乡下出身的。考虑到体面跟双亲的面子,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怎么……这样」
假结婚。在研讨里也是多次提出过的词。这是在以前,还不像现在一样认可多元的生活方式的时代,性的少数族群者为了守护尊严跟声望,所采用的自保手段。没想到,教授也是这样。
「像这样回首一顾,我走上的道路也可说是十分暧昧了」
「…………」
「青春时代也好,人生也好,都并非我心所望。这种日子,也实在是孤寂难耐」
「教授……」
「我跟妻子,也是在十八岁时的相亲相识的。随波逐流、任人督促下,连自己的意志都没能表达,只能扮演好好先生」
教授虽然语气冷淡,表情却很是和稳。对我来讲,这非常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是,无论是接受了这份说媒,还是生了孩子,我都没有后悔」
「这又是,为什么呢?」
「唔嗯,这个嘛……哈哈。要回答这个问题,有点令人难以启齿啊」
教授稍微笑了出来,开口道:
「这是因为,我爱着妻子」
「爱……?」
「若非如此,又怎可能维持这份伪装数十年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
「尽管没有性冲动,但身为同志却爱着异性恋的女性这点,连我自己都深感兴趣。还真别说,人心就是这样才有趣啊」
他说得好像是别人家的事一样,然后窃笑起来。因为他是教授,所以不会搞错自己的性质吧。如此一来,他刚才所说的,恐怕就是事实没错。
「不过呢,我也因此而寻思——会分门别类,不就只是因为我们的见识太过狭隘了吗」
「…………」
「正因如此,我才会持续研究。期待着有朝一日,各种各样的人们都能跳脱分类而活」
教授说到这里,随意地看向手表,然后皱起眉头。他貌似想起什么要事,突然开始翻找桌子周围。
「不好意思啊赤木同学,话就谈到这里吧」
「好……好的」
「我必须搭今晚的班机出国才行呢」
教授打破刚才柔和的气氛,变回了平时的一脸严肃。貌似是在百忙之中,为了我而抽空拨出了时间。我为了不妨碍他收拾而告辞,他却在我要转身离去时突然递出看上去很贵的那个盒子。
「抱歉缠了你这么久。这是赔礼」
「啊……不,这也太」
「不用客气。说到底,我可是喜欢吃辣的」
他说着说着就把盒子推给我,我便下意识收了下来。从盒子开着的细缝,我看到了好几颗高级而上乘的糖果,一脸狼狈。
「那个男人真的是喔……既然要送礼物,不如带点符合我喜好的东西嘛」
「那个男人……?」
「就是刚才提到的杜宾犬。他在你来之前不久来过了。虽说一下就回去了就是」
「哎」
再次浮现脑海的,果然还是在旅馆遇见那位的电影明星。还没能再深入思考,教授又叮嘱了我:
「总而言之,我很期待你下次的报告喔」
「啊……是、是的」
我连忙回答,单手拿着令人感觉格外沉重的盒子,这次真的踏出了房间。但就在我出了门,回头一看的时候,教授推倒了资料山,看也不看我地搭了话:
「你的感情只有你自己能解明。所以,你只要听从心声过活就可以了」
「…………」
「加油吧」
我听到这里,门就因为自身重量而阖上。走廊被寂静笼罩;太阳透过天窗窥探这边;毛发湿润而蓬乱;连帽衣的袖子也被浸湿;教授所说的话语,多到我无法承载。
「…………」
我沉默地低着头,过了一阵子才再抬起。胸口轻松了许多;原本涌上的浊流,也已经消退得一乾二净了。进出这个房间的前后,我的心情简直判若两人。
――「听好了,要对伙伴坦率点啊。」 (四十话)
――「重点是要坦率吧」 (本话)
坦率。他们两人的声音在我胸中重合,静静地回荡着。想必,我误解了许多事情。并且,也蔑视了很多——烦恼的事、探寻的事、坦诚面对的事,尤其是,自己的思念。
我走在没有旁人的道路上,朦胧地解放了心胸。我不去胡思乱想,只是放任感情在思考回路上穿梭。
「…………」
我想见他;
想跟他说话;
想触碰他;
想跟他一同欢笑;
想要……待在他身旁。
我闭上眼,想到的事果然全跟小善有关。我的心中就只浮现了这些事,连自己都想笑了;真的,这也太好笑了吧。
倒不如说,从以前就是这样不是吗。在教室里座位离很近时是,离远时也是;在不同班级时也是;跟小葵交往时也是;然后,连在小善跟那只狼亲昵地谈笑风生的时候……也一样……
我察觉到了某件事,顿时停下脚步。我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会对那只狼感到敌意呢?初次见面时,我还很感谢他救了小善,根本没有敌视他的理由啊。
「…………」
我虽然开始思考,却又马上打住。毕竟,现在我懂了。眼盲莫过于视而不见,答案一直都摆在眼前;我只是一直不去正视,真实从来都垂在心头。
――「我跟善人接吻了」 (四十五话)
我扛起放在研讨室的东西,踏向长长的走廊。身体好热。全身像着火一般,热流涌动。最终,彷佛有什么东西在焚烧一般,烙在了心胸的正中央。
这样啊,这份感情的真面目就是——
……「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