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道
寂静无声。
这并不是说绝对的悄无声息，而是排除杂音后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声音。捕捉到耳中的，除了旷野上肆意呼啸的夜风外别无一物。
废弃工厂内，拆除了移动靶和平衡桩的车间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景象令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初来乍到的那晚.睡袋中,自己因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训练而惴惴不安——自己清楚，用鼻子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尽管令人汗毛倒竖，却无法隐藏地流露出同样的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自己太熟悉了。
就好像那群胆小鬼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在害怕她们所未知的事物一样，雷切特。你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将要为你带来的，未知的命运。
靠在墙上，进入临战状态的身体就如同紧绷的弹簧，只待释放出积蓄的力量和灵巧。目标不过是个怕死之辈，冲上去，瞄准，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
做得到吗？
数月的高强度训练，自己得到的不仅仅是紧致的肌肉。人体的要害，冷***的使用，战术的选择……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骨子里浸透着懒宅二字的自己，而是一个可以被称作军人的自己。
但是，真正要取人首级，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不是见血即止的训练，不是蔑视万邦的深海，更不是了无生机的砖块，是人类，是自己曾经必须保护的对象。要将活生生人类……
做得到吗？
不知道。
现在你还有机会退出。
不。人是会改变的。时间、事件、环境……能够让人改变的条件数不胜数。我改变的理由，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现在就逃走，逃回自己熟悉的港区，逃回自己熟悉的世界中，那自己就永远不会有机会追上姐姐的脚步吧……
深呼吸，吐出胸中积淤的沉重和犹豫，硬着头皮向目标迈开步子。
我会追上你的，一定。
“你觉得呢，提尔能做到吗？”漫不经心地询问身旁白发的女伴，这个答案显然易见的问题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单纯论对人的战斗经验，目标显然更胜一筹，而且目标具有追击战中的先发优势……”略作推演，俾斯麦给出她的判断，“但是提尔更熟悉地形，强化器官带来的体能差距一定程度上也能弥补经验的不足……”
“结论呢？”
“双方各有优劣。非要说的话，我认为提尔一定会赢。提尔迟早能独当一面，我很确信。”
“是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俾斯麦，你果然还是无法接受【里人格】吗？残忍、凶暴，人类的恶意就是如此令人胆寒。
想了想，还是不要去触俾斯麦的霉头了。
希望一切如你所说，俾斯麦。毕竟你，可能还有提尔，你们承担的也许不仅仅是自己的生死，也是所有战舰少女的未来。
压低脚步，迂回着到达了二楼的简易过道，从这里可以俯瞰二楼平台。把身体隐藏在承重柱的阴影中，目标正架枪监视着大门洞开的武器库。
一如预料。
看到洞开的武器库大门，说明目标已经武装了自己，那么如果能确认一下目标的武备，战斗必然会更加轻松。一般人肯定会这么想。不过，目标不可能预测不到这一点，因此武器库里也许有陷阱，但更可能是将武器库本身作为诱饵。即使破隐一击意外失手，也能将追击者堵在死胡同中，目标依然掌握着主动。
理解了这一层，目标的位置也就显而易见了——能将武器库大门附近一览无余的地方。不过他大概完全没考虑到，这个位置更容易遭受背袭吧。
按照训练所学，瞄准目标。这个距离，只要开枪，自己就有一发必中的把握……
问题是，面对活生生的人，此前下定的觉悟是如此苍白无力。数月的训练，为的就是让自己化身修罗，为的就是让自己抛弃心中的善良美好……
唯独此时，扣在扳机上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人性。
咬紧牙关，深呼吸，强迫自己冰冷僵硬的指尖发力——
“等等！”
被察觉到了，面前的男人猛地跳起，举过头顶、空空如也的双手令自己的指尖迟疑了。
“我没有拿枪！听我说好吗？”叫喊着，男人迎着枪口向着我慢慢靠近，“听着，我承认，我是违反了承诺，但我也有苦衷。”
“我的母亲重病在床，你知道合众国的医疗费是什么概念吗？”大概是看到有效果，男人继续着，“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还差一大笔钱……”
同情心。
眼前的这个男人正试图激发我的同情心，这不过是为了取胜的手段罢了。但是，自己内心某处，的的确确陷入了圈套。重病在床的母亲，孝顺无奈的儿子，过于老套，却反而让人想要相信，相信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说谎。
提尔比茨，你不过是在逃避罢了。把自己埋在如此粗糙的谎言中，逃避着你必须下定的决心……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是吗？”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已然放到了腰间……
踏入此道，化身修罗。
深呼吸，举枪，瞄准。
一瞬间。男人翻身跃下，子弹擦着他的衣角飞过。
见鬼！
快步上前，翻身而下，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转过转角，剧烈的烧灼痛感随着枪响从右肩口传来。体势瞬间崩溃，男人趁此欺身而上，剧烈的冲击将肺部的空气尽数挤出，脖颈受到的压迫加剧了身体的哀嚎，胡乱挥舞的左手徒劳地抓住男人扼住自己咽喉的双臂。大脑内的剧痛一浪高过一浪，紧闭的双眼看到的不是漆黑而是血红。
“游戏，结束了。”艰难挣开双眼，浮现在眼前的是男人扭曲残暴的笑容，“不过是关键时刻下不定决心的小鬼。就让我来教你，怎么杀人……”
空出来的右手猛然发力，千钧一发之际将隐藏的小刀刺入男人的左手腕。吃痛之下，男人的左手松开，右手则一把提起我的脑袋，向着地面狠狠砸去，意识几乎随之远去。
有什么，要爆开了……
拔出了小刀，男人愤怒地喘着粗气：“你这家伙……”一次，两次，男人扯起我的头发，不断地将我的脑袋撞向地面，内外两层的剧痛夺走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好了，结束这场闹剧吧。”男人的右手反握拔出的小刀，高高举起——
反射性地抬起左臂，小臂代替了头颅被洞穿。
大脑内的剧痛直接炸裂开来，意识远去前，眼中是男人惊恐扭曲的面庞……
眼前的尸体惨不忍睹，只剩一半的头颅被直接砸进了胸膛，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近处，提尔正仰面躺在地上，右臂盖在眼睛上，插着小刀的左臂瘫在一旁。
半蹲下来，拿起左臂，握住刀柄。“忍一下。”手臂发力，提尔的身体随之一抖，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
敷上药剂，缠上绷带，纳米虫会解决伤口其余的问题。提尔头上的淤血渐渐消退，脸上的伤口细碎但无伤大雅。只不过，比起身体上的伤口，心中的伤口更应该得到关注。
“有什么想问的吗？”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传来提尔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残忍，疯狂，我还是我吗？”
长叹一口气，她有权知道真相。
“【里人格】，我们这么称呼……”
直接提取【M世界】的人格是不够的，那个和平美好的伊甸园没法培养出适格的战士。为了确保战舰少女在面对深海时的战斗力，我们挑选了最冷酷无情的士兵，读取他们的意识，甄选、集合、反复测试，最终的成果就是【里人格】——残酷、凶暴、纯粹的暴力，只为毁灭眼前之敌。所幸，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里人格】才会代替【表人格】接管主人格，而且也只会接管一段时间。
不论你如何看待它，【里人格】终究是你的一部分，你总要以某种方式接纳它。
“我确认一下……”被压抑的轻声抽泣渐渐平息，提尔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如果我加入了【丧鸦】，就意味着要像今天一样取人性命，是吗？”
“现在你还有机会退出。”你们都是温柔善良的好孩子，只不过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善良。想要改变碌碌庸人的偏见和恐惧，你们就必须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出你们难以接受的牺牲。
“这个小队，真的是为了战舰少女的未来吗？”
“没错。如果身为【智械】的你们能和意志如龙的铁血老兵一样承担最沉重的职责和使命，龙帝就有足够的筹码去推动【平权敕令】，你们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去追求美好的生活，至少在震旦境内是这样。”
提尔终于明白了一切。
“也就是说，我们面对黑暗，我们身处黑暗，我们对抗黑暗，是为了战舰少女的未来，是吗？
姐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加入的，是吗？”
沉默代替了我的回答。没错，提尔你也终于意识到了，俾斯麦加入这个计划，确实是为了你——为了那个任性、散漫、不争气的妹妹可以不用再强迫自己踏入战场。
深吸一口气，提尔嘶哑的声音虽然疲惫不堪，却如同钢铁长城般不可撼动。
“人是会改变的。时间、事件、环境……能够让人改变的条件数不胜数。我改变的理由，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既已踏上修罗之道，我愿化身修罗……
“我 没 有 回 头 的 理 由。”
拖了这么久总算是写出来了。一直想写这样一个故事，改造后的提尔比茨努力改变着自己，想要追上姐姐脚步的故事。加上了各种各样突然冒出来的灵感，最后的成果就是这篇，如果能让各位感受到我想表达的这种蜕变和成长就再好不过了。简而言之，多谢各位的包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