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仪式和他者镜像

当此刻写下全新的2020,我便深居在时间仪式之中了。
一、作为仪式的“1”
一开始的时候,数字还只是时间流逝的符号。在原始时代,人们凭借太阳东升西落判断时间,这个阶段的主体和时间还是暧昧不清的。后来,钟表的发明让时间突破性地外化为可感的对象。时间流逝的速度虽然在每个人的心中具有相对性,但它同时又是客观的。人们根据指针的转动得以确认共同的时间,以钟表上的指针和数字为图腾的现代仪式逐渐建立起来。然而,我们当真只是单纯地确定时间吗?流逝本身作为一种客观状况亦或主观感受本应该是稳定和平衡的,既然如此,那么仪式是如何可能的呢?这一切要从数字说起。事实上,当我们采取外观性的数字记认时间,便已经确定了仪式的必然。一切要从“1”中说起。数字“1”,从中发现什么呢?在时间的度量中,“1”是起始的第一步。虽然我们的每一步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在类型上却是一致的:无限地反复性的跨步前进牺牲乏善可陈,每一次跨步的独一无二性都是在牺牲自己的特殊性,从而转化为对“1”的回顾与照料。“1”作为起源性的一次事件,在跨步中重复和超越着起初的单薄和无知,从而在真正成为“1”的过程中逐渐确立了真正的自己,并逐渐变为万物之母和历史之母,且永远处于超逾当下的过程中,它越来越像它自己了,越来越接近自己真实的样貌,这一过程永恒进行下去。睿智中的“1”停不下步伐。需要注意的是,“1”反复提醒我们,它并非在柏拉图和巴门尼德身上发现自身的。“1”不是内在性和目的论的,它说自己并无意图去统筹一切意义和美好的对象。如果这样来认识它,简直是庸俗化和浅薄化了“1”。“1”不仅仅是对古希腊的“1”之超越,还在于这种超越不是一般意义的形而上意义之超越,它并没有想要成为一切“1”的本体或是终极价值(以目的论的解释来说),没有所谓“元-1”的意图。既然“把握”与“认识”的路径不是对“1”之思的合适的方式(“方式”这个词都带有攻击性,但我还能以什么词汇来描述之?)体验“1”、接近“1”……毋宁说是沐浴于“1”的可能方式是便只好是仪式。很多时候,可能的答案正是舞动在一直以来的历史内容之中。对于“1”的认识反而要通过它促使着我们表现出的活动来进行。时间的仪式是我们得以接近“1”的活动。不过似乎马上浮现出一个矛盾——我们正是考察时间仪式才来认识“1”的,但对于“1”的考察却不得不回到时间仪式。如果被这个看似令人迷惑的矛盾拦住去路,放弃接近实为可惜。这个迷惑完全是一个二元论的割裂所早晨的。如何同时思维和解释所有的对象?语言、逻辑和概念是单向度的,我们不得不分开讨论以精确所探讨的对象。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放弃了现实世界是有机体的常识。这有机体并非通过分析和综合就能够把握,形式上的矛盾正因为我们陷入二元论式的思维之中,事实上,对象之间的互渗极为复杂,就像是时间仪式和数字两方面并非简单的合作和组装关系,而是互渗以及生存论意义上的互相成为对方的关系。如此,在文字的讨论意义上,我们便只好以拙劣的分开演出的方式进行。如此,数字便从最初——时间流逝的符号——的意义上,逐渐变成时间;反之亦然。钟表(数字和指针、闪动的“:”)所对象化出来的仪式变成是了时间本身,与此同时,“1”在反复确认自己的过程中变成着仪式。
2019年12月31日与2020年1月1日这个两个日期有何不同呢?我看到人们在以不同的方式进行着跨年的狂欢,可是人们不会集体去庆祝2020年1月1日到2020年1月2日。事实上,庆祝成为常态也就失去了庆祝的意义,不过这只是意义性上的考虑。我们要明白的是为什么前者值得以庆祝的方式跨越,后者则不必如此。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仪式性的“1”吗?这个“1”之仪式有几个不同的面相,但都共同促使着仪式化后的万众狂欢:
1)从公元纪年“1”直到如今的第2020个整数年,且整数年为“1”;
2)从新世纪(2000年)的“1”到如今是新世纪第20年代,且这第20年代为“1”;
3)从人们出生的“1”到共同见证着到来的2020年,且对于个人而言是“1”;
4)元旦新年的“1”;
5)在世人们经历“ABAB”(2020)年份模式的“1”;
6)任何私人性质上赋予的私人意义的“1”
仪式的出现不仅仅是时间对象化出来的结果,根本上讲是因为人们对于意义的无限需要(回忆的意义、当下生存中的意义以及希望的意义)。“历史-现在-未来”所形成的意义空间在2020这个数字的外在化效果下被人们猛然记起了,并且突出了。就这样,时间仪式成为人们总结过去,确认当前以及希望未来的舞台。我们似乎是在确定崭新的时间,实际上我们确认的是自己的生存。通过时间仪式,或以狂欢(遗忘及打碎)、或以总结(思及显出)、或以祝福(确认及面对)等等方式来确认主体的生存。
二、时间仪式下的生存主体
人们需要以仪式来确认自己的生存,这确定往往是借以重大事件来进行的,比如出生、升学、结婚以及死亡。所谓值得纪念的特殊时刻反而表明一般时刻才是生命的常态。这些一般常态实际是一种重复,在由特殊时刻的“1”所揭开的大幕后的演出。演出是常态,揭幕才是特殊的时刻。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生存的状况和意义。借由时间仪式,生存状态突然被表现出来了,我们深切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以及意义的舞动。
日常生活中的重复性力量真实、强大并且枯燥。灵魂似乎总是对新鲜的事物(仪式之“1”)才做出惊奇的反应,而面对司空见惯的一切,机械性的运作会遣返惊奇和意义。我们当然可以说思维坚持不懈地综合经验中类似的状况只是为了获得一劳永逸。但当真有所为永恒不变的真理?如若真有解锁永恒真理的钥匙,人类获得它绝对不是升格为上帝神明之刻,而是沦为行尸走肉之时。永恒之“1”的世界里不会有任何生机,那是只有地狱苦海,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教训正在于此。永恒真理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正因如此,我们才有那个超逾柏拉图意义上的“1”,柏拉图将“1”钉死在本应该是流淌的世界之上,超越性也无法挽救这个面容枯槁的“1”。它没有血液的输送,拼命地吸取周遭世界的流动,最终将世界变为灰蒙蒙的化石,等待的只有风化和破碎。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1”是时间仪式,我们借由它确认生存状况,却并不被规定必须朝向既定死亡的方向。仪式之“1”确立我们周而复始的生存状况,迫使人们面对未来改变什么或维持住什么,哪怕只是在“1”之迫近的时刻比以往更强烈地注意到了主体生存的事实,也是仪式之光所惠及到之证明。仪式时间帮助主体跳脱出循环往复的生活,新鲜感和开放的感受力破出生存意义的藤蔓,它提醒人们去突破由“1”的跨步所逐渐反复的历史,从而迈向新的时间之中。在新的时间中,我们确认了自己不久前的样子并进行一定矫正,从而着手向未来行动。生存状况就是这样在时间仪式中得到确认。
三、从他者镜像中迎来时间仪式
时间仪式的完成非群体性的参与不能为之,自我的时间仪式总是伴随在他者镜像中得到确认并进行的。2020这个数字并不只是向孤立的个体展开,实际上仪式的完成是在自我与他者确认之中进行的。钟表让时间对象化出来显然是时间仪式得以可能的必要条件,但促成这一仪式的另一关键要素就是集体性的确认在互联网和自媒体的帮助下得到了空前的便利。所谓仪式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营造氛围,而无论是政治、资本亦或是借助自媒体所形成的氛围虽然表达形式不同,但无疑都是以各自的方式参与进仪式的流程。正是集体性的参与,我们的目光瞄向同一个方向,虽然具体目的不一,但是仪式需要的只是瞄向的一致性。人们会获得一种参与进历史流程中的庄严感和意义感。我们在他者的镜像中反复确认的是自己的生存状况,他者所表达的希望、对过去的总结以及祝福难道不正是主体性自我所想要表达而未表达出来的吗?仪式是人们创造出来的,它早在公元第1年就埋下了种子。过去的一切以及消逝的一切何以是有意义的?原因也正在于此。我们通过逝者证实自己的生存,通过邻人证实自己的生存,跨年之“跨”,就是时间仪式,大家一同参与其中,彼此互为镜像,并反复渲染氛围,将本不存在意义的时间装点为带有了崇高感的仪式。如此说并非是揭示仪式的虚无,相反,这恰恰出人类的礼法和秩序。所谓想象的共同体难道是为了让我们变成无政府主义者?明白一切是为了让我们认识到伟大的政治和人类的凝聚是多么价值非凡。时间仪式正是这个想象的共同体,在其中有伦理、礼仪、情绪以及希望。
从他者镜像中我们确认了时间仪式,发现了自己的面容,这他者镜像与拉康的镜像说距离很远,与列维纳斯的他者面容距离稍近。
2020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