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概论及方法论(残稿)
历史通常被理解为“已经发生的过去的事”,“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已经过去的事物或现象,是客观世界以往的发展过程”以及诸如此类的观点。这些类似的观点强调历史的客观性与事实性以及已然性,实际上是将历史把握为“存在事实的集合”,并且这种集合以时间的线性作为排列方式,而事实是一种经验事实(因为这种观点不承认理念事实)。这个理想集合以自然时空为场域,线性排列自然和人类社会的一切事实存在。
但是,历史不是也不可能是那种意义上的集合。首先,那种观点是在实在论意义上理解历史,但将历史把握为那种集合在内在逻辑上存在矛盾(实际上,那种观点自身也存在逻辑矛盾),那种集合在那种观点意义上是不存在的。因为所谓“已经发生的过去的事”或“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已经过去的事物或现象,是客观世界以往的发展过程”理解的历史是种无限,并且不只是量上的无限也是质上的无限(“已经发生”、“已经过去”、“过去的”、“以往的”体现了量的无限,“发生”、“发展过程”体现了质的无限——作为有限否定的无限)。而那种集合作为经验事实的线性集合只是种量,即使量再大也只是量的无限。实际上,如果继续深入思考那种观点会发现其自身存在的逻辑矛盾。因为在实在论意义上也不存在那种量和质的“真”无限。所以,这种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意味着那种观点在概念上的不可能。其次,那种观点不具有实际操作性。如果我们接受那种对历史的理解,也就承认了经验事实具有连续性,而这种连续性是不可分割的。但是,经验事实本身存在单位,人对经验事实的认识也是片段式、零散式的。所以,人们在那种观点指导下进行的研究往往会背离其指导思想。
总之,那种观点是不可取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种观点背后的思想未能反思其思想自身。如果我们认识到“事实”不等同于“现实”,这是两个不同质的范畴,我们就会认识到那种思想的症结在于企图将“事实性”取代“现实性”虽然此处并不讨论范畴问题,但可以举例说明,如:“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是事实的,但并非现实的。因为现实不存在无外力情况。
对于历史,我们需要重新思考。通过语源学分析可以得知,现代汉语的“历史”一词是舶来词,来自于日语。但是“历”和“史”两字皆中文原字。《说文解字》云:“历,过也。”“史,记事者也。”中国古代出现“历史”一次多指史书,侧重“史”之意。而在西方,多数语言的“历史”一词源出自希腊语“historia”,原义为“调查、探究”,出自“历史之父”古希腊作家希罗多德的《历史》。中文“史”记事者和希腊语“historia”调查、探究”都与“人”有内在联系。历史是人的历史,如果脱离了人那就不是历史而是自然时空或数理逻辑等观念时空。所以,历史对人而言具有特殊意义。人是历史的人,作为语言与感念的“历史”不是人独立创造的,而是人在历史中对历史的实践认识。人不存在于历史之外,历史本身是人的存在方式。
因为人认识的是认识对象的意义,所以人认识历史是认识历史的意义。但是,历史似乎并不是认识对象,因为历史是人的存在方式,人与历史之间不是主客体关系。此外,认识对象的意义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其处于整个意义结构总体,也是认识的前提和根据。而历史恰好正是意义结构的场域。既然如此,我们如何能将历史作为认识对象?
主客体二分在历史前消解了,人并不是作为主体来认识作为客体的历史。而恰恰相反,一方面人的历史因为人的实践(历史自身运动)作为意义结构的场域成为人的存在方式;另一方面,历史的人因为历史的场域得以实践参与到意义的世界中。历史的人和人的历史是同质的,但也是要分疏的,两者是有差异的同一。所以,人认识历史并非主客体二分意义上将历史对象化的主体认识客体,而是一种“自我内省”式的反思。所以,人认识历史也就是历史通过人对经验(不是经验事实)的反思来认识自身。
历史不是事实的历史,而是现实的历史,人并不活在事实世界中而是活在现实中。现实是意义的现实,事实是用来解释意义的材料。中国史学的一大现象便是用释义学的方式来解释甚至“塑造”历史,原因便在这了。事实是释义的材料,而现实的历史是在释义的过程中运动的。霸王别姬诸多细节可能并不是事实,但是在以司马迁《史记》为代表的释义中,霸王别姬作为“中国历史的一章”成为了我们的现实。而如今持有实证主义精神的疑古专家学者来质疑《史记》等史书的记载的真实性时,大谈史官对历史的虚构。他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用来疑古的材料与方法已经浸染了他们所疑之古的现实经验。他们以为自己能以主体身份跳脱历史来发现作为客体对象历史事实。实际上,他们的疑古已然参与到这场释义过程了。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种历史是另一种形式的回忆说,就像雅斯贝斯所提的那样“历史是回忆,这种回忆不仅是我们熟悉的,而且我们是从哪里生活过来的。”其实并不是,历史可以回忆,但历史不是回忆。我们熟悉历史,但是“熟知非真知”。我们对历史当然可以采取回忆的方法论,但这不可能完全把握历史,因为历史是无限,无论从量还是质的意义上都不可能被完全把握。我们活在现实的世界,我们当然可以出于或生计考量或兴趣爱好来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研究历史。因为这就是历史,主客体同一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