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川——”玄野凛呼唤着弟弟的名字，见没有回应，她走上楼推开弟弟房间的门，里面黑着灯，空无一人。

想必又是出去做什么了吧，玄野凛想道，看来这次小川是没机会吃上好吃的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礼服，下楼坐进了停好的浮空车里。

叔父玄野裕次郎在他的湖月屋东京分店里邀约了玄野家的人以及几位大股东。姑姑室谷富子的丈夫室谷哲夫因为工作原因不会出席，但她会带儿子室谷见泉来。室谷见泉要比玄野凛年长两岁，但玄野凛一直不太喜欢这个表兄，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的愚蠢行为，同时也是因为室谷见泉似乎总是对自己表现出过分的关注，举手投足间总是传达着暧昧的态度，这让玄野凛感觉不太舒服。

浮空车掠过东京的上空，穿过林立的高楼以及巨大的全息影像，到达了湖月屋所在的大楼。

湖月屋是一家曾荣获餐饮空间设计奖的餐厅，最初由玄野裕次郎在兵库县开店，以本地料理为主，招牌食材为兵库县特产的神户牛肉以及松叶蟹。经常有公司高层、社会名流光顾这家高档餐厅，就算是出现了粮食紧缺的情况，湖月屋也能稳定提供优质料理。当然了，前提是你的银行存款足够你踏进正门。

这家东京分店是2077年秋刚刚开始营业的，由裕次郎亲自掌店。曾有消息指出，裕次郎是为了方便在照顾餐厅生意的同时，代理因玄野幸太郎病重而交给他的玄野科技职务，同时等待幸太郎去世后，顺势接过总裁的位子，而不至于被两地的事情搞得分身乏术。不过这仅仅是坊间的闲话，裕次郎并没有理会。

浮空车停靠在大楼外侧的露台，负责接待的人指引玄野凛走进了室内。正如兵库县那家店一样，湖月屋内部有着古朴又不失现代感的装潢，正门处有一面木牌嵌在石墙里，上面用汉字雕刻着湖月屋三个字，字旁环绕着几只仙鹤。走进餐厅，黑色的大理石铺设着地面以及旋转楼梯，上方几盏灯笼洒下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室内高级的装饰上，仿佛流动的金属舞跃在木材与大理石间，遗留下几何图案嵌套的光影，余味透过传统日式风格的桌椅，散发出温暖包围的气息。

玄野凛抵达餐厅时，其他人已经到了。

井上龙介正坐在一张沙发上抽着烟，自从玄野川追杀他至公司后，井上龙介就一直以一种礼节性的态度对待玄野凛。玄野凛并不指望他会站在自己这一方，但只要井上先生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就够了。

室谷富子站在井上龙介一旁，这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盘着一个扎的很紧的发髻，她有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高挺的鼻子上方，是一对勾人的眼睛，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儿。她抱着手臂，轻笑着看向走进来的玄野凛，脖子上的鎏金义体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尊高贵的塑像。

富子的儿子室谷见泉穿着一身蓝色系的西装，留着一头厚重的刘海，正站在母亲身后，定定地看着玄野凛。他的眼神让玄野凛很不自在，玄野凛便移开了注意力，看向屋子另一侧。

在一张长桌子旁，是稻森宽与玄野裕次郎。玄野裕次郎穿着一身黑西装，背着手站在酒柜前，看向走进来的玄野凛。人们常说玄野家族的人都长得很好看，这位叔父自然也不例外，玄野裕次郎身材高大，五官英俊硬朗，年轻时就曾传出过不少风流韵事，但直到现在也还没结过婚，更是没有孩子。由于玄野幸太郎早早地带着玄野凛搬离了兵库县来到东京创办玄野科技，玄野凛与这位叔父的见面次数并不多，但在玄野凛心中，这位叔父却是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在玄野凛年幼时，叔父经常来家里哄她玩，那时候第三代赛博组件正值热潮，玄野裕次郎却是一位坚定的原生主义者，他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不可逆地将人们异化，文明、财富、技术的积累尽管带来了整体成果的进步，但却使得我们离自己的本源越来越远，越发失去了身为人的本性。玄野裕次郎因此拒绝安装任何植入体，而玄野凛也在他的影响下，仅仅安装了极少量的植入体。

在裕次郎身旁的是稻森宽，他是个表情严肃的男人，眉头似乎总是在微微蹙着。这位稻森集团的总裁身穿一套浅褐色的西装，正依靠在桌旁，手里端详着一瓶酒，似乎是裕次郎正在向他展示自己的私藏。看到玄野凛走进来，稻森宽放下酒瓶，朝她微微鞠了鞠躬。

稻森宽是唯一一个对她做出表示的人，而其他人只是静静看着这位年轻的玄野科技总裁走进来，似乎她只是个玄野家的小姑娘，这让玄野凛不由得对稻森宽生出几分好感。

“小凛到了我们就人齐了。”玄野裕次郎说道，“来吧，我让他们上菜。”

“不愧是总裁，派头就是足，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室谷富子揶揄道。

“十分抱歉，有事耽搁了。”玄野凛说道。听到她的话，室谷富子只是浅笑了一下，而一旁的稻森宽则是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意。

 

玄野凛其实不是第一次来叔父的餐厅吃饭了，而她现在的心思也确实不在这顿饭上。湖月屋的料理诱人又美味，如果玄野川在这里肯定会埋头大吃，但玄野凛此时一直在想，叔父不可能仅仅是要这些股东过来仅仅是吃个饭，而室谷见泉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又弄得她心烦意乱。

正当玄野凛心不在焉的时候，玄野裕次郎开口问道：“小川怎么没来？”

玄野凛立马回过神来回答：“啊，小川出门去了，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吧。”

“我听说他跟蓝月去了俱乐部，刚烈乐队的那个蓝月。”室谷见泉突然说道。

玄野凛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我有个朋友在俱乐部，刚好看到他俩进了一个包间。”室谷见泉看向裕次郎，似乎是在等待裕次郎作出什么评价。

“明明父亲刚刚过世，这孩子还在这种时候出去找女团玩，真是太不成熟了。”室谷富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从他那里听一听荒坂的态度。”裕次郎说道。

“什么态度？”玄野凛问。

裕次郎看向她：“当然是对你当上总裁这件事的态度。”

果然如此，叔父组这个局就是为了这件事，玄野凛想道。现在桌面上坐的都是玄野科技的几个大股东，他们的态度对于公司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

“或许荒坂并没有关心这件事，我看他们现在自己的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裕次郎继续说道，“听说荒坂赖宣现在对于自己公司的掌控力已经下降了，好几个部门连打卡都停了。”

“确实如此，小川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被分配任务了。”玄野凛说道，“他的部门就已经停打卡了。”

“想不到荒坂还能栽这么大跟头，”室谷富子说，“先是三郎先生过世，年末又被人袭击弄得relic项目都没了，华子和美智子小姐也都在袭击中身亡。”

“感觉这事儿没完。”一直沉默的井上龙介开口道，“我听说前段时间荒坂在夜之城遗留的部队突然进攻太平洲，把那里给占了。”

“这事儿我听小川说过，好像不是荒坂上面的指令，是夜之城那边遗留的部队擅自行动。”玄野凛回答。

“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荒坂是真不行了吧。”室谷富子切了一块牛肉说道。

稻森宽冷笑了一声：“你也太小看荒坂了，你把荒坂当做什么小公司吗？那可是荒坂，不过是丢了一个新项目损失点儿钱罢了，军火以及安保的基本盘没有崩，荒坂垮不了。当年一颗核弹炸平了荒坂塔，第四次公司战争失败，被政府制裁，这些事都挺过来了，如今这事儿对荒坂来说算得上什么。”

玄野裕次郎突然咳了几声，示意大家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还是谈正事吧，关于玄野科技继承的问题。”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谈的。”稻森宽说道，“幸太郎先生的遗嘱中说的很明确，玄野家族财产由玄野凛小姐继承，她当然也继承了这家公司。”

“哥哥他已经病糊涂了，哪有让女性继承公司的。”室谷富子开口道，“等以后小凛嫁了人，这公司不就成别人的了吗。”

“如果我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可以选择让他入赘。”玄野凛回答道。

“这倒不是我想说的。”玄野裕次郎说道，“小凛，不是叔父有意为难你，我也认可你的能力，但这件事我觉得有些意外。”

“叔父说的意外是指？”

“长兄幸太郎在去年年初，肉体就已病逝，之后一直靠科技手段保存尸体，而灵魂存入relic以便我们能够与他沟通。”裕次郎慢慢说道，“在此期间我一直代理总裁职务，在兄长的指挥下完成工作，而他也从未有过立下遗嘱的意愿。如果不是荒坂的项目破产，恐怕兄长是打算一直这样经营下去的。”

“世事难预料啊，裕次郎先生，这真让人伤感。”稻森宽说道，“先是荒坂三郎大人，又是夜之城荒坂塔，接着是玄野幸太郎先生。生命无常，世事无妄啊。”

“井上先生，你怎么看？”室谷富子转头冲井上龙介问。

井上龙介警惕地看了一眼玄野凛，说道：“我，我没什么想法的，我听大家的。”

“奇怪，我记得前两天你还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凛继承...”

井上龙介立马打断室谷富子的话：“没有，没有，您听错了。”说完他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四周，似乎是在担心有人会冲进来朝他开枪。

“我在想，玄野川先生怎么样？”井上龙介问道，“他是幸太郎先生的养子，也可以继承公司的。”

“他怎么行呢，川是荒坂的员工，也从来没参与过玄野科技的业务，他不可能当总裁的。”室谷富子大声说。

“那你的意思是？”稻森宽问道。

“见泉其实还不错的。”室谷富子拉住身边儿子的胳膊，“他一直在公司里认真工作，也熟悉公司的经营。”

室谷见泉抬起头，看向玄野凛，眼神中带着期待与得意。

玄野凛实在是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烦，说道：“室谷见泉先生在两年前让玄野科技陷入严重的丑闻之中，我想这件事大家都还没忘吧。”

“确实如此，”玄野裕次郎说，“让见泉接手公司我是绝对不放心的。”

室谷见泉低下头，继续吃他盘子里的神户牛肉，室谷富子的脸也黑了下来。

“哥哥特意请我们来吃饭，不会是想举荐自己吧？”室谷富子问道。

裕次郎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尽管裕次郎先生确实很合适，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尊重幸太郎先生的遗嘱。”稻森宽说道，“我认为这件事上我们不应该有分歧。”

“我们作为公司的董事，应该考虑的是公司经营发展的前途，而不是为了长兄的遗嘱去随意妥协。”室谷富子说道。

桌上没有人再说话，显然，这件事至少在明面上没有再争论的必要了。

饭后，裕次郎邀请大家参观这家新装修的餐厅，展示那些精美高级的装潢与饰品的设计。

室谷见泉悄悄凑到玄野凛身边，说道：“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小凛。”

室谷见泉使用的称呼让玄野凛皱了皱眉：“室谷先生，尽管你的年纪比我大，但我是你的上司，你不能对我使用这么失礼的称呼。”

室谷见泉愣了一下：“呃，抱歉，玄，玄野女士。”

“有什么事要说吗？”玄野凛没有看他。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我就是听说川去了俱乐部之后在想，或许咱们俩也可以找时间出去...呃...出去玩一玩。”室谷见泉说道。

“我这段时间很忙，室谷先生，没有时间出去玩。”玄野凛回答。

“我理解，因为继承的事嘛，那等过了这段时间呢？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室谷见泉追问道。

“过段时间也忙。”玄野凛冷淡地说。

“那...”

“还有别的事吗？”玄野凛打断了他。

“呃...没，没啥事。”室谷见泉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意义了。

玄野凛感到有些头疼，便加快几步，甩掉了室谷见泉。

玄野裕次郎正在介绍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浮世绘作品，似乎是出自名家手笔。稻森宽正依靠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玄野凛朝他走了过去。

“感谢您的支持，稻森先生。”玄野凛说道。

“不必客气，玄野女士，我只是清楚我自己的位置。”稻森宽回答，“不过我不得不说，我认为你的态度应该更强硬些。”

“更强硬？”

“你是遗嘱指定的正统继承人，他们却当着你的面谈论换掉你的事，而你竟然接受了这种羞辱，真的在参与这个可笑的讨论。”

“那您认为我应该做的是什么？”

“你应该直接让他们闭嘴。”稻森宽严肃地说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