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风中古卷》（7）

       楚国，乱世中绝无仅有保持了多年平静的辽阔国家。都城“清江里”熙来攘往，繁荣奢靡，就连太平世道里都没听说过的西陆奇珍、海底美味，在这儿也是山堆海积，只不过，九成九的人都无缘享用，弄不好还要饿着肚子。

       没错，号称富甲列国的清江里，也有流浪人。此刻璃石大街上就来了一位，晃晃荡荡穿行在人群里，引发了一些小小的吵闹。

       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过长的头发半遮着脸孔，叫人辨不清模样。身上胡乱披挂的那些大概可谓是白衣，只是早已被泥浆染污，就连头发和脸上也有泥迹，一双手更是脏得要命，看起来就像是完全用泥巴塑的。他走路有些颠颠倒倒，不只是吃醉了还是太困，艰难跋涉地走到一家铺面门前，便一头倒在了一张长条案上。

       那铺面装潢体面，售卖的本是上等稀奇水果制成的脯子，如今摆出这条案来，是为了趁春光明媚，晾晒他们盛放果脯的精致篮筐——都是金丝竹编的，其实也为了显摆他家的豪阔。才一转眼工夫，竟见个满身是泥的流浪子趴在了上面，呼吸均匀得像是要就此一场好睡，主人家不免跳起脚来，揪着那人起来又叫又喊。

       “好困啊……让我睡一下……”那泥巴白衣人低低地叨咕，才被揪起来又要倒下。气得好几个人都围上来，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引了一小圈人观看。

       这个小的围观圈子，很快陷入了一个更大十倍的围观圈中。一大群兴奋的人推推挤挤从璃石街那头移了过来，人们都倒退着走，一边鼓掌高声议论，一边踮脚抻脖地观望。他们争相观看的是一辆四马并驾的豪华马车，从远处辚辚驶来，其华丽浓艳，光耀整条长街。

       清江里的人，很多也是有幸见过王驾的。但即便是楚王的座车与此车相比，也大大少了几分瑰丽。显然这是一个女人的座驾，然而即便是王后的銮舆，也不曾及上如此的气派。四匹金丝拳毛的西陆宝马优雅地踢步奔过眼前时，每一个起哄的人都难以遏制激动，夸张的艳羡之声一波盖过一波。

       人们追随着宝马香车前行，沉迷物欲，颠倒如痴。却不料那香车竟在一团哄乱的果脯铺子前头停了下来——那里甚至没有块像样的下车石。

       满街的人一时屏息静气，只见那华丽车架的小门打了开来，先是一个轻盈的少女跳了下来，搬出软步梯放在车边，而后那马车真正的主人搴着火红长裙，在少女扶持下踏出车厢。虽则红纱遮着容颜，却已惹得众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大哗。

       几个忙着推搡吵闹的人也惊呆了，没人再揪着流浪子，任他摇摇晃晃，一下扑倒在红裙贵人的身前。紧接着，更令人群沸然议论的事情发生了，众人看见那姿容绝艳的红裙女子前行了两步，伸出缀满璀璨宝石、纤白光润如云霄上人的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落魄男子，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这个小的围观圈子，很快陷入了一个更大十倍的围观圈中。一大群兴奋的人推推挤挤从璃石街那头移了过来，人们都倒退着走，一边鼓掌高声议论，一边踮脚抻脖地观望。他们争相观看的是一辆四马并驾的豪华马车，从远处辚辚驶来，其华丽浓艳，光耀整条长街。

       “倚风，你看，是清漓江中的净泥。”那女子隔着面纱，发出微沉而优美清纯的话音，细细抚摸男子脸上沾着的泥迹，“这便是我们来楚国要找的东西。”

       身旁的少女点头应道：“主人说过，沐浴时以此泥敷身，养肤功效，胜于外海珍珠粉末。”

       红裙贵人似乎笑了，微弯下腰，低柔地去问那流浪之人：“你怎么了，弄得满身是泥？”

       流浪子仰起头，困倦已极的双眼微微开合，长睫交在一起，只见得一个蒙眬的影像，红裙如火，红裙如血。他默了一会儿，张开泛白的嘴唇，孩子似的低言道：“玩……玩泥巴。”

       红裙的贵人似乎愣了一愣，而后确确地发出了笑声：“倚风，把他扶到车上去吧。”

       “什么？把这个人？”少女有些惊讶，“主人为何要捡这男人？你不见别人都躲着他？”

       “世人从来就不知什么样的男人是好男人。就像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

       红裙贵人悠悠地说了一句，转而又低低地笑。她弯身对着半伏在地上的男子，一手掀起自己的面纱：“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望着那红影，依旧蒙眬不清。然而，隔过那，蒙眬，却真切能感受到透彻的笑容，春风般迎面而来。

       于是他也笑了，微微弯起了嘴唇：“文纯……”他喃喃道，“素文纯。”念叨着却已合了双眼，睡倒在眼前不知面容的人怀里。

       夏王婴元年、南贲景平十五年，春三月。楚都清江里，璃石大街得一角落里，发生了一场邂逅，引致一场小小的骚动与议论。但很快就被人们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