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观察指甲的长度,观察耳环戴在哪只耳朵之上,观察有没有戴着戒指——如果没有,那就观察手指上有没有痕迹。对人类说,用这样的方法来判断人类的种种,似乎也不是做不到的。
得知这件事后,我也戴了一段时间戒指。想来能够抑制一些设计团队联谊的邀请,也能防止一些来自不感兴趣的工作对象抱有对自己的好感接近。
戒指是从几乎在任何商业设施里都能找到的没什么缺点的店家中,在一万日元价格上下的产品中挑选的。其实只要是能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什么都行。选择的是一对银制戒指,表面上有像是被敲过的凹痕。散发清纯香味的店员恭敬地询问我说「这是要买来赠送的吗?请问尺寸是多少?」而我则是用无关痛痒地以「是用来在职场上回避女性用的」回答。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戴上手表以外的首饰,突然看到银色的东西进入视野,就会产生一种这是其他人的手的违和感。
而当我终于习惯它的时候,还被当时前去的咖啡店女店员唐突询问「绀野先生原来已经结婚了啊,还没怎么听您说家庭的事情呢」「您太太是个怎样的人呢?」
聊些家长里短对她而言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理解这点的同时,我也清楚这点相当麻烦,心跳都没顺自己的意在跳。我实在是太愚蠢了。恐怕那个时候,我的表情就像是被追问是否出轨的男人一样。「哈哈,嗯,算是吧」「是个好人哦」。我只能苦笑着如此回答。
回到家后,我在点亮房间的灯之前就把戒指丢了出去。我既不想让人感到恶心,也不打算招人怀疑,便决定再也不去那家店了。这次要是被店员发现我把戒指摘了,我总不可能说什么「其实结婚是骗人的」。一想到可能会被别人误解为「其实我妻子压根满足不了我,所以有什么意见吗」我就冷汗直流。
我什么都不懂。不论是有配偶的心情,还是有恋人的心情,又或是对某个特定的人抱有特别想法的心情。从个体之中找出特别的部分,将其视作对自己而言特别的存在什么的,我什么都不懂。
我终于意识到,这样的我想要伪装成「有的人」是根本上不可能的事情。我头疼起来。
我理解到,这种事情就像是他人为了把自己的所在地位或是能化作言语的性质向周围展示出来,又或是相反将其隐藏起来的魔术。
像我这种「没有的人」,并不能完美做到让他人察觉不到这一空缺的程度。所谓魔术,手段和装置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我在正月之后第一次见姐姐。那天齐聚在老家的是我、双亲、姐姐,还有我的姐夫。在回去的时候交换的「这段时间我们俩好好聊聊吧」这种简单的约定也通过前天收到的联络得以实现,也算是我俩关系还算不错的证据吧。我们二人住得也挺近,姐姐是家庭主妇,而我是自由工作者。只要愿意行动,就能像闲暇大学生一样轻易见上面。
『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去喝一杯吧(鸡尾酒的emoji)』
『有空。晚饭呢?』
『打算和我家老公在外边吃。伦也一起?』
『算了。老样子那家店就行吗?』
『老样子!伴手礼我买就行啦(笑脸黄豆)』
下午5点过后,我前去元麻布的店家之时,姐姐已经到店等着了。
户外尚且亮堂,一时间眼睛习惯不了店内的黑暗。
「老姐。」
「伦,好久不见。」
被来自身后的声音叫到的姐姐在单人座的沙发上扭过身来,向我招手。她身穿着高雅的蓝色无绳连衣裙。姐姐总是身穿着不同的衣服,铁定全是姐夫买给她的吧。送这么多外出服装给年轻的家庭主妇,我不经意间开始思考起要是她去了无计可施的地方去该怎么办这种冒犯的问题。
「天热起来了呢。虽然这个点倒还算凉快。在喝什么呢?」
在询问姐姐的同时,我将自己轻薄的夹克衫脱下,弯腰就坐。
「马特尼哦。这个时期确实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好呢。」
姐姐的鸡尾酒杯里装有透明的酒,橄榄叶浮在酒水之上。「那我也要一样的」我点了单。
我倒是挺喜欢听姐姐都管马丁尼叫「马特尼」。因此即便早就明白她在喝什么,我还是会特意询问这个问题。询问她,在喝什么。
姐姐会说马特尼这个词,应该是受父亲的影响吧。姐姐和父亲的关系很好,庆祝姐姐大学毕业时还被父亲带去了就把。二人一同出门的频率似乎也挺高的。母亲是这么说的。
虽显悲伤,但我认为这便是决定性的爱。
不管过了多久,我们在父母眼中都仍是可爱的孩子。我们也将他们是父母一事灌输到身体之中。这一事实与长年的积累,已然留在了我们言行的各个角落。
「最近过得怎样?」
「工作还算顺利,既没受伤也没感冒,挺健康的。」
实际上,我本想说的是今天早餐的煎蛋还是双黄蛋。不过这种时候,成年人是有必要先回答出说话对象容易反应范围里的内容。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很难想到,于是我便给出了这种回答。实际上工作和健康状态只能说还过得去。
「真是的,我不是在说这个啦。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的事情?」
听到我的回答后,姐姐倾了倾比例被,用酒水润了喉咙,歪过头看我。
我更不擅长这一类的提问。我像她一样喝了一口。今天只吃了一块萤先前冷冻起来的薄煎饼,我能感觉到酒精滑进了如此空腹之中。
「什么都没变。真的对不住。」
对不住。这也是我身为父母的孩子一事的遗留物。
姐姐突然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说啊,没有改变就说什么对不住,可是只有曾经改变过的人才会做的哦。伦不是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将玻璃杯里的酒喝干的姐姐的脸颊与一边的耳朵已经泛红。遣词琢句不知轻重的我露出苦笑。不过每个人——话虽如此,此处也只有我、姐姐和调酒师3人罢了——都知道,老大不小的姐弟是不会发起争吵的。
「即便是我也是在一点点改变的。放心吧。」
我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是个小孩了,已经是一位27岁的优秀大人了。即便年龄不可能超越比我大5岁的姐姐,但身高可是在很久以前就超过了她。现在也能过着独立的生活。
「那果然是交不到女友……交不到恋人吗?」
然而在姐姐和父母看来,我的生活并不是独立,而是孤立。姐姐口中慎重地说出了“恋人”这个轮廓暧昧的词。对我来说算是并不必要的顾虑。
「你不是自从初中那时起到现在,一个恋人都没有吗?」
我很清楚她担忧着我。我从这句话中感受不到任何压力。这和为回应某人的期待,给予他们安心而建立起某个名字的关系不同。话虽如此,最近即便这并没有包含压力,我也感受到些微歉意了。让家人因为我而一直在脑袋的一角布满阴沉,可是会让我内心煎熬的时刻。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对象。」
今天就是这种感觉吗。我移开视线,看着花瓶里那朵挺立的白花。
今后也要一次又一次被家人担心,令人忧郁。还请别对我的无力感伸出矛头。会因此感到悲伤的只有我以外的人。
「其实担心的是爸爸和妈妈他们。如果正月的时候,伦也有能带回老家的人就好了呢。」
露出苦笑的姐姐的脸庞与母亲很像。亲近他人的湿润眼睛,感觉就像是给我展示范本一般,告诉我要像这样强势地生活下去。
就算去思考若是我真有那样的人存在,会不会把那个人介绍给家人的问题也没有用。
有姐姐在真是太好了。对我来说,作为孩子最好的尽孝行为什么的太过困难。不过,想必用不了几年,我家父母也会有孙辈出生吧。这便是尽孝的终点。对我而言的话,那便会是侄子或是侄女吧。
「倒也没什么关系哟?老实说,我也没有那么担心伦。对别人的人生插嘴什么的早就过时了。何况说这还是恋爱或是结婚,没错吧。人生可不只有这些。他们俩会担心你,是因为这对做父母的来说理所当然。但是啊。」
正准备说下去的姐姐将嘴贴到第二杯玻璃杯上,用沾上水滴的手指小心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颗大大的钻石,在洒落的灯光之下闪闪发光。原本尺码为七号,但为了能够保有余裕而订购了八号。这样就算稍胖一些也没关系了。先前,这枚戒指也曾被她拿给我看。
「有一个深爱的、能够依靠的人真的很幸福。我也希望伦有一天能够知道。」
姐姐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呢。我也是知道这种幸福的。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来。有家人,有姐姐,有大学同期同学,有工作伙伴,在这之后还有萤我能依靠。
「我还有姐姐,有母亲有父亲在。就算没有恋人,我也有人际交往的对象的。」
听到我这么说,姐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呵呵呵」地笑着。
伦什么都没明白呢。她就像是在说着这些一样。那份微笑并不是作为我的姐姐给出的,而是作为一个自负拥有可以依靠之人,同时也作为被依靠之人的人类露出的微笑。
姐姐在不知觉间变得无比美丽。
即便她像这样变成了某人的东西,她身为我的姐姐这点永不会改变。但是,她今后不会作为我的姐姐,而是会作为丈夫的依靠生活下去吧。
她似乎有着绝对的确信。很是耀眼。
「我没有在说人际交往的话题。所谓的寄托,应该说是,命定之人更准确吧。那是要和你工头走在今后人生之路上的深爱之人,在不知道这点的情况下结束一生可是一大损失呢。」
「损失?」
啪叽。就像是一滴雨水一般落下的话语,湿润了姐姐的耳朵。我一时间以为姐姐说错了话,她似乎像是要让已经打起精神的我振作起来一般选择了开朗的发言。然而直到姐姐满意为止一直听她诉说,这点从很久以前就从未改变。
「不过,只要把其他的东西多拿回来一些就好了。难得伦脑袋这么好又会英语,去游历各种国家,让许多初见之物打动内心也许也挺开心的。」
「这倒也是。要是我出国的话,就给你们寄各地土产过来。」
我也用爽朗的语气说道。
「我很开心,伦真是勤快呢。…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你就再慢慢喝吧。」
「嗯。也帮我向他们俩问好。」
「你这个问好是什么意思。伦也偶尔给妈妈爸爸他们联络过去啊,他们会很高兴的哦。」
而这次的笑容,则是来自不像其他任何人的姐姐本身的笑容。
希望姐姐在丈夫身边也能展露笑容。若是有一天那变为对姐姐而言的不幸,我也希望她能够来到能让她认为是新的幸福的深爱之人身旁。
我希望姐姐能够幸福。
我用已然习惯昏暗的双眼再度看向姐姐。她轻轻将执笔放在吧台的模样,显得淡雅色泽的口红,被整理得十分美丽的黑发。看上去不适合走路的高跟鞋,与璀璨发光的结婚戒指。
姐姐为自己确信是某一方的人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