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七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72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在推衍世界中不断追查真相后，终于返回现实世界。白守时决定和王巧合交叉持股，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将与高肉纤维工厂进行合并重组。西门楣终于可以和孙白糖说实话了。

一直被大家视作恶龙的A集团，终于正式登场了，他们的卖肉定价策略，不仅仅是卖肉，而是卖一种人们想要的生活。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七十二 朱门酒肉经济学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很高兴见到诸位文艺创作界的佼佼者们，我是个喜欢文艺的人，因为，文艺可以塑造人的心灵和美感，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世界，其实，是需要你们用优秀的作品去引领大家前行的。一部电影能带领全世界一起思考一个话题，一部漫画可以让一个少年选择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这就是你们的力量。我先敬大家一杯。”星宿海高举起他的高脚酒杯，站在主席位，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就是这个华丽故事的主人公。

整个豪华的宴会大厅里还有两百余名宾客，其中有120人是本次“美味人生艺术作品创作大赛”的参赛艺术家，50人是各类媒体自媒体意见领袖，还有50多人则是幸运观众和关系户。

会场提供的菜品，都是来自“美味人生”牛肉，到会的这些人，是全球最早吃到“美味人生”牛肉的菜品的人，这是A集团对他们表达的敬意。他们已经满怀自豪和兴奋的在自己的传播平台上开始分享这些菜品的评价。

赞美！

赞美别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就是赞美自己。

资本的舞台上从来都是分工明确的，站在台前的是那些光鲜的和招人喜欢的招牌，真正的获利者不需要露脸——除非他们有一张能促进获利的脸。

只有落魄的艺术家才痛恨商业主义，优秀的艺术家都和商业互相拥抱，文艺复兴三杰不仅仅是大艺术家，也是优秀的艺术品商人，他们和意大利各城邦的权贵与大银行家和大商人都是朋友。

星宿海很清楚，让别人替商家来说话，要比打广告更能影响大众。大众是迷茫的，他们需要精神的坐标，生活的榜样。所以，资本家一定要拥抱意见领袖，而那些与资本为敌的意见领袖，他们都只能昙花一现。

A集团宣布了将在两个月后，正式推出“美味人生”牛肉上市，同时发出各类官方宣传片，以及接受产品预定，并推出“美味人生艺术作品创作大赛”，千万奖金征集人们以对“美味人生”的理解为主题的视频为主的各类艺术创作作品，并在美味人生牛肉正式上市前一周公布获奖者名单。

可以说，美味人生牛肉还没有出现在超市的时候，不到1天，第一批计划上市的2400吨牛肉制品就预定一空！这2400吨牛肉制品的单克价值已经超过2元！一片80克重的雪花牛肉售价200元，好多人还痛哭自己没有抢到。

这一波预售攻势，让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众人见到了恶龙呼啸的威力。

“我知道A集团很可怕，但是没有想到，那些有钱人和伪中产阶级们还真是给他捧场啊。白厂长，你们卖一吨高肉纤维，能赚多少钱？”王巧合坐在会议室里，一边吃麦丽素一边问白守时，会议室里摆满了食物，他们一边看着“美味人生艺术作品创作大赛”颁奖直播，一边在讨论着今后的计划。

白守时叹口气，“我们的高肉纤维最大销量是批发给中盘商，他们再做各种仿肉加工。我们一吨高肉纤维的年平均售价，一公斤20元，一吨两万元。毛利润是百分之三十五，是七千元。”

车进三补充，“我们的高肉纤维一克产品的价格大概是2分钱，我们的液态肉产品出厂的单克价钱现在是10分钱。他们即使加上各种平台的明示与暗给的优惠，一克产品的单价也超过2元，他们是真的暴利啊！”

金木鱼摇摇头，“没办法啊，他们把很多附加产品线做成了假性附加值，他们竟然用牛肉为核心枢纽，玩出那么多花样，买同等高价牛肉的人，竟然能通过商品上的二维码进入同样的社交圈，这个玩法，我们学不来啊。谁想和吃高肉纤维的穷人混在一起啊……即使他自己就是这样的穷人。”是啊，穷人更嫌弃穷人，人人都想有个比自己强上许多倍的朋友，这叫有上进心。

南溺水坐在那里，没有发言，她从南方带回了第九实验室的干细胞技术包，甚至一个生长单位的干细胞原料。她本以为，这次技术上的突破，足以让无中生肉的液态肉在保持利润的同时，稳稳占据市场，可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资本玩家面前，技术并不是决胜的关键，甚至品质都不是决胜的关键。

围绕产品，建立产品生态圈才是一个商业机构的竞争力的体现，这也促成了很多公司都奔着多元化经营的方向努力，并以成为垄断者为最高目标。

只有能制定商业规则的人，才能最好地获利。

南溺水现在有点担心，自己原本预想的A集团的活体肉占据高端市场，无证生肉的液态肉占据中端市场，高肉纤维占领低端生活消费市场，这个市场布局并不稳固。如果A集团展示出了自己控制市场的能力，并未受到无证生肉的冲击，那么，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都会就此被压服，想要掀翻A集团的风暴也会停止。

这才是最可怕的，A集团控制肉类市场高端区域后，只要再造一个副牌，向下侵蚀中端市场就可以，甚至，最可怕的是，把中端市场的定位真空化。通过丰富的品牌延伸服务，让人们在肉类消费上，产生极端选择的消费习惯，或者吃便宜的高肉纤维，或者攒钱买有高附加价值的幸福人生牛肉，只要保持“生存所需”和“品质享受”这两个需求，放弃有点积累的中端市场——毕竟，从口味上来说，液态肉的肉类口味也没有到让人无法舍弃的程度，就像每次肉类产品大涨价，都是中档产品销量锐减。

“我已经订到了幸福牛肉72个品类的所有产品，每个品类定了三件商品。你们猜一个全品类72件商品的幸福人生的牛肉总价是多少？”西门楣在和孙白糖说出了真相后，也入股了无中生肉有限公司。

“5万左右？”孙白糖猜测。

“5万拿不下，10万左右吧，最低定价品类是克数少的雪花牛肉，200元一件，据我所知，最高定价是总重量500克的，爱你一生情侣套餐美味包，定价是2013元，按这个定价区间猜测，大概需要10万元。”在算账方面，王巧合是这群人里最强的。

“没错，72个品类总定价8888元。而且，更可怕的是，A集团这次完全放弃了和外部渠道的合作，幸福牛肉的销售链都是直营，三个层级，第一层级是精品俱乐部，是那些每月消费肉类水平在十万元以上的高净值人群，他们作为幸福无限俱乐部的高级会员，有俱乐部活动。第二层级是给那些有持续高档消费能力的高档餐厅会员，第三类才是给那些努力往上挤的上进阶层的网络会员俱乐部会员，这其中，也有不同的权限差别，分成几类。所有销售，都是直销。”作为中盘商，西门楣很关系销售渠道的安排。

“而且，他们所有的产品，都是有单独身份码的，每个身份码现在在网上已经有了估价，三个层级的身份码估价也是从高到低，第一类的七千一个，市面上是见不到的，是累积消费才能得到。第二类的市面上是能出现的，两千一个，是单次消费累积所得。第三类就是单品身份码，100到500一个。因为网络群内部还有等级差，也是根据商品定价的不同，给出的定价也不同。单品码还可以作为会员积分码，积分也是可以卖的。现在，已经有消费者在自发构建这个牛肉产品的消费生态了。这是很危险的，最底层的那批会员，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液态肉的中端消费人群，他们有可能被对方的副牌抢走。”

会议室里的众人，说出了各自了解的信息和看法，大家都只是觉得郁闷。就像一部格斗漫画中，大家经过了各自的特训，重新集结，就要去挑战大魔王，却发现经过了特训，自己依然打不过大魔王手下的走狗……

郁闷啊。

吹牛美味公司的艺术大赛获奖作品发布会上，星宿海发言结束之后，开始颁奖，首先是各种单幅绘画作品的颁奖，这类作品不是大家重点关注，大家都知道，视频短片作品才是真正的大奖。

视频是最容易传播的媒体，搭配煽情的音乐，最好的专题片，都可以作为最好的广告片。

“我们来宣布，本次入围最佳感动奖的五部作品，他们分别是，《垫底辣牛》，《百元之恋》，《请与废柴的我一起吃牛肉》，《发胖可耻但是幸福》，《爆裂牛丸》。接下来，我们将顺序观看这几部短片，作为职业创作者制作的短片，这几部作品很好地诠释了，我们所倡导的幸福人生的状态，吃好吃的食物，享受懂你的人。请大家关闭手机，不要中途拍照，尊重知识产权，尊重创作精神，开始观影～”星宿海满面笑容，他自己知道这几部作品的拍摄者，都是网上红人，有人是小导演，有人是短视频红人，他们是吹牛美味最初就邀请到A大陆进行参观的意见领袖群体。

《垫底辣牛》

小牛，真是让人怜爱的生物，十几只看起来还很瘦弱的小牛，在室内隔离区的人工草坪上，努力奔跑着。

“这是一次素质选择，就像我们那些人生起跑线从幼儿园开始的童年一样，小牛在最初就被订好了今后人生的方向。”

“体能优势好的小牛，才有资格成为‘品选牛’，相比普通的肉牛和奶牛，品选牛就是牛生赢家，他们的寿命更长，活动空间更大。一只品选牛的基本寿命在12-15年左右，他们除了定期提供品选肉以外，他们平时的生活就是运动和休息，健康就是他们的使命。

在这一群小牛中间，有一只似乎天生运动神经不好的小牛，他的号牌是0079，他跑得不够快，也经常追不上小牛群转弯的方向，不时会呆呆站在那里不动，开始满脸好奇的观望周围的世界。

资深的选牛师和他的学生，一个下班后会去玩朋克乐队的年轻人，就在隔离房间的大玻璃窗外，给这些小牛打分——决定哪些牛可以成为选品牛，哪些牛，只能去做肉牛，肉牛就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些牛肉的来源。

“老师，0079那头小牛能当品选牛吗？”

“不行，它恐怕当肉牛的资格都没有。”

“老师，科技这么发达了，为什么，我还要用杀掉生命的方法去获得肉类？”

“别起高调了，社会分工而已，很多人不想自己的手沾血，就吃到肉，我们只是负责沾血的那些人，而我们换取的，可能是我们不想自己缝衣服的便利。”

师徒二人因为小牛的定位吵了起来。

最后徒弟说，“老师，我相信时代变了，如果你说人类有社会分工，我觉得，牛也可以有社会分工，我要让这只小牛成为品选牛，它供的肉类也许不是最多的，但是，它还有其他价值，我要让它成为偶像！”

“啊？”师父愣了。

很快，徒弟向A集团内部的员工创业基金申请“偶像牛生”的项目立项，他要让牛除了被吃以外，也可以成为偶像！

“一个地下少年偶像的职业寿命可能只有三年到五年，一个公众娱乐偶像的巅峰寿命不过是两年左右，因为他们都会变。而一个用自己的血肉与我们建立直接联系的牛，为什么不能成为偶像？”

带着这样的猜想，我们的“偶像牛生”计划，在小范围内开始试验。

如今，这个当初瘦弱不堪的0079小牛，已经是一名肩肉品选牛——它看起来还是不够强壮，只有肩部肉最发达，它还是喜欢走神，经常会盯着一株花发呆，在它的房间里，种植了各种花草，它的直播也是24小时开播的。而它的粉丝组成的赏花家族已经突破了100人……他的一个粉丝说，“去喜欢一头牛，最初感觉有点奇怪，然后，就特别释然，因为，牛不会有绯闻，也不会有丑闻，不会跟粉丝要礼物。每天即使在开会发火之后，打开它的视频，看着它呆呆赏花的样子，就觉得特别治愈。由它出品的肩肉，也特别好吃，仿佛能吃出花香一样，我是0079的粉丝，我是一个平时总是在生气的中层管理人员。”

 

《垫底辣牛》的时长只有五分钟，拍摄的场景极多，也涉及到了A集团内部的许多流程介绍。拍摄的风格在一种冷色调的工业风和暖色调的理想主义之间不断切换，一头牛，悠闲的赏花的画面，打光和配乐都非常柔情，连续三十秒的定位镜头，看得许多人满眼向往。

短片结束后，观众们发出热烈的掌声，短片导演，剧中的徒弟，都登台发言，0079号牛的直播频道二维码也打在了大屏幕上。全球观看这次颁奖直播的七千万观众中，也迅速有人开始扫码加入0079的视频直播观赏人数中。

一分钟后，0079的在线观众已经突破200万。

 

坐在会议室里一起观看这次直播的无中生肉团队，此刻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这数据肯定有水分吧？”王巧合知道自己这话很酸，但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就算有一半是水分，也很可怕了。你知道他们有多少头品选牛吗？”车进三气得喝了一大杯啤酒，“能活着产肉的牛，竟然是有这么高的商业开发潜力吗？这头牛除了能卖自己的肉，都能卖其他商品的广告了。”

“他们也在宣传A集团的企业形象啊，新的分工？不伤害生命？真是高级啊，我们整个人造肉品类里，唯一还在使用生命当工具的就是他们一家啊。”金木鱼拿着本子，记录自己想到的宣传点。

“吃掉偶像的肉，喝偶像的血，就得到了救赎，可以永生……他们这个类比玩得真溜，也不知道那些宗教团体要不要去告他们专利侵权啊。”南溺水已经放弃了挑刺的竞争心态，而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看看，真正的商业大佬是怎样卖肉的。

最初，我们还是太狂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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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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