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七十一）|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71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在推衍世界中不断追查真相后，终于返回现实世界。白守时决定和王巧合交叉持股，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将与高肉纤维工厂进行合并重组。西门楣终于可以和孙白糖说实话了，而孙白醋也要把一位神秘的朋友介绍给孙白糖。金木鱼也在推进自己的研究，那块来历不明的肉块，正在他手上变得功能多变……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七十一 羊之树与牛肉海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神话和科幻小说，是最相似的两种文体，她们都歌颂奇迹，喜欢塑造奇观。
“后羿射日”和《流浪地球》的气质是否有几分相似？中国人从来不怕世界改变，因为他们总想着可以修理世界。
南溺水从未来推衍世界中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无力，有几分虚脱的感觉，也有几分空虚和失真的感觉。
树上的女公爵就守在她的身旁，看着南溺水一脸恍惚的样子，轻声感慨，“你在里面待了好久好久吧？”
南溺水摇摇头，不想说话，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重新体会了一下那种有眼皮覆盖的视觉上的黑色盲区的感觉。
树上的女公爵接着说，“我来说，你听着就好，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们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要开始第二次并购了，当然，现在只是起步，先以车进三个人股东为切入点，和高肉纤维进行交叉持股，以后会逐步协调其他投资人，进行高肉纤维的股权争夺，会牵扯到A集团要不要下场的局面，号角吹响了。”
“A集团的活体肉怎么样了？”南溺水挤出全部力气，问出这句话。
“看样子，两个月内是一定要上市了，那怕不是大范围销售。现在，肉已经不仅仅是肉了。”树上的女公爵握了握南溺水的手，“你好好睡吧，等你回了平安京，你们就要准备开战了。”
号角确实已经响起，就像勇者踏上征途那一天开始，大魔王就知道勇者在逼进自己的城堡。
A集团内直接负责活体肉项目的“吹牛美味”公司的CEO星宿海也感到了压力。
从A集团宣布吹牛美味公司正式成立那一天开始，星宿海就觉得自己熬出头了，有望成为下下届A集团龙头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A集团的经营范围非常广，从互联网行业起家，先扩张金融行业，然后进军物流行业，进而控制电子产品行业，吞并家电企业，房地产行业，最终才是食品行业，星宿海觉得自己能掌握肉类产品的经营权，说明自己足够受上面重视。
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最初吞并六龙的时候，星宿海只是觉得有趣，液态肉这种低端食品，只能是肉类市场的补充产品，一旦疫情时代结束，养殖行业复兴，还是活体肉这个项目更有发展前景，活体肉的成本甚至可以低于同水平肉类的传统养殖业，区区液态肉，不过是炒个概念而已。
然而，当孙白糖推着肉夹馍车开始出早市，在小区的大妈群体之间开始建立液态肉社区团的时候，风声就变了。最爱玩概念的投资圈子，和最稳重的银行业，都开始提高了对无中生肉的估值。
那时候，星宿海才发觉，人们盯着的不只是液态肉和活体肉之间的技术之争，他们只是想看A集团失败。
此时此刻，星宿海才知道自己手上的活体肉项目，很烫手。他甚至直接搬家去了A大陆，就驻扎在活体肉农场里，他本不是生物技术出身，他是做金融产品出身的。为了了解活体肉项目，他给自己雇了私人顾问和讲师，开始恶补人造肉相关领域的知识。
他自己也有被活体肉农场的景象震撼到。
人类是有常识的生物，许多人拥有的常识储备甚至超过他的智力水平。比如，即使不会画画不懂透视的人，他也能看出一幅画大致的感觉对不对，如果一幅画的透视错了，看画的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就是会觉得画面让人不舒服。
大多数有基本常识的人类，都可以通过造型明确的剪影，来认出某个物体。
比如说，牛——提到牛这个字，很多人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一些形象。
星宿海进入活体肉农场参观时，却觉得自己的常识被扭曲了……
活体肉农场里的牛，都是长得像牛，但是又与平时的牛有很大的比例差别，有的牛后腿巨大，有的牛胸肌巨大……
活体肉的原理是在生物身上来强化某些部位肌肉的快速生长，但是，不用杀死动物来取肉。而是，通过基因微调技术和某些特殊生物制剂来让肌肉从活体上脱离。
而且，并不是让一只动物全身都巨型化，那会导致内脏循环负担过大。而是好像设计菜谱一样，预先进行“分割”部位生长设置。就是说，活体肉农场，是分成不同区域的肉类生产区的，不同肉类生长区域的牛，几乎都不是同类了。
比如，在牛腿肉产区，那里饲养的牛，都是后腿肉比较巨大，每组后腿牛肉的成熟周期是45天，大概产生80公斤的后腿肉，达到成熟标准后，会用预先植入牛大脑内的芯片，对牛进行催眠麻醉，然后使用肌肉分离药剂，让牛后腿肉直接脱离“肉床”——也就是牛后腿内部的肌肉和循环组织，会接着重新生长“失去”了的后腿肌肉。
当然，这只是简单的理论描述，实际的视觉效果会更加惊人，作为后腿肉生长体的牛的后腿的外皮，比一般的牛的后腿外皮更加肥大，皮肤结构也像袋鼠的袋部皮肤一样，弹性更强，而且空腔化。每次取肉，就像是把袋子的拉链打开一样简单，划开一个出肉口，等着取肉结束后，用蛋白质绞线缝合，一周后，就能重新完成皮肤封闭。
哺乳动物原本的基因图谱中，是放弃了断肢再生能力的，但是，对损失肌肉的补偿能力也是在有限限度内的。活体肉就是利用生物对肌肉损伤的修补本能来循环产肉。
虽然，各类科学家一直鼓吹各种培养槽和“肉种”的成肉转化率高，但是，想要通过机器设备来模仿天然肉类的结构，终究是力有不及。
这是A集团会想要投资活体肉的关键原因，在生物体身上生长出来的肉质的口感，绝对是最佳的，是液态肉等纯粹的细胞肉所无法比拟的美味。
高端市场可以向下碾压，但是，低端市场绝对无法凭着低端产品本身上位。
要干掉低端产品，不需要高端产品降价，而是推出一个更便宜的副牌去挤压对方的市场。这就是高肉纤维这个原本被放弃的投资项目，得以重新启动的原因。
你们不是想吃便宜肉吗？那怕口感差点，甚至口感是靠人工合成的，那就连液态肉也不要吃好了，直接吃肉感肉吧——豆腐肉。
这本是可以挤压无证生肉有限公司的最直接市场手段。
所以，当生产液态肉的无中生肉和生长肉感肉的高肉纤维要交叉持股这件事发生时。星宿海是非常头疼的，这意味着对方可以做成中端肉类产品和低端肉类产品的联合销售——反过来说，就是吹牛美味公司没有足够的手牌和对方竞争了，只能定位于高端市场。作为一个商业公司，产品线不全，是很危险的经营状况。
而且，能否吞下整个行业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场占有率，一直都是A集团衡量分支公司成功与否的警戒线——当然也是考验这个分支掌门人的业务能力的关键。
星宿海当然会着急了。
他知道，不应该等上面发话，只能自己主动申请，把活体肉推上市了，而定价策略，就值得讨论了。
有了A大陆广阔的牧场空间，和车间化的密集管理，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吹牛美味的活体牛肉的生长规模已经达到每月可以出产240万公斤肉类的水平。这个产量，还不足以占领市场，但是，也足够搞一段时间市场活动了。
让那些人好好尝尝真正的人造肉美味是怎样的。
许多普通人一直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一分钱一分货，价值与价格是对等的。你需要什么，商人才会卖什么。
朋友，时代变了。
现在的商品社会规则是，商人想卖什么，会引诱你去买，这叫制造需求。而商品也从来不是一分钱一分货，而是价值一分钱的货，最多可以卖到多少钱！这叫价格歧视，如果你愿意花15块钱买一个汉堡，你的手机里就永远不会主动给你发汉堡特价券。
互联网开启了一个时代，却不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伟大的时代永远是工业时代，最多是有芯片技术和网络技术加持的工业时代——制造更多的机器，才是改变世界的宽广途径。
互联网时代，是个琐碎而贪婪的时代，是一个提线木偶在群舞的时代。太多人以为互联网让自己有了发声的渠道，却发觉自己的声音被更多的杂音淹没。互联网时代，不过是把权威发声的时代，变成了恶魔耳语的时代。
你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各种信息流的暗示，推动，锁定，互联网方便的是消费和传播还有娱乐，是让每个人陶醉在自己想要的信息茧房中，而不是去改变世界。
星宿海是个资深的互联网玩家，他曾经把租房这样简单的事情变成了金融产品，这也为他自己赚取了大量的资金和名声，才能够成为公司内部的高瞩目人才，得到独挡一面的机会。
星宿海是很了解这个消费时代的，所以，他站在牛腿肉牛生产区域，闻着空气中消毒水和轻微的血腥味道，不断在考虑，如果只是把精品牛肉当成牛肉去卖，那又能赚多少钱？顾客需要的只是牛肉吗？
不，顾客需要的是我们的购物建议，是我们劝他去购买什么——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任何一个让人想要购买的商品，都只是欲望的饵食而已，再在后面拴上一根线，才能钓出人类更多的欲望。
美味的牛肉，只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这个形象的背后，要赋予更高的商业价值和精神定义。
星宿海已经开始构思“共享牛肉”的宣传台词，以及广告片和软文推广的套路。
清晨，你在早餐的烤面包片中间，夹上一块来自A大陆的活体牛腿肉，还有全有机可追溯的安全奶酪，配上来自“美味优先”的速递西红柿片，做成一块幸福感满满的三明治，而你的这份食物，并没有夺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物的生命。
甚至因为你坚持吃这头牛的牛腿肉，甚至只爱吃这头牛的牛腿肉，这头牛还会得到奖励，它可以得到除了日常标准食物供给之外的美味零食，比如，一个西红柿。
它不再只是牧场里的一头商业寿命只有两年的产肉牛，它自己就成了一个文化符号的定义，它成了喜欢它的牛腿肉的美味的数百个不同大陆和城市的美食爱好者之间的桥梁。它每45天出产的80公斤牛后腿肉，不会损坏它的健康，却足以供给很多人满满的幸福感。
我们都说现在是一个冰冷的时代，食物没有灵魂，社会没有温度，人与人之间没有友情，只有关系。
不！
我们要对这个没有温度的虚假社会说不！
我们要吃有灵魂的食物，我们要有金钱关系之外的友情，往昔，我们说酒肉朋友肤浅，今天，我们说酒肉朋友才是品味相投。
我们会为你提供来自新世界的葡萄酒，和来自A大陆的灵魂牛肉，你们不仅仅是吃肉，每一块“灵魂牛肉”的包装盒上，都有一款独家二维码，扫码进入A集团的“对食”社交软件中的专属群，你就能遇到和你有同样口味的食友。
你们可以像讨论葡萄酒一样，讨论每一季的牛肉的独特风味。
这一款牛肉，是世间独有的，来自夏天的五月牛腿肉，产区是位于A大陆，蓝色海滩旁的夏日牧场，第三草原区的莱茵牛2046号。那年的五月，正是洋流流转之时，我们根据天气调整了这些牛的饮食配方，他们的食物里增加了橘皮和蓝莓，所以，这一季成品牛肉的味道有独特的海洋和橘子的清香，而且，莱茵牛2046号这头牛，天生就是个性格开朗的牛，它每天在它的两百平米的牛栏里，除了散步，还会听音乐。而且，因为它的粉丝众多，它的牛腿肉的市值也在升高，有的朋友，收藏了它的第一款牛肉产品，在我们的精品牛肉交易市场的专属冷藏箱内保存，如今，已经升值了七倍，堪比牛肉中的茅台！
没错，我们的牛肉不仅仅是餐桌上的美味，也是可以保值的收藏品，每一天，每一头牛的牛肉都是独特的，充满了灵魂的温度和生命的活力！
每一头牛，都可以成为偶像，我们的“快牛”视频平台，有24小时直播，每一头牛都有自己的专属频道，你们可以观看到他们的成长过程，它们健康而优雅的生活。
也许，在最初，它和你一样，也只是茫茫牛群中不起眼的一员，但是，只要粉丝们一起推它，和它一起成长，宣传它出产的牛肉的美味，它也会有成为冠军的一天！
每年九月，我们都会为不同“牛团”的牛们举办总决赛！你们也许不能在自己的人生赛道上随心所欲，但是，你们可以让它成为它牛生中的第一个冠军。
一个作家的敬业是出产好的小说，一头牛的敬业当然是出品美味的牛肉，而我们吹牛美味公司的产肉牛们，它们不会消耗自己的生命，它们可以持续产肉，而且同时保持自己的健康，它们的自然寿命可以达到十五年，而且，我们保证，我们只会出售它的定向产品肉，等它自然死亡后，我们不会出售它的遗体，我们会为它进行盛大的土葬！
十五年，是一个少年到而立之年的赛道时间！一个大学毕业生，在十五年的工作时间里，充满了挑战和对机会的渴望。
而当你加入一个“牛粉”的群体中，你可以从偶像牛的身上学到不断先前的动力，它们是每个月真的在割肉，却依然坚持活下去，努力下去，奋斗下去！
你们只是挥洒汗水！为什么要气馁？
“哼哼”，想到这里，星宿海终于得意地笑了，互联网时代，你有什么产品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要从一个产品为入口，开发出更多的产品线，让商业行为扩张化。
“我要从一块牛肉开始，建立社交服务，奢侈品服务，社群功能，宠物经济，甚至偶像经济，赛牛经济，牛币，金融产品，甚至，我可以为这些肉牛建立一个‘牛市’！让那些只懂得卖肉的街头小贩了解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互联网经济！你们的人造肉，弱爆了！没有感情，没有灵魂！就不能打感情牌，不能玩灵魂升值！”
星宿海决定，马上开始“世界牛肉”营销计划，他需要摄影团队，纪录片团队，文化开发团队，主播群体。他要打一场让所有生产人造肉的公司都目瞪口呆的超级肉类营销！
这个世界，我会让你想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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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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