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菲《卵生的救世主》(四十七) | 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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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赵雪菲的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47话。
【前情提要】
桠和涛躲在腐烂的怪物的肉中,以期逃过黑崖守卫的追捕。从贵族区跑出来的桠,在令人作呕的空间内,开始回想起自己的附肢是如何沾上那位“尊贵的”主语者的鲜血......

|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四十七话 罪恶爪牙(下)
全文约2800字,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
她并不惧怕主语者,她和那些披坚甲的战士完全不同,奇异的审美让她们放弃了挲玛最重要的坚甲,优渥的生活让她们忘记恐惧,黑崖的战士们带来胜利的消息,领航者们负责追逐月光,祭司们唱对神明的祈祷,而她们这些住在华丽茧巢中的贵族却只需要完成做茧的任务。
在桠的眼里,她只是一堆正在靠近自己的海绵。她在克服的,只是对屠戮同类的恐惧——以及她如果现在夺走主语者的性命,那就必须逃跑。
濯,她誓言的拥有者,她会乐见她这样举动么?她教授给桠运用感官的能力,为她打制合适的护壳,虽然不愿,但仍然带着她上战场——结果就是让她在弱者面前无节制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么?濯不会愿意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她的父母,姐姐,葛,这些人呢?如果她把附肢伸向不是战士的家伙,她们会觉得她做了一件错事么?
我发语,你补全。主语者看起来不常使用心声,她的词汇贫乏,句式简单,给桠一种脂类般的粘稠和孩子般的幼稚之感,这是你的本职,你的作用。
可是,主语者,桠心情很好地告诉她,仿佛她的话只不过是打搅她思绪的一段辛漱垵的梦呓,这和我学到的并不相同。
助语者察觉了桠的想法,或者说,他,一个行走在时间之网的纬线的独特家伙,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发生,他以一种助语者特有的旁观态度注视着发生的一切——而不是那些左右战局的助语者一样揭晓答案。
但是。
桠的内心擂起战鼓,这会是一个起点。
补语者,她们遵从内心的情感,遵从那些从自然中学到的善意,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结果却把自己的城市建立危险的边缘——如果她们不能带回足够的卵茧,就没有挲玛再去唱调子悠扬的长诗,没有流浪的舞蹈家带给她们远方的消息,没有人为据点添加足够的柴火,没有能熬到第二个春天的挲玛。
而那些冰冷的,甚至不会用心声的主语者,却能拥有充满潮湿背光的裂隙的富饶海岸,奴役那些战争中不幸者充当运转城市的驮虫。
仅仅因为她们固执愚蠢地坚信她们的决定,坚信自己就是语言的统治者,蒙受最重要的神明的宠幸。
就像眼下这样——
桠“的”主语者大声鼓动着她的匣腔,命令着桠身后的助语者使用严厉的手段令桠服从。桠能够补全她的话语,她想要剥下她深色的甲壳挂在茧巢里作为装饰,让她也成为那些身影苍白的助语者中的一员。
您的命令难以实现。助语者也能补全她话里的意思,如果剥去那么多甲壳,她会死的。
动手!她的心声听起来像是积雨云中的闷雷。
桠看看自己前肢上明显的一圈白色——
在平原上洒满与月光的夜里,濯曾经告诉桠,白色的甲壳更坚硬,却也让她更加混沌,她仿佛失去了一部分作为补语者的敏感。桠彼时由衷地替她感到难过。
可眼下,却感到,它的坚硬给她带来一丝勇气,做最后决定的勇气。
我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句子的主宰者。透明的挲玛摇晃起来像是晶莹的、易碎的丝网上的露珠。
当然,主宰是您,尊贵主语者,桠温和地回应她,您为一句话起头,决定要描述的对象,决定我们的想法。
太晚了。主语者看上去有一丝得意,却也没有完全打消自己想要桠的甲壳作为装饰品的兴趣,你不应该违背主语。
我的确不应该这么做,桠的心声冰冷,如同燧石匕首,可补语总在变化它的想法,它现在决定推翻自己所属于的那句话了——
桠一边说,一边观察主语者——她的脏腑模糊地显现,她的心跳动得比桠想象中更快,她的气味变得像是恐惧的猎物,她附肢的末梢动作预示着她要往屋里逃的想法。
丝网巢穴太小了,小到一个惯于在辛漱垵的崖隙间跳跃的补语者,两次弹跳就能从头顶跃到主语者贵族的面前。
它现在宣布,主语不成立。
桠的前肢传来温热的感觉,血液散发着一丝丝离奇的甜味,她久违的朋友拥有了新的样子,死亡变成了令人愉快的语汇。
月光,海浪,令人心满意足的声音和沉向永远温柔的洋面。
作为一个黑崖的助语者,我要向你指出,你的行为是不会被宽恕的。
我知道。
但是作为我自己,我很感谢你杀了她。
桠听到助语者在向她道谢。
桠只是平静地念出这句话,那是她在莱泗坳听来的,她知道助语者的风俗,他们尊重创造生命的神祇——也是补语者们的信仰。她提示眼前这个助语者,更多的是暗示,暗示她可以替他完成最后这些礼俗。
熟悉的话听起来真好。助语者的心声中真的有几分眷恋的感觉,但是……
桠不喜欢转折词。
我看到了我的归宿,就算白壳让它们变得很模糊,不必了,我向来很喜欢海洋——哦,我也看到了你的,一个身形可怖的挲玛和巨大丑陋的怪物在一起。
在今天之前,桠或许还不能接受“可怖”作为形容她自己的词语。但眼下,她并不拒绝,死去的主语者令她满意。
我曾经不相信预言。桠告诉助语者。
然后呢?
他们给了我一件遮风的袍子,然后我就离开了——结果路上真的起了风。
助语者很满意在最后的时刻有一个人作伴,也很满意桠所讲的故事,现在你相信了?
红月快升起来了。桠用奇怪的陈述句回答。
拍打海浪的惊涛中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在桠的位置,她只能听到一个微弱的落入水中的声响。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羡慕永恒的黑暗带给助语者的解脱。
可正如他所言,那不是她的归宿。离开的路上,桠想到,她应该多问一句:
她的故事快到结局了么?
趁着红月不详的光芒,桠顺着助语者为她指明的方向离开,半路碰到辛神用祂创造生命一般的诡谲之力送给了她一份惊喜——
逃跑的桠和涛在一根棱柱上遇见了。
她们显然都朝着黑崖和海的另一头——住了更多居民,也更容易脱身的石丛区,也有人叫它石峰区。两个补语者都高兴极了,短暂而热切地和同伴碰了碰附肢。
她们把你带到哪儿去了,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话我也要问你。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故事。
我的也是,涛的身上还缠着些海草和碎沙,桠心中有了些猜测,不如让我们先跑,活着才能继续闲谈不是么?
她们沿着坚硬的网索穿行,它们是连接石林和黑崖双峰的唯一通道,透过那些网索的空隙,桠能够看到石从区的点点光芒,能看到准备起飞的,黑压压的领航者,还能看到最让桠难以从记忆中倒出去的场景——石峰区面前的那一小片沙滩上,丑陋的腐肉和一排吊起来的挲玛尸体——一些反叛者。
我有个主意。涛说。
桠却忽然如同领悟主语者意图一样,知晓了她这位冒进的同伴要做什么。
腐肉的味道在她身上挥之不去。桠和涛一边在石峰区穿梭,一边被这种令人恶心的感觉熏到头疼,她只能麻木地跟着涛——这感觉让她有点熟悉。
桠在这种有些混沌的状态下看向那些筑在崖壁间的丝网,一个个安静的巢穴让她一度以为黑崖的居民都消失了,但她后来才慢慢意识到错觉是过去辛漱垵夜晚的吵闹带给她的。
石峰区沉默着入眠的,都是普通的主语者,她们守卫黑崖,辛勤做茧,她们的孩子们会成为骄傲的领航员,或重复她们的命运。在助语者指引她离开之前,他也曾告诉过桠很多关于黑崖的事情。
她们也像贵族一样拥有补全她们语句的助语者和补语者,桠有些后怕地思索着,如果她被带到了这里,是否会因为那一丝无法发作的愤怒而永远地留在这里,渐渐成为一只普通的白色补语者,除了补全一句话,没有任何的想法。
桠用附肢轻轻顺着那些丝网前进。腐肉的味道又引得她一阵头痛,但她也忽然顿悟似的想到一个方才路上并没有想到的细节。
涛,你见过怪物么?
呃...我们不是刚从它身体里出来?
不,我是说,真正的,活的怪物。桠无端地忆起了助语者的预言。
没有,涛老实地回答,但说真的,我为什么要见到它呢?让主语者们头疼去吧!反正那些东西抢的是她们的矿井,让她们恐怖的、会法术的怪物搏斗去吧,让她们追那些没由头的光去吧,我们只管逃跑就好了。
桠没有反驳,但她知道,涛说的并不完全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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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来自新世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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