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诀P2
海畔刀光
城中的街市里,一个身材高挑头戴斗笠蒙着面纱,肩上停着一只白隼的游侠儿匆匆走过。他一路低着头,步伐不紧不慢。在一间酒楼前,他停下了脚步。
“一壶酒,一屉牛肉包子,有肉脯的话再来一斤带着走。”游侠儿在桌边坐下,招呼着小二。
“好嘞,客官!”小二答应着,转身走向后厨。
片刻,正阳点的酒菜端了上来。掰开一个包子把半边肉馅放到白隼面前,没有理会叮叮当当凿桌子的白隼,正阳叫住了小二。“伙计,你知道这城里哪消息最灵通吗?”
“消息灵通?”小二看了看把半边包子皮塞进嘴里的正阳,沉吟片刻,“那应该是教坊司的白姨了。教坊司那,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什么人都有。而且,这个白姨啊,也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成了老鸨!”
“谢了。”正阳点了点头。
城外的一处坟墓前,一个身披紫袍的瘦长身影静静地伫立在碑前。墓不大,也不很华丽,只是素淡而干净。瘦高者缓缓转身,四名紫衣内卫连忙迎上,跟在后面。裹了裹紫袍,他抬起了头,苍白的眼眶边,赫然是几块似乎被钩爪抓伤的伤疤。
鱼龙混杂的教坊司果然热闹。刚进大门,两名美艳女子便左右迎上了正阳,娇声娇气地招呼着,“公子里面请。”正阳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朝灯红酒绿中间走去。
“听说你们这的头儿是白姨?”正阳问向一个姑娘。
“对啊,公子想见白姨?”姑娘微笑着答道。
“对。带我去见她。”正阳点了点头。
“可是,白姨那怎么能是说见就能见的?”姑娘忽闪着大眼睛,长袖下的纤手轻轻指向正阳的行囊。
正阳摇了摇头,叹口气,只得拿出些钱放在姑娘手里。
“公子随我来。”姑娘一挥手,领着正阳走向顶楼。
“白姨就在那里面。公子请吧。”姑娘朝正阳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下楼。看着面前富丽的大红门,正阳犹豫片刻,走上前去叩响。
“谁呀,何事?”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正阳顿时一惊。这个声音,他还记得。
竹林道观后,正阳静静坐在地上等待。面前,一个女孩的身影从竹林中间灵巧地钻出,蹦蹦跳跳跑到他面前。女孩相貌秀气,精致白皙的脸颊上点着一颗泪痣,胸前挂着的香袋也圆鼓鼓得。但是,最扎眼的,却是她那一头柔顺雪白的头发。
“白璐瑶,你又来找我。”正阳轻轻一笑。
“怎么,不欢迎啊?”白璐瑶撅了撅嘴。
“从虎口之下把你救出来的是我弟弟,怎么不见你感谢感谢他,反倒只知道找我?”正阳歪着头,语气略带戏谑。
“救我的应该是你们两个一起,但是。。。他看起来好可怕。你多好啊,相貌堂堂,谈吐儒雅。”白璐瑶托着腮。
“你知不知道,自从那次跟你相识,我弟弟成天念叨你。”正阳摆弄着竹叶。
“当然啊,每次他看我那眼神我就能感觉到。”白璐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是救了我,但是也不能强迫我。”
“唉,好吧。”正阳也轻叹道。
“正阳,我想跟你在一起。反正我也没有自己的家了,你身边我会有个依靠。”白璐瑶凑上来抱住正阳的胳膊。
正阳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的眼中涌出泪花。
“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知道,自己并不能给你幸福安稳。我是一介浪客游侠,刀口上行走,与你的相逢不过萍水。”正阳的声音也略带一丝哽咽。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正阳起身走向道观。转过墙角之前,他回过头朝白璐瑶望了一眼。
“吱呀”一声,富丽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正阳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白姨那未曾变过的泪痣银发和香袋,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来。
白姨一把将他拉进屋内,“砰”地关上了门。
“郭正阳,是你吗?”白姨摘下正阳的斗笠,端详着他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个地方?”正阳终于憋出话来。
“不用提了,这是我流浪的终点。”白姨紧接着反问,“你小子来这,是要干嘛?你这正派作风可肯定不像是来寻欢作乐。哎,前阵子伤了雨总旗的就是你吧?一听背负长刀腰悬单刀,我就知道是你。”
“对,是我。我是来打探消息的。”正阳回答。
“是你弟弟的消息吗?”白姨忽然顿住,目光有些闪烁。
“没错。”正阳轻轻点了点头。
“正阳,你弟弟。。。他。。。”白姨犹豫着,“你要找他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的师傅和爷爷罗道长是怎么死的?”正阳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话语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两个刀兵相见。”白姨眼中涌起泪花,“毕竟。。。毕竟你们俩,都是我在乎过的人啊!”
“告诉我他在哪。然后把一切都交给上天。”正阳上前一步,直直盯着白姨的眼睛,“让我了结这一切。求你了。”
白姨眼角不知何时滑过两行清泪。
“克教总坛。东海郡,海边的悬崖上。”沉默良久,白姨缓缓答道。
正阳朝白姨一拱手,转身离去。刚走出几步,背后白姨叫住了他。
“郭正阳!”白姨走上前来,抹了把泪水后将自己颈上挂着的那枚香袋解下,系在了正阳腰间。“把你弟弟带回来。”她重重拍了拍正阳的肩。
“了结这段因果,一切交给上天。”正阳淡淡地吐出一句,朝她轻轻一躬身。
看着正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白姨转过身,无力地倚在窗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好久不见,白姨。”
“今日得闲啊,雨大人。”白姨没有回头。
雨前川揣着手缓缓踱步,“是啊,来拜访拜访你。”
白姨瞟了他一眼,“去扫过阿萧的墓了吗?”
雨前川顿时面色一变。“怎么可能没去。”
回头看着停在原地微微颤抖的雨前川,白姨叹了口气,“不能怪你。毕竟,把她赎出来,是你们两个一起做的选择。”
“不。我恨自己,急着把她赎出来,却没能在赎出来之后保护好她。”雨前川万年冰雪的声音竟也有些急促,“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忘记了自己脱不开身。她在最后的时候,一定很急切地想看到我来救她吧。”
“但是我更恨克教!”突如其来的一声爆喝,惊得白姨浑身一颤。“直接把阿萧从我身边夺走的,是克教!”雨前川一跺脚,飞鱼服的裙摆飞舞,“克教的人,我要把他们一个不剩统统干掉。。。”他紧握双拳,剧烈喘息着。“所以,你告诉郭正阳那小子总坛的位置了,对不对?”
“你要干什么?”白姨后退了一步。
“郭正阳他好像还和克教头目是兄弟?”雨前川眯缝起狭长的眼睛。“那我当然是要荡平克教总坛,一个都不留!”雨前川咬牙切齿,一甩裙摆。“告诉我,总坛在哪。”
“我不。”白姨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雨前川掀开紫袍,“唰”一声,长剑甩出。白姨皱着眉头紧盯着他,双手缓缓伸进裙摆探向腰后。
“别这么不识相,白姨。”雨前川恢复了冷冰冰的腔调,说着抬起长剑,用剑锋轻轻挑着白姨的下巴。
“别欺人太甚!”白姨厉声一喝,一腿前踢的同时上身猛地往后仰去,柔软的腰肢轻盈地反弓,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向后翻去。雨前川侧身避开前踢,上前正欲伸手抓她的衣领,却见白姨已经斜向开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双寒光闪闪的铁尺。
雨前川不禁轻蔑地一笑。“说实话,你这个样子反而让我觉得可爱。”轻轻弹着剑身,雨前川在白姨面前来回踱步。
“雨大人恕罪,但是请您不要为难我!”白姨后退了一步。
“但是,不可能!”雨前川面色一变,长剑一横,便朝白姨逼了上去!
白姨咬了咬牙。看着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的对手,白姨抬起了铁尺。
纤若葱白的十指一转,两把铁尺的叉尖转到前面,上身轻轻一弓,双铁尺奔着雨前川的侧颈钳击打来!
雨前川停住步伐轻轻一仰,铁尺的叉尖在离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相交。
白姨肩背一展,两把铁尺又在面前张开划过一个半圆,对准雨前川的眼睛划去。
再次在毫厘之处避开叉尖的雨前川嘴角一扬,长剑一横,剑面便稳稳挡住白姨紧随而至对准小腹的并排刺击。
双铁尺的猛钻被挡住,白姨没有停下攻势,而是右肩猛收,左手铁尺越过长剑,再次朝雨前川心窝刺去!雨前川腰胯轻转让到侧方,白姨左手却未停,五指一转,叉尖转到后面贴着小臂而叉柄在前,踏前上步的同时左手击出,叉柄竟捣中雨前川心窝!
雨前川一惊,白姨右足蹬转,右手一叉已经朝他咽喉袭来!偏头避过叉尖,还未后撤,白姨右手已经转过叉柄,又朝他面门捣去。再次堪堪侧闪避开叉柄,白姨右手腕头发力的同时猛地将铁尺转回,叉身“啪”地抽打在雨前川侧脸!
雨前川后退了几步,脸上被打出一道血痕,略有些狼狈。看着双手微微颤抖的白姨,他扬起下巴,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你还真有意思。”
“雨大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别为难我了!”白姨将两把铁尺全都正握,左手斜横在前,右手平端在后。
“少废话。”雨前川冷笑一声,将长剑反手往腕后一背,又朝白姨飘来。
迎着雨前川的身形,白姨毫不犹豫踏前垫步,左手一叉直刺。雨前川轻轻侧身,叉尖擦身而过。
一击落空,白姨立刻右手跟上一叉,再次刺向对手中线。两叉被闪过,白姨稳稳开立的架势上腰马一转,第三击双铁尺一齐横扫而出。
雨前川一个俯身,叉尖扫过处正擦着他头顶的发髻。才直起腰,白姨左手的铁尺又迎面刺来。
雨前川嘴角一撇,右臂一抬,反握贴在前臂上的剑身拍开了铁尺。
“才这点能耐?”冷冷一句,雨前川又压下右前臂,剑身拦下了白姨刺来的另一把铁尺。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闹着玩。在我真动怒之前我劝你识相。”雨前川苍白的面孔紧绷,右手一转,反握的长剑“霍”地转为了正手。
白姨后退两步,将双手转为反握,两把铁尺交叉着举在面前。看着步步逼近的雨前川,她手心渗出丝丝冷汗。
看着面前的对手,雨前川右侧在前,长剑一指,轻飘飘地一剑点向白姨喉咙。白姨双手一转,铁尺转为正手一举,交错着架住了剑锋后猛地外张一推。
长剑被铁尺重重推开,白姨外展的双手各自画了个圈回到腰际,正欲潜身钻入双叉并刺,却见雨前川也借着她推开的势头把剑摆在了腰间!长剑长,铁尺短,叉尖离雨前川的小腹还有两尺,剑锋就已经点在了白姨心窝!
白姨心窝一凉,正正一愣,雨前川已经将剑抽回,就势右腿踏向左腿之后顺时针转身,反手一剑横扫而来。
白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仰身再次后翻。虎步蹲踞稳住架势,白姨紧盯着对手的同时右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心窝。
低头瞄了一眼指尖,没有看到血迹。调整了一下气息,白姨深吸一口气,又朝对手冲了过去!
雨前川摇了摇头。“小心你的脸。”斜横长剑架住白姨刺来的左手铁尺,雨前川轻描淡写吐出一句。
紧接着,雨前川把长剑一偏,剑身绕着白姨的胳膊转了一圈绕到内侧,贴着白姨胳膊向前一滑,毒蛇般朝她面门探去!
白姨惊叫一声,躲闪不及,剑尖在她脸颊划过,顿时鲜血渗出。趁着白姨未及反应,雨前川右腕向外一摆,拨开白姨的左臂后又猛地一坠,长剑奔着白姨门户大开毫无防备的侧颈压了下来!
但是,预想中剑刃切开肌肤的声音却没有出现。反而,“铛”地一声,白姨举起了右手铁尺,将剑刃架在了叉齿中间!
蛾眉紧蹙“呀啊”一声叱喝,白姨蹬地转肩右手猛推,将长剑推到了自己左边肋罗。与此同时左手收回一举,身子一坠,左手铁尺朝剑身前段狠狠劈下!
可雨前川嘴角依然挂着冷笑。白姨的铁尺砸在剑身的瞬间,他已然松开剑柄,朝着自己右前猛一个上步。剑身被打得绕着与铁尺接触的支点转了半圈,剑柄转到白姨后侧,正好被钻入自己右后的雨前川一把握住!
右手将长剑从叉齿中间抽出,雨前川左臂已经勒住白姨脖颈,“唰”地一声,剑锋轻轻搭在了白姨的脸颊。
“我再问你一遍,克教总坛在哪。”雨前川的声音略带愠怒。
白姨双手一松,“当啷”两声,两柄铁尺落地。放下兵器,她的手仍止不住地颤抖。她觉得眼眶一热,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一颗泪滴滑到剑尖上,沿着剑刃落向剑柄。
过了片刻,她抽泣着答道,“东海郡海边,最高的悬崖。”
看着雨前川的背影消失在楼下街巷,白姨捂着脸无力地倚墙瘫倒。
海边的城垣的最高处,灯火通明的房间正中,赫然是一座祭坛。
祭坛中间供奉的,不是仙人不是天帝,而是一尊状如章鱼的奇形神像。神像周围,竟是无数骷髅血肉摆成的螺旋图案。
在这个血肉模糊的螺旋京观周围,五名祭司站成五芒星阵,念动咒语,对着神像虔诚祈祷。随着祭司的咒文和教众的祭拜,神像上竟然隐约可见青蓝色的火焰腾起。
祭坛旁边围着的一群教众中间,比旁人高出一头的巨汉格外显眼。
“祭司大人,召唤海神的准备做得怎么样了?”巨汉盯着那座狰狞的神像。
“回舵主大人,很快我们就能召唤海神现世。”旁边一个衣着怪异,头戴章鱼冠看起来地位显赫的教众答道。“可是,舵主,您真的打算。。。”
“如果用我的死能换来这世间的涤荡,我愿意。”巨汉朝着神像深深地跪了下去。
骑马奔驰在通往东海郡的官道,正阳抬头看了看一路跟随伴飞的白隼,又甩了一响鞭。离东海郡越来越近,正阳的思绪回到了当年。
“净魂!你忘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诲吗?”罗道长威严的声音响彻不大的道观。
“安天下,救苍生,我记着呢。”净魂梗着脖子。
“那你为何要谋逆反叛!”罗道长一拍桌子。
“因为这破朝廷已经烂到根了,扶不起来!”净魂也吼了起来。
“林净魂,你难道看不见这世间多少受苦的百姓吗?挑动战乱,只会让黎民受苦,生灵涂炭!”罗道长站起,拍着净魂粗壮的胳膊。“所以,你要效忠朝廷,才能保天下平安!”
“胡说!就是没有战乱,生灵也会涂炭!”净魂一把推开罗道长,吼道。
“净魂!你干什么!”正阳“腾”地站了起来。
“你们忘了我是怎么流浪的吗?是紫衣内卫抄了我的家,是朝廷害的。然而,除了我,还有多少人因为这该死的朝廷家破人亡?”净魂一字一顿。“对不住,爷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爷爷。以后,我就不是您孙子和徒弟了。”净魂挽起袖子露出前臂上的章鱼刺青,紧盯着罗道长愤怒颤抖的胡须。片刻,净魂转身而去,消失在竹林外,一次头也没回。
“这块材料啊。。。最终还是堕入邪门了呀。”罗道长仰天长叹。
“爷爷息怒。”正阳有些手足无措。
“正阳,你过来。”罗道长拄着长剑低下了头,威严的身躯也驼了下去,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正阳连忙迎了上来。
“正阳啊,你还记得我曾教过你的吗?以血入刃,唤醒剑的灵魂。”罗道长看着躬身侍立的正阳。
“当然记得。”正阳答道。
“这绝技我传与你,而没有传与净魂,不光是因为他悟性不如你,更是因为他心性急躁,驾驭不了这力量。”罗道长拍着正阳的肩,“而我相信,正阳你,是能始终遵循本心,匡扶大道的呀。”
西风之中,正阳端端正正地跪在罗道长面前,深深一拜。
黑沉沉的夜幕下,马蹄声打破寂静。一彪人马朝向东海郡疾驰而去。马背上人人头戴乌纱帽身披华丽的紫袍,马鞍边挽着团牌,左腕上的袖弩牢牢绑在护腕上,腰间的绣春刀随着马蹄声勃勃跳动。
马队最前,四名紫衣前后簇拥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头目。斗笠之下,苍白冰冷的面孔嘴角紧绷。抬手将斗笠帽沿拉低一下遮住面目,雨前川马鞭一挥,纵马向前。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从远处海天相接的缝隙钻出,照亮了东海郡荒无人烟的残破村落。青烟尚存的废墟中间传来一声鹰啼,盘旋的白隼之后,骑着马儿的黑袍游侠缓步而出。
顺着正阳的目光看去,海畔悬崖边那高耸的城垣中间,竟有一道浓浓的黑烟盘旋升起。
“该了结一切了。”正阳轻轻叹息一声,扫视一眼城垣外围层叠的哨站拒马和来回巡逻的教众,“锵”地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一声鹰啼,一道鞭影,骏马长嘶,一道黑色的流星直直飞向了戒备森严的克教总坛!
总坛外的各处哨狼烟升腾,一名教长带着数名教众骑马迎出。看着迎面冲来的螺旋纹章战袍和雪亮的刀枪,正阳右手将雁翎刀迎风挥舞,左手指缝间已经夹起三枚飞刀。
前面的敌人越来越近。克教教长高举长剑朝前一指,两名教众挺枪加鞭而出,两杆长枪紧紧挟在腋下,人马合一,枪吐寒芒,娴熟的枪马一看便是边军老斥候。
两名枪骑越来越近。紧盯着自己右边一杆骑枪枪尖闪烁的寒光,正阳咬了咬牙,横刀在身前一拽缰绳,马儿朝右一偏,一步之遥之处堪堪让过犀利的骑枪。
两马错镫,横在身前的雁翎刀反手横砍,“喀喇”一声,仓促格挡的枪杆被刀刃一带而过,折为两段。
错马回身,正阳扭转身形,抬手扬出一把飞刀,正中枪骑面门!
一名枪骑翻身落马,正阳已经转过身对准另一个枪骑,策马加速冲出的同时竟抬手掷出了雁翎刀!
一道白光闪过,另一名枪骑躲闪不及被迎面透膛,刀尖从背后穿出,戳破了贴着身子的锁甲。
正阳毫不减速,从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另一个枪骑旁边掠过,猿臂轻舒,雁翎刀已然回到手上。将刀在手上转了一圈一甩血滴,随着正阳拨马转身,另一个枪骑也“扑通”地跌落马背。从他后面,教长带着另外几个教众也冲了上来!
颠簸的马背上,只在一刹那,两边就已经近在咫尺。教长的长剑当头直刺,正阳斜横战刀在面前一架,火花飞射间剑锋被偏开,从刀面上划过。腰身发力重新把身子坐稳,正阳借势扬起左手,“嗖”地一把飞刀掷出,在不到三步之遥钉进了一名教众咽喉。
左手还未放下,右手也将刀刃朝右边伸出,对准下一个教众腰间,正阳轻飘飘地一刀划过。
“铛”一声脆响,刀刃划在盾面上,正阳就势把刀划回身前,手肘一抬,手腕下垂,雁翎刀刀尖朝下提在身侧。紧接着,以肘带腕猛地一坠,手腕一翻之间,雁翎刀的刀柄坠下,刀刃朝着刚刚错身的教众劈出,结结实实砍在了教众背上!
上一个对手翻身落马,正阳右手低垂,身子猛地朝右前方探去,带动着左臂又将最后一柄飞刀抛出。
飞刀打落左边的敌手,右边身子前探则正好闪开奔着项根砍来的一刀,而低垂的右手也正手一刀斩出,干净利索地卸掉了右边教众坐骑的前蹄!
拨马回头,再次加速,随手一撩砍翻挣扎起身的最后一名教众,正阳凌厉地冲向了同样拨马冲来的教长!
面对横斩过来的长剑,正阳腰背紧绷,猛地向后一仰的同时右手将刀探出。
教长的长剑几乎贴着正阳面前扫过,而正阳的刀刃则在错身之际划开了教长的肚腹。
在马背上直起身,看着从哨站涌出的成群教众,正阳深吸一口气,将雁翎刀交到左手,右手从背上猛地拔出长刀,大喊一声,纵马冲去,一头扎进了人堆!两把刀居高临下轮番飞舞,扬起蓬蓬血雾,正阳竟硬生生从步行教众中间撕开一道口子,头也不回地朝总坛冲去!
克教总坛城垣之下的崖边,不知何时一条钩索挂了上来。随着绳索紧绷,钩尖深深抓进地里,“呼啦”一声,一个背负双刀身着紫衣的身影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悬崖上。
城墙上大部分卫兵都在盯着那个单枪匹马冲向总坛的黑袍游侠,另一侧只有寥寥数人。一名教众看到紫衣身影,刚要呼喊,一支弩箭便封住了他的喉。
装上下一发弩箭,抬手撂倒另一个卫兵,“嗒嗒嗒”连响,整个崖边竟飞来几十条钩索,上百号紫衣内卫各个攀缘而上身手矫健,顷刻将城墙围了半圈。
最后,斗笠蓑衣的身影从崖边出现,雨前川颀长的身躯轻盈地跃上悬崖。
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克教旗帜,雨前川摘下斗笠,一把扬起蓑衣。随着蓑衣一起扬起的,还有寒芒闪烁的八棱秋水长剑。
双刀紫衣带着一边人马绕着城墙左边奔向城门,长戟紫衣则兵分两路领着另一波人马从右边冲出。雨前川长剑一甩,在双钩紫衣和刀牌紫衣的左右簇拥下,疾步沿着左边走去。
克教总坛城门正敞开着,黑压压的蓝袍教众正从中涌出准备去截击正阳。看着刀枪鲜明的克教人马,双刀紫衣冷笑一声,几个箭步,双刀并排高举飞身一跃,身躯在空中舒展到极致,落地时再次弓起,两把刀毫不留情劈进两个教众颅侧!
双刀划过对手侧身劈下,双刀紫衣左腿蹬地,左手刀一刀撩起,厚重如砍斧的刀刃迎面击碎了下一个教众的下巴。
沉肩坠肘将左手刀再次劈下,双刀紫衣就势从右边一转身,双刀一齐高举直劈,深深斩进了下一个教众的左右脖颈!
城门口的克教队伍被搅得一团混乱,双刀紫衣身后的一众紫衣内卫纷纷挺起绣春刀杀进人丛。另一边长戟紫衣所率一路不甘示弱,也从另一边冲进战团,绣春刀与单刀长枪犬牙交错,互相厮杀!
克教教众拼死冲击着紫衣内卫,试图将他们包围。
但长戟紫衣带着一拨人马拉起盾墙截断了城门内外,手弩一轮齐发顿时射倒城外一片教众。
面对冲上来的人马,他们也丝毫不乱,或是用团牌迎面猛顶之后反手抹喉,或是侧身让过之后回身反斩,冲向他们的克教教众如羊入虎口,一排排倒在虎头皂靴之下。
而双刀紫衣则带着另一队内卫朝着城门里面杀去,一把把绣春刀飞舞,克教教众大都交手便被砍翻,城门下已然成了绞肉机般的修罗场。
雨前川长剑一指,双钩紫衣和刀牌紫衣奔向双刀紫衣一边的盾墙防线,而雨前川自己则腾空一跃,踩着后排手下的肩膀高高跃起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城门里教众人丛中间。
冰冷的嘴角抽搐一下,“唰唰唰”长剑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出手,削抹挑戳霎时放倒五名教众,一下便在教众人丛里挖出一个缺口!
两边的紫衣内卫一齐发力冲锋,顷刻间这股克教人马便被悉数绞碎。雨前川一言不发,提着长剑带头疾步闯进了城门。
“舵主,舵主!”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扑到祭坛旁。“不好了舵主,那个双刀游侠甚是厉害,弟兄们根本拦挡不住,而且,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一大群紫衣内卫,刚刚准备出去截击双刀游侠的人马,转眼就让紫衣内卫给杀光了!”传令兵的声音颤抖。
“紫衣内卫。。。”祭坛边的巨汉咬紧了牙关。粗重地喘息半晌,他又归于沉默。
“舵主,怎么办啊?”传令兵急切地看着巨汉身边倚着的巨剑。
“召唤海神的仪式必须完成。”巨汉抬起头,盯着祭坛上熊熊燃烧的青蓝色火焰,走进五芒星阵中间拔出了一柄匕首,划破手背,将鲜血撒向了那妖异的神像。“刺拉”一声,青焰高涨,空中的浓烟张牙舞爪,宛如条条触手。
宿命难逃
挥刀砍翻旁边试图拦挡的教众,正阳催马奔向城门。丝毫没有理会门前满地的尸首,他翻身下马,插回长刀,疾步冲了进去。
偌大的总坛里,刀枪交错,喊杀声不绝于耳。看着面前的遍地狼藉,正阳循着杀声奔向总坛中央。然而,才迈出几步,他的步伐便被背后的一声鸣镝打断。回过身横起刀,映入正阳眼帘的,是插在地上的一柄修长的八棱秋水长剑。
将刀转了一下朝后一挥,正阳挺直身子,看着雨前川轻盈颀长的身影缓步而来,周围跟上了四大军头率领的一众紫衣内卫。
“雨总旗,别来无恙。”正阳盯着雨前川,握刀的手暗暗紧了几分。
“是啊,郭正阳。”雨前川挥了挥手,“四大军头!”
“在!”四人一齐答应。
“你们四个带着弟兄们上楼。郭正阳,交给我。”雨前川“铮”一声从地上拔起长剑,背过身悄悄从怀内掏出一枚蜡丸,飞快地捏开,将其中一枚丹药放进口中吞了下去。
紫衣内卫们紧盯着正阳从旁边走过,奔向了总坛顶层。最后一名内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雨前川也缓缓转过身,扬起长剑指向正阳。
“那就没必要废话了。”冷冰冰的声音随着冷冰冰的剑锋一起飘来,雨前川步伐飘忽,冲到正阳面前猛地定住身形,左腿在前上弓步,右手一剑直刺而出!
正阳将头一偏,剑刃几乎贴着脸颊划过。抬起刀身缠头裹脑拦住紧随而至的抖腕侧挑,正阳急步后退,下盘弓步斜横佩刀在前,左手按在右手之上摆出防御的架势。
雨前川嘴角一撇,滑步向前,右腿步伐虚浮,高举长剑正手朝正阳斜砍而来。
正阳横着刀身迎上剑刃,扭腰转背将长剑朝自己左侧重重推去。刀身与剑刃一碰之间,正阳已然察觉到不对,看似凶猛凌厉的一剑,触感却毫无爆发,似乎只是静止地按住。
果然,雨前川借着正阳的偏斜之力,左脚踏实,右脚绕过身后迈去,转过身来,左臂上抬,右手当头一剑劈下!
正阳连忙头颅一偏右腕一转,将刀身拉回到右手与右肩之间,缠头裹脑挡下剑锋。“铛”一声脆响,正阳硬是被砸得腰杆一弯!咬紧牙关,正阳肩背舒张,“呼”地一刀反手横扫而出,逼开雨前川后后退几步,扎下弓步左掌前推,右手将刀高举过顶。
“雨大人,今天你没有那四个帮手。”正阳缓缓绕着雨前川挪动。
“没有四个帮手,我也会拿下你的人头。”雨前川横持长剑,右步在前,同样绕着正阳徐步。
“那就来试试!”正阳大喝一声,踏前一步,随着沉肩坠肘,平举在头顶的雁翎刀毫不犹豫直直劈来!
雨前川偏身侧闪,正阳转腕收臂,劈下的刀朝后画了一圈,随着左臂上抬再次劈下。
雨前川后撤步飘如鬼魅,避开刀尖,而正阳则似跳动的火焰般连连上步横抹。
雨前川倒竖长剑在身前格挡,“叮铛”连响,火花飞射,拼了七八刀之后正阳却剑走偏锋,转回刀身不再横抹而是一记上撩。
而雨前川却把长剑一偏,刀刃贴着剑身滑过,“铮”地砍在了黄铜护手上!刀刃与剑格一碰,借着正阳砍出的威势,雨前川竟也将长剑撩出,反将了正阳一军!
正阳急急后撤,剑锋从身前划过,胸前的衣衫被划开一个破口。退开数步,“霍霍”两声,正阳将刀在身前连挥两下,斜横起来,虎步蹲踞。
“就这点本事?”雨前川“呼”地将高高扬起的长剑朝身侧一挥。
正阳抬起的左手不经意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剑刃划破空气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雨前川的长剑再次如同鬼爪,朝正阳的咽喉袭来!
正阳将头向右一偏,斜横的雁翎刀往左推向剑身,剑刃贴着刀面擦过,带起一串火光。
一刺被格,雨前川没有收回剑,而是手腕一抖,直挺而不失柔韧的剑身绕着刀面一晃,正阳急潜身时,左侧肩背已经出现两道渗血的口子。
轻咳一声,正阳右步上前,腰身扭转,反手一刀横斩奔向雨前川中路。而雨前川则剑交左手,倒竖剑身,格挡的同时借着正阳反斩之力将剑推到了自己腰间,已然从突刺的预备架势出发,左足扭地,再次一剑刺出!
而正阳则将整个右半边身子交由刀势带动,左腿踏实为轴,右腿绕右后迈回,整个身子转了半圈向后让出了一个身位。
堪堪避开一击,正阳却没有时间喘息放松。
雨前川攻势不停,换步上前,一步一剑斜砍上撩,接连四剑朝正阳攻来!正阳重重一咳,缠头裹脑严防死守,防住凌厉的攻势之后摆出立刀在身前中轴的中段架势,在雨前川踏出第五步迎面突刺的时候刀面一斜,稳稳架开。
这一次,正阳直接将刀面黏在剑身上猛推而去,刀尖奔着雨前川右肋便划。雨前川将身一侧,刀尖从腋下扑空。
下一刻,雨前川眼神一凛,肩臂坠下,剑身猛地把刀身压住。“呵”地一声冷笑,雨前川下盘上步,再次一剑猛突!
正阳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左腿回撤带着身子朝左转去,剑刃几乎贴着胸前划过。
“咳”,正阳咳嗽一声却步伐不停,顺着逆时针方向连连转身后撤,稳住架势虚步藏刀,迎着雨前川鬼魅一样飘过来的身影毫不犹豫一刀后手直刺!
雨前川左手竖起长剑,却没有将刀身拍开,只是轻轻拨过,而人则是一个侧身反朝正阳怀内扑了上来!
正阳一惊,未及收手,右腕已经被雨前川左手牢牢抓住。正阳下意识地发力试图将右手抽出,而雨前川却贴着正阳右臂下侧一记手刀打在了他腋下。
正阳咬牙怒目,“呀啊”一声,猛地用前额朝雨前川面门砸去。而雨前川却嘴角一扬,轻描淡写地一个后仰,避开了正阳挣扎的头槌。
紧接着,雨前川的右臂如蛇般缠住正阳的大臂,转过身脊背紧贴正阳怀中,腰臀后顶左手牵拉,一记重重的过肩摔便将正阳摔倒在地!
狼狈滚身避开紧随而至的一剑插地,正阳单膝跪地撑住身子,雁翎刀交至左手,右手握住了背上长刀。雨前川迎面一剑拖地挑来,正阳则躬背压肩,随着重重的咳声,“唰拉”一道白光闪出,背上的长刀出鞘斩去,刀刃与剑锋重重相击,打出一朵明亮的火花!
雨前川徐徐收剑,退开数步,看着正阳用长刀撑着身子喘息着缓缓站起。直起腰,正阳左手雁翎刀斜横,右手长刀平端,再次摆开了上段架势。
“借力打力的操流之技,应该是你引以为傲的强项。对付对付李波那样的蛮牛倒是还行。可惜,在我面前,是班门弄斧。”雨前川冰冷的声音略带嘲讽。
“别得意,紫皮子。”正阳紧了紧握刀的手,“挡我道的,都会被我扫平。”
“哦,对了,李波以前的身份你应该知道吧?曾经是燕州府边军的百夫长,后来虽然只是克教一个教长,可实在是个硬碴子。”雨前川冷冷一笑,“被你收拾掉了,还让我看到了你的本事,这一次我赚得不少。”
“管你赚多赚少,今天往后全是零。”正阳凝神聚气,随着周身仿佛可见的杀气腾起,瞳孔之中缓缓涌现出妖异的褐红色。
“呵。”雨前川长剑一指,右侧在前,八棱剑锋之上一缕天光跳动。
几秒的对峙后,两道闪电般的影子同时射向对方,一声巨响,碰撞的气浪猛地爆开,席卷整个房间!
尘埃落定,刀身与剑刃互相交错,随着各自再一发力,两人同时向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而刚刚刀与剑相互角力之处,正阳与雨前川在地上踏出的坑,竟是差不多深浅。
正阳与雨前川互相厮杀之时,四大军头则带着紫衣内卫杀上了祭坛。
顶层之上,方才晴朗的天色已经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祭坛上面,五芒星阵黑气弥漫,五名祭司面目狰狞不似人形,皮肤上已经渐渐浮现出鳞片。
最当中的巨汉将巨剑往肩上一扛,熊一样的身躯腾地站起,大手一挥,“护法!”周围的一众教众闻令而动,挥舞着刀枪剑戟迎着紫衣内卫冲了上去,而巨汉自己也不甘示弱,扛着巨剑怒吼着冲来,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动。
迎着克教人马,双钩紫衣一马当先,双钩齐下,抓住面前挡道的教众朝后甩去,箭步飞身直取巨汉!鸣镝破空,虎头双钩两把钩头挂在一起,随着双钩紫衣娴熟的上步转身远远横扫而出。
巨汉右手高悬剑柄,左臂顶住剑身,立起剑面如盾牌挡在身前。双钩远扫砍在剑面上,紫衣随即将挂在右钩上的左钩取回手中,双钩反握,右腿后踢借力,整个上身前压带着钩柄末端的锋尖朝巨汉刺去!
叮铛连响,双钩护手在连连三刺戳在剑面,巨汉左臂猛地一推,沉重的巨剑竟被单手平端而起。随着撤步转身,平端的巨剑呼呼地横扫了一大圈,双钩紫衣连忙下蹲,剑刃从头上尺余扫过,乌纱帽也被带起的劲风吹歪。
然而,巨汉的剑刃才刚扫过,双钩紫衣还未起身,一杆长戟便越过他头顶远远突刺!
巨剑抡到身后已经垂地,纵然巨汉膂力惊人,也难以迅速举剑格挡。情急之下,巨汉竟用左手一把抓住戟首!
长戟紫衣踏地转腰正要把长戟抽回顺便割伤巨汉手掌,却发现戟首仿佛嵌入岩石,纹丝不动。蹲身在前的双钩紫衣跃起一钩砍向巨汉手腕,巨汉才松开画戟。
长戟紫衣稍稍将戟抽回一点便再次突刺,巨汉匆忙侧闪,月牙钩刃划过,巨汉健硕的肩膀上顿时被划开一条口子。双钩紫衣也趁机起身,右手横砍左手反刺,竟逼得巨汉连连后退。
一众紫衣内卫早已挥舞着绣春刀与克教教众搅成一团。
混战中,双刀紫衣和刀牌紫衣冲向祭坛的五芒星阵。
举刀砍向祭司时,祭司却早已一动不动。手起刀落,定睛看向倒地的祭司,他们已然变成了不人不鱼的怪物,而且已经僵死多时!刀刃劈下,干枯的身体如枯黄的落叶,里面竟已成空腔!
天空中一道惊雷,电光照在巨剑之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祭坛中间神像上黑雾弥漫,黑沉沉的天幕不知何时降下倾盆大雨。看了一眼祭坛神像,巨汉将剑往肩上一横,仰天大笑。
“我总坛的八百教众啊!你们没有白死!”巨汉猛地把剑插在地上,扑通地跪在了神像前。“海神啊,请您赐予我力量,让您最忠诚的信徒为您扫清最后的障碍吧。。。”巨汉拾起神像前的一枚圣铃,摇铃念动着,深深地伏了下去。
祭坛周围,克教教众已经尽数倒在绣春刀下。四大军头紧挺兵刃在前,一众紫衣拉开阵势在后,紧盯着拜伏的巨汉。过了半晌,摇铃念动的声音渐渐消失,巨汉也伏地不动。
“克教逆贼!你们已经完蛋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双刀紫衣厉声喝问。
而回应他的,则是巨汉阴森瘆人的笑声。
过了片刻,巨汉猛然跽身而立,张开双臂仰天长啸!震人心魄如同深海鲸歌的怒吼声中,一股气浪从席卷祭坛,精锐悍勇的紫衣内卫竟纷纷立足不稳,兵刃脱手,甚至有的被震得跪倒在地!
粗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把你们。。。献给海神吧!”巨汉起身举起双臂,暴涨的肌肉已经撑破衣衫,皮肤上浮现出一层坚硬的鳞甲。
四大军头咬紧牙关稳住架势捡起刀枪,紫衣内卫也挣扎着拾起兵刃再次摆开阵势。
刀牌紫衣冲上前去全力一刀斩去,巨汉却抬起遍布鳞甲的手臂,“铛”一声巨响,刀刃竟被碰出一个缺口!刀牌紫衣一惊,欲抽回刀时,巨汉却一把抓住刀头用另一条胳膊一砸,“当啷”一声,精钢打造的直身战刀竟然一折两断!
刀牌紫衣连忙后退,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再次拉开架势。四大军头另外三人也逼上前来,一声号令,紫衣内卫呐喊着一齐冲向巨汉,一刀一刀斩在他身上,却没有切肉的撕裂声,只能听见铛铛的金铁交击声!
被围在中间的巨汉动作变得迟缓许多,但每一步踏出都震人心魄,巨臂每一次挥动都裹挟劲风!在遍生鳞甲的巨臂之下,铁团牌和绣春刀如枯枝败叶,一触即断!
祭坛楼下,身上伤痕累累,双眼红光闪烁,整个身子都燥热发红的正阳再次如离弦之箭冲向了他同样遍体鳞伤的对手。
右手长刀毫不留情劈头直砍,一道白光过处,瞳孔蒙着一层深蓝的雨前川飞快地侧身避过。
一刀之后正阳顺势朝左转过身来,左手回旋一刀横扫。“铛”地一声,雨前川立着长剑拦住一击,借势转身,同样反手一剑朝正阳斩去。
正阳将头一低,双刀插地,剑刃从身子上方掠过后竟一个筋斗前翻腾地而起,双腿一起朝雨前川头面砸下!
雨前川躲闪不及被狠狠砸中仆地,正阳腰腹一收,拔起双刀卷身而起,狠狠朝雨前川后心插了过去。
地上的雨前川奋力翻身,躲过了右手长刀,却被左手雁翎刀一刀穿肩,牢牢钉在地上!
然而,雨前川却丝毫没有一点反应,而是一剑逼开正阳后原地一个鲤鱼打挺,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抵着护手把雁翎刀从地上拔了出来!
立起身后,就好像插在肩窝的钢刀不存在一样,雨前川奔着面门扫抹挑刺几下之后猛地一个潜身横扫,剑光过处,正阳小腹顿时出现了一条口子,鲜血横流!
正阳喘着粗气捂着小腹,紧盯着步伐已然摇摇晃晃但依旧战意不减的雨前川。
此时,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接近油尽灯枯。犹豫没有片刻,两人便各自朝着对手发起榨干最后一丝力量的冲击!正阳长刀高举,而雨前川则长剑平端,一刹那间,一声铁刃切割血肉的摩擦声响起,两人已经互相错身!
几息的沉默之后,上段直立的雨前川右手一松,“当啷”一声,长剑落地。修长的身躯扑通地跪倒在地,他回过头看了正阳一眼,圆睁着眼睛,缓缓倒下,身下早已积下一摊血泊。
而另一边,身子低伏,横刀在前的正阳也跪下右腿,双手撑地,大口喘息。随着眼中的褐红渐渐退去,正阳也立不住身,倒在了地上。他张了张嘴想咳嗽一声,却连咳嗽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躺了不知多久,正阳才能稍稍动一动手指,咳出一声。偏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雨前川,正阳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最后的一击,他想要用左臂硬接一刀,以伤换命,一剑封喉。然而,正阳却没有如他预料挥刀正砍,而是伏下身拖刀在身侧划过。
“没想到啊,诡计多端的雨大人,竟然栽在了自己的急躁上。”正阳挣扎起身,拄着刀喘息着,摇头苦笑。
歇息半晌,正阳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收起长刀从雨前川身上拔下雁翎刀,正阳扶着墙一步一步攀上楼梯。
在最后一个转角前,正阳停下了步伐。犹豫片刻之后,他闭上眼睛,信马由缰地任凭自己的身体朝前缓缓走去。此刻,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风沙昏黄的傍晚。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道观周围的竹林已然枯黄,嘶鸣的秋风穿过竹林,将地上的枯枝败叶层层卷起。道观前,罗道长与正阳背靠着背,正阳双刀齐出交叉在前,而罗道长白须飘飘手仗青锋,不怒自威。
周围,数十名身披墨蓝长袍臂带章鱼刺青的人皆执刀枪,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当中,一名身形精干健壮肩扛狼牙棒的头领阔步而出。
“克教恶徒还是找上门了。”罗道长白须微颤。
“爷爷,怎么办?”正阳回头看了一眼罗道长。
“正阳,不要怕。”罗道长青锋一横。
“干掉他们!”头领一声令下,蓝袍人一齐杀来。正阳与罗道长挺起刀剑迎战,纵然二人武艺高强,可敌手众多,还是一时不能相顾。
混战中正阳拼命向师傅靠拢,然而,一声巨响,一杆狼牙棒重重砸在二人之间,跳入圈子的头领狼牙棒一抡,硬生生将两人分了开来!
正阳与师傅随即被分别围住,一团混乱中,正阳的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正阳拼命睁开眼睛,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师傅奋力杀开重围呼喊着他的名字朝他冲来。
此时,他的瞳孔中逐渐泛起淡淡的红色。挣扎起身,抬起头时,他眼前的师傅却已经僵立在原地,高举的青锋也颓然落下!拼命定神,正阳勉强看清,一柄宽厚的巨剑竟从罗道长胸前透体而出!
此时正阳的耳边已经听不见声音了。他只能看到师傅模糊的影子摇晃几下后倒在地上,露出身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随着一记重击,正阳的身躯如一片枯叶从山坡滚落,重重摔在山下萧瑟龟裂的大地上。最后一刻在他眼前的画面,就是那个高大魁梧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正阳才醒转过来。虽然重伤令他难以喘息,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身上充斥着一股燥热的力量。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他依然涣散的瞳孔中,赫然是一层妖异的褐红。
正阳在祭坛旁边停了下来。睁开双眼,面前巨汉的面孔逐渐与刚刚脑海中那魁梧的身影重合。
“赎罪吧,林净魂。”沉默半晌之后,正阳轻轻吐出六个字。
“不,郭正阳。我有我要成就之事。”遍地紫衣内卫尸首中间,净魂放下双刀紫衣的头颅,“铮”地从地上拔起巨剑。
“那,就让剑,来决定一切吧。”正阳“霍”地横起了雁翎刀。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师傅也是错的,唯独我的海神之道才是正路!”净魂单手将巨剑往肩上一扛,“咚咚”两声叉步而立,地面都被震得轻轻颤动。
深深吸一口气,正阳虎步蹲踞,斜横佩刀。随着手背上青筋凸起,颤抖的手猛然紧握,迎着巨鲸般冲过来的净魂,正阳两步重踏,一横一纵十字两道刀光如捕鲸叉的锋尖,迎面朝净魂斩了过去!
“铛铛”两声,凌厉的刀刃竟然被净魂蒙着钢铁鳞甲的前臂挡住,只在上面留下两道浅浅的白痕!
正阳一惊,连忙横刀在前。风声掠过,厚重的巨剑横扫而来,裹挟着海风朝正阳颈间斩去!
正阳急蹲身避开,净魂巨剑扫过之后转背在肩,腰身一躬,一声巨响,巨剑过肩甩过直劈在地,剑锋深深没入地中。
正阳侧身避开这力劈华山的一击,腾身踏住剑身,一刀对着面门便刺。而净魂却左臂一抬,护住面目挡下刀锋,右手扶住剑柄猛地一推,倾斜插在地上的剑身一下被推正,踏于其上的正阳也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净魂双手抓紧剑柄,猛地腾身一跃,竟然凌空翻转,空翻之势将巨剑从地中拔出,重重朝正阳劈来!烟尘腾起处,正阳被巨剑斩落的气浪推开七八步,几乎跌倒在地!
“林净魂,你欺师灭祖,就为了这,就为了这邪魔的力量?”正阳咳嗽几声,弓步挺身,双手将雁翎刀端方平正地直立在前。
“我为的是海神现世,涤荡这烂到根的天下!”净魂“锵”地拔起巨剑往身后一背。
“我不在乎什么朝廷不朝廷,但是我只看到,克教草菅人命残忍嗜血,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正阳左掌朝前一推,右手把刀高举为上段架势,“我今天必须为了爷爷打醒你!”
随着话音踏步前冲,步伐扭转腰身回旋,接连两刀旋风般斩来!
刀刃砍在净魂坚硬的巨臂上,两点火花暗处,正阳已经擒住净魂的左臂,轻盈地一跃,正阳修长的双腿已经钳住了净魂的一条大腿!行云流水地腰身发力,这罗道长传授的蟹挟之术,是正阳无数次克敌制胜的奇招。
然而,这一次,这招却碰到了铁疙瘩。
净魂粗壮的双腿宛如礁石,纹丝不动。
正阳眉头一皱,于双腿夹紧处借力,腰腹紧收,保持着攀附的姿势正手一刀斩向净魂咽喉!
净魂反手提起巨剑挡在面前,正阳却手腕一转,绕开剑身,从另一边再次一刀斩去!净魂左臂被正阳擒拿攀附无法抬起格挡,只得匆忙偏头,却没能完全避过这一刀。“砰”一声,刀刃结结实实砍在净魂侧颈,稍薄的鳞甲却依然坚固,在锋利的刀刃之下只被破开一层表面。
净魂怒吼一声,左肩奋力一顶,终于将正阳甩开。正阳松开钳制的四肢的同时朝净魂腰胯间一蹬,一个干脆利落的后空翻,稳稳落在净魂面前。
净魂扭了下脖子,双手将巨剑横拖在左边腰侧,跨步而立。看着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正阳咬紧牙关,右手长点执剑,左手悄悄按住了腹下的伤口。
“喝啊!”一声爆喝,随着猛然踏步前冲,沉重的巨剑如大海怒涛朝正阳横斩而来!
正阳猛地将身放低,朝着对手右边迎面前突,错身之际,拖在右腰侧的雁翎刀从净魂大腿侧面划过,刀刃过处,一道狭长的口子渗出了丝丝鲜血。
然而净魂却纹丝未动,错身之后回身提起甩到后面的巨剑,左手接握剑身中段,双手执剑如枪矛,巨大的剑尖奔着正阳后心猛地刺去。
而正阳也不甘示弱,转过身来腰马一侧,从左边腋下让过剑锋后将右手刀插进左臂之下,左臂猛地一落,压着刀面将巨剑压下夹在了自己肋间。
紧接着,正阳几乎遵循着本能便提腿翻胯,右腿踢向了净魂的剑柄——曾经兄弟对练,净魂曾无数次被正阳如此缴械。
然而,这一次,正阳接连两个扫踢,净魂握剑的手却坚如磐石。
“郭正阳,现在我有海神的庇佑,你的手段不可能抵挡海神!”净魂怒吼一声,双臂发力,巨剑在面前抖了个花,挟着剑身的正阳如风中飘絮被狠狠甩开。
在地上连滚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子,正阳抬头时,净魂已经拖着巨剑朝他冲了过来!
带着一路的火花和碎石,随着净魂在正阳面前几步处扎住,沉重的巨剑贴地上扬,一声呼啸画过一圈,剑尖“咚”地重重砸在了他身后。翻滚避过这一剑拖地上挑,正阳起身虚步藏刀,趁着净魂将剑甩在身后,左手突前一掌便奔其面目。
“啪”地一声,正阳的虎掌牢牢按住净魂双眼。紧随而至的,是后手雁翎刀的突刺,蹬地转腰间,正阳以半步崩拳的姿势一刀朝净魂中段凌厉刺出!
“铛”地一声脆响,刀尖戳在净魂坚硬的身躯上,倔强地戳进皮肤,拼了命朝更深处钻去!
而净魂也不会坐以待毙。铁钳般的左手牢牢抓住刀身,净魂低吼一声,将雁翎刀反朝正阳推了过去!
正阳哪里能抵挡海神加持的巨力,一下子刀柄便被推回,抵在了自己胯间。而净魂的右手,则已经将巨剑拖回,缓缓高举。
正阳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猛然将身一侧,同时松开刀柄,净魂发力前推的左手顿时一下没有了对抗,失去平衡地朝前一扑!
正阳立即一手擒住净魂左腕,一手手刀横斩贴着净魂左臂下方打在腋下,紧接着又是一个头槌砸在了净魂鼻梁!趁着净魂未及反应,正阳猛地从他左臂之下钻入,腰臀后顶擒腕下拉,便欲一记过肩摔将净魂放倒在地!
然而,这一次,自己腰后的对手却似海中礁石般无法撼动!
正阳一惊,才欲松手撤出,却已经被净魂左臂勾住脖子。粗壮的巨臂如巨鱿的触手无法挣脱,正阳顿时眼前发黑!
空中鹰啼阵阵,白隼上下盘旋,也似焦急。
“你们都是错的!”净魂吼了一声,便将正阳的身体朝后一拖,再次举起了巨剑。
而正阳则咬紧牙关,手上把住净魂的前臂,借着上身被向后拽动,猛地抬腿,一记一字高踢,靴尖不偏不倚踢在了净魂眼眶!
净魂顿时身子一歪,右手高举的巨剑握持不稳剑尖点地,左臂也放开了对正阳的缠抱。
正阳捡起雁翎刀转身拄着刀大口喘息,而净魂也向后踉跄几步才稳住架势。
“不,林净魂,错的是你。”正阳艰难地直起身,颤抖的双手紧紧握刀,再次摆出端方平正的中段势。
“我为父报仇,何错之有?”净魂将巨剑扛起。
“你欺师灭祖,助纣为虐,涂炭生灵,这就是错!”正阳话音刚落,才欲前冲,忽然猛地一阵咳嗽,中段架势也随之一歪。
看着净魂抓来的巨臂,正阳再也无力闪避反击,而是像条麻绳一样被净魂抓住举起,重重朝地上丢去。“砰”一声闷响,正阳颓然落地,平平地躺着,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力气。
随着缓慢的“咚咚”声,净魂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正阳身边,扎下马步双手握持剑柄,将巨剑高举过顶。
看着高悬头顶即将行刑的巨剑,正阳的目光已趋空洞,紧握雁翎刀的手也不觉松开。在他眼前,罗道长的身影悄然出现,越来越清晰。
巨剑即将落下的前一刹那,净魂的目光瞥见了正阳腰间一点熟悉的颜色——白姨的香袋不知何时从衣内散落而出,红色的布面尽染鲜血,更显鲜红。
冰冷的巨剑停住了一瞬。
正阳耳畔又一次响起了罗道长的声音。“你的剑,是有灵性的。但你要去主动唤醒它。”
电光石火间,正阳空洞的目光猛地一凝,松开的右手一下再次紧握住雁翎刀,趋近极限的身体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伴着一口鲜血咳出,正阳将身猛地一翻,抬手间一道白光,雁翎刀破空朝净魂咽喉飞去!
净魂忙抬起胳膊挡住雁翎刀,而正阳已经起身,随着背上长刀出鞘,正阳人随刀势回旋转身,刀身缠头裹脑绕过一圈后搭在了自己颈间,屏息凝神,正阳竟一刀从自己侧颈刎过!
鲜血瞬间沾满了修长的刀刃,而刀刃仿佛有生命般将鲜血吸吮而入,随着最后一点血滴消失,整把刀身泛起了一层红光!
再次转身,正阳高喊一声,一刀劈出,红光过处,鲜血飞溅!
尘埃落定,正阳长刀垂地,脊背直挺头颅低垂。而净魂“扑通”地跪倒在地,却昂着头直视着正阳。
在他身旁,被齐肩斩断的右臂仍紧握巨剑。随着断口血流涌出,他身上那坚硬的鳞甲也缓缓消退,恢复了血肉之躯。
正阳踉跄着后退几步,抬手将长刀收回鞘内。
“林净魂。赎罪吧。”正阳喘息着,扶住了身后的柱子。
而净魂却冷笑起来。
“一切都是宿命。”净魂冷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从白家村那边找到克教的。如果你早几天到白家村,又会如何呢。”
“白家村将幸存。”正阳抬起头,“我会多保住一村的生命。”
“不,你做不到。”净魂答道,“因为,白家村是我亲自下令焚毁的。”
“为什么?”正阳虚弱的声音难掩愤怒。
“那是白璐瑶被逼走的地方。”净魂收起冷笑,面孔紧绷,“你又见到她了?”
“没错,我又见到她了。”正阳轻轻点了点头。
净魂长叹一声,左手抓着栏杆缓缓起身。“罢了,罢了。郭正阳,我最终还是输给了你。”
正阳的目光轻轻闪烁。
“但是,我却没有输给这个天下!”净魂声音猛地抬高,踉跄着一步后退,踏在了城垣边上,而下面就是悬崖下的茫茫大海。正阳一惊,抬起头紧盯着净魂。
“我已经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海神。你们谁都无法阻止。。。哈哈哈哈!”随着嘶哑的狂笑,净魂张开左臂,向后倒去,直挺挺地坠向了一片沧沧的大海!
“净魂!”正阳连忙踉跄着朝崖边奔去,刚探身欲望,悬崖之下却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整个城垣都为之颤抖!
扬起的巨浪裹挟着海水腥咸,一只修长滑腻的灰白巨手,确切地说是一条粗壮的触须前段生出几条分叉,轰隆一声重重拍在崖边,砖石的城垣一碰即化为齑粉!
正阳被震开的气浪重重推出,才回过神,又是一阵海风挟着水花,另一条比正阳腰身还粗不少的触须高高抬起,又拍在一片狼藉的崖边!
黑云牢牢将天幕笼罩,转眼暴雨倾盆。
在嘶吼的雨声中,随着一声难以描述但却震得废墟在颤抖的尖声长啸,七八条形似章鱼的触手高高腾起,在这丛触手中间,两只尤其细长坚硬者弯曲生枝,宛若珊瑚,更似一双翅膀,裹挟着劲风忽扇不停,一个巨大的身躯终于从崖下腾起,低垂的巨颅猛地一扬,露出了深海古神的面目——圆形的巨颅两侧,看似滑腻的边缘如两片贝壳,其下遍生海葵一样的条条短须,在这两片之间则是猩红的血肉。短须中间和中间的血肉之上,大大小小一只只幽绿的眼睛遍布,一道闪电划破黑云,照亮了海神面孔上那幽深的目光!
一声长嘶,巨翼挥舞,大如城垣的巨颅张开两瓣片层,腥咸的深海气息喷薄而出,正阳单薄微小的身躯在这劲风之下跌倒在地连滚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挥舞的触手,正阳咬紧牙关,挣扎起身,双眼再次渐渐地涌上一层褐红。背上的长刀寸寸出鞘,正阳身上处处伤口鲜血迸裂,但周身却斗气升腾。
“管你是神是鬼。。。也给我看好,这把刀。。。叫。。。沥,血,诀!”正阳的双眼光芒越来越亮,刀刃在自己胸前划过,饮饱鲜血,红光泛起。
“咔嚓”一声,随着脚下砖石地面碎裂,正阳眼中红光大盛,身如离弦之箭,迎着海神拍来的巨手射了出去!沥血诀饮饱鲜血的刀刃掠过,海神的触手上顿时绽开一道口子,墨蓝色的血液涌出,山一样巨大的海神也一声嘶鸣!
稳稳落地,正阳长刀一挥,虎步开立。随着一声长嘶,海神身子猛地往上一探,背上的触须朝正阳卷来。
正阳倒竖沥血诀,朝左一刀上撩之后双手握刀,朝右又是一刀下劈,狠狠在海神触手上割开两道深深的口子。
然而,这并不足以阻止海神巨大的触须,正阳还是被它卷起。滑腻多肉的触手力量却出奇地大,纵然是燃烧生命换取力量的正阳也无力挣脱。
看着海神那狰狞的面孔,正阳咬牙怒目,拼命挣出一只右手,奋力把沥血诀朝海神头颅最中间最大的一只眼睛掷去!
鸣镝破空,闪耀红光的沥血诀飞旋,一道闪电照亮昏黑的天空,此刻,时间仿佛凝固。
一声铁刃入肉的撕裂声响起。带着正阳身上热血的沥血诀不偏不倚刺进海神的眼睛,身躯巨大的海神竟也尖声长嘶,松开了缠住正阳的触手。
而正阳则拼尽最后的力气,蹬着海神的触手后翻一跃,单膝跪地在地上撑住。赤手空拳的正阳再一次站起,左手成拳右手虎掌,迎着海神愤怒砸下的巨臂扎开弓步,脚下踏处被踩出两个深深的坑!
笼罩住正阳整个身体的巨大黑影越来越大,黑影之中,正阳喊出了最后的战吼!
一道电光照亮了黑暗的天地之间。
海神狞厉的尖啸响彻海畔。那山一样庞大的身躯也随之一阵战栗,抽搐着伏倒在地——刚刚的一道闪电,正正劈在海神那颗巨颅之上。
这道惊雷格外明亮,格外巨大,炸开的,是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
海神扑倒溅起的气浪平息下来。那一双巨翼无力地挥动,粗壮的触手也徒劳地扒着地面,拖行处地上都被犁出数道深沟,却无法阻止身体朝崖下滑落。
“扑通”一声巨响,海水高高溅起,海神颓然无力地跌入海中。天空中,金色的闪电追着坠落的海神再次劈下,炸裂声震耳欲聋。
正阳抬起头望向那金色闪电的源头。天幕黑云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窟窿,一道金黄的圣光透云而出,彰显着至高无上的威严。
正阳垂下架势,看着渐渐消失的天际圣光无奈地笑了起来。主宰上苍的天帝,只是随手抹除了一个冒犯他地盘的渺小的入侵者。
悬崖下逐渐趋于平静。海神残破的身躯缓缓沉入海底,而那幽蓝深邃的大海,依旧是那么神秘。
正阳的双膝终于跪了下来。暴雨中,他身上那燥热的力量逐渐熄灭,眼中的红光逐渐黯淡,身子也慢慢地冷了下来。这具伤痕累累油尽灯枯的身体,烧完了最后一丝燃料,燃尽处只留下那雪白的灰。
盘旋的白隼落在了正阳身旁,伸着鸟喙拨弄着他那余烬般的身体。但是,这个喂养它的人类,却再也不会站起来,也不会再掏出一块肉脯喂给它了。
“郭正阳,林净魂,你们兄弟俩,是自我家散之后仅有的,真正让我在意的人。”教坊司顶楼,白姨抬手拭去了腮边泪滴,“我白璐瑶,对不起你们。我愿赎罪。”
白姨的身影无力地倚在窗边,旁边桌上,一只酒杯和一个小瓶子静静地躺着。酒杯内缘,残剩的几滴仍挂在上面。夕阳斜照,小瓶瓶口反射出一丝绿莹莹的光芒。
寒风在京师城外的荒野呼啸。卷起的沙尘间,寥远的暮色,一片昏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