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猎猎P7

梦、责任、使命

狼藉一片的城南旷地已经重归寂静，上都的城门也再次打开，刚刚经过血战的三州联军也迫不及待地归营歇息。

“韩将军！”看到推门而入的韩成，在中军帐等候多时的阿绫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地扑了过来，一把拉住韩成的胳膊来回摇着，“正阳呢，正阳呢！”

“姑娘别急，公子在后面呢。”韩成轻轻一抬胳膊，摆脱了阿绫，抱着红围巾瘫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满面沧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韩成，阿绫回过头，正迎上跟在后面进来的正阳和梁冀。

“正阳！”阿绫兴奋地紧紧抱住正阳，又连忙把正阳从上到下连摸带拍，生怕他身上多出什么伤。

“好啦好啦，我没事。”正阳拍了拍阿绫的头，“阿绫，现在我们有军务要讨论，你先到别处玩，过会我来陪你，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可以参加？”阿绫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扬了扬，“我手里可还有重要的信件呢。”

“北府青州的印信？”正阳一惊，“程哥和渊叔那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

阿绫却轻巧地一转身避开了正阳伸出来的手，“不许赶我走！”

“好啦好啦，带着你一起，带你一起！”正阳摇头叹息着，嘴角却难掩笑意。

“咳咳咳。。。北府怎么样？”一旁的梁冀问道。

“几场硬仗击退狄戎，然后追击，歼敌三万七千有余。程都尉沉着冷静坚韧不拔，而且，夏侯敬立下大功，阵斩狄戎可汗。武艺还是统兵，夏侯敬都足以作为王昭的继承。”正阳从信纸上抬起头，“想必，夏侯都尉是用昭叔的绝技打败了狄戎可汗。”

“王总兵的武艺，我也有所耳闻。定邦四将个个有绝招，都非寻常将校可比。”梁冀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正阳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北府战场上夏侯敬与狄戎可汗的交锋。三叉戟和草原弯刀几次对拼，夏侯敬虚晃一枪拨马便走。狄戎可汗哪里肯放，纵马便追。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夏侯敬左手从腰间抽出短斧，用光洁的斧面映照一下身后，便夹紧了马鞍。可汗追击逼近，两马衔尾的瞬间，夏侯敬在马上猛地向后一仰，左手一甩的同时右手一送，前一瞬短斧向后飞出直奔面门，后一瞬三叉戟翻身刺来径取腰腹，斧刃戟尖一上一下几乎同时逼来！可汗低头让过飞斧，却被三叉戟刺个正着！这一瞬，夏侯敬的身影一下变得模糊。定神时，这个瞬间的身影仿佛已经变成一袭鲜红，右手推出双刃枪，左手掷出四棱铁锏，俨然正是王昭的样子。昭叔的绝技——回马枪二段，在举枪刺出的同时抬手掷出另一把武器，这一招他也太熟悉了。

“苏丹军团已经被我们彻底粉碎。”梁冀的话语把正阳从想象与回忆中拉回。“但是我们的损失也非常严重。”顿了顿，“两州战兵，折损逾九千。禁卫军的步兵骑兵也各自损失近半。校尉级的军官，三十名里就牺牲了十二名。将官，秦州都尉宋遇也牺牲了。还有。。。韩将军节哀顺变。”梁冀站起来，朝韩成一躬身。

“韩青这小子。。。打小就是。太愣了。直通通的。”韩成扶着额头叹息。“但是，但是。。。那时候也没别的办法。。。”韩成伏了下来，埋头在围巾里，声音逐渐哽咽，直到说不出话。魁梧的身体，粗壮的臂膀，此时却趴在桌上止不住地颤抖。正阳和梁冀连忙凑到旁边，阿绫也把纤手搭上韩成的肩膀。

过了片刻，韩成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先让将士们休息吧。海州军和秦州军先留在上都。”挥了挥手，韩成把几人打发开，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桌边。

“阿绫，也是辛苦你了啊。”正阳拍了拍阿绫的背。

“没什么的。”阿绫答应着。

“中军帐那么干净，是你一直在打扫吧？”正阳反问。

阿绫笑了，“这里可比那些角斗士住的地方好打扫多了。”低着头想了片刻，阿绫又开口问道，“那个穿白袍的年轻将军，他。。。”

“韩青将军，牺牲了。他一个人冲向数千敌人，为我们的骑兵争取时间，挽救了这场战役。”正阳不禁叹息。

决战后的上都，夜里格外宁静。城墙上只见稀疏的几点火把，禁卫军营地里，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海、秦两州军和禁卫军正卸甲而卧，鼾声如雷。韩成留宿在中军帐，正阳和阿绫则暂住在城内皇宫附近的禁卫军将军府里。

“正阳，你的仇人应该已经死了吧？”烛火下，阿绫抱着被子倚着枕头。

“章元已死。可是，坑害我父亲的李鹏却还活着。”正阳就着灯光轻抚身上乌木铠上的道道刀痕。“现在李鹏应该还在跟吴州庞总兵对峙。等上都和北府重整旗鼓，我们要把残余的苏丹军和李鹏一起彻底粉碎。”

“你。。。会亲自把他打败吧？”阿绫问。

“我确实想。可是，李鹏武艺绝伦，一把鹏翼刀打遍天下无敌手，他的本事冠绝定邦四将，是公认的大周第一。”

“但是你也很厉害啊！你在角斗场也打败过那么多厉害的人，他们也有不少是军队里很强的人。”阿绫看向正阳的眼睛忽闪了一下。

“是啊。”正阳点了点头，拿过兜鍪捧在手里擦拭。过了一会，正阳也渐渐顶不住倦意，沉沉睡去。乌黑的兜鍪悄然滚落，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灯火熄灭，黑沉沉的屋子里只能听见盔甲下略显粗重的起伏和被子里轻柔的呼吸。

正阳做了梦。他梦见自己小时候，父亲带着自己去梁州军校场，程都尉拉着他的手，刘校尉逗弄着他，梁州军的将士们也都争相来和他玩。他又梦见角斗场上，达索斯教官拍着他的肩膀笑着点头，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又梦见逃离的那个雨夜，湿淋淋的路边他与阿绫躺在路边紧紧相拥互相取暖。最后，梦境定格在一副画面，画面上，父亲母亲稳坐中间，昭叔和程都尉站在一边，他则揽着阿绫的腰站在另一侧，每个人都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笑容。。。。。。

正阳的梦被耳边急切的呼唤打断。

睁开眼睛，阿绫焦急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阳，快醒醒！”阿绫急急地着正阳的肩膀。正阳浑身一颤，一把掀开毯子，抓起兜鍪扣在头上，右手抄起偃月刀，左手挽起阿绫的胳膊，冲出了将军府。

外面，上都城里，已经遍布着冲天的火光。一片喊杀声中，街巷上无数仓促迎敌的周军和内卫潮水般退向皇宫。正阳把偃月刀一挥，刚要逆着人流往前冲，左臂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低头看了看紧紧抱着自己左臂的阿绫，正阳一转身，甩开的披风正好把阿绫盖在里面。带着阿绫，正阳也随着人群退往皇宫。回头看去，火光中飞扬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鹏的旗号。

仓促而起的周军依托着皇城重墙勉强拉开防线。本来军官就已经没了不少，现在一片慌乱之中，周军更是难以成军。就是韩成展飞，此时除了自己身边的一小拨之外也指挥不了几个人。徐玮敏锐的目光依然锁定了敌人的头脑，夜幕掩护下死神般的大镰刀迅速突进到敌将面前。然而这一次他碰上的，是定邦四将之首，李鹏。

大镰刀背在身后拖刀而上，贴地一刀撩出，一击被闪开之后徐玮手把一转，刀刃朝下立即一刀劈下。李鹏并未格挡，只是轻轻一侧身，刀刃贴着面前扫过，一刀插在地上。鹏翼刀抬起，“叮”一声搭上镰刀的刀背，金属摩擦的火星迸发的瞬间徐玮放开刀柄猛地一个前扑，翻滚起身时，鹏翼刀的刀刃已经在大镰刀刀柄上刮过。上步抓住刀柄，徐玮转身便退。李鹏微微一笑，提着刀便小步紧走着赶去。几步赶出，李鹏弓步一叉扎住身子，刀抬起，“铛”一声脆响，迎面而来的流星锤不偏不倚被刀面接住。鹏翼刀的刀头绕着流星锤转了一圈，绕住铁链后朝前一甩，流星锤又回头朝徐玮飞去。一偏头让开锤头，鹏翼刀就已经劈到眼前！仓促举起镰刀格挡，火花一亮之间，大镰刀的刀刃竟一折两段！鹏翼刀贴着徐玮侧颈一探，刀面轻轻一转之后猛地拉回，李鹏向后挥落刀刃上的血珠，而徐玮已经无力地倒在地上。

“秦州徐阎王。可惜了。十镇二十将里最像我的。”轻叹一声，李鹏裹起披风，负手而立。

太阳升起之时，李鹏的大军已经停止了疯狂进攻。皇宫宫墙上，勉强防守的周军个个衣甲零落，刀枪不整。宫墙已经被撞开一个缺口，先锋梁冀寡不敌众，被打中后脑不省人事，而作为一线主将的韩成和展飞，也已经伤重被俘，落入李鹏手中。

正阳看着宫墙，挥了挥偃月刀，走了上去。身边阿绫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别去。韩将军都被抓了，另外两个将军也死了一个被抓一个，要不是我拦着，你也会死的！”

看了看阿绫满溢泪光的蓝眼睛，又看了看躲在几个内卫身后，恐惧的眼神中又带着期望的少年天子，正阳摇了摇头。

“现在要是他想，我们早就被拿下了。陛下，我知道韩将军和展总兵都落入敌手，您想让我接替主心骨组织防守。但是，就算韩将军、展总兵、徐总兵都在，我们也挡不住李鹏的叛军。”

顿了一下，正阳抬起头，“所以，为了保护大家，我只能放手去赌一把了。哪怕机会再渺茫，也好过毫无悬念地被碾碎。”

“公子，你要干什么？”稚气未脱的天佑皇帝拨开内卫上前几步。

“我去和李鹏决斗。”正阳一字一顿，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格外有力。

“公子，你疯了！”皇帝扑上来抓住正阳的肩膀，旁边的内卫和士兵们也纷纷围拢过来，连声附和。“郭正阳，我命你为帅，率领将士抵挡叛军！”皇帝抓着正阳的肩拼命摇晃。

正阳的呼吸愈发急促，双眉紧锁间，忽然一声尖叫终结了嘈杂的人声。猛回头，却是阿绫一把推开了天佑皇帝，捂着耳朵大喊一声，“走开啊！”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阿绫拉起正阳，拨开人丛。“去吧，正阳。我就在后面看着你。无论如何，我都跟你一起。”一边拉着正阳，阿绫从旁边一个天子内卫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中。正阳伸手要把匕首从阿绫手里撬下来，却被阿绫一扭身子甩开。抬手擦了擦正阳眼角的泪水，阿绫微笑着，声音微微颤抖着却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相信你不会让我用上这把刀的。”微风中，阿绫素白的裙摆轻轻飘动，被风扬起的薄薄的披肩和盖在身后的一头金发形成了一个柔美的角度。

上都宫墙两边，守军和叛军两边都是一片鸦雀无声。除了微风从叶片拂过的轻响之外，就只有正阳的脚步声和狼之偃月刀拖在地上的摩擦声。叛军阵前，李鹏揽着鹏翼刀，裹着披风抱着膀子，颀长的身影如雪山冰柱散发阵阵寒气，深不可测的眼睛注视着步步走来的正阳，玉石般的面孔上，嘴角勾起了一点冰冷的弧度。

“郭公子，好久不见。”李鹏的声音像鹏翼刀的刀刃一样没有温度。

“李鹏，我的父亲，是被你害死的吧。”正阳的双眼也是古井无波。

“不错。是我亲手把令尊拿下。不然，就凭章元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怎么会是郭总兵的对手。”

“那么，无须多言，今日便与我做个了断吧。”“嚓”一声，正阳把偃月刀插在地上，直视着李鹏。“要攻城的话，两边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流血。那么，今天，就让我们两个人的生死来决定这一切吧。”

“公子的勇气和担当，李某佩服。李某虽行过暗处的事，可我也不是没有礼义廉耻。浩浩天地、朗朗乾坤之下，为了正我的名分，我，接受公子的挑战。”李鹏将刀一挥，昂首阔步而出，在正阳面前十几步处站定。

正阳的眼中映照着刀刃上的寒光。

李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一如既往地冰冷。

天空中，一声鹰啼划过，在楼宇间阵阵回响。

同一个瞬间，正阳猛冲上前，在李鹏的面孔近在咫尺时上步转身，两步跨出，身子正好扭转一圈，第三步一跃而起，凌空转身，当头一刀直劈下来！李鹏嘴角一动，横跨的双腿一收一出，正面对着正阳的身体瞬间变成侧向，偃月刀的刀锋贴着面前扫过，重重劈在地上。下一刻，正阳却没有急着把偃月刀再次抬起，而是直接把右手抓向腰间的直刀，在后的右腿朝前半步，清光一闪，直刀就着出鞘之势一记斜撩，径奔李鹏侧颈！李鹏轻巧地一个后跳，刚好让过刀身的长度。正阳步步紧追，左腿迈出的同时全身向右扭转，左手的偃月刀被带动着再次朝李鹏横砍而来。刀刃从迅速蹲身的李鹏头顶半寸的空中划过，正阳右手抬起刀作缠头裹脑架势，左手滑把同时右腿绕过身后上步，转过身来，偃月刀从左上到右下又是全力一个正手斜砍！“铛”一声巨响，火星一闪间，鹏翼刀的刀镡隔开偃月刀的刃口，李鹏扭腰送胯间右手紧握刀柄朝前一推，把偃月刀推得向后一扬，险些失衡掉落。紧接着，上步同时滑把，双手一前一后握持刀柄，毒蛇般朝正阳身前钻了上来。正阳忙后撤几步，右手直刀平端对准李鹏心窝一指，逼退了李鹏的攻势。

宫墙后，阿绫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正阳，左手下意识地掩在嘴边。

“锵”一声，直刀的三尺寒光收回鞘内。正阳双手挺起偃月刀，与李鹏互相绕着对方缓步试探。片刻的对峙后，又是正阳率先打破沉默。狼刀横着举过头顶，双手协力转过几圈之后从左下到右上一记上挑，刀刃随着掀起的沙尘一起朝李鹏袭来！刀刃再次被李鹏闪过，紧接着，正阳朝前上步的同时左右连续几个横抹，却被李鹏身形闪转间一一避开。正阳喊了一声，蹬地发力，连人带刀合身一个猛冲，却被李鹏左腿一抬，一记正蹬结结实实踹在身前！胸口一窒，正阳却没有停下动作。朝李鹏右腿后跨出一步，身子往左边腾挪，一把揽住李鹏的腿，正阳毫不犹豫朝李鹏怀内贴了上去，撑起肩膀便要顶来——剑斗中的体术，在角斗场他从达索斯教官身上学到过不少。然而李鹏却不吃这一套，在地上支撑的右腿一跃而起，在正阳胸前一蹬，踢开正阳之后一个潇洒的后空翻，张开的双臂宛如大鹏展翅，稳稳落在地上。正阳踉跄几步，咳嗽两声，稳住架势，横起了偃月刀。

可李鹏却没有给正阳多少喘息之机。鹏翼刀拖在身边，李鹏伏下身子，贴着地面猛地前冲，刀刃离地两寸，朝正阳小腿扫来！正阳把偃月刀往面前地上一插，格开划过的刀刃，转过身时，李鹏已经一刀上斩，鹏翼刀奔着自己撩了上来！堪堪地侧身闪过，鹏翼刀却在自己头上停下一瞬，轻轻一转，又凌厉地迎头劈下。身形一沉的同时正阳连忙抬刀格挡，然而鹏翼刀锯齿嶙峋的刀刃已经勾上了狼刀的刀杆，“唰”地一个回拉，正阳的狼刀顿时被拽开，左手手把脱出。鹏翼刀顺势前刺，正阳勉强躲开刺来的刀头，却被接下来回拉的一击划中，左肩上顿时出现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正阳急吼一声，右手把偃月刀绕过一圈，正手重重一刀斜斩之后反向绕回，又是反手一刀挥开。李鹏侧身闪开第一刀，前滚翻避开第二刀的同时已经闪到正阳背后。正阳一咬牙，双手握刀转身相迎，抢先一刀朝李鹏劈来。“铛”一声被挡住，正阳咬紧牙关，双手协力，偃月刀画出横8字一刀接一刀地朝上挑出！父亲传授的破防技，在战阵上也是屡试不爽。但是，李鹏格挡了前面两下之后却不再格挡，转而后撤闪身。正阳步步紧逼，李鹏竟猛地一沉身子，一记扫堂腿扫中正阳小腿，打得正阳双膝一软，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后面的阿绫轻轻地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掩口，面色苍白，汗珠沿着脸颊一滴滴滑落。

深吸一口气，正阳身子往前一钻，一个翻滚起身。才及站稳，李鹏的下一刀已经劈到眼前！正阳忙抬刀格挡，可李鹏这一击凌空高高跃起，就着落地之势劈来，势大力沉，一刀劈得正阳踉跄几步，几乎摔倒。鹏翼刀丝毫不肯放过，转眼又是一刀横扫。正阳急躲，脖子上又被划出一道血痕。还未稳住架势，李鹏又贴身追来，一手把住正阳肩膀一拉，另一手沉肩转胯间一拳上勾，正中正阳心窝。正阳惨叫一声，整个人竟被凌空打起。趁着正阳的身体还未落地，李鹏抬起右腿侧身压肩，一记侧踹，正阳无力地飞出数米，沉重地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喉头一甜，正阳只觉一股温热的血从嗓子涌上来。

李鹏慢慢把刀往身后一背，点了点头，缓步朝正阳走来。

阿绫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走出墙外，颤抖着手擦了一把眼泪，双手紧紧握住匕首。

正阳的眼睛里逐渐闪出野狼般的光芒。单膝跪地撑着身体，正阳紧了紧抓着刀杆的右手。此时，恍惚间，他眼前似乎出现了父亲的面孔。

大周帝国的定邦四将，每一个都有一门绝技。越州李鹏的苍鹰探爪，即刺出后回拉切割的贴身刀法；青州张渊的空手接白刃；翼州王昭的回马枪二段；还有梁州郭玄的舍身狼扑——刀尖插在地上，竖起刀杆作为支撑，双手握住刀杆末端撑杆跳般地一跃而起，借一个前空翻之势把刀从地上拔出，凌空翻转一圈当头劈下，势大力沉，无坚不摧。此时，李鹏面前，正阳已经凌空翻过一圈，一声爆喝，狼之偃月刀破空而来，直直劈向李鹏面门！

但是，李鹏的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

随着狼之偃月刀劈下，一道寒光闪过，横在李鹏胸前的鹏翼刀猛地向上一撩，“铛”一声巨响，两把刀刃口相击，一瞬间的火花明亮刺眼！在鹏翼刀的刀刃上，厚重的狼之偃月刀的刀头竟轻如无物地齐刷刷被削断，前半截刀身高高飞起，只在天空中留下一点黑！

几乎没有停留，鹏翼刀和狼刀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与对方相交后继续沿着各自的弧线挥去。狼之偃月刀深深劈在李鹏面前的地上，后半截刀头入地半尺有余。鹏翼刀在李鹏身前划过半圈，甩到身子右侧，背在右臂之后如翅膀般展开，獠牙嶙峋的刃口兀自嗡鸣，震颤不已。

“结束了。”李鹏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右臂挟着刀猛地一挥，刀背重重打在正阳太阳穴上。神色已经恍惚的正阳沉重地倒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寒气四溢的鹏翼刀贴在自己颈边。

正阳的双眼无神地半睁着。他仿佛看到了家人坐在家宴桌边，仿佛看到了达索斯教官和大个子鲁德在向他招手，又仿佛灵魂脱离了躯体，看到了宫墙前无力地双膝跪在地上的阿绫。抬起视线，他又似乎在半空中看到了父亲的身影。耳边，隐约传来一句，“再见，郭公子。”

正阳闭上了眼睛。

随着“嚓”一声刀刃入肉的摩擦声，宫墙前的旷地中央，血光一闪。

已经把匕首顶在自己胸膛的阿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天佑皇帝深吸一口气，半张着嘴，愣愣地呆在原地。

两边无数屏息凝神的将士们也都僵住了，一片鸦雀无声。

“当啷”一声，鹏翼刀落在地上，滚动两下之后再也不动。李鹏嘶哑地笑了一声，无力地后退几步，摇晃几下，重重倒了下去。在他后颈上，深深插着狼之偃月刀的前半截刀身！

不知过了多久，“当啷”一声，李鹏叛军最前面的一名校尉丢下了手中的马槊。

旁边，一个士兵放下了盾牌和直刀。

又一个百夫长放下了弓箭。

转眼间，兵器落地的当啷声响成一片，一条条马槊、一把把周直刀从手中滑落，在一层尘埃中滚动着，最终归于平静。

晴朗的蓝天，艳阳高照，一碧如洗。

旬日后的梁州，街坊上一家新开的酒馆里，几个伙计正来回奔忙着摆放桌椅。在他们中间，一个白皙金发的女子正在埋头洒扫。抬头擦汗之际，精致的面孔显露而出，正是阿绫。旁边柜台后，正阳正要从椅子上起身帮忙，却被阿绫喝住，“伤还没好，你好好坐着！”正阳连忙低下头，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几天前，在朝堂上，天佑皇帝举行盛大仪式为功臣封赏。第一个受赏的，就是正阳。

“郭公子，朕为你父亲平反正名，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继承镇北候的爵位，梁州总兵、越州总兵、骠骑将军、奋威将军，任卿挑选！”皇帝稚气未脱的言语里满满都是喜悦。

“不了，陛下。我只需要一个给家父正名就可以了。梁州总兵可以由程都尉继任，梁校尉阵斩马利克沙，威震苏丹，他是最合适的越州总兵人选。展总兵在上都决战中一直扛在第一线，他可为奋威将军。”正阳摇了摇头，“我从小在军中长大，阿绫则在角斗场长大，我们都见过太多刀枪、太多流血，厌倦了。现在我只想带着她回到梁州开个酒馆，过过宁静的生活。啊，还有，当时阿绫不懂事，把陛下给推了个跟头，还望陛下恕罪。”在大家的一片笑声中，正阳叩首谢恩。

把目光从带着伙计们打扫屋子的阿绫身上移开，正阳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乌木铠和半截刃的狼之偃月刀，不禁笑了。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正阳招呼着阿绫和伙计，“坐下歇歇，不着急！”阿绫轻巧地钻进柜台坐在了正阳身边，伙计们也纷纷搬着凳子坐到对面。“来来来，咱喝点！”一手揽着阿绫的肩，另一手提壶倒酒，几个酒杯一碰，一片欢声笑语中，墙上乌木铠的掩心镜映照着烛火，泛起一层温暖柔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