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诀
山雨欲来
暮色在昏黄的天际低垂,残阳在干枯的地平线上悬挂,将天边稀疏的云彩映做干涸的血迹。荒村中的枯木枝头伫立着几只乌鸦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对人类腐肉的渴望。在破败的废宅那皲裂的墙边,倚坐着一个面貌端方平正,扎着单马尾的年轻人,斗笠的大帽檐下头颅低垂,似在打盹。年轻人身上披着一袭尽沾风尘的黑袍,头上的斗笠上也有数条裂纹,唯独怀里抱着的长刀和腰间玉挂件光亮如新。他的身躯如枯木般一动不动,隐隐可闻的鼾声随着秋风远去。
漫天黄沙遮蔽着天空与太阳,地平线一片苍茫。龟裂的原野上稀疏的枯木漆黑,蜿蜒的土路载着逃荒的队伍缓缓爬向远方。路边,一位身披道袍腰悬青锋的道长在两个独坐哭泣的孩子面前缓缓蹲下身子。道长的面容苍老,却棱角分明,一道道皱纹如同刀刻,威严的白须白发下,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
“孩子,你们爷娘呢?”道长不怒自威的声音被放得柔和。
“爷娘死了。”一个孩子抹了把眼泪,抬头看着道长。
“你呢,孩子?”道长转向旁边另一个孩子。
另一个孩子也默默点了点头。
“爷爷姓罗,可以叫罗爷爷。孩子,你们多大,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道长轻抚着两个孩子的头。
“我姓林,叫林净魂,六岁。”一个孩子回答。
“我姓郭,叫郭正阳,七岁。”另一个孩子跟着答道。
“跟爷爷走吧。爷爷不是坏人。”道长拉着两个孩子缓缓起身。
两个互相陌生的孩子互相看了看。
“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兄弟了。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你们要一起长大,要比亲兄弟更亲。”道长拍着正阳和净魂的肩,“等你们长大了,要为这像你们一样的,这满天下的穷苦百姓效命。”
茫茫昏黄下,一高两矮三个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风沙中。
随着一声鹰啼,黄沙中的傍晚迅速消散。年轻人闭着眼睛,伸手在空中一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轻叹一声,年轻人站了起来,拉直颀长的身躯,咳嗽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四周看看,旁边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只白色的矛隼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只鹰隼翅羽凌乱,消瘦不堪,看到年轻人起身却没有退避,而是站在原地盯着他。
年轻人摇了摇头,解下腰间的干粮袋子,掰下一小块肉脯,朝它丢了过去。鹰隼虽然消瘦带伤,动作却依然敏捷,一伸头便稳稳接住,伸了伸脖子便吞了下去。年轻人又伸手进袋,但往袋内看了一眼之后无奈地笑了笑,又把袋子挂回腰间。
他是从村后而入的,一路走到中间,也没见一点人烟。理了一下刀鞘上的背带,把长刀甩到背上,裹上黑袍,他举目向四周看看,叹了口气,朝荒村村口走去。在他刚刚倚靠休息的墙脚下,一块埋在土里露出一点尖头的银锭子在落日余晖的斜射下映照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微光。
村口的大道上,年轻人的目光被地上的血迹吸引。血迹暗红,已然干涸,而旁边杂乱的脚印和拖痕却没被动过,完好如初。写着村庄名字“白家村”的招旗也在地上横陈,时不时被吹起一角。抬眼望去,年轻人目光一凛——血迹和拖痕竟然沿着道路散布一路!年轻人把手伸进黑袍之下,反手抽出腰后横着的另一口雁翎刀,疾步朝村口赶去。小跑到村口,抬头望去,年轻人愣在了原地——村口古树下,俨然是一片狼藉的人头京观,摆成一个诡异的螺旋图案!
年轻人顿时锁紧了眉头,将刀在手中转了一圈,“霍”地向后一挥,左手立掌探前,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站成架势,一步一步屏息凝神朝那尚未完全腐朽的京观走去。狼藉中央,一堆烧尽的死灰仿佛依然温热。看着这摆成螺旋的京观,年轻人咬了咬牙,狠狠把雁翎刀往鞘内一插。
回过头,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村口的枯井上。井边枯干毫无水迹,井中必已无水,但井绳不知为何却被放下。凝神细看片刻,井绳似乎在微微晃动。
年轻人走到井边,向下一望。
井底,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井口。
年轻人叹息一声,“坐到桶里,我拉你上来!”
看了看眼前这个嘴唇干裂、面色青紫,因为干渴饥饿已经神志不清的孩子,年轻人一把将他抱起,走进一间废屋。
将孩子放在床上后,年轻人解下身上的水囊递到孩子嘴里。孩子贪婪地试图大口猛吞,而年轻人却一把拽下孩子的手,自己拿着水囊,慢慢地将水挤入孩子口中。
“喝饱了吧?哥哥不是坏人,哥哥姓郭名正阳,是个路过这里的流浪者。告诉哥哥,这个村子怎么了,那些是谁干的?”
孩子看着正阳,怯怯地蜷缩起来。
“告诉我,那些坏人哪去了?”正阳一把抓住孩子瘦弱的双肩。
孩子浑身颤抖,惊恐地看着正阳。
“哥哥要去追那些坏人,快告诉我,他们去哪了?”正阳摇了摇孩子,孩子在他健壮的臂膀下如同一只破布口袋。
孩子仍然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抬手指向一个方向。之后,任凭正阳如何追问,再无任何反应。
正阳轻叹,放下孩子,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而去。
看到螺旋图案的时候,正阳的心里已经咯噔一下。不枉我辗转三年,今天终于叫我逮到。痕迹依然新鲜,他们一定就在附近。正阳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背上长刀的刀柄。
荒郊野岭的午夜格外寒冷。天幕中央惨白的弯月占据着仅有的一点微光,荒山的洞窟口有火光闪烁。正阳握紧腰后的雁翎刀,如野猫般蹑手蹑脚在乱石枯木后游走靠近洞口。
洞中,二三十号人披着墨蓝色的长袍睡着。洞口两个卫兵提着长枪在放哨,衣袍上的螺旋纹章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见——克教的人。正阳咬着牙一寸一寸把雁翎刀从腰后拔出,盯紧门口的卫兵,深吸一口气,从树桩后一跃而出,像一只豹子一样扑向了卫兵!
两个卫兵看到一个黑影提着刀扑过来,连忙挺起长枪叉开一步准备接战。黑夜中,一点寒光闪过,一把飞刀已经抢先一步,在黑影扑上来之前钉进了一个卫兵的咽喉!
另一个卫兵扯开粗野的嗓子高喊,“快起来啊,有人偷袭!”话音刚落,正阳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毫不客气就是一记正手横砍。卫兵竖起枪杆一拦,截住一击,刀刃切进枪杆一半。正阳一步横跨的同时右手向后猛抽回刀,右肩回收带动左肩前送,左手一记半步崩拳结结实实打在卫兵面门。卫兵被打得一个踉跄几乎倒下,枪也握不稳撒手落地。正阳将左手猛地拉回,保持站架不变,同样以崩拳的方式将右手刀子刺出,刺进了卫兵心窝。
“什么人?”里面传出一阵惊呼。正阳站直身子,雁翎刀在右手当中飞快地转过两圈后向下一挥,在地上淋下一道笔直的血迹。
“克教的人,受死吧。”正阳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仿佛从带着冰窖一样的寒意。
“这小子是疯了,弄死他!”克教头目一声怒叱,长剑一指,十几二十来号教众挥舞着刀枪朝正阳冲了过来!
正阳侧身对敌,左腿高抬踏出一步的同时左手成掌向前推出,右手将刀身平行于左臂举过头顶,刀尖指向面前的对手。
下一刻,牙关一咬,脚下一蹬,一个上步飞身,正阳一跃而起,左臂向后猛摆带动右手把高举的雁翎刀直直劈下,向第一个对手降下了死亡的裁决!
匆忙举起格挡的单薄刀刃在带着正阳全身重量从半空压下来的猛击之下如风中落叶被轻松砸开,雁翎刀蛮横的直劈破开格挡之后毫不留情在对手面门上开出一道血沟,又沿着身体中线一路划过开膛破肚,最后“锵”地劈在地上,在扬起的一片沙尘中留下一地的血肉模糊。
将刀贴着地向后一拉,在身后画了个圈后再次抬起,正阳恢复了刚刚的上段架势。左脚猛地踏地转腰,将力量传至左肩一记推掌,将举着斧头扑上来的一个教众平地推开数步。趁教众踉跄,正阳滑步突进,一刀正手横斩砍开了对手咽喉。
收回刀,正阳半蹲伏身子,横刀在身前,冰冷的目光环视着包围自己的克教教众。
“咱们人多,他就一个人,怕他干啥!”克教头目干嚎一声,高举长剑,号令教众一拥而上。
看着正面冲在最前的两杆长枪,正阳目光一凛,平端着刀合身冲了上去。两条枪一齐奔着中路刺来,正阳却腾身一跃,在空中扭转身形,横躺着落到枪杆上!落实之后拧身一滚,两杆长枪直接被从手中卸下。
还未起身,正阳便已弯曲左腿垫在身下,右腿伸直踏地,左手撑地借力,右手一刀横扫而出,行云流水般从两名教众小腿划过。刀光过处,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两个教众像麻袋一样栽在地上。
左手撑起上身,右腿向前跨出一大步,正阳如黑猫般伏着身子抬眼向前一望,随即猛一潜身,迎着一个刀牌手翻滚而去。
那刀牌手正向前冲锋,脚下出其不意被如此一绊,顿时摔了个狗啃泥。正阳单膝跪地稳住身子,面前却是一把单刀奔着他咽喉横斩而来!
正阳跪下另一条腿的同时上身猛地后仰,刀刃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扫过。腰腹发力,猛地把反弓折叠起来的身子拉回,一个鲤鱼打挺,正阳稳稳扎住双腿,回身逼向同样刚刚起身的刀牌手。
照面没有丝毫客气,脚下一蹬,腰胯扭转间,正阳一记斜劈斩向对手!
而这个刀牌手也不是一般杂鱼,抬起盾牌接住一击,抬手一刀朝正阳剁去。
横起刀身拦住这一刀,正阳却待要拨转上挑,刀牌手却收回战刀,在正阳的刀锋加速之前就用盾牌将其压住。
正阳“切”了一声,踊身一记铁山靠,用肩膀撞向盾牌,把刀牌手击退数步后挥刀便斩。刀牌手被后面同伴一推,稳住架势之后抬盾格挡挥刀反击,对拼几刀,竟然与正阳有来有回。
正阳冷笑一声,正手的一刀横砍被盾牌接住之后顺势划过,在身体左侧画了个圈刀尖朝下竖起了刀身,舒展身体抬高重心将刀高举过顶之后用全身重量坠下一记直劈,蒙铁的盾面上霎那出现一道凹痕,刀牌手持盾的左臂也被砸得顿时一麻!
雁翎刀从盾牌下沿滑下,劈在地上势头已老,刀牌手刚抬起头时,正阳却已经蹲伏上步,左手抓住盾牌借力一跳,横起身子双腿夹住刀牌手的一条大腿,腰身一扭,将刀牌手仰面摔倒在地。还未及起身,刀牌手已然被正阳骑住,一声刀刃与血肉的摩擦声后,刀牌手被捅穿项根,死于地上。
正阳缓缓站起,看着被镇住的教众,把沾满鲜血的刀面在嘴唇上轻轻一擦之后又冲向刚刚横扫的单刀教众。随着重踏两步,一横一竖十字交叉两刀斩去,震得教众手中单刀几乎脱手。
正要追击,正阳却停住攻势,转过身来,右手握紧刀柄左手推住刀身,当头拦下一记直劈,就势往旁边一扭,推得另一个教众一个趔趄。
面前的教众稳住架势再次举刀攻来,正阳又转过身去,抬腿侧踹的同时上身后仰,朝前蹬开一个教众,向后送出一刀,结结实实刺进另一个教众心窝。下一刻,踢出的右腿猛地下劈,带动上半身直立而起,刀刃残暴地剖开肋骨,带起一片血花从教众身前剖出。
前面的教众被击杀数人,其余的也被唬住,不敢上前。克教头目咬牙切齿怒叱一声,“放!”后面几个教众弯弓搭箭从同伴后面走出,一阵弓弦响,一排羽箭凌厉地扑向了正阳。
见箭矢飞来,正阳伏下身子一个前滚翻避开箭矢冲了上去。才稳住身形,右手扬起嗖嗖嗖几把飞刀脱手而出,登时弓箭手便倒下三人。
趁着对面阵势一乱,正阳一把拽过最近的一名教众挡在身前,顶着人肉盾牌防住第二轮齐射,正阳再次冲进人丛中间!最前面的几个教众被同伴的尸体撞得趔趄,还没站稳,雁翎刀的刀刃就从尸体后面横扫袭来。这一刀,正阳展胸收背,上身挺直,腰胯未扭,反手划出轻如无物,锋利的刀刃却也足以划开对手咽喉。
旁边另一个教众堪堪避开这一刀,挺枪对准正阳看似门户大开的胸膛。但是,当他的视线对上正阳那仿佛闪着寒光的眼睛时,他却被震得不由自主犹豫了一刻。
而正阳却是没有慈悲的瘟神。反手横扫之后,左腿跨在前面稳稳扎住,右腿在后猛然蹬地,腰胯扭转间势大力沉的一记斜劈,削断教众匆匆格挡的枪杆之后深深斫进侧颈,脊梁骨在刀刃下脆弱仿佛一根枯草齐齐斩断!刀刃并没有被血肉之躯阻挡,而是继续朝左下劈出,最终停在正阳的左侧腰间,刀尖指前。
随着面前教众倒下,正阳右腿迈出一步的同时在左边摆起了突刺架势,对准了后面的目标。后面的教众横着刀准备格挡,正阳却把刀向后画了一圈一记上撩,剖开了对手肠腹。
将刀在手中转了一圈,正阳回头看向身后的几个教众。“刚刚我一直背对着你们,你们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的。”正阳冷冰冰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看着紧挺刀枪步步后退的最后几个杂鱼教众,正阳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走上去——但在教众眼中,每一步却都如地震一般,宣判着自己的死亡。
随着最后一声刀剑入肉声,洞中尘埃落定,尸横狼藉。火光映照着正阳身上的血迹,仿佛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从尸体中间扒拉出躲起来浑身筛糠的克教头目,正阳把他拖到了灯火下。“村里是你们干的?你们上头的人在哪?”正阳问话的声音和割断头目手足筋络的刀锋一样冰冷。
洞外,一个瘦高的身影在林木中间时隐时现。看着正阳一刀了结了克教头目扬长而去,洞外的身影也转身悄然离去。夜色中,潜藏气息的黑袍之下,露出半边华美的紫衣。
一场厮杀之后的正阳也疲惫不堪。坐在马背上,正阳竟也昏昏欲睡。不觉间,正阳已然伏在马背上沉入梦境,连鹰隼落在肩膀上也浑然不觉。
苍翠的山上,一瘦高一健硕的两个少年沿着山间小路并排走过。两人腰间各自挂着一块玉牌,随着步伐来回摇动,不时碰到悬带的刀鞘,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阳哥,之前咱们问路的那个老大伯说这里有老虎,咱都走了这么远了也没见到什么老虎的影子。”健硕的少年左右看了看林间。虽然身架还未长全,他却已经比寻常成年人还要高大魁梧,虎背熊腰。
“怎么,净魂,你希望咱们遇到老虎?”瘦高者笑了笑。
“嘿,我还能怕区区一只老虎不成?”林净魂抬起胳膊鼓起巨大的二头肌,“我一身力气呢!”
“你继续吹牛。”正阳轻轻一挑眉,吹了声口哨。
“你才吹牛呢!”林净魂忿忿地跺了下脚。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正阳忽地一抬手,示意净魂停下。
“听见什么?”净魂一愣,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果不其然,风中隐隐传来女子的惊叫和猛兽的吼声。“看来有人遇到麻烦了,快去!”正阳一挥手,两人手按剑柄,三步并作两步循声而去。
果不其然,密林之间,出现了一只斑斓猛虎的身影!低吼的猛虎面前,一个一头银发的年轻姑娘惊慌失措,颤抖着倚在树上。女子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满含泪花的眼睛与正阳目光一碰。
“上!”正阳“唰”地拔出雁翎刀。呼啦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影飞快地掠过,那女子未及瞬目,便已被正阳挽着胳膊拉到一边。猛虎咆哮一声,偏头瞪向正阳时,随着咚咚的巨响,另一个庞大的身躯已经冲来,净魂反手拔刀,毫不犹豫直奔猛虎而去!老虎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迎面朝净魂扑去,而净魂则全不退缩,举起佩刀对准老虎颌下便把刀尖推了过去!“刺拉”一声,顿时整个刀身全部没入,只留一个刀柄还露在外面。猛虎吃痛,身子一歪,净魂趁机抓住头顶翻身骑上,抬起粗壮的巨臂便以肘砸下,如重锤般一锤一锤敲在猛虎头颈之上。
看着吓呆了不敢动的姑娘,正阳轻抚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那是我弟弟,他力气虽大,却没太多心思。”
半晌之后,地上的老虎已经瘫软再也不动。净魂站起身,不顾还留在虎身的佩刀,连忙跑到姑娘面前。“嘿,你没事了。”看着惊魂未定的姑娘,净魂咧嘴憨厚地笑了。
“请问你姓甚名谁,是何处人氏?”正阳向她略一躬身。
“我曾经是边军的女儿,但父亲一直回不了家,家里也活不下去,只得出来流浪。”两行清泪从姑娘眼角滑落,“后来,被大户白氏收留,给我取了名字叫白璐瑶。”
“姑娘,你没听说过这里有虎患吗?”净魂问道。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是从白家大院逃出来的。”白璐瑶抬手擦了擦眼泪,不经意掩住左脸上的一颗痣点。看了看两人,她轻轻撩起袖子,露出遍布红肿伤痕的胳膊。
“别哭了姑娘。独自一人逃出,进山走了这么远,一定饿了吧。这些给你,在这歇歇吧,歇好了我们送你下山。”正阳说着解下粮袋递到她面前。三人坐在地上,兄弟两个静静地看着用手挡着狼吞虎咽的白璐瑶。
片刻之后,她双手交还粮袋,起身朝正阳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屈膝礼。正阳连忙站起来扶住。一低头,他瞥见了白璐瑶颈间挂着的一枚空空的香袋。
“白姑娘,这个香袋蛮好看的。”正阳道。
“这是小时候母亲做给我的,现在见不到了,我一直带在身上。”白璐瑶答道。
“白姑娘,你这香袋现在空空的,你等着,过两天我肯定帮你弄点好香料,给你装满!”净魂也站了起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正阳和白姑娘不禁笑了起来。
马儿一声嘶鸣,正阳猛地一睁眼睛,眼前的山林早已不见,唯有黑夜里的荒路。“扑棱”几声,停在他肩头的那只矛隼跌跌撞撞地短暂腾空,又落在他身边的地上。
揉揉眼睛,正阳怅然四顾。片刻,他咳嗽两声,“时候不多了啊。。。”一边喃喃自语着,正阳从粮袋里随手摸出点东西丢给矛隼。看着矛隼狼吞虎咽吞下食物,他将斗笠帽沿往下一拉,遮住半张脸,一挥马鞭,纵马而去。
城外孤零零的酒馆散发着缕缕炊烟。正阳把坐骑拴在门口推门而入,不理会满屋子的中原盗匪与塞外胡人,径直走向掌柜。掌柜是一个中年汉子,个子不太高,身躯如车轴,中年的面孔之上却是满头白发。身上健壮的线条与柜台边倚着的狼牙棒都昭示着他的出身——效忠朝廷的边军。
“掌柜的,要一壶酒,一斤羊肉。”正阳慵懒地靠在柜台边。
“客官稍等。”掌柜答应一声,扯开粗野的嗓子回头招呼小二,“一壶酒,一斤羊肉,给这位客官端上来!”
坐在桌边,正阳打量着周围的人。一片喧闹中,有面带烙印目露凶光的犯人,有行走江湖好勇斗狠的匪徒,也有举止野蛮的胡人。环顾一圈,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裹着斗笠蓑衣,沉默安静的人身上。其余人身上都大剌剌地把各色武器悬带出来,而唯独此人身上不知将武器藏在了哪里。
“客官,您的酒和肉。”小二端上酒菜。
正阳看着小二把酒倒满一碗放在他面前,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拿起酒碗端到嘴边轻轻啜饮。一边吃喝,正阳一边瞄着那个裹着蓑衣的人。
不一会,果然一个胡人走到那个蓑衣客旁边,抬腿一脚踩在桌子上。
“嘿,小子!大爷我今天忘了带酒钱,问你要点,别不识相!”胡人恶狠狠地俯视着蓑衣客。
而坐上,蓑衣客只是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聋子啊?”胡人吼了一声,抬手便把腰间弯刀拔出半截,“本大爷今天要把你这只两脚羊宰了下酒!”
蓑衣客斗笠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刻,白光一闪,一把匕首从蓑衣里探出,“嚓”一声将胡人的脚掌钉在了桌上!高大的胡人连人带桌栽倒在地哀嚎,而蓑衣客不知何时早已把手又揣回蓑衣之内。在旁边一片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站起,不紧不慢踱到胡人身边。一脚踩住胡人的头,他轻轻蹲下,拔下匕首,对准胡人后颈干净利落的一挥之间,那挣扎嚎叫的胡人大汉马上抽搐着没了生息。
“杀我同伴,我跟你拼了!”胡人大汉的同伴的怒吼声打破了沉默,“你出来,老子要剁了你!”
蓑衣客默默跟着他来到门外。屋子里一众酒客也都如见了腐尸的乌鸦一样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还有人互相打赌谁会赢。
在众人围成的圈子中间,胡人掂着铁骨朵,叉开步伐,上身低伏双手张开,一双绿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野狼。而蓑衣客则依然揣手而立,斗笠遮住了面庞。
胡人没有多废话,马背上生就的健壮双腿一蹬之间,高大的身躯迎面扑了上来,左腿踏步前冲之际,沉重的骨朵裹挟一缕劲风捣向蓑衣客心窝。蓑衣客脚步腾挪,往旁边轻轻一让,便闪到了胡人左边内圈。
胡人不敢怠慢,右腿上步带着左肩向前顶出,一记铁山靠撞向蓑衣客。蓑衣客依然没有出手,只是向后几个滑步,整个人宛如鬼魅般几乎平移着避开了肩撞。
那胡人左右踏实,左脚拧地同时肩背紧收,反手便是一个横扫。蓑衣客轻轻下蹲,獠牙狰狞的骨朵头扫过之处,斗笠顶上扬起了一撮草屑。
胡人接连出手被轻描淡写地化解,撤回一步,左臂横在身前,右手将骨朵提在下面,谨慎地盯着对手。
蓑衣客斗笠下的嘴角再次扬起。下一刻,几个滑步之间,他又像鬼魅一样逼向对手内圈。胡人毫不客气,宽阔的肩膀前探,带着骨朵凌厉地上挑,这一击,就是奔着击碎对手下颚而去。
蓑衣客身形一转,头颅上仰,骨朵头间不容发地从斗笠沿边掠过。
紧接着,胡人身子一沉,刚刚高举的骨朵又带着他的全身重量狠狠剁下来。蓑衣客再次向后飘去,骨朵砸在他上一秒刚刚站的位置,地上的一块石头被砸得四分五裂。
而胡人没有急着把骨朵抬起来,而是抬起左腿朝蓑衣客蹬去。对手往侧后一飘,胡人右腿绕过身后朝前上步的同时右手后拖,转身带着骨朵画了个圈再次朝对手砸来!
而就在胡人后背转过来的瞬间,蓑衣客的眼中闪过一缕寒光!
鬼魅似的身影迎着胡人飘来,贴着他背后一掠而过。
下一刻,骨朵头重重砸在地上的同时,蓑衣客将一把匕首收入怀内。匕首的尖端,一滴血悄然滴落。
丝毫不管后面“扑通”一声倒下的胡人,蓑衣客默默回到酒馆屋里。看着那个蓑衣客缓缓坐下,继续慢条斯理地饮酒,正阳皱起眉头,轻轻咳了两声。
喝完最后一点酒,正阳起身走向掌柜。
“大叔,那个蓑衣人,是熟客吗?”正阳伏在了柜台上。
“以前没见过。”掌柜摇了摇头。
“那么,您见过这个东西吗?”正阳从怀中掏出先前克教头目身上木刻章鱼的腰牌。
掌柜看了一眼,便低下头,面色黑沉沉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半天,才低低地反问一句,“我看你总觉得有点眼熟,你小子是什么人?”
“流浪汉。”正阳淡淡地答道。
抬头盯着正阳看了半天,掌柜忽然起身,一把抓住正阳的领口便拽。正阳一惊,腰杆一挺,右手握住腰后雁翎刀的同时,左手袖中已经滑出一柄飞刀。
“腰马够硬,有两下子。”掌柜凑近来细细端详着正阳腰间的玉坠,“看来的确是个浪荡儿。”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正阳挑了挑眉。
“那个东西哪里搞的?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小子,不是紫衣内卫,要是你杀了他们的人,那你是真不要命了。”
“你无需多问。”正阳放下了刀柄,“只需要回答我就行。”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没几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掌柜冷笑。
“但是现在我要问你,为什么那群家伙身上的章鱼刺青,你胳膊上也有一样的?”正阳声音不大,却如一根冰冷的针。
掌柜盯着正阳,一语不发。半晌的对视后,掌柜握住了那条蒙着薄薄一层灰尘的狼牙棒。
正阳也按住腰后刀柄,缓缓向后移出一步。
“关门!把人全赶出去!”掌柜的声音如同巨雷,震得满屋穷凶极恶之徒都是一颤。
酒馆里的各路酒客如秋风下的落叶纷纷出门,“吱呀”一声,破旧的大门关紧,屋子里便只剩下正阳和掌柜两人。
“我不是紫衣内卫。我只是一个人。但是,我是一只黄蜂,克教是再怎么样的庞然大物,我也能刺它一下。”随着钢铁的摩擦声,正阳腰后的雁翎刀一寸寸地展露寒光。
“那本大爷就一棍子拍死你这只小蜂子!”掌柜推开柜台提着狼牙棒走出。狼牙棒头长二尺柄长三尺,包铁的棍头钉刺密布,从钉刺之间纵横交错的无数道凹痕中,不难看出它曾经在马背上拍翻过多少胡人的具装甲骑。“铛”一声,棒尖在地上重重一顿,掌柜左右开立,不太高的个头宛如一道城门。
正阳前后叉开一步,左掌放低前探,右手将刀收在身子右侧,缓缓移动着身体重心。
掌柜首先打破了对峙。一声大喝,掌柜拖着狼牙棒直冲上来,随着左腿的一步踏出,铁棍一样的左小臂抡向了正阳侧颈!
这起手第一击被对手低头闪过,掌柜右腿扎住不动,左腿顺着身子旋转的方向踏回一步,带着身体向后转过半圈,拉开距离的同时右手狼牙棒凌厉挥出,一记横扫奔着正阳肋间打去。
狼牙棒势大力沉,正阳手中的雁翎刀比起来要单薄得多。他不敢硬接这一击,闪身后撤,将刀斜横在身前。掌柜的狼牙棒挥出一圈也落回了自己肩头,他右边扛着狼牙棒,左臂如盾牌般挡在前面。

“有点东西,想必在边军里也曾经杀贼无数。”正阳眉头微皱,来回扭了两下脖子。
“小蜂子,别这么容易就被我拍死!”掌柜冷笑。
“但是却投奔了克教这么个伤天害命的东西!”正阳滑步冲向对手,双手握刀奔着中路就是横向挑抹,一步一刀,步步紧逼着压了上来!
“伤天害命,那是逼出来的!”掌柜却没有被攻势逼开,而是咬牙怒吼着蹲身用竖起的左前臂硬接住正阳的刀锋——砍中时铮然脆响,火花飞溅,却是掌柜的袖中戴着铁护臂。
两三刀下去,掌柜左边的衣袖被切成残碎的布条,露出下面那虽然老旧但依然光洁发亮的护臂。
掌柜沉肘抵胯,左腿蹬踏转腰,左臂向前盾击般地顶出,将正阳推开数步。下一秒,顶出的左臂勾回,稳稳抓住肩上横着的棒柄,肩背扭转间近乎以过肩摔的方式将狼牙棒的棒头朝正阳顶门摔了过去!一声巨响,尘埃散去,正阳前一刻站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方圆几尺的大坑。
“切,只有蛮力的家伙。”闪到旁边的正阳暗忖,举起刀照头便劈。掌柜却斜着抬起左臂,接下刀刃的同时往左一推,推得正阳整个身体被刀带着偏了过去。与此同时,“嘿嘿”一声冷笑,掌柜的右手已经把砸在地上的狼牙棒重新端起,左手回握棒柄,一声大喝,对准正阳的中部一棍捣出!
正阳英气中蒙着阴冷的面孔咬牙绷紧。猛吸一口气,被对手架刀拨开的同时,他顺着掌柜推开的方向转身,右腿一步切向左腿之后,左腿再次沿着顺时针方向迈出,腰身前顶脊背后仰,堪堪从背后让过捣出的棒头。避开攻击的同时,也借着腰背前顶的势头舒展右臂,吐气开声,一刀击出,径奔掌柜面门!掌柜一惊,匆忙抬起左臂拦住一击,刀尖在臂铠上划过,带出一道凹痕的末端绽开一朵火花!
“别得意,小蜂子!”刚刚差点挂彩的掌柜面露怒色,腰胯一拧,刺出的棒头寸劲发力,奔着正阳后腰打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正阳一咬牙,随着核心腹部发力,反弓舒展到极限的身体弹簧般正向弹回,屈膝弓背整个人蹲伏蜷缩,横扫的狼牙棒从正阳脊背上方不到半寸处掠过。狼牙棒挥回身边,掌柜却劲力不卸,而是把棒身缠头裹脑绕过一圈,低吼一声,又接上一记下砸。
正阳看向对手的的目光一凛。躬身低头一个后滚翻避开棒头,正阳扎住身形,微不可察地咳嗽一声后猛地跃出,左掌在前虚步藏刀,一掌推向掌柜面目,紧接着后手一刀刺出!
掌柜偏头躲开蒙眼的一掌,左臂向下一摆,将正阳刺出的刀身拍开。雁翎刀的轨迹顺着被拍开的方向一转,又回到了刚刚后手突刺的起点,正阳牙关紧咬目光凌厉,又是一刀刺出!
“没能耐了,小子?”掌柜双手竖起棒柄,再次稳稳将雁翎刀拍开。
“喝啊!”随着一声战吼,刀身再次顺向一转,而这一次却没有回到正阳腰侧,而是随着他右腿的上步直接斩向了掌柜侧颈!掌柜倒吸一口气,连忙低头,刀刃划过处,一丛头发碎屑被余威扬起。
“少得寸进尺!”掌柜险些吃到大亏,声音却未见分毫暴怒,而是沉稳如岩石。抬起头来双手协力,掌柜自右向左一棒横打予以反击。正阳也没有继续突进硬碰硬,而是右腿猛退一步,带着身形向后闪开,摆回虚步藏刀的姿势再次开对峙。
“这家伙的兵器虽长大沉重,但贴身也没什么太大破绽。。。”正阳忖度间缓缓调整着呼吸。
但是,掌柜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正阳抬眼时,对手已然攻上,狼牙棒狰狞的棒尖朝自己额头轻飘飘点来!
正阳横举单刀,左手推着刀身前段挡在面前。“铛”一声脆响,棒尖点在刀面上,打出的火花刚刚暗下去,棒尖便又抽回,马上又是一记捣击。掌柜如公牛顶角般举着狼牙棒朝正阳顶门连点,“铛铛”的金铁交击声中,掌柜平举大棒步步紧逼,正阳横托单刀连连后退。
终于,雁翎刀光亮的刀面映照出了正阳决然的目光。手上格挡的同时,正阳双腿已然下蹲蓄力。在挡住最后一棍的同时,正阳身子一沉,刀转身侧,拖着刀刃奔着掌柜肋罗里便扑了上来。
但却正中掌柜下怀!
“嘿!”掌柜声音粗粝地窃笑,左肩一沉,手肘沉到胯上,“铛”一声,用竖起的左臂拦住了拖曳切割而来的刀刃!
正阳一惊,正欲收刀转防,掌柜的铁拳已经挥来,一记抬肘平勾,结结实实迎面砸中正阳面门,打得正阳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几米,重重摔在地上!
“咳咳咳。。。”正阳头晕目眩,甩了甩头才回过神,掌柜的狼牙棒已经劈头砸下!朝旁边一滚避开劈砸,正阳却被拖地而来的第二击追得狼狈连滚,仓促格挡的雁翎刀也被磕飞!
“嘿,没能耐了?”掌柜抬起了狼牙棒。
勉强蹲住的正阳才喘了几口粗气,凌厉的狼牙棒便又是一棒捣来。正阳心一横,没有后撤,反而斜向前一个翻滚,又一次冲进了掌柜的内圈!
“找死!”掌柜怒叱一声,才抬起左肘欲砸,正阳却抢先一步,把着对手的左臂和腰际横身一跃,双腿钳住了掌柜的一条大腿!随着腰身发力扭转,掌柜稳固的下盘平衡被破坏,“砰”一声闷响,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掌柜咬牙怒目,右手抬起狼牙棒侧身欲砸,而早已抢上骑乘位置的正阳左手牢牢钳住掌柜右腕,右手对准掌柜手肘一拳砸下。
掌柜顿时胳膊一麻,“当啷”一声,狼牙棒脱手,滚落在旁边地上。掌柜眉头紧锁,正欲把正阳拖下地面,右手向下猛拉,却忽然腕头一松,正阳已经放开了擒拿的手。
“别以为你多了不起,克教的虫豸!”正阳怒吼一声,一记重拳砸在掌柜面门。拳峰落处,鲜血飞溅,掌柜的鼻梁都被砸得变形。
正阳并没有停下攻势,而是继续一拳一拳朝掌柜砸去。而地上的掌柜吃了几拳之后回过神来,双拳抱紧面目,小臂并拢在眼前抵挡着正阳的砸拳。
“打够了吧,小子?”在正阳拳压下的掌柜声音低沉,冷冷地吐出一句嘲讽。正阳一愣,握在一起高举过顶的双拳略一迟疑。
“今天本大爷就替海神扫除麻烦!”掌柜大喝一声,右腿猛地一抬,膝盖狠狠顶在正阳后心。正阳顿时身子一晃,几欲前扑。
“啪”一声,顶起的右腿重新踏地,掌柜趁机腰胯向上一顶,正阳终于稳不住身形,扑倒在一边。双手撑地才稳住身子,抬头看去,掌柜已经抓起狼牙棒,一个翻身,奔着正阳后心砸了过来!
正阳连忙侧滚,棒头正好落在上一刻他俯卧的地方,地上砖石开裂,狼牙尖刺深深嵌入其中。
狼牙棒在地上缓缓拖过,将碎裂的砖石锯得碎片四溅。掌柜不紧不慢地站起,将狼牙棒斜横在身前。
正阳也一手撑地慢慢站直,右手抬起,握住了黑袍之下背上的刀柄。“锵”的铁刃与木鞘的摩擦声响起,一直背负的刀身微弯的长刀寸寸出鞘,“霍”地往身边一甩。
凝神聚气,正阳感觉一股无尽的力量从身体深处缓缓涌出,遍布全身。抬头睁眼,此时正阳的瞳孔已是妖异的褐红。
此时,酒馆里一片寂静。不知何时,一阵秋风从窗缝吹入,卷起两人中间地上的尘埃。
这一瞬,正阳与掌柜同时踏步前冲,两般兵刃划破空气朝对手毫不留情地扑来!
但是,近在咫尺的刹那,掌柜的身体却猛然僵住!
冲锋势如闪电的正阳收不住手,回过神手中长刀已然将对手对穿。拔出刀,正阳急退两步,单膝跪地,把长刀横在面前。随着大口急促的喘息,正阳眼中妖异的颜色渐渐退去,发热的身体也渐渐凉了下来。
“咳咳咳。。。”正阳横着的长刀拄在地上,左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着。歇息片刻,正阳才撑着刀身站起来。瞟了一眼掌柜后脑上钉着的一支短小而华美的弩箭,正阳看向了前面的窗户。
“什么人?”正阳的声音略显疲惫。
窗外没有回应。
正阳推开窗户,向外一看,顿时一惊。酒馆之外竟然是一片狼藉,死尸横陈。在横七竖八的尸首中间,那个蓑衣客刚刚把马牵来,正一步跨到马镫上。
“你是谁?”正阳正欲上前。
“嗖”一声,蓑衣客一抬手,一支绑着字条的弩箭稳稳落在正阳面前。正阳正惊疑间,蓑衣客早已纵马而去。
“午夜子时于城内东巷寻我。。。”正阳喃喃念着字条上的字迹,沉吟着。
巨大而暗红的落日在东海远处水天相接处孤悬。荒芜的海边,一座高大的城垣迎着海风孤峰独立。城墙最高处高悬的螺旋纹章大旗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面对大海静静地伫立,如同一块黑礁石。
“舵主,李教长那边一队人马被端了,一个人。”一个身披章鱼纹章披风的传令兵急匆匆跪倒在他背后。“是一个一身黑袍,瘦高个,背着把长刀却只用腰间一把雁翎刀的人。”传令兵气喘吁吁。
“背负长刀,腰挎单刀。”魁梧的身影低下头沉吟着,“该不会。。。”
“怎么了,舵主?”传令兵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点往事。”巨汉摆了摆手,“退下吧。”
夜幕血迹
“我来了。”不宽不窄的巷子中间,正阳站得笔直。秋风中,正阳一把甩下黑袍,直视着蓑衣客。头上夜空中,深秋的明月格外皎洁。
蓑衣客甩下了一直披着的蓑衣,露出下面华丽的锦袍。
“哼,就知道你是紫衣内卫。”正阳撇了撇嘴。
“你有两下子。城外酒馆的那个掌柜李波,可是被我们紫衣内卫盯上很久的硬碴子。”蓑衣客的声音仿佛从冰川飘出,“本来这趟我打算亲自搞掉他,没想到被你插了一手。”
“所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正阳抱着膀子。
“你身手不错,在紫衣内卫里也是好手。而且,你也在追踪克教。”蓑衣客转过身,“我们紫衣内卫最不缺的,就是情报。”
“给我情报,我替你们做事?”正阳歪了下头。
“没错。替我们杀人,我给你克教的情报。”蓑衣客依然慢条斯理。
“你是谁?”正阳走上来一步。
“紫衣内卫北镇抚司总旗官,雨前川。你呢,年轻人,在问别人的时候也要报上你自己的名号。”蓑衣客摘下了面罩。
“一介浪客,郭正阳。”正阳一字一顿。
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乌云。
看着雨前川和旁边仿佛从地下钻出的一众紫衣内卫的背影消失在巷陌尽头,正阳挥挥手赶开正好踩住黑袍的白隼,弯下腰捡起黑袍,披在身上。直起腰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腰间闪过的一点反射的月光上。拈起这块玉牌,正阳看了看后面刻着的一个“阳”字,扶着墙无力地坐在地上。
苍翠的竹林层叠青葱,仿佛隔绝了一切的萧瑟荒凉,唯有那清新的气息。竹林间的一座小小道观前,老道长膝头横着宝剑坐在石阶上,看着阶前生龙活虎的两个少年。
“别看你比我大,是我哥,我照样要打赢你!”林净魂挥了挥竹棒,跃跃欲试。“来吧,让你知道你哥永远是你哥。”瘦高但结实的正阳竹棒一指。
“呀啊!”净魂大喝一声,冲上前来,毫不犹豫当头便劈。正阳轻轻一侧身,竹棒贴着他面前扫过。净魂一击竖劈不中,肩背一张,转为横扫。正阳身形下潜,让开锋芒,轻盈地滑步后撤,拉开了距离。净魂势头不减,挥舞着竹棒再次攻来。而正阳闪转腾挪,挑挡拦拨,将净魂猛烈的攻势一一化解。
石阶上,罗道长看着转身上步全力单手下劈的净魂,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啊,性子这么急,让他哥当猴耍也不奇怪。”
阶下,正阳横起竹棒,双手握持,斜向上一推。“噼啪”一声,棒身相击,净魂手中竹棒沿着正阳倾斜的棒身朝一边滑开,带着他沉重的身子失衡地朝前一扑。而与此同时,正阳早已伸出腿将他绊住。“扑通”一声,净魂一跤趴在地上。才刚抬起头,“霍”一声,正阳的竹棒已经指在他面前。
“净魂啊。你小子,让你哥打翻多少次了?”道长摇着头轻叹,缓缓站起,“论体格,你哥不如你。但是你太依赖蛮力,在武技上,你哥可是甩你一大截呢。”
“是,爷爷。”净魂哈哈一笑,坐在地上丢下竹棒。
“回去吧,净魂。”罗道长挥了挥手。
“是,爷爷。”净魂答应一声,转身走进道观。
“爷爷,弟弟他太心浮气躁,您莫急。”正阳将竹棒在手中转过一圈背在胳膊后,低头拱手。
“是啊,他悟性也不如你。”罗道长提起青锋,转头向正阳,“所以我的绝技,只能传给你。”
看着有些疑惑的正阳,罗道长手捧长剑,问道,“正阳啊,你可知剑为何物?”
“孙儿不知,还请爷爷赐教。”正阳答道。
“剑,兵也。兵者,亦为人也。你的剑,是有灵性的。但你要去主动唤醒它。以自身之血入刀刃,赋其灵魂,人刀合一,便能有力劈华山之势。但,切记,以魂入剑,可正,亦可邪。不到危急关头,绝对不要使用,千万不要让心魔吞噬了你。”罗道长“锵”地插回青剑,“怀此绝技,足够你脱身保命。”
正阳认真地倾听着,点了点头。
“正阳啊,爷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弟弟是个好材料,以后可得你来把他雕琢成型啊。”罗道长拍着正阳的肩。
“弟弟他天生神力,上次下山,为救一名白姓姑娘,竟硬生生打死一只猛虎。”正阳看了看净魂刚刚走进的道观门口。
“正阳,你记住。净魂他身上,蕴含着一股力量。用在正道上,可以在这乱世匡扶社稷,扶危济困。但是,要是堕入邪门,可就是大祸害。”罗道长面容严肃。“他是块好材料。雕成玉玺,还是雕成邪魔,以后就靠你的努力了。”
“孙儿明白。”看着罗道长深邃的眼睛,正阳躬身行礼。
海边的城垣最高处,纹章大旗下的巨汉转身走向门内。披风被海风扬起,腰间一块玉牌露出了一瞬。那光洁的牌面上,隐见一个“魂”字。
“贪污钱粮的侍郎汪子才,狡猾不露马脚。。。”正阳沉吟着,“紫衣内卫说他跟江湖人多有勾结。。。”一边默念,正阳一边抬头看着旁边的街巷。“府上早就空了,这人已经躲进山寨。。。”正阳摇了摇头,裹紧黑袍,走出了巷子。
循着城外山林间的小径,正阳蜿蜒前行。抬起头,那只白隼正站在枝头俯视着他。见正阳停下脚步,白隼扇着翅膀从枝头飞起,朝着林子里面飞去。
“你在给我带路吗?”正阳笑了笑,跟了上去。
树木掩映下,一座营寨出现在正阳面前。掏出一点食物丢给白隼,正阳毫不顾忌地大步走向寨门。
“嗖”一声羽箭破空声,一支箭矢钉在正阳面前地上。
“来者何人?”寨门上,一个手持弓箭的盗匪高声喝问。盗匪瘦小精干,手挽弓箭,身旁倚着钢叉,一身猎户装束。
“汪子才侍郎在这里吗?”正阳站定答话。
“哼,紫衣内卫派来的吧?想动汪大人,没门!”盗匪咬牙切齿,望准正阳面门开弓一箭。
正阳轻叹一声,轻轻一偏头,箭矢贴着耳边飞过。寨门上,盗匪再次弯弓搭箭。正阳迟疑片刻,转身便走。看到正阳离开,盗匪皱起面目,缓缓收起弓箭,扒着寨门望向正阳离去的地方。
走出一段,正阳停下脚步,转过身站在路中间,右手轻轻按住雁翎刀的刀柄。看着端着钢叉小跑而来的盗匪,正阳嘴角向上一撇,“果然追上来了,看来你蛮有脑子。”
“把你放走了,又不知道会领来多少紫皮子来抓汪大人。”盗匪狠狠吐掉嘴里叼着的一根草茎,钢叉对准正阳一晃,猛冲几步一跃而起,在空中扭腰转背,自上而下一叉刺来,径奔项根。
“锵”一声,雁翎刀出鞘,正阳正手横起刀面,“铛”一声脆响,叉头正戳在刀面正中,打出两点明亮的火花。
正阳右腿后退一步蹬稳,借着这一叉的冲击将整个左半边身体抬起,左腿金鸡独立悬于身前的同时左手已经收在肋间蓄力,紧接着随着左腿踏地重心压下,正阳左手一掌朝盗匪推去。“砰”一声闷响,正阳的掌底结结实实拍在盗匪心窝,力量如一杆长枪仿佛将盗匪的躯干毫不留情地穿透。
盗匪“咳”地呻吟一声,一个趔趄几乎站不稳身子。正阳手下毫不留情,左腿才刚踏下,右腿就已经向背后绕过一步,一个转身间,正阳腰胯向前一顶,左臂弯起一抬,右手雁翎刀已经劈向盗匪顶门!
盗匪仓促举叉,来不及架稳就迎上了正阳的刀刃,“喀啦”一声,刀光过处,叉柄被一刀劈歪,盗匪的额头上霎那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盗匪再次端起钢叉。
看着他颤抖握不稳的双手,正阳叹息一声,一个箭步冲来,双手持刀当头便劈。刀刃砍在格挡的叉柄上,攻势却并未被阻止,而是滑过叉柄继续劈下。
正阳没有收手,而是就势将刀绕回,缠头裹脑绕头一圈后再次回到高举的姿态,随着左臂伸直猛地向后一摆,持刀的右手再次重重一刀劈向盗匪已然不稳的架势。
“咔嚓”一声,叉柄应手而断,留下两个光洁的切面。将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往小臂后一背,正阳越过面门被劈开站在原地踉踉跄跄的盗匪,大步走向寨门。
“扑通”一声,盗匪栽倒在地,依然双眼圆睁,手抽搐着,似乎还想挣扎着拿起武器。过了片刻,才没了生息。
空中,白隼从枝头飞起,也跟着正阳一起飞向寨门。
看着寨门,正阳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应该是因为盗匪的山寨模样都差不多吧。正阳摇了摇头,蹲下身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
数年前的那个傍晚,天色也是这般苍茫。模样与这里差不多一般的盗匪山寨前,群贼包围之中,两个游侠儿背靠着背与他们对峙着。一个瘦高而结实,背上斜横一柄长刀,手中横着一口雁翎刀。而另一个则高大魁梧如一尊金刚,肩扛一柄一人来长剑刃宽厚的巨剑。
“弄死他们!”盗匪头领狼牙棒一举,群贼挥舞着刀枪一拥而上。
“待会那个领头的交给我。”林净魂回头看了一眼正阳。
“行,我不跟你争。”正阳点了点头,“我会帮你料理小喽喽的。”话音刚落,两个游侠儿同时朝前迈出一步,雁翎刀与巨剑对上了盗匪的刀枪!
混战中,正阳的雁翎刀如白鱼入水,上下翻飞。朝左交叉两刀斩去,正阳逼开一个盗匪后缠头裹脑把刀在身后一背,拦住背后拦腰的一刀,转过身来抬腿压肩,一记侧踹踹向后面对手。
一腿踹出的同时,正阳手上把刀尖朝前送出,连腿带上身整个横向舒展成一条直线,后面踹翻一名盗匪,前面则一刀刺进另一个盗匪腹中。
拔出刀未及站稳架势,一柄长枪已然朝他袭来。正阳就地翻滚,避开枪锋的同时也闪到另一个盗匪旁边。双腿钳住对手小腿,腰间一转,对手顿时站不住身,“扑通”地扑倒在地。
稳住架势单膝跪地的正阳原地跃起,凌空翻身,跳到倒地盗匪的另一边后顺势再次转身,借着旋转之势一刀撩出,砍开了盗匪脖颈。摆回虚步藏刀架势,正阳又扑向了下一个对手。
而旁边的林净魂则不像他一样来回游走。右手握着剑柄举在头侧,长大的巨剑被他单手拎着悬在背后,剑身末段搭在右肩。
面对冲上来的盗匪,净魂大吼一声,铳枪般地一个正蹬,第一个近身的盗匪直接倒飞出去,“砰”地撞在一颗大树上。“扑簌簌”地一阵声响,在被震落的枝叶之雨中,被蹬飞的盗匪挣扎几下便再也不动。
看准下一个对手,净魂熊掌般的左手一伸,抓住脖子便一把丢出,好像扔出一只破口袋。盗匪未及爬起,净魂早已上步转背,借着上身前倾之势将巨剑劈出,一声巨响,剑尖落处,血肉飞溅。
腰身向右一转,净魂拖回巨剑,就势端起,左手接握剑身前段,弯下腰对准下一个对手小腿便是一铲。正欲冲来的对手整个人直接空翻一圈,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
正挣扎时,净魂已经摆回了单手负剑在背的架势,一声大喝,熊一样健壮的上身猛弓,巨剑过肩甩去,拦腰一剑劈下,正正将盗匪腰斩。扫视犹豫的群贼,净魂高举左手,喊着,“来啊!”
激战半晌,盗匪已经只剩数人。正阳一个滑步闪开盗匪头领横扫而来的狼牙棒,转身招呼净魂,“你要的,快来!”
“喝啊!”净魂高呼,拖着巨剑冲来,在盗匪头领面前两步扎住身形,巨剑挑出,贴着头领身侧掠过,高高扬起。头领的狼牙棒被一剑磕飞,仓促闪过巨剑紧随而至的下劈,头领被净魂左手一把抓了个正着。
看着被净魂单手掐脖举起的盗匪头领,正阳拍了拍净魂,“先等等。听听他怎么说。他看起来像是边军出身。”
回头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正阳,净魂一把将盗匪头领丢下。
“看你的兵器和武艺,应该是边军的吧。为什么在这干这劫财害命的勾当?”正阳蹲在他面前问道。
“咳咳咳。。。”盗匪头领喘着粗气,“他奶奶的,边军。。。八百年没发军饷了,军粮还被克扣,饭都吃不饱,谁还替他卖命!”
“你叫什么,以前是哪的?”正阳直视着头领的眼睛。
“我姓李,叫李洛,还有个哥哥叫李波。我们兄弟俩都曾经是燕州府林将军的部下。”
听到“燕州府林将军”几个字,净魂魁梧的身躯顿时一震。
“我哥哥,咳咳咳。。。他,他不知道去哪了。我,我还有个女儿,她生来便是一头银发,左脸上有一颗痣。。。”盗匪头领喘着粗气,“我离开边军回到家,早就空了。”
正阳摇头叹息间,净魂已经弯下腰再次抓起头领的脖子。
“你干什么?”正阳急忙站起,一把握住净魂的胳膊,“也是个可怜人,没必要做绝吧!”
“别管我!”净魂肩膀一顶,撞开正阳,咬牙切齿,太阳穴上青筋凸起。几秒钟,“咔嚓”一声,盗匪头领的头颅软软地垂了下来,身子也不再挣扎。
“你。。。”正阳忿忿地一甩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浪吗?”净魂蹲下身低着头。“我的父亲,就是燕州府林将军。他被陷害定罪砍了头,家也被抄了。”
“那他是你父亲的旧部,你为什么要杀他?”正阳把“为什么”三字咬得格外重。
“这就是我为什么杀他!”净魂爆喝一声,一拳砸在地上,在土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天上下着雨打着雷,一群紫皮子把我父亲从大营抓走,就在燕州府军将士们面前。那个领头的紫皮子,瘦高个,别人都打伞唯独他穿着个蓑衣。”净魂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他忽然又高声大喊,“燕州府军那些懦夫,嘴上说着爱戴我父亲,那天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我父亲说句话的!没有一个!”
萧瑟的秋风拂过林间。高远的天空中,一行雁阵静静地掠过。
深夜的道观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头顶水桶扎着马步。月光下,他的双眼已然蒙上一层血丝。
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隐没在了乌云之后。
正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寨子,长叹一声,起身走进了破败的寨门。
“什么人?”“张大哥呢?”两个盗匪匆忙冲出。看着正阳手中滴着血滴的雁翎刀,两名盗匪互相一对视,大喊一声,高举单刀长枪朝正阳扑了上来。
正阳愣愣地看着飞蛾扑火般的两名盗匪。此时他的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横起刀向下压住枪头,顺势一步踏住枪杆,左臂环抱勒住一名盗匪的咽喉,右手伸出刀轻轻一挑,拨开单刀的同时戳进了另一个盗匪项根。等正阳回过神,被擒住的第一个盗匪已经被干净利索地刎颈。
放下盗匪渐渐冷下来的身体,正阳走向了当中的茅屋。脆弱破败的门在他结实的肩膀下不堪一击,“哗啦”一声凋散如风中落叶。抬头看向屋内,房顶破洞下捏着小刀挡在床前的,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侍郎汪子才。
“莫怨我,汪大人。”正阳缓步走进屋里。
“你是替雨前川办事的?”汪子才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
“没错。我是受雨大人委托。”正阳将手里的刀转了一圈,刀身上的血珠被甩落,溅在地上。
“你是紫衣内卫吗?”汪子才双手握持小刀,瞳孔紧缩。
“不是。我只是一介浪荡儿。”正阳停下脚步,反手把刀背在身后。
“浪荡子弟,没有底细,雨前川他抓不住你。”汪子才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求求你,饶了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报答你!”
“可是啊,我已经没什么别的所求了。”正阳摇了摇头。
“小伙子!实在不行,你带我走,但是别动我的妻儿!”汪子才猛地上前,紧紧拉住正阳手腕,用力摇晃着。
正阳的视线越过汪子才矮小的肩,投向他身后那张破旧的床。床上,这个落魄小官的妻儿蜷缩在一起,惊恐地盯着正阳。
低头看了一眼汪子才遍布血丝的眼睛,正阳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他甩开汪子才的手,转过身,“锵”一声,雁翎刀回鞘。
没有回头看磕头跪拜感恩戴德的汪子才一家,正阳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向门口。
但是,在他刚刚要迈出屋门的瞬间,身后上方竟响起了一声弦响!
“唰”地雁翎刀出鞘,正阳猛回身,刚刚站起的汪子才侧颈插着一支弩箭,圆睁着惊讶的眼睛,晃了晃后重重倒地!
“谁?”正阳惊呼一声,抬头望向屋顶的破洞。正惊疑间,又是两声弦响,身后传来弩箭破空的呼啸,正阳沉身后仰,一个后滚翻避过两支弩箭,抬头时,却见弩箭已经钉在了汪子才妻儿的咽喉!
“郭正阳。你果然不可靠。”一声轻响,一个瘦高个披蓑衣的身影从屋顶破洞轻盈地跳下,稳稳站住。正阳起身,斜向开立,“霍霍”两声,雁翎刀横向挥了两下,“唰”地横在身前。
轻轻向门外一瞥,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闪出三四个紫色华服的身影,个个如同鬼魅。正阳咬了咬牙,将目光聚集在雨前川身上。
“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办这点事都犹犹豫豫办不妥,还想甩开我们跑路,指望你打克教,你还不三言两语就被蛊惑,反投了他们吧。”雨前川冷笑着抬手抓住蓑衣。一挥手之间,蓑衣被扬起,随着飞鱼紫袍一同露出的,还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八棱秋水长剑。
昏黄的天幕被乌云遮住。从屋顶破洞透入的一点微光也黯淡下来。在寒风呼啸声中,雨前川面无表情地朝着正阳迈出一步。
正阳紧握刀柄,用力稳住自己的气息。掌心丝丝冷汗渗出,正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又是前进一步,雨前川冷冰冰的面孔依然如雪山冰岩。
正阳换步摆出虚步藏刀架势,又朝门口退了一步。
精致华丽的虎头皂靴又缓缓朝前迈了一步。
早已被灰尘所暗的陈旧马靴再次后退一步,已然挪出门外。
正阳身后,四个紫衣内卫成一个半圆,慢慢朝正阳压来。
猛一个转身,正阳背靠着墙,左掌前推,右手把刀高举过顶刀尖指前。
雨前川徐步走到四名手下中间,轻轻将长剑一指。
看着步步逼来的四名紫衣内卫,正阳咬了咬牙,低垂下头凝神聚气。从身体最深处而来的一股燥热的力量涌遍全身,正阳再次抬起头时,瞳孔已是那妖异的褐红色。
一声靴底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地上右脚踏处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正阳一步飞出,像一道闪电劈向了中间的刀牌手!
“铛”一声巨响,火花飞射间,紫衣内卫手中的铁团牌上顿时出现一道凹痕!一刀劈下,正阳没有再次抬刀,而是直接提起左腿,上身横躺下来向腹蜷缩,抬起的左腿也将膝盖向胸弯曲起来。
刀牌手才缓过震麻的持盾手,正阳如弹簧般收紧的身躯猛地舒展开来,上身挺直肩膀下扣的同时左腿一记侧蹬,重重踢在仓促格挡的盾面上。“砰”一声闷响,刀牌紫衣直直地倒飞出去,摔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呀啊!”一声大喝,另一个手持两口厚刃短刀的紫衣内卫一跃而起,对准正阳头颅双刃齐劈。
正阳一扭头,支撑的右脚一转,脚尖朝向对手,横躺的上半身瞬间又朝下沉去,两把刀堪堪擦着正阳头顶劈下。
绑着马尾辫的系带被劈开,正阳头发散开的同时双手撑地,右脚向后一蹬,一个前空翻,砍斧一样的左腿凌空披挂,狠狠劈在双刀紫衣的背上。双刀紫衣惨叫一声,顿时口吐鲜血,撑地的双刀深陷地中,整个刀身都没入土里。
才刚站稳,一杆画戟便从双刀紫衣身后刺来,直取正阳心窝。
正阳将刀一横,刀刃架住画戟小枝,左手才推住刀身前段,身后呼呼风响,一柄虎头钩已然奔着后腰斩来。
正阳猛地一蹲身,用雁翎刀将被别住的画戟朝钩刃一推,“铛”一声脆响,三般兵器在正阳头顶交错相击。两名紫衣内卫合力下压,正阳蹲伏的双膝顿时“砰”地跪下一只!
另外两边,刚刚被击倒的刀牌紫衣和双刀紫衣也爬了起来,挺起兵刃朝正阳冲了上来!
正阳瞳仁的颜色变亮了一分。
头颅猛地一沉,正阳松开右手,将雁翎刀的刀身压在自己左肩。地上,他的双脚踏处忽然猛地扬起尘土,一声钢铁摩擦的刺耳响声响起,“唰”地一道白光闪过,压住正阳的画戟双钩被猛地震开,正阳背上的长刀已然出鞘,一圈扫过,四名紫衣齐齐逼退数步!
“霍霍”两声,正阳将左右两把刀一齐挽了个花。左右环视,正阳嗓子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形飞旋,带着两把刀转成旋风,朝长戟紫衣杀了过去!刀刃斩过空气的啸鸣声中,长戟紫衣紧缩的瞳孔映照出刀尖上的寒光!
“铛”,一声脆响后,正阳右手的长刀被硬生生一滞!长戟紫衣早已被拽到后面,雨前川修长的身形仿佛飘过来一样,竖起长剑拦下了一刀!
但正阳的刀势刚猛大力。虽然左手推住了剑身前段,长剑还是被刀势推开。
而雨前川则借着正阳刀头的力道迅速转身,上身微微后仰,反手一剑朝正阳斩了过去!雁翎刀短,八棱剑长,正阳左手转来的下一刀正好扑空,而雨前川的剑锋则凌厉地扑向正阳的双眼!
猛一个后仰,剑锋从正阳鼻梁前划过。正阳后退一步,雁翎刀横在身前,长刀挺在后侧,虎步蹲踞,咬牙对着雨前川。
“竟然躲开了这一下。”雨前川口吹剑刃点了点头,“没能废掉你的眼睛。可惜了。”话音刚落,鬼魅般的身形又朝正阳飘了过来!
正阳毫不客气,蹬地转胯,肩膀一送,迎面将右手长刀直刺而去。雨前川朝正阳右边急急一闪,刀刃竟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口子!
“咳!”一声怒叱,雨前川细眉一皱,猛地一踏,左臂擒住正阳右臂,右手刚要一剑越肩刺出,正阳左手的雁翎刀已经架在伸出的右臂上。腰胯扭转,右肩回拉,推拉挣劲间,左手刀已经贴着右臂一刀扫出!
雨前川连忙放开正阳右臂,身子一沉,回旋几步,退到正阳内圈之外。
正阳刚刚逼退雨前川,双手正朝两边张开,胸前门户大开。
雨前川的身影才刚晃过,后面的长戟紫衣早已抬起左腿顶高重心,随着落步压身一戟朝正阳中路刺来!
正阳身子一偏避开戟刃,右手长刀在手中一转而成反握,探进了画戟小枝与枪头中间。紫衣内卫腰胯发力回拉,可他全身之力竟然无法拉动正阳单手反握的长刀!
正阳踏前上步,右侧肩背回拉,长戟紫衣竟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正阳同时挥砍而来的左手刀晃过一道寒光,径奔长戟紫衣面门!长戟紫衣来不及反应,面罩上眉目紧锁,瞳孔紧收!
“铛”,又是一声金铁交击响,雨前川的长剑不知何时毒蛇般探了过来!正阳的刀势凶猛大力,而雨前川则居高临下一剑斜挑,刀口撞上剑身的同时沿着剑面滑开。
顺着正阳的方向,雨前川腕头一转,剑锋绕着刀身转了一圈,凶猛的雁翎刀被偏到一边,而修长的八棱剑则朝正阳内圈一掠而过,白光闪处,正阳左臂上的牛皮护腕已经被齐齐割开,小臂内侧出现了一道血痕!
右手刀转回正手放开勾住的长戟,正阳急急蹲身后滚翻避开雨前川紧随而至的一剑轻点。刚刚蹲稳,双刀紫衣的两把厚刃斩刀又一齐劈来!
缠头裹脑抬起右手长刀架住双刀,正阳才一抬头,一柄虎头钩又从侧翼斩来!横起另一把刀挡开钩刃,双钩紫衣的另一把钩剑紧随而至,两只钩头从两边勾住雁翎刀一绞,把雁翎刀牢牢压在了正阳左肩上!
雨前川长剑一指,长戟紫衣和刀牌紫衣一前一后朝正阳冲去。长戟紫衣挺戟望正阳腿上便刺,正阳偏身抬腿踩住戟首,右手刚刚推开双刀紫衣把长刀从双刀下面抽出,正欲正手挥刀斩回,一声闷响,刀身又被刀牌紫衣用团牌压在地上。
看着鬼魅般飘过来的雨前川,正阳牙关紧咬,竭力调动着体内那股燥热的力量。“咳”地一声,正阳只觉喉咙里涌起一股温热腥咸。
下一刻,一道灰白的影子在雨前川面前“嗖”地掠过!举剑欲刺的雨前川顿时一愣,马上又捂着眼睛横起剑急急向后飘去!四名紫衣惊疑间也不觉回头。正阳抬头看去,竟是那只白隼在空中盘旋啼鸣!
正阳狠狠吞下已经顶到嗓子眼的血,将全部力量集中到腿上。
猛力蹬踏,“咔嚓”一声,画戟的杆子竟被正阳踩断!正阳蜷缩的身躯如蓄满了力的弹簧猛地弹开,刀牌紫衣和双钩紫衣顿时被推出数步,摔倒在地!
左手闪电般地正手一刀斩向长戟紫衣,将已经折断额戟杆又削断一次,正阳抛开长戟紫衣,像狼一样扑向了雨前川!直接用肩膀撞开拦挡的双刀紫衣,正阳左手把刀换为反握,两把刀并排横在身体左边,拖着刀刃贴着雨前川掠过!
被鲜血蒙眼的雨前川仓促闪身,刀刃拖过处,紫袍割破,血花飞溅!
四名紫衣连忙簇拥搀扶雨前川向后退去,而正阳则并未追击,而是如离弦之箭朝山野奔去。
“扑通”一声,正阳喘着粗气重重躺倒。一阵近乎窒息的咳嗽声后,正阳偏过头,一口鲜血吐出。他感觉鼻子里也涌出了血液。他想抬手去擦,颤抖不已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此时他连苦笑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瞳孔妖异的颜色已经退去,只留下淡淡的血丝。“扑棱”一声,那只白隼落在了他身边,敛起翅膀歪头盯着他。
过了半晌,正阳才缓缓撑起身体倚着树坐起来。擦了擦口鼻旁的血痕,正阳从囊中抓出一把肉脯,翻手撒在白隼面前。
白隼三两下尽数吞入腹中,伸了伸脖子,朝正阳走来。正阳伸出手,它竟顺从地站住。正阳抬手抚摸它的翅羽,它扑腾着翅膀有些不配合,但还是低下头坐了下来。捋顺了它一身凌乱的羽毛,正阳无力地将头靠在树干,呆呆地仰望着高远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