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哈利洛夫：要热爱生活的一切4
译自2019年8月出版，由瓦西里·希什金（Василий Цицанкин）所著的哈利洛夫中将传记《瓦列里·哈利洛夫：要热爱生活的一切》(《Валерий Халилов:Любить всю жизнь...》)
第六章 这里是我的村庄，我的家乡！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哈利洛夫一家人依然和往常一样生活着：柳夏和瓦莱拉早上吃过早餐后去一所综合小学上学，在那里他们勤奋地学习俄语、文学、写字、数学和绘画。吃过午饭后，作为长姐，柳夏陪瓦莱拉一起到江布尔音乐学校去。她不想让她的弟弟一个人走，于是总是紧紧地握着弟弟的手。
“柳夏！放开我吧！我可以自己去的！”小瓦莱拉很抗拒。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有点耐心吧！我们该出发了！”他的姐姐若无其事地回答，“昨天你又偷偷爬窗出去踢球了！还好没有被妈妈看到！”
“所以呢？你会被你的弟弟骗到吗？”
这话让柳夏更加紧紧地握住了瓦莱拉的手，然后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我比你大三岁！而且，我要对妈妈负责，我答应了她要好好陪你学音乐！我不喜欢对妈妈的话阳奉阴违，请记住这一点！还有，你最好走快一点，不然你的课就快要开始啦！”
在课上，安娜·谢苗诺娃和以前一样，首先检查了布置给瓦莱拉的作业瓦莱拉有没有好好完成。这次，小男孩要学习 “勇敢的骑士”的前八个小节，这首曲子出自罗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的《三首为青年的钢琴奏鸣曲》。左手需要演奏的部分比较简单，瓦莱拉很容易就理解了，在弹奏这些和弦的时候，只要注意好高音和低音的变换，然后再配合上右手的部分，瓦莱拉很快就学会了这首曲子。然而，除了能够弹出这首曲子以外，老师还希望她的学生能够演奏出曲子所蕴含的情感。
“瓦列里！您在弹到有断音的部分的时候听起来太涩了！罗伯特·舒曼的断音别人演奏的时候听起来是轻盈的加分项，但是您在演奏的时候恰恰相反，听起来像是熊走路的沉重脚步声！”安娜·西蒙诺娃从来都不会骂他的学生，而是精心地挑一些意思相近的词语，以使孩子能够理解到自己的错误。
听到这样的比喻，坐在课室角落里的柳夏忍不住笑了。
“柳德米拉（Людмила）！您打扰到我了！”安娜·西蒙诺娃严肃地对瓦莱拉的姐姐说，“现在让我们再试一次，再试试弹这一段。但是这一次我来弹左手，您只负责弹右手的部分。”安娜·西蒙诺娃把自己的椅子往钢琴的方向移了一点，“现在把您的注意力集中在右手上，并认真记下旋律！”
真的，在重新弹的时候，“勇敢的骑士”这首曲子的断音让这首歌听起来更轻盈了。低音的部分和优美的旋律相结合，不再像刚刚瓦莱拉弹的那样沉重了。
在哈利洛夫家中，一个教孩子们音乐和一些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的好机会是……暑假。春天还没到的时候，妈妈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就已经开始常常对她的孩子们说，暑假去外婆的村庄那里可以做些什么——他们可以在那里的河中沐浴，去森林里采摘蘑菇和浆果。在柳夏和瓦莱拉才四五岁还没上学的时候，平时他们也可以这样玩，但是现在不行了。因此现在，两个孩子都很羡慕他们的弟弟萨沙，萨沙因为还很小，还没到要去学校的时候。
米哈伊尔·哈利洛夫尝试不参与这样的话题，因为每次他都不想让他的妻子克劳迪娅和孩子们整个夏天都离开他出去玩。但是他也能完全理解，在最近的三个夏天里，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在乡下户外的新鲜空气里尽情地放松自己，喝新鲜的牛奶，吃他们的外婆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Пелагея Сергеева）用心为他们准备的美食。
瓦列里·米哈伊洛维奇的妈妈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维诺格拉多娃（Клавдия Васильевна Виноградова）1925年出生于弗拉基米尔州基尔扎奇市哈利诺村，没有多少人家的哈利诺村距离基尔扎奇市市中心大概不到25公里，在十月革命以前，在弗拉基米尔州几乎每个村庄都从事第二产业。比如，在基尔扎奇市的赫梅列沃村，木桶匠已经存在了几百年，这里的人都擅长用木头制作各种大型的木制容器，比如桶和盆。而在哈利诺村，几乎所有的男性都是罕见的高级木匠，他们在制作家具、修复旧家具方面是绝对的高手，因此和普通的木匠相比，他们能得到的报酬都高很多。
在1925年，德米特里耶夫两兄弟——瓦西里·叶菲莫维奇和伊万·叶菲莫维奇决定在哈利诺村给他们的两个小家庭建一座有两个大门的房子。在1930年，他们移居到莫斯科，在一家进行家具维修的合作社里做工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住在一起，政府给他们分配了住房，在布涅尼路麦尚斯基街2号和3号之间。但是在夏天，从5月底到9月初，这两兄弟的家人都会离开莫斯科回到哈利诺村，在那里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会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享受美丽的大自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栋在哈利诺村的房子后来就成为了哈利洛夫家族的“老巢”。
从1956年开始，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和她的三个孩子，每年夏天都会来到这个村子探望他们的外婆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
对于生活在闷热的江布尔的孩子们而言，村子里的生活当然如同童话一般美好。在村子里，孩子们整天都在小河里游泳，在阳光下晒日光浴，钓鱼——鲈鱼和鲫鱼。有一条短短的木桥连接着河的两岸，孩子们经常从桥上跳到水里，把鱼都吓走，弄得抓鱼的村民们很不高兴。柳夏和瓦莱拉也很喜欢和他们的妈妈以及外婆一起去森林里采摘蘑菇和浆果，他们从来都没有试过空手而归，每一次每个孩子都采摘到满满一篮子的蘑菇和浆果，然后就向外婆和妈妈炫耀他们的收获并且获得表演。
嗯，然后，他们就会和妈妈外婆一起煮各种各样的果酱，一般是覆盆子、梨还有苹果。不过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草莓酱，因为在草莓酱煮沸的时候表面会有很多粉红色的泡沫。外婆和妈妈会每过一段的时间用勺子撇去泡沫，最后把煮好的草莓酱装到碟子里，瓦莱拉和柳夏在这个时候就会把果酱抹在全麦面包上。孩子们说，这是他们自制的蛋糕，是最好吃的美食。
不消说，夏天结束的时候，做好的罐装果酱总是会被送给亲爱的丈夫以及父亲，尽管它们都很重，但是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还是会把自制的果酱带回江布尔，让米哈伊尔·哈利洛夫喝茶的时候可以有果酱吃。军乐队的音乐家以及他们的家人们也经常被邀请到这些传统的晚间茶会里，最受欢迎的客人当然毫无疑问是乐队领班尤里·西多洛维奇·施皮尔贝格和他的妻子。在和前乐队领班舒图林大士之间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乐队所有的音乐家都谴责了他们做了坏事的同事。他们甚至还想举行一次有关这个问题的共青团会议，但是哈利洛夫大尉制止了，因为他本人看到舒图林已经真诚地悔过了……
现在米哈伊尔·哈利洛夫已经在文化教育学校的图书馆里认真地投入到写他的研究生入学论文的工作当中了，他的论文题目是“论苏联军队中的军乐队在军事仪式的音乐支持”。在为入学进行准备的那一年里，他还读了许多有关作曲的、有关音乐在现代的发展趋势的以及有关绘画艺术和建筑艺术的书籍。克劳迪娅开始在她丈夫身上得不到满足了，因为她的丈夫对攻读研究生课程充满了热情。现在，在这个工兵团里，米哈伊尔被公认为是最博学的军官之一。
好几次，哈利洛夫大尉都将他论文里的材料发给莫斯科的哈哈尼扬中校审查，并就各种问题向他征求意见。克里斯托弗·米哈伊洛维奇会定期回复米哈伊尔，并向他提供一些很实用的建议。现在，剩下的就是等待莫斯科的电话通知米哈伊尔是否通过入学考试了。米哈伊尔以前的班主任米哈伊尔·托斯基承诺他会帮助米哈伊尔。
但是，在准备攻读研究生课程的时候，米哈伊尔没有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每一个是军官的学生都必须要进行体检，而且只有结果是“健康，适合服兵役”的才能就读。然而事实上，就在进行体检的时候，米哈伊尔的身体开始再次出现与垂体腺瘤有关的症状。
当然，米哈伊尔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最近又出现了这个问题的，因为他再次开始经常头痛，只能用湿毛巾擦头和服用少量止痛药来消除头痛。只需要一会儿，疼痛就会消失，让米哈伊尔大尉可以正常的继续服役。但是在这里，在进行体检的时候，医生发现了他的问题。
唉，代替入学考试的，是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哈利洛夫再次住进了塔什干的军医院。
***
“那么，年轻人！”还是之前的那个主治医生，仔细地看了还没干透的米哈伊尔的X射线照片，“唉，您的肿瘤非但没有消失，甚至好像还大了一点，所以很有必要再次在我们的军医院再做一次放疗。”
“医生，那在这之后我可以去读研究生吗？”米哈伊尔满怀希望地问。
他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尉，回答道：
“您看，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攻读研究生课程或者其他军事学院的学生都必须要符合健康条件才行。一方面，您看起来的确是一个经常运动，十分健壮的士兵，可以随时承担任何军队的任务。但是，你看！体检、X射线检查以及其他检查的结果都表明，即使您在这里通过了体检，在莫斯科进行第二次体检的时候，您也会被筛除的。相信我，垂体腺瘤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要治愈需要进行长期而艰苦的治疗，而且由于这一健康原因，恐怕您很快就要退出现役。”
医生的判决对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哈利洛夫大尉而言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精神上的打击，他无法想象自己不在军队，没有军乐队，没有战友们的生活——在江布尔服役的这几年里，他和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亲密。“我真的需要开始另一种新生活吗？从头开始做起？”他经常不由自主地开始这样想，“平民生活是另外一种生活，在乐队里找工作对我而言是一件陌生的事情，而且因为疾病而被迫退役的我，也许也不会被接纳为乐队指挥。我该以什么来养家糊口？我们要住在哪里？”
人们总说思想是有型的，如果您开始思考看似绝望的情形的解决方法，当时间逐渐流逝的时候，生活会暗示甚至直接为我们带来逃离绝望的方法。
有一次，在军医院的医生们下来巡查病人的时候，主治医生看到米哈伊尔一副对现状忧心忡忡的、把自己的心房关闭，不和其他人交流的样子，就对他说：
“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您是一位军乐指挥吗？军乐指挥克鲁格洛夫（Круглов）大尉也和我们在一起，他在附近的房间里！您知道他吗？也许你们之前曾经在服役的时候偶尔互相见过面？比起整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如起床，在医院里到处走走。去看看您的朋友吧，不要总是整天面朝墙壁躺着！这没有任何用处！”
是的，曾经在突厥斯坦军区工作的谢尔盖·克鲁格洛夫（Сергей Круглов）大尉也住进了旁边的科室里。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尉，有着灰色的鬓角和胡须，不过在他的身上有着童年时代给他打下的烙印，就像还在学生时代时大家开玩笑时说他的那样，他有些像“装在套子里的人”（源自契科夫小说，意为性格孤僻、胆小怕事的“守法良民”）。总之两位军乐指挥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同时也是彼此的好知己，毕竟，他们曾经一起是军乐指挥学院的同学，军乐指挥学院不仅给他们提供了教育，而且还教会了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何为“同志的肩膀”，就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会向你伸出援手。
两位军乐指挥在多年未见之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开始互相询问：您现在在哪里服役？您曾经遇到过班上的哪个同学？哪个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关于彼此家庭、彼此孩子的事情，当然也问及了突厥斯坦军区军乐队负责人多尔戈夫的情况。他们想起了他们还是学生时的乐队领班库兹米奇（Кузьмич），很不幸的，他最近已经因为心脏问题去世了。指挥阿卜杜拉耶夫（Абдуллаев）最近退役了，不过他继续在塔什干的一所音乐学校工作，担任学校业余乐队的指挥。他们还回忆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当时谢尔盖·克鲁格洛夫和一个年纪比他们大的绰号叫“卡谢伊”的格里沙（Гришей，格里高利的小名）的学生打架，当时格里沙冒犯了米哈伊尔。总的来说，这些回忆都是愉快的。（卡谢伊，出自《不死的卡谢伊》，卡谢伊是一个凶恶的魔法师，他把自己的“死”藏了起来——海上有个岛，岛上有棵橡树，橡树下埋着一个箱子，箱内有只兔子，兔子肚内有只野鸭，野鸭肚内有个蛋，卡谢伊的“死”就藏在这个蛋里面。卡谢伊把公主劫持到自己在天边的住所。公主千方百计地向他探听：他的“死”藏在何处。然后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前来拯救她的英雄。英雄找到卡谢伊的“死”，于是，卡谢伊被英雄杀死，公主获救，与英雄结成美满夫妻。）
“听我说，米哈伊尔！您说您有可能因为生病而被迫退役？那您的岳母是住在莫斯科吗？我想您可以和您的家人去她那里住！不过要先问一句，您和她的关系如何？”
“谢廖扎（Серёга），不要担心！我们的关系很好！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是一个很好的外婆！每年夏天，她都会把我的孩子们和妻子带去她的村庄里，给他们做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和新鲜的牛奶！他们还会一起采摘蘑菇和浆果，一起钓鱼！”米哈伊尔的眼睛又像从前一样闪闪发光了，因为他已经知道已经他被迫退役，他的生活也没有就此结束。
“这就是我想告诉您的。对了，格里沙——‘卡谢伊’，虽然他没有成为军乐指挥，不过现在也在莫斯科任职。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吗？”谢尔盖·克鲁格洛夫饶有兴致地说，“所以您不知道吧！他最近从莫斯科附近的托米林调到苏沃洛夫军事学院的乐队了！您知道他在那里担任什么职位吗？”谢尔盖饶有兴趣地顿了顿，“军乐队领班！我会把他在莫斯科的地址给您，我觉得他应该能给您提供一些帮助。只要您不要叫他‘卡谢伊’，他会生气的。”谢尔盖笑了笑，“他现在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老乐队领班格里高利·拉扎列维奇！”
“谢廖扎！我真的很感谢您！是的，这也许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机！”米哈伊尔再次想起了他们童年时代学的那句座右铭“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从前军校的学员们都喜欢这一句座右铭——军校学员们在困境中不会抛弃彼此，而是在困境中千方百计地向对方伸出援手，这真是太好了！
在和同事谢尔盖·克鲁格洛夫见面之后，因为健康原因而被军医院阻止就读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军乐指挥系的研究生课程这件事情对米哈伊尔而言也没有那么痛苦了。一件命运给予哈利洛夫大尉的好礼是，在结束了治疗之后，军医院给他批准了额外的休养假期，他计划着在这个假期期间和家人一起去哈利诺村度过。
米哈伊尔和家人一起从军医院回家之后，决定给他的妻子送一件礼物，这是她长久以来就一直很想要的：一台留声机和一套唱片。这些唱片里除了著名的列昂尼德·乌乔索夫（Леонид Утёсов）、艾萨克·杜纳耶夫斯基（Исаак Дунаевский）、玛特维·布兰特（Матвей Блантер）的歌曲以外，现在军官宿舍的邻居们还能经常听到亚历山大·维尔金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Вертинский）的“紫色的黑人（Лиловый негр）”和“木兰探戈”，亚历山大·茨法斯曼（Александр Цфасман）的舞曲“糟糕的一天（Неудачное свидание）”和探戈“我很遗憾（Мне бесконечно жаль）”或者弗拉基米尔·科津（Владимир Козин）的“尤利娅·金（Юнга Джим）”和“晴朗的秋日清晨（Осень, прозрачное утро）”。不过在所有的唱片中，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最喜欢亚瑟·波隆斯基（Артур Полонский）的慢节奏的狐步舞曲“盛开的五月（Цветущий май）”。通常，在礼拜天，哈利洛夫一家都会搞一个像聚会一样的“音乐时光”，克劳迪娅在这个时候总会让留声机播放“盛开的五月”，然后邀请她的丈夫米哈尔伊一起来跳舞。好吧，在这个时候小柳夏就会邀请她的弟弟瓦莱拉来和她跳舞，然后偷偷地瞥一瞥爸爸妈妈——他们满怀爱意地看着对方，一起跳着这支缓慢而轻松的狐步舞。他们的爸爸妈妈对彼此的爱弥漫在空气中，似乎快要凝结成可以摸到的实体了，从舞曲声音响起到结束时，他们都是如此温柔地看着彼此。米哈伊尔小心翼翼地握着克劳迪娅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抱着妻子的腰……
在哈利洛夫家中有了留声机之后，一个不跳舞的周末就变成了不完整的周末。除了在饭桌上进行传统的茶会以外，现在在这位军乐指挥的家里留声机也必不可少了。当客人来访时，只要客人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打开留声机让客人跳舞，不过有些客人只想听听音乐。就是在那个时候，米哈伊尔开始有了一个新的爱好：收集唱片。如果有哪一位乐队的音乐家去度假并带礼物回来给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没有比维尔金斯基或者弗拉基米尔·科津的新唱片更好的礼物了！每次拿到新唱片的时候，米哈伊尔都开心得像个孩子，认真地看着封套，阅读上面的文字。每次，在将唱片放入留声机之前，米哈伊尔都会用一块特别的天鹅绒布仔细擦拭唱片。
在离开去进行治疗的最后一个晚上，军乐队的音乐家们来到指挥家里参加茶会，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按照传统在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零食和果酱。舒图林大士也和音乐家们一起来了，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不敢进去，直到女主人克劳迪娅邀请他。尽管她知道丈夫和前乐队领班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用女性的自己的方式来评判这件事情。
“谢尔盖·格里高利耶维奇，您好！”克劳迪娅像无事发生一样地说，“进来坐下吧，不要害羞！坐吧！”
“谢谢您，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舒图林大士站在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哈利洛夫面前感到十分内疚，他很想忏悔一百次并请求米哈伊尔的原谅，但是他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这么做。尽管他请求乐队的同僚们原谅并表示自己已经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卑鄙，但是这显然是不够的，因为他还是让乐队的音乐家们还是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这个时候，克劳迪娅帮了他。
“米沙！照顾好客人们，快去给大家倒茶！还有您，谢尔盖·格里高利耶维奇，请坐过来靠近我们一点吧。”克劳迪娅特地邀请了舒图林大士，并让他坐在了她的旁边。在交流讨论军营里的那些新闻的过程中，餐桌上的气氛变得轻松而友好起来了。
“现在，亲爱的男士们，请允许我来一段祝酒词。”克劳迪娅微笑着说，经过一阵短暂的停顿，来宾们都表示支持，“我和我丈夫的亲爱的和亲密的朋友们！生活总是过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我们有时候会忽略掉其中的欢乐时光。在为了生活而忙碌时，有时候我们也不免会因为不公正而冒犯了我们的亲朋和同事们。但是今天坐在这里的每个人，我们的家人、亲密朋友以及同事们，让我们努力共同做到这一点，每一个人都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在欢送茶会结束之后，客人们一起听音乐，唱歌跳舞。在这个时候，坐在丈夫和舒图林大士之间的克劳迪娅悄悄地要求他们互相握手，并不要抱有恶意。这件事是他们在私底下完成的。
***
米哈伊尔·哈利洛夫夏天的休养假期一天天的飞快的过去了。他看着他的妻子眼里充满幸福，他的孩子们在河里洗澡、在沙滩上晒日光浴、在空地上踢足球，他的心也因此轻松自在了许多。在和他的岳母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聊过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体检结果，意识到自己不可避免地要离开武装部队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而已：是在一年内还是在两年内离开。
休养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克劳迪娅的亲戚们在房子的露台上摆了一张漂亮的桌子，孩子们把喜欢的果酱涂在面包上，而成年人们则悠闲地谈论着生活、政治以及在军队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克劳迪娅的哥哥维克多（Виктор），当然，很关心米哈伊尔的病情。
“米沙，别担心！即使您突然被迫退役了，也要看看周围是多么的美！这是多么值得让人流连忘返的自然，多么清洁新鲜的空气啊！如果您被军队开除，请您来这里找我们吧，我们会为您的家庭盖一座房子的。对吧，孩子们？”维克多舅舅对着和他坐在一起的孩子们眨了眨眼睛，拍了拍瓦莱拉的后脑勺。
“是的，我已经想了这件事情很久了。您说得对，是的，我们需要建一座自己的房子，不然在这里总是感觉自己是个客人，很不舒服！”米哈伊尔诚实地回答他的亲戚，“我们会建房子的！嗯，如果您愿意帮忙，我会很感谢您！”
不必说，米哈伊尔在休养假期期间获得了来自妻子家庭的许多仗义的帮助。
“米什卡，如果你被迫退役，不会有任何更糟糕的事情发生的了。与之相反的是，我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他的妻子常常这么说。
“我们的孩子会在莫斯科上学。莫斯科是个大城市！你是否真的认为你在莫斯科会找不到工作？不会的，如果我们有心去找的话，一定会的找得到的！并且不止一份工作！”克劳迪娅轻轻地抚摸着她丈夫的头。
“就像有一次我的妈妈在抚摸我一样，”米哈伊尔想，“但是这的确是件巧合的事情：我的妈妈和妻子都叫做克劳迪娅！这是巧合吗？也许不是，这是命运给予我的礼物，也是上天给予我的礼物。”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内心感到非常平静和安宁……
***
在休假结束返回团里指挥，哈利洛夫大尉发现他所在的这个军事单位将要被裁减。在人事部，特罗舍夫少校（Трошев）召集军乐指挥到他的办公室里谈话，直率地对他说：
“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关于新法令‘对苏联武装力量进行大幅度裁减’，当然，您应该听过吧？您知道我军要裁掉120万人吗？作为被裁掉的一部分，我们第58工兵团的规模也被缩减了。如您所知，每个人，包括军乐队，都需要缩减规模。”
“我明白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Николай Петрович）。”米哈伊尔沮丧地叹了口气。
“是的，但是您不应该为此感到沮丧。”这位人事部负责人走到哈利洛夫大尉身旁坐下，“现在，您有机会以非常好看的档案离开武装部队——因为疾病的缘故。这会让您得以保留所有在役时的医疗福利，更重要的是，由此您的军事退休金以及在未来居住地免费获得一套公寓的特权也得以保留了。明白吗，现在——是您离开部队的最好时机！”
“是的，但是我无法想象我活着却不在军队里，少校同志！军队对于我而言就是我的整个生命！您难道不能理解我吗？”哈利洛夫大尉试图提出反对。
“是的，但是您也应该明白现在您还算年轻，还可以开始完全不同的平民生活！您不是曾经接受过师范教育吗？您知道中学里有多么缺乏老师吗？”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对米哈伊尔的反对提出异议，“此外，当您离开军队时，您不会去到一个我们国家的遥远的边疆城市居住，而是搬去莫斯科！在莫斯科，您会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也许不止一份！而且您想过您的孩子们吗？他们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而且，请您注意，那里的气候很正常，不像这里这么闷热。因此您不要再反驳我了，您的这一问题军区已经下达了命令，这是军医院的决定。”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根据塔什干地区军医院的决定，根据苏联国防部1956年第110号命令“第四项 有关疾病与身体残疾”的第19条a款和第102条，大尉哈利洛夫·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被判定为不适合继续服役，随后根据苏联国防部地面部队总司令的命令强制退役，并在1961年2月6日在莫斯科市捷尔任斯基军队登记和征兵办公室根据第0272条“b”款（因病）登记退役。
第七章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就这样，哈利洛夫庞大的一家人就这样搬到了莫斯科。起初，一家人都住在一套有着八个房间的半地下室的其中两个房间里，这是克劳迪娅的妈妈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在镰刀锤子工厂工作时得到的。在瓦莱拉和柳夏的童年记忆里面，这套半地下室的公共公寓是他们在莫斯科住的第一套公寓，这套公寓被他们记住的第一个原因是这里的食物味道非常浓郁：到处是红菜汤、卷心菜汤和酸菜的味道。地下室的通风很差，因此，如果有一个邻居开始做饭，整套公寓里都会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孩子们还记得妈妈是如何不断地清洗一切东西的。一开始，哈利洛夫这一大家庭没有钱把衣服送出去洗，于是克劳迪娅就在一个大木槽里洗孩子们和她的丈夫的衣服，在搓衣板上用力搓洗。
抵达莫斯科以后，米哈伊尔·哈利洛夫，当然，去找了他以前在塔什干音乐学院的同学格里高利——“卡谢伊”——希望能和他见面。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莫斯科苏沃洛夫军事学院的军乐队领班格里高利·拉扎列维奇还是认出了米哈伊尔，并立即邀请米哈伊尔·哈利洛夫与他的家人们到他的家里去。
在经过多年之后再次见面，两位从前的同学都紧紧地抱住彼此，然后开始介绍彼此的妻子。
“这是我的妻子，克劳迪娅。”米哈伊尔感到有些拘谨，因为自他们上次见面以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我是妮娜（Нина），很高兴认识您。”格里高利·拉扎列维奇的妻子笑着说，“好吧，那你们的名字是什么？”她问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孩子们。
“我是柳夏，这是我的弟弟瓦莱拉，”柳德米拉作为长姐替瓦莱拉回答了两人的名字。
“你和你的弟弟多大了，柳夏？”妮娜阿姨问，就像以往那样对孩子们开始了一番“洗礼”。
“9岁，刚刚过完生日。”瓦莱拉赶紧在姐姐之前回答。他根本就不喜欢在他在场情况下有人问到有关他的问题时，他的姐姐替他回答。难道他很小吗？！他不可以自己回答吗？
“我们的儿子很快也要9岁了，还差不到一个月！瓦洛佳（Володя）！快来见客人！”
瓦莱拉和瓦洛佳见面时握了握手，仔细地打量起了对方。
“好啦，朋友们？是时候该上桌了！”格里高利以欢迎的姿态邀请他的客人们进房间里，房间中央已经放了一张上面摆满了茶点的桌子。和在江布尔相比较，在莫斯科州的莫斯科附近的托米林住着的格里高利·拉扎列维奇一家的食物供应可就好多了。这就是为什么瓦莱拉和柳夏在一开始，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看着桌子上的美食，眼睛瞪得大大的：香肠、芝士、奥利维尔沙拉（俄式土豆沙拉），这些东西以前只有在新年前妈妈才会为他们准备。而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日下午！桌子上还摆着«Ситро»牌的柠檬味和橙味的柠檬汽水、果酱、华夫饼、几种不同的巧克力，甚至还有涂了红鱼子酱的三明治！
“怎么啦？眼睛因为这里的东西太丰盛而瞪得大大的？”格里高利笑了，“您知道是谁让我们有这些东西的吗？您永远不会猜到的！是我的妻子！您看到我们房子楼下的供销社了吗？我亲爱的妮娜是一位裁缝，不仅为供销社的社长做衣服，还为部门里的那些人做衣服。告诉您吧，妮娜从不在自己的工作上赚到钱，因为我们的苏联法律禁止这样做。但是有一个解决方案：您可以用自己的职业之便为想要的东西付费，但是……仅限于已有的东西。所以我们已经生活在共产主义之下了，就像我们的总书记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向我们许诺的那样。您还记得这样一个笑话吗？当一个人问另一个人共产主义是什么的时候，另一人回答他：就是商店的货架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在所有的苏联家庭的冰箱里。一切美食都在！”
米哈伊尔和他的妻子对桌子上的茶点如此丰盛以及格里高利对政治话题如此大胆的讨论感到很异样。在江布尔要是有人开这样的玩笑，立马就会被叫到党委，甚至更糟，被叫到团的政治部。在最好的情况下，开玩笑的人会受到严厉的批评并在个人档案中留档，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则可能会被军队开除。而这里竟然可以这么大胆的讨论这样的话题！
“您，格里高利，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在冒犯您，但请您不要这样说共产主义！”米哈伊尔立即警告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一个共产党人，我坚信我们国家的未来和孩子们的未来是光明的！我相信再过几十年，每个苏联家庭都能吃上这么丰盛的食物！这是真的，对吧，克劳迪娅？”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坐在桌旁的妻子，期待她在精神上支持他。
但是克劳迪娅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为女性，还是不再继续讨论这个敏感的政治话题，于是她将话题扯向了孩子们。
“妮娜，问一下您，您和格里高利是已经把孩子送到音乐学校了吗？”
“当然！他已经在学第二年的钢琴了！”妮娜回答。
“我们的瓦莱拉也学了两年的钢琴了！”克劳迪娅很高兴。
“现在我们需要想想让瓦莱拉再学一种什么管乐器。”格里高利给酒杯倒满了香槟酒，“好了，现在让我们为认识了彼此的家人喝一杯！”
在传统的敬酒三部曲：为了相识，为了妻子，为了孩子，以及必不可少的三声欢呼，“为了友谊和在军乐队中服役！”之后，男人们终于开始讨论正事。
“你，米沙，打算送你的儿子去哪里上学？”格里高利和米哈伊尔站在外面，一边抽烟一边问他的同学。
米哈伊尔回答说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我们需要考虑了！”格里高利阴险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古里亚耶夫中校（Гуляев）吗？维克托·伊万诺维奇（Виктор Иванович），你不知道？他可是个好人！他现在在军乐队中服役，我们是好朋友。当然，我和他在明面上保持着距离：假装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我是谁！他向我建议把我的瓦洛佳送去当军校学员。你知道的，在全国减少军乐学校之后，只剩下一所军乐学校了，就在莫斯科附近的塞里珀莱雅尼博尔的圣三一利科沃村。现在我希望我的瓦洛佳能够在这里上学并成为军乐指挥，毕竟我没有那么好运做上军乐指挥！”
“那里收多大年纪的学生？”米哈伊尔开始感兴趣了。
“嗯，就像你和我当初一样：从11岁开始！所以还有时间，我觉得你的瓦莱拉现在学一下管乐器会更好。我的瓦洛佳最近开始学单簧管了，取得了一些小成功！”格里高利非常希望他的儿子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他认识的人一起进音乐学校，“我希望你的儿子能和他一起学。谢尔盖·克鲁格洛夫一个月前给我打了电话，你还记得他吗？他告诉我，你因为身体原因复员了，是吗？”
“是的，格里沙，是这样的。”
“难道你没有想过关于工作的事？”
“是的，我想过，但是在一个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我不知道应该找谁帮忙……”米哈伊尔小心翼翼地把烟头放进烟灰缸里。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十月革命音乐教育学院的院长很熟悉。”格里高利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甚至已经提前联系了学院院长，“现在他需要一个聪明称职的副院长，我已经和他谈过你具有候选资格，下周我们一起去找他。不要拒绝我！因为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好啦，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餐桌上吧？我们的家人们已经失去我们很久啦。”
然后这对朋友回到了房间里，房子的女主人妮娜·伊万诺夫娜（Нина Ивановна）已经在切一个大大的节日蛋糕了，就在刚刚，她还为客人烤好了茶。
***
几乎在一到莫斯科之后，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立刻就把他的孩子柳夏和瓦莱拉带到基洛夫斯基区的第七儿童音乐学校，这所学校就在乔治·德米特洛夫街（原书注：现在的亚基曼卡Якиманка街）上，按照转学前的年级，孩子们分别入读四年级和二年级。当时的第七儿童音乐学校（原书注：现在的以R·M·格里埃尔命名的儿童音乐学校ДМШ им. Р. М. Глиэра）实际上位于首都的正中央，在当时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一所颇负盛名的学校。这里的毕业生大多都进了莫斯科和列宁格勒顶尖的音乐学校，最终成为我国著名的音乐家。由于记得格里高利所希望的事情，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要求音乐学校的校长教瓦莱拉单簧管，教他的长姐柳夏长笛。
现在，在他们住的公共公寓里，各种乐器的声音交替响起。要么就是柳夏在用长笛练音阶，要么就是瓦莱拉在练习单簧管音域范围内的第一个八度。在练习完管乐器之后，孩子们就继续在“白俄罗斯”牌钢琴上练习，这架钢琴是爸爸从最后的服役地特地运过来的。当米哈伊尔头疼的时候，孩子们就会离开房间，去到公共公寓的走廊上练习。在这个时候瓦莱拉总是努力尝试去学会演奏新的作品，于是他总会把自己的锁在……厕所里，然后在那里练习，直到他的邻居不停地愤怒敲门赶他出来为止。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米哈伊尔和格里高利一起去了十月革命音乐教育学院找院长罗吉诺夫（Логинов）。因为在管理学院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亚历山大·列昂尼多维奇（Александр Леонидович）立刻就发现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是一个能够很好地完成多领域繁复工作的人，于是就这么简单的，米哈伊尔成为了他在行政和财政工作上的副手。这个职位需要一个清廉纯洁的人来担任，一个“不会把手伸到政府口袋里的人”，而这个新副手以前是一名军人，这意味着他守纪律并且办事效率高，而且他还是共产党员，正好可以来领导音乐教育学院的党组织。当然，格里高利·拉扎列维奇这也为米哈伊尔提供了担保——他在这座城市的音乐家中很受尊敬。
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的谦逊也让院长感到惊讶：在与他的谈话之中，他从未提起过他和他的岳母和三个孩子住在半地下的公共公寓中。他没有抱怨命运，不像其他人一样，要求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其实作为一名退役军人，在因病复员的情况下，米哈伊尔是可以获得一间新公寓的，但是他没有提任何要求，没有为自己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能够在音乐学院里工作，仅此而已。
于是音乐学院的校长继续和米哈伊尔谈了下去。
“当然了，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我已经非常了解您了，因此知道您担任军乐指挥已经有很多年了！此外，您说您在教学工作方面也很有经验？”院长在第一次的谈话中想进一步地了解他未来的副手。
“是的，亚历山大·列昂尼多维奇。在江布尔，我在文化与教育学院的音乐系同时负责几个科目的教学：演奏乐器、与乐器有关的知识、指挥，并且同时还指挥着一支管乐队，甚至还负责为业余管乐队的指挥进行继续教育。这是学校的证明。”米哈伊尔递给院长一张证书，这张证书是他在离开江布尔的前一天拿到的。
“啊，如果是这样，您甚至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院长很高兴见到这样的未来副院长，“去教导处负责人英娜·彼得罗夫娜（Инна Петрова）那里安排您的课程表吧。不过我必须提醒您的是，您每周的工作时间不会超过12小时。相信我，您每天的课程表会以分钟为单位精确地安排好的，当然您的教学量不受工作时间的限制。嗯，您想上多久课都可以，但是这只能当作是兼职工作。”
离开音乐教育学院之后，米哈伊尔由衷地感谢格里高利对他的信心以及在他找工作的过程中所做的一切。
“来吧，老伙计！无论是谁在我这个位置上都会帮助你的。我们难道不是同学吗？！现在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因为我可是用我的脑袋来为你担保了！”
当然，在听到丈夫明天就要去工作，而且不只是老师，而是学校的副院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包围了克劳迪娅。这一次，她立马就到附近的百货商店买了一套新的深色西装、几件白衬衫和领带。米哈伊尔一辈子几乎都在穿军装，穿这些平民的衣服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但是克劳迪娅坚持道：
“米沙！你现在正在开始，就像人们所说的，第二次人生。因此也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你需要更新你的衣服还有你的思想，你需要作出相应的转变。”
在晚上，克劳迪娅剪掉了裤子上的标签，烫好了衣服，弄好了领带，把它们都好好地挂在了衣橱里……
几个月之后，当音乐学院的院长庄严地把新公寓的钥匙交给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时，哈利洛夫一家简直高兴坏了。再见，半地下室里的公共公寓和那里总是感到不满意的邻居们。再见，混乱拥挤的，通风不良的，永远飘荡着饭菜气味的房子！
这间有一个单独卧室的新公寓在一栋新公寓楼的一楼，这栋新公寓楼是由莫斯科地铁系统在法国大使馆附近的喀山巷建造的。尽管哈利洛夫一家获得这套公寓是符合程序和法律的，但是在米哈伊尔获得这套公寓的这件事情上，格里高利还是帮了很多忙。毕竟在莫斯科也住了这么几年，格里高利明白，哈利洛夫一家尽管有着很多孩子，尽早获得新公寓的概率看起来很大，然而实际上却近乎于“零”。因为想要获得公寓，无论是去相关机关里反映还是写信向相关机关提出自己的要求都是有必要的，但是以米哈伊尔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为乐队的利益而去做这些事情——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为自己？……
首先，他们找到了莫斯科市捷尔任斯基区的军队政委，在那里他们再次向他提交了申请获得公寓所需要的所有文件。然后，在这位军队政委的建议下，他们带着米哈伊尔新工作地点的证明以及捷尔任斯基区退伍军人管理和征兵工作处关于米哈伊尔获得公寓这件事情的批复，去了莫斯科地铁系统的办公室，在那里他们约见了负责分配公寓的负责人。这场谈话进行得非常困难，因为莫斯科地铁系统首先需要为自己系统内的人提供住房，然后才能划出一定百分比的公寓根据政府给的“优先分配名单”进行分配。不过一般在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穿着军装的人带着必要的文件来分配公寓的负责人，这些人也许知道莫斯科政府关于分配给军人家庭公寓的决议，也许不知道，但这些都是因为裁军或因病而退役的人，而这就意味着，公寓必须优先分配给他们。因为很清楚米哈伊尔的脾气，格里高利决定自己代表米哈伊尔前去说服分配公寓的负责人，好早日解决米哈伊尔的公寓分配问题，同时格里高利还向他提交了所有必要的证明以及关于米哈伊尔家庭的信息等。
“很明显，此人在突厥斯坦军区服役了许多年，在完成了一场艰难的手术之后，由于健康问题，他被迫离开了苏联军队。现在，在担任十月革命音乐与教育学院副校长的同时，他还不得不和他的大家庭以及岳母挤在狭小的房子里。”格里高利用合理的理由让人相信米哈伊尔和他的家人获得公寓是应该的事情，“而且他还是一个共产党员！难道您还想让他写信到党中央反映这件事情吗？还是让我们就在这里解决掉他的住房问题吧！”
经过一番艰苦的辩论之后，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哈利洛夫一家被登记到了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区退伍军人管理和征兵工作处的“优先类别分配名单”上。不过在他们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他们的房子必须被分配在一楼或者最高楼层，但同时也要邻近米哈伊尔在十月的工作地点。
***
学年即将结束了，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别斯梅尔特诺夫（Сергей Петрович Бессмертнов）已经在第七儿童音乐学校任教单簧管十几年了，他总是努力尽可能地多关注他的学生们，让学生们能够好好准备考试，尽管他是莫斯科大剧院的独奏，但是职业责任感让他无法做到忽略这些小小的学生们。所以，谢尔盖·彼得罗维奇这位独奏大家为瓦列里·哈利洛夫制定好了考试的计划。尽管在考试中，学生只需要演奏两首不同的小型曲目，但是在学年的一开始，老师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大清单里选择了最适合瓦莱拉的两首作品。这两首作品看似简单，一首是莫扎特（Mozart）的单簧管作品“渴望春天”，另一首则是当代作曲家阿拉姆·哈恰图良（Арам Хачатурян）的“小行板”。第一首作品是充满活力的、体现出一种喜悦的情绪，而第二首作品则较为缓慢，并且抒情。
“瓦莱拉，来，想象一下你眼前是一片春天时开满了花的花园。比如说是开满了紫丁香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在课堂上这样说，习惯性地用力揉了揉下巴，“去感觉德语翻译过来的词‘来吧，在五月，所有的树都会再次开花！’你知道的，在冬天结束后，大自然就仿佛重生了一样发生了大变化！从前在俄罗斯，一年的开始是在春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冬天，这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毫无疑问，瓦莱拉对这种比喻感到很新奇。在江布尔，他很喜欢清晨山上凉爽的空气、在树上唱歌的鸟儿以及房子旁边的河流的哗哗声。但是在这里，德国作曲家莫扎特（Mozart）在歌颂的到底是什么春天？他对她到底有多少了解？当希特勒在发动战争的时候，德国民族到底是怎么生存着的？整个欧洲！不仅仅是欧洲，甚至是整个世界，多少人在那场战争中丧失了生命啊！就算是他的外婆佩拉格娅，在那场战争中也亲手埋葬了自己的丈夫、兄弟和叔叔，他们都没有从战争中回来。不过他还是认同他的第一任老师的——这位莫斯科大剧院的独奏，伊波利托夫-伊万诺夫音乐学院的教师——的说法。谢尔盖·彼得罗维奇除了上述头衔以外，在不久之后还在举行与布达佩斯的，国际上最负盛名的单簧管比赛中获了奖。要知道，只有苏联最优秀的单簧管演奏家，才有可能成为国际比赛的获奖者。
“好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现在我可以想象一个在五月里开满鲜花的花园正在我的面前。”瓦莱拉想了想，看向窗外说道，“谢尔盖·彼得罗维奇，但是您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想要我的爸爸的身体能够立马变好并且一直好下去，我还想立马去村庄里去！您一定不知道基尔扎奇有多漂亮！您也一定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少树！那里有多少蘑菇和浆果！那里的大自然有多么美妙！”
“在这里，瓦莱拉，当你在考试的时候演奏这个新曲目的时候，就想象着你的村庄吧！想象着花园里长满了苹果树和梨树，而旁边是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夏天游泳的河流。知道了吗？”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很高兴，因为他的学生很容易就想象出了春天的画面，这肯定对他的考试很有帮助。
的确，这位杰出的老师没有白费力气！在学年末的考试里，瓦莱拉自信地演奏了两首作品，所有的监考老师都注意到了他的出色之处，并建议他在音乐学校的年度汇报音乐会上表演。对于被选上的学生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艰巨的责任。
在音乐学校的宽敞的音乐厅举行的报告音乐会之后，谢尔盖·彼得罗维奇找到瓦莱拉的父母并向他们祝贺他们儿子的表演成功。
“亲爱的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和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我实在是忍不住在音乐会结束之后来找你们并感谢你们的儿子瓦莱拉！你们正在抚养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孩子！他似乎天生就具有非凡的音乐第六感和节奏感！非常感谢您，瓦莱拉的爸爸，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演出大获成功后，老师发自内心得称赞了他的学生，“顺便提一句，除了在这个音乐学校，我还在伊波利托夫-伊万诺夫音乐与教育学院任教，相信我，你们的儿子绝对有着大好的未来，只要他坚持继续学习音乐！我可以带他去我那里上课。他绝对会成为一个大有前途的单簧管演奏家的！”
“非常感谢您，谢尔盖·彼得罗维奇，非常感谢您对我儿子的高度评价！瓦莱拉学习很认真，而且很高兴去上您的课。”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哈利洛夫也非常喜欢瓦莱拉的老师，“我们都很希望我们的儿子能够在未来成为一名管乐演奏家。
“嗯，如果幸运的话，也许瓦列洛奇卡会继续我们的家族事业，当个军乐指挥！”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很明白她丈夫的想法。
然后瓦莱拉的爸爸妈妈就和他们的儿子一起在课室里，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的所有细则：要学会什么，还要研究什么。学校还向学生们免费发放了乐器，让没有乐器的学生们在假期里也可以练习。毕竟接下来的假期有三个月！瓦莱拉决定带上单簧管到村庄里度过这个夏天，一边学习新乐曲，一边享受假期。
这个家庭在孟夏期间一年一度的旅行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他们要带上所有必需的，诸如衣服、餐具、床单、床垫、毯子、枕头之类东西过去。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要带上食物。因为村子里的新鲜面包只卖给集体农庄的劳动者，因此外婆佩拉格娅·谢尔盖耶夫娜整个冬天都在把多余的面包烘干，好装在帆布袋里带过去。到了村庄之后，外婆佩拉格娅会把烘干了的面包重新蒸软。不过在村子里还是有些好处的，比如他们可以在村庄集体农庄的供销社里买到一些军队的差不多过期的炖菜罐头和炼乳。整个夏天，村民们都会买这些炖菜罐头，无论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时，这些罐头都可以搭配不同的配菜食用。在当地，一般搭配炖菜食用的是土豆，不过也会配上各种谷物，比如大米、荞麦、面和燕麦，当然盐和糖的少不了要带过去的。因此有时候这个家庭带过去的行李和食物加起来可以有三百公斤重。因此，每次在春天差不多结束的时候，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都会去到在汽车仓库工作的卡车司机的食堂里，让某个司机出车时能捎上他的家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米哈伊尔的请求。
在送米哈伊尔的家人和行李去村庄的时候，司机会小心翼翼地用篷布把所有人和东西都盖上，因为不可以让其他人尤其是检查的人发现司机悄悄捎上了其他人和物品。不过在路上，孩子们的好奇心总是抑制不住的，柳夏和瓦莱拉会偷偷掀开盖着他们的篷布，看看外面的风景。瓦莱拉非常喜欢把脸对着风吹，然后想象自己是在远航的船长或者飞行员。
唉，可惜爸爸不能在村子里待很久，只能在那里过一个短短的假期，在孩子们的印象里，爸爸总是很快就回去了。十月革命音乐教育学院的学院在第一次的谈话里就为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的每一分钟都安排好了工作，即使在夏天，繁忙的工作安排也不允许他长时间的离开莫斯科。在夏天，他和妻子和孩子们最多只能在一起度过一个星期的假期，然后就要搭顺路的汽车回去上班。不过在工作中，他的确为音乐学院解决了许多问题，特别是经济上的问题。
克劳迪娅·瓦西里耶夫娜，和米哈伊尔相反，可以在整个美丽的夏天都陪伴着孩子们。正是在她的带领下，孩子们经常在她的注视下去森林里采摘蘑菇和浆果，在河里游泳，和她一起去钓鱼。妈妈还是瓦莱拉每天早上最好的听众，每天早上，瓦莱拉都会练习如何用单簧管吹出长音，还有完成老师布置给他在夏天要完成的单簧管训练。
为音乐练习做准备在他们家里变成了一种仪式：瓦莱拉把他的簧片（原书注：簧片是单簧管发声（振动）的部分，固定在吹口上，是由特殊种类的芦竹制作而成的窄而薄的片子。簧片是单簧管的主要部件之一，正是因为它在空气的影响下发生振动，管乐器才能“发出声音”。这一结构的质量取决于所用的芦竹的质量。簧片是一种脆弱的装置，为了防止意外损坏簧片，长时间不演奏时，应该把它取下来放在特别的盒子里保存）放在一个锡罐里……那个以前是个装肉的罐子。罐子里放了些棉花，簧片就放在棉花上。每次，瓦莱拉都会小心地打开这个罐子，从里面拿出簧片，放在嘴里，用唾液稍微湿润一下。与此同时他会开始组装单簧管，首先他需要非常小心地操作，以免损坏管身衔接处的软木，然后先分别组装好上管和下管，然后再把它们组装起来，最后再装上吹口。当时还没有用机械把簧片固定在吹口上的技术，因此年轻的单簧管演奏者对自己固定簧片的技术很满意。把湿润的簧片安装到单簧管上后（不安装的话单簧管就不响），瓦莱拉就开始练习了。乐器的声音吸引了村里所有的孩子，他们都对哈利洛夫家里发生了什么感到好奇，因此都来听瓦莱拉练习新的音乐作品。令人惊讶的是，单簧管的乐声不仅吸引了人们，还吸引了宠物们：一只叫做普西卡（Пушка）的狗和一只叫做巴西卡（Барсик）的猫，它们是孩子们从在莫斯科的公寓带来村庄的。普西卡是只被马戏团抛弃的狗，是富有同情心的克劳迪娅在街上捡到的，在瓦莱拉开始演奏的时候，它会高兴地用两只后腿站起来跳舞，而猫猫巴西卡则会躺在瓦莱拉的脚下，高兴地呼噜呼噜。不过当瓦莱拉在把哈恰图良（Арам Хачатурян）的“小行板”提高一个八度演奏的时候，巴西卡立马就会大叫起来，然后跑到别的房间躲得远远的。嗯，好吧，猫的耳朵不能像狗的耳朵那样忍受这么高的声音！
晚上，妈妈一定会让孩子们睡在炕上，给他们讲童话故事：关于沙皇萨尔坦的故事、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以及睡美人的故事。不过在所有的故事中，柳夏最喜欢的是白雪皇后的故事，故事讲述了勇敢的格尔达拯救了她最好的朋友加伊的故事。在拯救加伊的路上，格尔达在不同的国家经历了各种考验，但是格尔达不惧怕任何阻挠她拯救加伊的东西：不管是试图剥夺她记忆的老巫婆，还是可怕的强盗，或者是白雪皇后本人。在内心深处，柳夏梦想着他的弟弟也能像故事里一样拯救她。而在他们的童年时代，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故事。
每天，柳夏和瓦莱拉都会带着一个三升容量的大罐子去邻近的梅列沃（Хмелево）村弄些新鲜的牛奶。那个村子里有村民养了两头奶牛，而且很愿意把牛奶卖给孩子们。去那里的路并不远，两姐弟就沿着一条乡间小路走过去，而路的两旁种满了黑麦。突然，一头公牛跑了出来。这头公牛非常健壮，孩子们正挡着它的路，它追赶着孩子们，还低着头，用大角朝着前方。瓦莱拉立马向柳夏大喊跳到黑麦田里，然后往前冲，把公牛的注意力都牵引到自己身上，救了他的姐姐。嗯，然后他自己也跳到黑麦田里，公牛看不到他们，自然也无法去伤害他们了。然而可惜的是，在柳夏逃跑的时候有一半的牛奶都洒掉了。不过柳夏还是为她的弟弟感到自豪，因为他救了她，如果不是弟弟，这个故事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