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一百一十六）|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王巧合成立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挑战商业帝国A集团。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紧接着，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南溺水在被科学道德委员会扣押后，经解铃人的帮助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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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一十六 四季歌里的肉
全文约59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一
“科学道德委员会……虽然讨厌，但是，恐怕连反派科学家也不得不说，他们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南溺水在上午十一点，就忍不住喝了半杯苦艾酒，因为，试验生活太他妈苦了……
在这个紧急配置的生物实验室里，南溺水不时去看看不同小组之间的试验进度，看着那些业内的怪人们，在完全没有科学道德委员会监督的情况下，完全不计后果地进行病毒编辑制作。有时候，看着某个试验记录资料，里面对病毒等病理和毒理描述，南溺水自己都觉得后背发凉，会忍不住担心，如果这种病毒在达成了这些生物毒性之外，还有什么隐藏的生物能力，或者因为rna病毒自己的快速进化能力而产生什么变异……这种病毒有可能比那些天然的大瘟疫更加恐怖。
人为财死，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是在为了自己的食物而卖命，只有人类才会为了食物之外的事情去死。“文明”会伪装出各种道理和习俗，去掩盖人类的各种贪婪，当一种文明开始赞美食物以外的事情，就意味着这种人类文明，已经脱离了生物的初级阶段，而开始被各种欲望支配。
什么是科学精神？
南溺水也许就是个行走的答案。她几乎一直在按照逻辑行动，不为情绪所动。王巧合也许算是“无中生肉”的带头大哥，那一夜的疯狂收购，是他已知生活中的巅峰时刻，其他大多数的日常生活中，他都在自己某一刻的高光时刻的余辉下去吃利息，暂时不会去想明天，只管享受当下的生活。而南溺水无论是在顺风局面，还是一片乱局中，总是先去计算清楚逻辑关系，然后设计好计划，尽力按照计划去执行，如果这个计划中，不用牺牲某些人，那最好，如果必须要有牺牲，那就只能牺牲某些必要条件了……
科学就是残酷的，所有的最优解，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这一次进行的病毒研究，南溺水和王巧合与北浮游说明了这个试验的危险性——要尽快研发这种生物病毒，代价就是以后可能会失控。人类在病毒研究领域，所有的研发基本都像是在制造“炸药”一样，原理很简单，后果却不是人类自己能承受的。
当人类开始掌握基因剪辑技术之后，在生物科学这个领域，就像开放了核试验自由一样，任何一个拥有基因剪辑能力的小型生物实验室，随时都有可能制造出能灭亡人类的细菌或者病毒。
生物是非常神秘的存在，人类至今也只是能进行“比对结果”的研究记录，通过不断的比对，来记录某些生物的某个遗传基因，有可能的显性生物属性，而这种属性到底是如何从基因层面发挥作用的，人类不知道，也搞不明。物理和化学研究，已经可以从原子层面的超微粒子之间的作用，来解释许多化学和物理属性，但是生物基因的真正原理是什么，人类不知道，但是……人类可以随意组合，先试试看，谁知道能搭配出什么来？
人类漫长的历史证明了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有彼此的影子，在生物学领域，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来创造新生命的特别属性，其实和烹饪黑暗料理差不多，你不停的往一个锅里放入各种材料，只要时间足够久，也许，你的锅里都能煮出一个异界之门出来……
南溺水知道这些糟糕的可能性，但是，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人类至今还没有被传染病完全灭绝过……西班牙流感也好，黑死病也好，即使死了一半的人类，剩下的人类也能重新生出整个世界来……但是，围城者造成的局面似乎比各种传染病更可怕，毕竟，人类是第一次发觉，有一种能够以人类为食物的生物存在，而且，这种生物已经开始割裂整个世界。
“如果这种生物真的能够进行加速分裂和吞噬，就像电影或者漫画中描述的那种感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体积增殖的话……哦，对了，你看过那个万年巨坑漫画《强殖装甲》吗？”一个剃了光头的中年科学家和南溺水进行工作沟通报告时，扯起了漫画。
南溺水点点头，“看过，算是生物科学领域非常有趣的漫画了……人类只要能研究出里面的普通兽化兵的变身体积繁殖速度来，全人类都能实现肉类自由……”
“没错，那种繁殖速度太可怕了。围城者的繁殖速度如果真有那么快，我觉得人类毁灭了，才是顺应进化论的发展……和那种高速繁殖的生物相比，什么智力啊，艺术啊，都不值一提。地球可以变成一个巨大的肉球就好，以后有什么外星生物发现了地球，来地面采集一些生物标本回去……于是，围城者就会在新的星球吞噬完所有的物种，把第二个星球变成大肉球……从某种意象上来看，这还真是把那种最原始的科学想像力还原了。”那个大光头晃着自己手里的一个试管，试管里面是混浊的液体。
“我知道，你是说那个很多人一旦想到，就觉得自己很有想象力的话题吧。所谓每个星球也许就是一个细胞，或者一个原子，极大就是极小的放大。”研究推进了这几天的时间里，南溺水觉得自己就像个游戏角色，在不断积累怒气值。“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到围城者的对策了？”
那个大光头点点头，“是的，我计算了一下生物细胞的分裂速度，如果我计算的没错，围城者应该不是一种生物，而是一种“生物群”，或者说，是伴生生物，包括某种菌类，病毒，和体积比较大的吞噬体的符合生物。只有这种构成，才能完成那种效果，能快速吞噬其他生物，转化成自己，如果这些功能负荷在同一种生体细胞上，那种细胞就是上帝细胞，但是换个研发思路，把几种不同功能的生物捏合在一个群体中，而不是创造出一种超级细胞来，就简单多了。”
大光头的这段话就像暴雨中的闪电，让南溺水忽然看清了前路的方向。
是啊！就算是南方那些疯子科学家成打堆在一起，他们也研究不出上帝细胞来！但是，研究出“生态菌群”出来，也许并不难啊！只要研究出一种单纯进行自我增殖的小型生物来作为主要载体，为这种生物搭配伴生的菌群，就像人类其实不单单是人类，人类体内有大量细菌和病毒，在人类数亿年的进化历史中也是和人类同化的一样！
围城者的本质，就像是一种携带高危病毒群的蝗虫！主体负责啃食繁殖，身上的病毒在它们的生存范围内，快速感染其他生物，导致生物死亡解体……
“所以，你是说我们的研究大方向是错误的，不需要研究有超级破坏力的病毒，只要能对样本主体进行感染消弱的病毒就可以了？”南溺水一点就透，如果这样研究的方向就够了，那么，以后的失控可能也会小很多。
“没错，我也是刚才想念我家的猫的时候，才忽然想通了……围城者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无敌，实际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厉害。”大光头伸了个懒腰，“所以，我想退出研究，回家去给猫铲屎了，我觉得，我想通了这个生物属性的观点的价值，就已经超过全体其他人了。您说是吧。”
“没错，你可以回去了，你的发现真是哥伦布的鸡蛋啊，为什么想到了家里的猫，就会想清楚这个关键？”南溺水非常好奇。
“我想，在其他的动物看来，猫就是无比强大的，它们什么也不用做，人类这种怪物就会给它吃的，帮它铲屎，给它梳理毛发……说白了，不是猫有多伟大，是因为人类在为猫咪做那些麻烦事啊。所以，围城者其实不是‘一种’生物！就能解释出它为什么那么强大了，因为它有仆从在为它服务啊。人类啊，就是猫咪的仆从和走狗啊……”大光头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人类灭亡，人类繁殖得越多，垃圾就越多，只是，我家的猫喜欢空调和沙发啊，为了猫咪，我就勉为其难，拯救一下世界吧。”
南溺水终于开心地笑了，胸中积压了多天的怨气仿佛都随着笑声挥发了出去，“去找北浮游拿一笔奖金吧，你家的猫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值得吃几个最贵的罐头！”
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即使是世界末日的开场，也是要有人负责跳开场舞蹈的。
易水西是喜欢热闹的人，当年，她作为一个著名生物实验室的弃徒，而加入了南方组织，她就幻想过，也许有一天，南方组织会成为末日传说之一。
那时候，也许地球上充满了巨大的怪兽和高智商的兽人，人类沦为逃亡者，为了能吃到一块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包装袋里的饼干，而感激涕零。
那又有什么不好的？
现在的人类文明和美好吗？只不过是吃人不吐骨头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资本家可比怪兽可怕多了，而讽刺的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资本家，然后，按照自己的阶级属性，为了自己的财产，而开始跟随着其他资本家一起活动。
这破世界，毁了就毁了吧。
在实验室给老板打工，也是打工，加班，被前辈欺负，被同事排挤，易水西在实验室里积累了太多的怨气。所以，她恶作剧地制造了一场事故，很天才，也很巧妙，试验事故的表面体现，是样品污染，而实际上，有一种变种感冒病毒诞生了。在易水西离开实验室两周后，实验室里剩下的人，有一半得了一场感冒，而且这种感冒有一定几率残留的伴发的后遗症，就是肠内菌群紊乱，特别容易放屁……
易水西知道，如果这种病毒真的流传起来，也会是一个灾难，不过，在自然界里，一种新生病毒，其实也并不容易生存下来的，不过，易水西也不在乎，她是个厌世者。
这一次，南方组织大崩溃之后，易水西原本打算回老家做生物农业的，比如，制造出一种特别特别甜的水果，热量也会很高，让人类为这种改良的桃子的甜美而头疼吧。易水西觉得，自己还是要不停地做些对人类有害的恶作剧，才会对这个世界少一些怨气。
然而，似乎地下世界的舞台上，总是有剧本需要易水西这类人来出演某个角色，王巧合的人情，把易水西喊回了舞台上。
王巧合是个大众意义上的“异数”，王巧合不关心“人类”，但是热爱女人，王巧合很爱钱，也很爱花钱。而且，他信奉，尽量不得罪人……万一这个人是你以后的女朋友的朋友呢？所以，那些和王巧合一起吃饭喝酒的日子，是易水西觉得很开心的时光。她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恋爱关系，甚至算不上标准社会意义上的男女关系。那种关系，更像是一种生物成长观察报告，易水西这样一个世界末日策划者，看着王巧合那种热爱生活的样子，那种自己身上完全看不到的一种品质，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抚慰感。
这个世界可能还有救吧？毕竟，除了那些垃圾人类，还是有些人类值得享受空调和啤酒的。一想到这些，易水西就觉得，如果要制造出一种超级生物，来给人类恐惧感，也许，还是给这个生物留点安全后门比较好。毕竟，如果人类完全毁灭了，就没有空调、电影和冰凉的啤酒了……
所以，作为围城者的研发人员之一，易水西在参与围城者的研发的时候，是尽量在这个伴生生物群体中，留下了几个小漏洞的。她相信，只要人类奋起反抗围城者的时候，能捕获到完整的围城者样本，他们是能够发现这些漏洞的……只要他们不存，不是把所有的活儿推给研究生，作为资深生物科学家，还肯自己亲自进行细节研究，他们是可以发现那些漏洞的。
作为一个看过幕后剧本的人，易水西得到了一个来出售对抗围城者的生物样本的工作，易水西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神明的，而且是喜欢恶作剧那种。科学太无趣了，人类文明太残忍了，还是旧日神明有幽默感，你看，他们把命运的丝线，故意揉成一团乱麻。
和地下组织做交易，其实和正常上班差不多，因为，人类一旦组织化，就会成为相似的动物，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犯罪组织比普通的公司更讲纪律。
认真服从上级，按时上班，仔细打扫办公室卫生……而不是雇佣保洁人员，长幼有序，尊敬前辈。每当易水西看日系的黑帮电影的时候，都会觉得，年轻人啊，还是好好工作上班吧，加入犯罪组织，好像被剥削的更严重啊……
至于电影里那些混乱的帮派故事，他们最后都因为不讲纪律而毁灭了啊……
要做个地下组织，其实也是和开公司一样的，很忙，要招人，要建立行政组织，而且，这种出售生物产品的地下公司，还要有自己的生物产品养育系统。
原本和南方组织有牵连的人际关系是不能用了，现在的易水西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新人，是刚刚诞生的，也是一个有着自己并没有经历过的历史的社会意义上的人。地下组织也有地下的猎头公司和招聘体系，但是，能否信任招聘来的员工就是另一回事了，帮派分子也是会改换帮派的。
易水西是第一次自己“开公司”，她觉得好心累啊……妈的，想要欺负员工撒气……
易水西忽然有点明白那些老板为什么都那么混蛋了……
屠龙少年终于变成了恶龙，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幸好，北浮游和南溺水也想到了这个紧急问题，抽调了一些人手给易水西。
易水西的地下交易组织“四季歌”才成立了起来。
易水西拿到“无中生肉”和“吹牛美味”两家的各种生物研发产品样本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奇怪的，她早就习惯了各种生物实验室和生物公司有“私研产品”，关于那些“不老肌肤细胞”“幼态皮肤细胞”等等人造肉领域的越线产品，易水西其实也在黑市传闻中听说过，在以往的生物产品黑市市场上，这些产品的价格还可以，比起病毒产品的价格要低很多。
但是，当易水西看到车进三亲自送来的“三太子”细胞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易水西有一种科学工作人员的天生警觉……就像肉食动物也能感受到其他肉食动物的威胁一样。
“你也能感觉到吧？”车进三脸上的表情有点害怕也有点骄傲，就像一个四年级小学生抱着老虎合影一样的表情。
“我不清楚他是什么……但是，这个东西的生物定义上来说，肯定是超过了人造肉这个概念吧？”易水西看着三太子的细胞，只想到一件事……这个东西和围城者的研发有关，和围城者的载体生物的细胞来源很像。那不是易水西负责的研发项目，易水西专攻病毒的研发。
“这个东西，确实是我们六龙之一的产品，据说，也是引发黑市盯上我们的关键，所以，你尽快把这个到了你手里的消息放出去吧。出于个人意见……你们的生物实验室在对样本进行商业培育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别让这个东西流出实验室野生化。”车进三特别认真地叮嘱易水西。
易水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车先生，你也在进行围城者的对抗研究吧？”
车进三摇摇头，“不要做情报交流，做好你负责的事情就好，北浮游先生说了，不要做情报交流。”车进三反复表达了两次来强调自己的态度。
易水西还是决定善意提醒车进三，“如果你负责的对杀死围城者的病毒进行样本试验，你要把验证周期放长一点，不要急于看结果。”易水西知道自己这样的提醒，有可能最终辗转传到南溺水那里，而让南溺水对易水西自己的身份的隐秘性产生怀疑。
但是，易水西也真的担心车进三在对这个有可能是围城者的生物载体细胞进行病毒实验时……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意外，至少，现在的围城者生物系统，是自己了解的，有安全后门存在的。如果车进三的灭杀试验，反而产生了反效果，产生了新的载体细胞和病毒细胞的生物群落……那就是完全失控的存在了，可能比现有的围城者，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威胁更大……
毕竟，现在的围城者生物群落，因为那个神秘的合作者的关系，是具有一定智力和社会性的生物，不是野性的……就像是和上班族非常类似的有组织犯罪生物一样，是不会轻易造成大规模社会结构破坏的，是有可能作为寄生体系和正常的人类社会共存的。
……单独的犯罪分子才是最可怕的，有组织犯罪组织好歹还是爱钱的啊……
“总之，我们各自做好各自的工作吧。如果……我们能熬过这个可能发生的世界末日，到时候，我让王巧合带上我，一起找你喝酒！”车进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和易水西道别。
易水西看着车进三，心里想着，这个人也是值得熬过世界末日的人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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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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