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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音记号】Episode 3 任昌均×李周宪丨「遗物」Remain

2022-11-27 22:29 作者:咕德鹦鹉咛-  | 我要投稿

Remain

遗物

【预警】全文9500字 情节隐晦 BE

 

I.M 任 昌均

Joo Heon 李 周宪

 

You know I'm the one

你知道的 我就是那个人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

告诉我 你爱我

 

너는 내 것 이란 걸

你是我的

 

절대 잊지 말 것

绝对不要忘记

 

I‘m the one – BLOO

 

空气没有实体,污浊气味困在无出口的室内,被四处乱转的镭射光柱穿破搅匀。焦油、尼古丁、酒精、致幻剂,合法与不合法,正当贸易与地下走私,蛰伏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下面,和紧绷在滚圆大腿上的吊袜带互相勾结。被吞噬是无知无觉的缓慢过程,等到察觉出心智的腐蚀时进展必定已经走入无法挽救的终末。

 

李周宪压低鸭舌帽檐走入这里时仍然皱了眉。他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十数年,除开在高度紧张的关头,从来没有一次成功遏制住生理反应。酒精,他刻意避免自己投入更多的注意力,否则他将无法忍耐自己呕吐的冲动。蔡亨源笔捏在手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问他你既然过敏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这么能喝?说完也没给他回答的余地,自嘲一样小声跟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胃酸先上来,还是酒精先下肚。

 

“警官,”李周宪手腕被扣紧在审讯椅木板的铐子中间,“我口渴。”

 

饮水机咕噜咕噜响了一阵,他没有回头看,猜也猜得到这种活蔡亨源只会让新来的小警察去干。不是熟手,看起来就像是学校里头典型的那种理论成绩一等但是实践经验为零,暂时还没有学会变通,又喜欢不听上级命令擅自行事的电视剧主角。要是他没那么了解蔡亨源的话,李周宪饶有兴趣地把两个人再打量一遍,估计也会按照这种发展往后再写上几集,直到蔡亨源救出身处险境的主角,无意中揭开大反派的秘密立下大功,最后两情相悦的大团圆。

 

一切齐全,要他来当这个反派,如果是为了成全蔡警官的终生幸福,他倒是乐意。

 

纸杯端到李周宪面前,小警察把杯子放下,看到他没法把杯子举到嘴边的窘境,心一软就要掏钥匙给他解开右手的锁。钥匙掏出警服口袋的一瞬,原本支着下巴埋头看笔录的蔡亨源猛然从座位上跳起,一掌打向小警察的手。钥匙应声而落,随即被蔡亨源踢得很远。小警察哪里见过他此刻横眉倒竖的模样,厉声警告他不要再未经上级允许擅自行动,吓得维持原状僵在原地不敢动,最后眼眶里盈着眼泪被赶出审讯室门。

 

李周宪说:“警官,你紧张什么。”

 

他费力地弯下身子,勉强凑到纸杯边上啜了两口,水位下降之后水吸不到嘴里,牙齿叼着杯沿往下倾斜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力道,纸杯啪嗒一声翻倒,兑好的温水浇了他一身,大腿附近洇湿出大片深色的水泽。

 

无所谓地靠倒回椅背,李周宪咧开嘴,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蔡警官?”

 

没有侍应生,他径自走向掩藏在两台巨大音箱阴影里的吧台。倒挂在眼前的一排红酒杯在震天动地的鼓点中应声晃动,激烈起来叮叮当当撞成一片,活像老旧空房屋檐下面无风自动的诡异风铃。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还有品鉴红酒的心情,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挤开他凑到酒保面前,双目赤红,保证“明天一定会把之前的抵押还上”,李周宪侧身让出些空档,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左右扭了几次身子,晃晃悠悠转起圈。

 

“已经提醒过您好几次规矩了,”酒保和善地开口,“您一定是喝醉了,才又来说这种胡话。我请人叫车送您回去吧。”

 

于是立即半拖半架地被礼貌请出门外。男人本来不算矮小,站在两个魁梧保镖中间,气势就先削弱下去大半。他的面孔扭曲着布满狰狞的恐慌,用尽最后的力气扒住门框,正欲开口,厚重铁门毫无怜悯地关过来,眼见就要夹住他的手指。他只好惊叫着向后跳开,瘫软在地的狼狈被阻隔在门外。

 

屋里的声音和气息因此从打开的狭窄缝隙中泄露一些出去,在极普通的深夜。每个人都像平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处理自己手头事务的平凡夜晚,只有李周宪闯进来,帽檐遮过眉,也盖不掉他身上格格不入的反叛。他终究不会属于地下,他的栖身之处只有黑暗。如果他能更早领悟这个道理,就会甘愿在东躲西藏之中回到自己唯一的舒适区,这个夜晚也将循规蹈矩地继续下去。人的一生每个选择和举动都在无形之中创造和改变许多,像分支繁杂且尚未完结的AVG游戏,没有攻略可供查阅,无法存档带来的除了刺激,还创造出了懊悔、庆幸、咒骂和其他种种更多繁杂丰富的情绪。体验之后就会知道了,李周宪的做派一贯如此,因此他在酒保再次慢吞吞拿起玻璃酒瓶灌满雪克的时机,恰到好处地搭上话:

 

“替我叫你们老板。”

 

“您是要点单?直接告诉我也……”

 

“不要净说废话,”李周宪摆弄着桌面上的出餐铃,指甲盖把铃铛弹得叮咚作响,“叫他出来。”

 

酒保停下动作,终于把目光投向他的正脸:“您也醉了……我这就让人带您出去。”

 

李周宪用力拍响出餐铃,背景声嘈杂纷乱,一向清脆的铃音也微弱得几不可闻。在身着黑衣满身肌肉的壮汉再次出现之前,他迅疾地拔出了匕首,没有人看清刀是从什么位置出现的,也不会有人专门注意这个。站在门口的安检员经验丰富老成,压在舌头下面的刀片每个月也不止找出两三片,锐利武器凭空在此地出现,叫醒沉睡良久的凝滞空气。匕首从积满油垢和灰尘的红酒杯间穿过,带出一阵嗡鸣,落点是之后的实木酒架,刀身弹动几下又陷入静寂。

 

轻飘飘落下一绺头发,是酒保的,脸颊添上一道新擦出的血痕。他安静地放下了雪克,转身把匕首拔出来双手递回:

 

“您太急躁了。”

 

李周宪拽起衣摆擦干净刀刃:“叫I.M出来。”

 

思忖片刻,他妥协般叹了口气,收起匕首,仍然没有人看清他把刀收进了哪里:“我去见他也可以,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酒保完美无瑕面具一样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他有些惊讶,微微欠身:“我是刘基贤,敢问阁下名讳……”

 

“你没必要知道。”

 

互通姓名是道上不成文的规矩,代表暂时的偃旗息鼓,和双方互相认可的尊重。刘基贤的脸色微变,手上动作仍然稳重妥帖,甚至还抽出身来做了一单不知名配方的酒,最后才往杯子里投入冰块,溅起琥珀色的冰凉液滴。“您如果这样固执,我会很难办,”他把杯子放上托盘正中,按响出餐铃,“如果您是老板的故人,贸然进去通传却说不清事情原委,就是您刻意为难我了。”

 

摘掉帽子,随意梳理几下被压扁的头发,李周宪和刘基贤交换了意味不明的眼神。刘基贤礼貌地欠身,随后立即隐入酒柜旁边不起眼的阴影之中。即便只是片刻,李周宪还是敏锐地觉察到四面八方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带着畏惧,也含着贪婪,仗着自己身在暗处,肆无忌惮地扫遍他的全身。刘基贤返回得很快,在他现身的同时,震动房间地板的音乐戛然而止。他的声音不大,咬字很轻,但其中就是含着不言自明的威慑:“老板请在座诸位都喝上一杯。”于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带着遗憾离场,这种程度的警告都听不明白的人是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的,做见好就收的聪明人才能活着捞到更多的好处。刘基贤只为他让出了进入吧台的路,他把柜子里排列整齐的玻璃杯挨个端到台面上,埋下头一言不发地开始调酒。李周宪路过他身侧,低声道谢,闪身钻进深长狭窄的黑暗走廊。

 

他走进房间,熟稔大方,全然不像第一次造访的意外来客。有人给他递上酒杯,他屏住呼吸才稳住身形。陷在沙发里看不清脸的男人这时开口:“不用,让他过来。”他这才得以脱离让他几欲呕吐的猛烈酒精气味,往前靠过去。

 

“李周宪,”这时他才爽快地报上名,“你是I.M?”

 

男人颔首,左手无名指上朴素的银戒掠过一道反射的明亮光斑。一个不成型的猜测在他胸中缓慢上浮,左右徘徊,他的喉咙涌上火烫的腥甜,深呼吸几口,强忍着咽回肚里。

 

“为什么找我?”

 

“快活不下去了,找点事做。”

 

“我这里不缺人,也没事给你做。”

 

“不试一试,你又怎么知道呢?”

 

“你自己也应当理解,没有人会轻易收下平白的投诚。现在你也见到我了,出门记得给刘基贤道歉。”

 

李周宪歪着头:“城东蔡氏,这个筹码够不够?”

 

男人终于发出与漠不关心的陈述不同的声音:“我没义务替你报仇。”

 

“知道得挺多……”听起来像李周宪充满遗憾,“但你不要说不想。”

 

他站起来,往前走,每走一步停顿片刻,是要尝试着逼出实话,也是试探男人的底线:“你就真的没想过……”

 

李周宪收住声,男人从黑暗中站起身,借着灯球转来的微弱灯光,他心中悬而未决的揣测咯噔一声落了地。

 

他勉强笑了笑,低下头。

 

“是你啊。”

 

任昌均左手执着酒杯转了转,刘基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李周宪身后。“你一定比我还要清楚规矩,城东蔡氏是你的条件,你还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一气把酒喝干,扬扬手示意,刘基贤带着歉意小声道“失礼”,好像他真的对李周宪的遭遇十分同情,从怀中掏出小小的纸包,递到他面前。

 

“吸了,”任昌均的酒杯又加满,“打火机在桌子上。”

 

刘基贤始终垂着头,端纸包的动作乍一看是礼数周全的邀请,只不过一旦应允就会即刻抵达地狱。李周宪接过纸包,谨慎地捏住边角展开摊平。

 

然后,他抓起桌面上的金属打火机,用力掷向任昌均的脸。被躲开了,砸在锁骨上的闷响很钝,任昌均忍耐着没出声,看向他的眼神里晦暗不明地堆叠起怒火。

 

“我他妈不是告诉你不管你之后去做什么都别碰这东西吗任昌均!”

 

任昌均在笑,虽然听不清声音,但是他就是知道任昌均在笑。“你还是老样子。”他说,接过刘基贤递来的一杯热水,把纸包从李周宪攥紧的拳头中间挖出来,唰啦啦悉数投进杯中。李周宪盯着粉末逐渐化开,浑浊的乳白色液体在杯中荡漾。他头痛欲裂,抽回手按住太阳穴。

 

“别太自大,”任昌均定定地看着他,“明天到这里来找刘基贤。”他捞起杯子轻轻吹了两口气,吹散浮在水面上的细小泡沫。

 

一饮而尽。

 

两人离开之后李周宪扑到茶几边上抓过杯子细细嗅闻,浅淡的劣质植脂末香气,他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I.M,I.M,他反复地念起这个名字,他早该想到的。任昌均用这种隐秘的姿态,沉默但是高调地占据了他的生活,向他宣告唯一的出路,是他自己拒绝去想,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任昌均什么都不欠他的,现在轮到他来偿还了。他瘫软着靠倒在茶几上,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玻璃台面的边缘深深卡进皮肉,连呼吸都被阻碍。慢慢地端起杯子,倾斜,最后一滴挂在杯壁的液体倒流下来,滴答,落在他唇上,抿进口腔里,的确是粗制滥造的香精甜味。

 

李周宪哭了,愤恨地,压抑地,缩回黑暗里呜咽。

 

城东蔡氏的倒溃来得很快。在一些需要拳头和武器解决问题的时刻,李周宪的名气甚至比任昌均还要大。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善良模样,一边开着无聊的谐音梗玩笑,一边下手拧断人的脖子。他的头发是鲜艳的火红,平日出行总是戴着卫衣的兜帽,或者把头发一丝不苟地压进所有款式的帽子下边。任昌均以前以为他是染的,苦口婆心劝他少碰点这种化学制剂,虽然不太惜命但是总不能死在这种东西上面。

 

“我哪有那个钱啊,”李周宪站在镜子前面检查有没有漏掉的发丝,理顺衣领,“蔡氏的人做事就这样,让你没有后路可走。”

 

任昌均站在他后面打领带:“蔡氏?”

 

“就是今天组局的庄家,我的老东家,我花了大力气才从里面逃出来。蔡氏养外姓打手总都要留下点什么痕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蔡氏的东西。我运气比较背,本来纹个身就能解决的问题,不知道当时掌权的发什么疯,研究出什么化学制剂,喝下去之后就会一直只长红头发了。”

 

任昌均嗤之以鼻:“你编故事的能耐还是差一点,下次记得自己理顺了再往外讲。”

 

“不过,”李周宪转头去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上上下下扫视任昌均的脸看得他心里发毛,“比起在脸上刺个什么图腾,还是红头发好一点吧。”

 

李周宪若有所思,任昌均无话可说,只觉得他真是思想散漫,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哪说到哪,嘴里没有准信。

 

——他立即体会到,李周宪说话夸张,是因为他的遭遇本身就已经离奇到不合常理。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蔡氏的代表,他没见过,是个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起来敬他酒,嘴里假惺惺说着“周宪这么看重的新人一定很有能耐”。李周宪按住他的大腿,率先一步站起来:

 

“我这弟弟就可惜酒精过敏,今天既然是我把人带出来的,也不能拂了各位面子,他的酒我来喝。”

 

李周宪酒醒之后在床上躺了三天,粒米未进,全靠喝任昌均从奶茶店搞来的不知名粉末吊着一口气。除此之外他喝什么吐什么,不喝就往外吐胃酸,或者胆汁,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这次醉酒让他元气大伤。“怕他们在酒里下东西”,李周宪如是说。任昌均扶着他给他喂水,忍着气质问:“那你还敢喝!”

 

李周宪愣了愣,随后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来:“我本来也已经坏掉了,无所谓,你不一样。”

 

“你还是好的。”

 

任昌均咬着嘴唇把他放回床上,进厨房收拾东西乒乒乓乓,故意让人听出来生了很大的气。李周宪维持同样姿势躺得太久,背部肌肉酸疼疲惫,他想翻身,张了张嘴又没有出声。他比任何人都有自知之明,逃出魔窟最先进的地方是医院。体检报告几日后准时下达,阅览完毕后立即被焚毁。蔡亨源那时候就劝他金盆洗手,费尽心思从蔡氏手上逃出来,不如好好将养,多活几年。

 

“世界和你看到的不太一样,”蔡亨源坐在他对面端起杯子敬他酒,讲出来推辞的话从不喝到好吧那就喝点啤的,最后愈演愈烈变成喝都喝了就喝高粱酒,否则会不够尽兴,“真的,你再多看看呢。”

 

李周宪喝酒很凶,同他的天性有点出入,不管杯子里装的什么,都是必定喝倒一个的气势。他不会犹豫,除开这次,在两杯颜色相同但其中之一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液体里艰难抉择良久,还是端起酒杯。“我不是不想看,”他眯着眼发出拉长的感叹,食管灼得生疼,隐隐期待的疼痛不久向下抵达胃,“蔡警官,我看不到了。”

 

蔡氏盘踞地下交易数十年,一朝颓圮,宛如人间蒸发。坊间有些不胫而走的传言,说蔡氏的主心骨都被抓进监狱,一时间人人自危,连带治安都变好了几个月。刘基贤仍然安心待在吧台后面做酒保,温和亲善,手艺高超,李周宪再也不能喝酒,但是喜欢喝他捣鼓出来乱七八糟的无酒精饮料。他第一次来坐的那把高脚凳俨然成为专属座位,生意照样做,只不过捣乱的人明显减少。周间比较清闲的晚上两个人也会简短交谈,说到杀掉竞争对手的各种方法长处缺点各几个,云淡风轻,就像聊起今天超市的苹果打折非常实惠。他们对彼此的过往都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过度的好奇只会招惹无穷的祸患。盘算起蔡氏垮台带来的收益那天,刘基贤终于还是提起。“蔡氏当年,我听说,”他仔细斟酌过用词,生怕戳到李周宪的痛处,“那一批红发美人……是这样叫吧?”见到李周宪点头才接着往下:“有十几个……这么多年,我也只见到你一个。”

 

李周宪支着下巴“嗯”了声,“你说得倒是没错,但你只见过我的原因是因为只剩下我。”

 

他补充道:“只剩下我活着。”

 

警笛在门口拉响的雨夜李周宪暂时代感冒发烧请假休息的刘基贤的班,虽然看也看会了调酒的步骤,做出来还是要比他亲手的差上点意思。常客点了冷门的酒,他在电话里听不明白刘基贤的指挥,手忙脚乱地开着视频翻箱倒柜,陪着笑脸麻烦客人稍等一会,等不了又不想换别的他来请客。常客只来赌钱,走的是刘基贤那边的门道,压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他别不是真的招来洗白这个地界的正经人家小孩,面上便不好发作,不耐烦地敲着台面,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烟。警笛响起,客人倒先慌了手脚,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东张西望地找别的出口。李周宪把雪克重重顿在桌面上,沉了声:“您别着急。”话音刚落警察一窝蜂地涌进来,音乐关停,为首的那个举起喇叭喊话,让所有人把身份证掏出来放在面前,双手举过头顶不许乱动。

 

熙熙攘攘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中间,红蓝交错的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李周宪立即敏锐地捕捉到蔡亨源一闪而逝的脸庞。他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苦着脸,大声喊道:“正好警官来了,您让警官评评理!”

 

客人惊恐地睁大眼,李周宪低声警告他“不要出声,跟着我”,动静太大,警察的注意立即投向吧台。蔡亨源快步走到他面前厉声喝止,让他不要说话,身份证拿出来。李周宪嘟嘟囔囔地抱怨客人不讲道理,故意为难他,蔡亨源警告三次无果,掏出手铐把他拷在吧台旁边的栏杆上,核实了客人身份之后让他立刻离开这片区域。

 

四下哄乱,来客的抱怨,乐器不慎被撞倒的巨响,警察的严厉命令,蔡亨源凑到他耳边作出一副解开手铐的动作。李周宪问他:“例行检查?”

 

“不是,”蔡亨源把钥匙插进锁孔,“突击行动。”

 

李周宪闻言讶异地抬头:“这么早?”

 

“上头的命令,我阻止过,没用。”

 

“就不怕打草惊蛇?”

 

“你最好早做筹谋。”

 

手铐解开,蔡亨源接过他从兜里掏出来的身份证:“李旼赫……行了,下次配合执法,让你不许说话你就不要说。”

 

“蔡亨源,”李周宪点头哈腰地行了个礼,气声传过去的话却冷硬冰凉,“你答应过我只抓活的。”

 

“我不会食言。”

 

李周宪不常见到任昌均,即使打了照面任昌均也不和他多说话。和看起来不一样,刘基贤话多,他也话多,两个人日渐变熟之后只要待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聊起天来。任昌均好奇留心了几次,发现无非是些“楼下新来的流浪猫好像是被抛弃的,真可怜”、“天气真好,不想熬夜上班”、“那场球赛你看了吗,我怎么都没想到我能买反”之类的无聊话题,便也不再关注。李周宪的半道加入无疑让他如虎添翼,他的确需要一个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的帮手,对李周宪,他不说能十分信任,总也不会有更多怀疑,最多不过是有些经年未散的怨气。他不是平步青云,是把手里仅有的一小笔钱一块赚十块,十块赚一百地积攒到今天。

 

那笔钱,追溯起来应当属于李周宪。

 

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周末放学回家,正雀跃着想同李周宪讲讲这一周的大学生活,推开门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东西没少,只是李周宪不在。在他进家门立刻能看到的玄关柜子上规规整整放着一沓纸,崭新的,连号的,是刚从银行柜台里取出来的钱。下面压着的信封他暂时不想拆开看,十八岁的年轻心灵在那一刻忽然顿悟了怨恨失望和苦痛。同突如其来出现在他生活中一样,李周宪骤然消失。他蹲在门口,想起六年前他用这个姿势蹲在墙角思索今晚的去处,在午夜吹来的冬日寒风中瑟瑟发抖而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刻,李周宪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站到他面前:

 

“喂,你,”他抬起头来看,李周宪的身形挡住了风,背对路灯昏黄光线使他周身围上一圈毛绒绒的金边,显得高大而温暖:“要不要跟哥走啊,供你吃住,但你得给我做事。”

 

还是李周宪,送他进大学校门之前,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哥呢,没福气上这个学,你有空回来给哥讲讲,学校里的生活什么样子,让哥也沾沾光。”

 

也是李周宪,一笔一划在信纸上写:“你呢,拿着这钱好好生活,要是想走这条老路,千万别碰那东西,要是有能耐上学,把这学上完找个好工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所以就这样。”

 

他从来都喜欢胡说,没有机会再见,自己却又找上门来。

 

李周宪不喜欢在身上戴首饰,嫌平时招惹注意,打架碍手碍脚。但他在信封里放下了两块银锭,他没钱攒金子,只好换成银的。刘基贤心里掀翻惊涛骇浪,踌躇良久,强装镇定地在有一搭没一搭提起来的话题里插入一个疑问句:

 

“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戴耳钉?”

 

“之前不想。”

 

“今天就想?”

 

“你就这么觉得吧。”

 

他也不好多问,心中暗暗滋生的疑虑和担心和理智撕扯对抗,谁也占不了上风。如若只是耳钉便罢了,那颗耳钉的款式虽然不起眼,只是两条斜线中间夹一个叉,一模一样的东西,早年间他刚开始在任昌均身边做事的时候,缀在自己老板右耳垂上形影不离。

 

“喂,李周宪,”理智暂时被他抛在脑后,祥和安宁的氛围更加催化他的不安,“你买耳钉只买一个?”

 

“不是啊,”李周宪刚刚应下几个应召女郎的调笑,把加满的酒杯塞回女人柔软的掌心里,“原来是一对的,后来丢了一颗,就只戴一颗了。”

 

应召女郎叽叽喳喳地离开吧台,崭新的筹码放在内衣口袋,各人有各人的猎物,互不干扰地生存是必须遵守的法则。李周宪觉察出刘基贤的用意,放低声音:“你如果不跑,可能下场还会更好。”

 

制冰机轰隆隆抖落一批新鲜的冰块,刘基贤的回答传到他耳朵里变得缥缈:“我跑和我不跑不取决于我。”

 

“抱歉,”李周宪按着顺序给他递瓶子,“最后一杯。”

 

尖叫欢腾和喧闹交织之间,骰子麻将和轮盘遍布各个角落,酒精冲开天花板的桎梏,在夜空中盘旋。刘基贤脸色一凛,扔下杯子回身往后跑。枪装了消音器,但是金属碰撞他不会听错。李周宪拧开雪克猛灌一大口,跟在他身后,往只有寥寥数人能找到通道的房间飞奔过去。

 

为时已晚,大局已定,否则以李周宪的缜密,绝对不会允许事成之前刘基贤看到他的耳朵。应召女郎的手指轻抚在他的肩头,他立刻知晓蔡亨源一定得手,索性挣扎都没有,任由蔡亨源反剪他的双臂,把他按倒在地。

 

任昌均被压制在茶几另一侧,单膝跪地,离他不远,或者说很近,在肩胛错位般令人心惊的剧痛中勉力抬起头,望过来的视线被刻意躲开,深不见底的瞳仁里酝酿的情绪捉摸不定。

 

“是你?”

 

李周宪没有回话,只拧过身体着重警告:“蔡亨源,你说活的。”

 

“松开。”

 

压在身上的力道松解,李周宪揉着肩膀踉跄起身,睁大了眼。

 

鲜血四溅,烟火似的绽开又坠落,滚热地洒到他的脸上。任昌均静默地倒了下去,在他面前,他不用看也知道另一声肉体触地的重响是刘基贤。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任昌均的问题,任昌均胸口炸裂的巨大空洞汩汩向外流淌的不是血肉,是背负的怨怼和不甘。

 

“局长——”抢在他之前,蔡亨源厉声喊道。

 

“把他带出去,”举枪的人走到他面前,换上一副笑靥,浑然不觉蔡亨源被拽出房门十几步远仍然清晰可闻的种种脏话一般,伸手来握,“感谢你为这次行动做出的贡献。”

 

李周宪木然地任他握着手,松开,强行被请离现场。他从酒柜背后迈出来,竟然被刘基贤一贯调得昏暗的顶灯刺痛了眼。

 

外间一如往常,没有改变,只是他们在此作乐狂欢,倚仗的靠山已经不再,却无人察觉。一刻钟之前正与他打情骂俏的应召女郎已经寻不见踪影,不过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色,即使哪天暴尸街头也不会引起更多注意,更何况只是消失不见。他用力压低帽檐,茫然而颓丧地朝着出口走去,路过几个熟客的时候,大约被问了几句“现在就走”和“怎么不见酒保”,或者还有一些“喝上一杯”和“来一局呗”,他不知道自己是点头摇头还是应答,只向着他进出无数遍的大门直直前进。

 

门口有几部型号普通但他不熟悉的车。他停在其中一辆旁边,矮下身,凑到后视镜前面,突兀地微笑了。

 

他想起很多事,从十几年前在蔡氏被掐住下巴灌进苦涩冰凉的制剂开始。最后他想到蔡亨源,脱掉警服外套坐在他租来的小小单间唯一的床上。

 

“李周宪,你来给我们做污点证人吧。”

 

“为什么,还是你自己劝我别干这行了,这下子我真的不干了,你又跑来说这个。”

 

“有一笔很大的奖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蔡亨源看向他的时候,那双招惹了无数狂蜂浪蝶的眼睛十分悲伤,“非常大,够你活完这辈子了。”

 

“你知道我早就不在乎钱了,这种条件没……”

 

“你死之后,”他很快地补上,“能让你……埋在这里的墓园。”

 

李周宪来了兴趣,盘腿坐正,开始问起细节。

 

蔡亨源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只听过他用I.M当代号。他活动的地域大概在这一片,你去卧底,时机成熟通知警方,把他们一网打尽。拿去交换的筹码?我们会配合你拿下城东蔡氏这个犯罪集团。你别怕,我们在里面有内应,身份很好,权力很大。

 

“是我二叔。”他说。

 

就在刚才,蔡亨源叫他“局长”的二叔。

 

他认出任昌均的瞬间其实想逃,凭他的本事,逃走了不可能有人能抓到。但是他念蔡亨源的恩,解开木板手铐让他喝水被他窜起来打伤逃走之后再抓到也没有记仇,反过来拐弯抹角地劝他走走正道。他知道刚工作不久的年轻警察都能保有这种慈悲和怜悯,他觉得很累,明明自己亲眼看着任昌均穿上学士服拿着学位证拍好毕业照走出校门才放心不管,怎么最后他还是重蹈覆辙。

 

“一,”他在楼下打印店冥思苦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张A4纸,“我帮助你们抓到任昌均,你们要保证他是活的。”

 

“二、暗号必须由我制定,当我戴上一枚两条斜线夹X的耳钉时就意味着可以动手。”

 

“三、行动之前必须通知我详细的计划和方案。”

 

蔡亨源在名字上按了指印,印泥鲜红,像血。

 

他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摸了摸左耳垂上的耳钉。警笛由远及近,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涌入这条小巷,快步从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

 

李周宪摘掉了帽子,用力砸向肮脏湿黏的水泥路面。

 

好像听见任昌均追在身后的步子,赶上来,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领。

 

“我去上学了,哥,”他少见地露出弯弯的笑眼,“周末见。”

 

李周宪没有挥手道别。


【写在后面】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这种毛病,变成直接明了地描述故事的类型。但总之我还是觉得猜测也是再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第一次尝试写这个长度的短篇仍然保留了我自己的风格。


李周宪本人和他的台风截然不同,是心软又敏感的大孩子。至于任昌均,我单方面认为他是斯文败类的最佳代名词。


看看他背上的纹身就知道了,更不要说他出的歌。颓唐和破败都形容不了那种绝望的气氛。


任教授想必真的很开明。我如是想。


我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半个月前,当时MMA尘埃未定还在投票,昨天结果出来之后唯一的四代男团MONSTA X站在年末舞台上的样子一点颓态都无,三十岁了,和十四岁的小女孩一比也显不出什么岁月残忍。


Kpop的K是刘基贤的K,拿放哥,Next Level ,作为我第一个从出道综艺开始追(天哪,八年前我才多大一点)到现在的团,他们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让我再次感到欣慰。


希望我也能够这样吧,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带给别人惊喜。


前提是不塌房的话,to sum up,我永远爱李周宪,也永远爱任昌均。

【定音记号】Episode 3 任昌均×李周宪丨「遗物」Remain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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