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铅华 第四节 作者七月荔
我机械地转过头,看到仲夜阑手里拿着一叠纸,正站在凉亭外面的阴影处。全身血液「轰」地一声全涌到头顶,我是真的想口吐芬芳了。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告过白的我,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回头再对上仲溪午似笑非笑的眼眸,我觉得我还是一头在这凉亭的柱子上撞死比较好。仲夜阑踏步走进来,眼神如同经历了地震一样的动荡。他身后跟着的牧遥却满眼嘲讽,以她对华浅的了解,定会以为我是知道他们来才故意说这番话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仲夜阑在听,我打死都不会不要脸地说出那番话。爱一个人时会变得十分口拙,不爱时才能侃侃而谈,我就是因为对仲夜阑没那个心思,才能这样瞎扯一通,但是古人似乎不知道这个道理。仲夜阑眼里带着愧疚,估计又觉得他成亲以来忽视我了,他张了张嘴:「你……」我当机立断站起来,用帕子捂住脸,丢下一句「臣妾妄言,实在惭愧。」然后拔腿就跑,被帕子遮住的脸恐怕已经扭曲得不能见人了,实在是太丢脸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仲溪午,你身为男二,何苦要一直为难我这个不容易的女二呢?一连几天,我都闭门不出,还吩咐丫鬟谁也不见,千芷虽不赞成,但是见我严厉,也只能听从,将仲夜阑挡在门外。实在挡不了时,我就回了华府住。这把华夫人还吓了一跳,以为我和仲夜阑置气了,华深倒是挺高兴,说是难得有机会每天都能看到我。我以为我能忍住华夫人每天的谋划人心之说,华相时不时的探究试探,还有华深动不动的作死,结果住了两天我就忍不下去了。这个家庭实在是太可怕了。无奈还是回了晋王府,仲夜阑似是知道我在躲他,只当我是害羞,所以也不再来寻我,倒让我得了几天喘气的时间。入夜,我沐浴过后便坐在了书桌前,拿着一根笔开始勾勾画画。因为我这个人记性不怎么样,所以我总是习惯把接下来的事写下来,再逐步推理,方能没有遗漏。刚写下「祭祖典礼」四个字,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停了笔让平时话比较多的翠竹出去打探。然而她回来之时却带着一个人——仲夜阑。这几日缓过来了,我也没那么尴尬,所以也就像往常一样行了个礼。仲夜阑大步跨进来,看到我就开口问:「阿浅院子可还好?」我一头雾水:「怎么了?」只见仲夜阑满脸戾气地说道:「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然敢夜闯晋王府。」我则是眼前一亮。小说里有这个情节,这个夜闯晋王府的人应该就是我们的男三——伍朔漠了。他听说女主「被困」晋王府,便前来相救,结果女主犹豫之时惊动了仲夜阑,伍朔漠只得先行离开,而半个月之后的祭祖典礼才是他真正动手的时机。很好,看见小说还是按部就班来的,我就放心了。因为小说的时间线过得很快,而我却一天天在过着小说里没有的生活,如同在填补时间线的空白。所以我无法得知因我的异变,会给小说情节带来什么变故,但是目前看来,我并未影响剧情的走向。见我不语,仲夜阑缓了脸色开口:「方才过来看,你这院子似乎人丁稀少,明日去找计东给你们再添些府兵。」我本想开口说不用了,毕竟这夜访者是怎么也到不了我这里的,然而看到仲夜阑身后那一群丫鬟,满是期待地看着我,心里不由觉得好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好的,那我明日派人去寻计管家。」我开口应下。仲夜阑说完之后,并未立即离开,似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视而不见地接下去:「那臣妾恭送王爷。」仲夜阑眉头一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离去。他刚走,那群丫鬟就眼巴巴地看向我。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倒是驱散了些心里的不定。「去吧,明天你们去找计管家,把你们想要的人要过来。」我无奈地摇着头对她们说。她们一个个顿时兴高采烈得快要蹦起来了。年轻真好啊,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曾有喜欢的人,也是恨不得朝朝暮暮见到他。那时候的喜欢就是这么单纯,每次不经意的相遇仿佛就是最大幸福。可惜现在我这个二十三岁的人,虽披着十七岁少女的皮,心却已经老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做好祭祖典礼的局。我继续拿起笔开始涂写回忆,小说中,男三伍朔漠在典礼上带人蒙面大闹了一场,想要带走女主。仲夜阑不知情一力护着她,牧遥这个时候才看明白自己的心,她不愿离开。更是因为仲夜阑挡下了伍朔漠射过来的一箭,由此彻底揭开了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纱。救命之恩谁能抵抗住呢?所以这倒是让我这个知情者捡了个便宜,无论华浅做过什么,我都可以用这个来抵消。不过我可没那么傻,去为仲夜阑挡箭,我想的是关键时候我抱着他往地上一滚,避开男三射过来箭就行。这样我不用受苦,也得了个救命恩人的称谓。华浅之前骗人的确恶劣,但是在这个恩情面前,仲夜阑再生气也不会对我出手了。对于已经掌握了时间、地点、情节的我,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人情,为何不收呢?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一遍遍演练,锻炼身体的敏捷度。这个身体太柔弱,我还得多多努力才行。于是每日晨昏我开始在院子里跑起步来,把一院子的丫鬟看得瞠目结舌,却也在我的警告下,不敢多说什么。唯有李嬷嬷因为年纪大了,还会时不时痛心地念叨几句,看我的眼神活生生就像是我误入歧途了一样。毕竟在这些世家嬷嬷眼里,女子应当谨言慎行,恭顺良淑,我天天撸着袖子跑步,简直要把她气出心绞痛来。不过还好,我的院子里只有些丫鬟嬷嬷,府里的小厮和府兵都在院外守着,无事也不会擅闯,所以时间一长,李嬷嬷也就忍了下来,任由我胡闹。转眼就到了祭祖典礼,天未亮我就又被拉起来梳妆打扮。这让嗜睡的我觉得十分痛苦,不过想到今天过后,我和仲夜阑就彻底两清了,这才打起了精神。典礼我需穿王妃的服饰,真是又厚又重的袍子,还得戴那一堆看着就脖子痛的珠宝钗饰。我心里默念:忍忍吧,最后一次了。跟着仲夜阑来到祭坛时,已有不少官员候在那儿了,远远看到了华相他们,我微微点头示意了一番。等了约莫一刻钟,皇帝和太后相携而来。因未曾立后,所以是太后站在皇帝身旁。接下来所有官员亲眷都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这场面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大学升国旗的场面,大家也是按照各自的位置站好,奏国歌,行注目礼。恰巧这时司仪开始主持,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在唱歌。忍不住笑出了声,顿时收到身边之人各异的目光,连仲夜阑都皱眉看了我一眼。我赶紧眼观鼻、口观心,老实站好
直到太阳升到了正头顶,典礼才结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身边之人都明显松了口气,看来难受的不止我一人啊。不过这时候我反而精神起来,因为好戏就要上场了。刚走到晋王府随从身边,突然听到人群一声惊呼,接着就看到高台上仲溪午身前一支箭射入地面。「护驾!」随着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一群士兵迅速将仲溪午围了起来,仲溪午只是眉头紧皱,并未露半点畏惧。我不由得勾了勾嘴唇。真是和小说里一模一样,伍朔漠就是趁大家散场,人群凌乱而松懈之时,出手声东击西,他真正的目的,自然是救牧遥。随后便有几十个黑色的人影涌入,对着人群砍杀,看着像是想杀出一条路到仲溪午身边,实际却慢慢将晋王府的人隔离开来。仲夜阑手持长剑,眉目凌厉,牧遥则是担忧地站在他身后。我就默默退到了最后面,按照小说,还得杀上好大一会儿,伍朔漠见仲夜阑一直拦着,无法接近牧遥,才搭箭射击。所以我就先老老实实待在外围看戏吧。因为小说中华浅并未在此次袭击里受到半点损伤,所以我才有恃无恐地待在一旁。人群里的黑衣人出手并不狠辣,一看就并不想伤人性命,只是想制造混乱。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看得格外清楚。疯狂喊叫哭泣的人群里,我简直就是个异类。正当我想找找看哪儿有瓜子,能让我嗑着看会儿戏时,一个黑衣人突然持刀向我冲过来。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方才人多手杂,我就独自一人退到了最后方,可他偏偏从后面袭击,现在我身边空无一人,仲夜阑还在前面酣战。我当即冷了脸色,学着之前在皇宫里从太后和皇上身上学的凌厉气场,冲那黑衣人吼道:「住手!」不知是我目光太狠,还是表情太凶,那个黑衣人真的举着刀停了下来。我抬手一指前面的牧遥,那黑衣人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我说道:「那才是你的目标。」黑衣人僵硬地转回头,没有遮住的双眼露出了被羞辱的神色。可能他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要听我的话?随即他又砍了下来。我心里哀嚎:你能不能按小说来?正当我闭眼准备抱头逃窜时,突然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身量和我差不多的少年郎的背影,身穿晋王府府兵的衣衫。他牢牢地挡在我面前,微对着我侧过头。我看到他的侧脸上有几点血渍,这才明白他是在为我挡去他方才击杀黑衣人的血腥场面。「王妃,你没事吧?」少年开口。我顿时放下了心,果然小说里华浅没受伤,就是应该不会受伤的。我上前拍了拍那个府兵的肩膀:「有前途啊少年,你叫什么名字?」我感觉到手下的身体一阵僵硬,又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不过人群太吵我没听清楚说什么,正欲探头过去,我突然注意到牧遥脸色变决绝了。不好,女主要挡箭了,当即也顾不得嘉奖那个府兵,我拔腿就往仲夜阑那个方向跑去。到了他们身边,我就看到远处一个黑衣人手持长弓,正欲拉开。一看他那不同于其他黑衣人的衣服样式,我就知道他是男三伍朔漠。看到牧遥抬手似乎想抱住仲夜阑,我当机立断推开了她:「放着我来!」我算对了时间,算对了方向,算对了人……却唯独没有算到一个警惕的习武之人下盘有多稳。我全力扑向仲夜阑,想扑倒他,然而他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我顿时心凉了,是真的凉了,因为我一扑未成之后,就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口那个凸出来的箭头。很好,给我来了个透心凉。仲夜阑的表情也不复方才的淡定,眼神里满是惊恐,他向我伸出手。我张嘴想说话,却只有鲜血汩汩地涌出。太疼了!!!两眼一黑,我不知是疼昏过去还是吓昏过去了。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又躺在了院子里的床上,胸口的箭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疼。好家伙,这男二男三真不是盖的,可能真的与我有仇。「千……嘶——」刚想叫千芷,就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口,疼得我感觉自己差点就要往生了。然而听到动静最先进来的却是仲夜阑。我一愣,他匆匆走过来,语气温柔得仿佛要沁出水来:「阿浅,你终于醒了。」我顿时感觉伤口更疼了,我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不对,应该是丢了夫人又赔兵。「我……」「你不要说话,好生休养。大夫说这箭再偏一点……我恐怕就无法再见到你了。」我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继而是满目含情地看着我。……这是女主的剧情安到我身上了吗?我觉得不能再犹豫了,要赶紧快刀斩乱麻。「我……」「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我的话又被他打断。「不行,我……」「阿浅,你放心,我今后……定不会负你。」仲夜阑又一次开口。我两眼一翻,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驾鹤西去。忍疼伸手紧紧抓住仲夜阑落在被角的手,我再次开口:「仲夜阑,我有事必须要现在对你说。」仲夜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废话,就要趁我半死不活的时候说,你再生气也拿现在的我无可奈何。「小时候在寺庙陪你守陵的那个女孩……不是我,而是牧遥。」我咬牙忍疼说了出来。仲夜阑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你在说什么?」果然,这件事对他太重要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王爷还记得当时给那个女孩的玉佩吗?我之前撒谎说被我兄长打碎了,但是我在牧遥身上见过。」察觉到我握着的手陡然变凉,我的伤口好像更疼了。「还有,我和王爷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当初那场……意外,是我下的药,因为我察觉王爷对牧遥不同,再加上我是冒充的,慌乱之下才做出那等错事,嫁进王府来。」我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眼泪都被伤口疼出来了,看着倒像是我真的悔过了。「这次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我不求王爷原谅我的过错,只求王爷日后莫要牵连我的家人。」「我一人之错一人担,王爷若要休妻,我亦不会有怨言。是我蒙了心智,王爷生气也是应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疼得我泪眼模糊,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最终,我又昏了过去,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强效麻醉药呢?再次醒来时,身边果然只剩下千芷,没了仲夜阑的身影。我丝毫不意外。「千芷,给我拿些蒙汗药过来。」我轻声吩咐道。千芷红着眼眶给我拿了过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靠蒙汗药度日。我是一个很怕疼的人,所以我宁可选择昏迷不醒,也不想清醒地面对伤口的疼痛。这样睡着、昏迷着,这大半年经历的事情、见过的人轮番在梦里出现,一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的还是昏迷的。又一次睁开眼时,看到仲溪午在我床边坐着。「真是见鬼了。」我又闭上了眼,这小皇帝怎么在梦里还阴魂不散。「哦?朕长得有那么……不堪入目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猛地睁眼,一用力想坐起,可胸口疼得我顿时清醒了。这……不是梦!!!
倒吸了口冷气,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伤口疼的,我挣扎着想行礼,仲溪午抬手示意不必。我也就顺水推舟免了,只是咬牙坐起:「方才臣妇做了噩梦,口出狂言,还望皇上恕罪。」仲溪午勾唇笑了笑,并不在意:「无妨,晋王妃不必放心上。」这些时日我都是昏睡着,突然醒来脑子还是昏沉着,只是隐约感觉不对劲。「听闻晋王妃昏迷了五天之久,母后心忧,便让我带徐太医来瞧瞧。」仲溪午开口解释着。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几日每次醒来,我为了减少些疼痛,都会喝许多蒙汗药,并未留意竟迷迷糊糊了这么久。我此时才注意到仲溪午身旁站了个中年男子,是太医的打扮。脑子有点儿发懵,可能是睡了太久一时之间转不过来,就听从仲溪午的话伸手给太医。徐太医上前号了片刻脉,之后起身行礼开口:「回皇上,晋王妃身子已无大碍,之前……先前伤势颇为凶险,迫近心脉,恐怕日后会落下心绞痛的毛病。」心绞痛?我脑子里突然浮现林黛玉捧心蹙眉的模样,我以后会向她看齐了?「既是无大碍,为何会昏迷如此之久?」仲溪午皱眉发问的模样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回皇上,臣方才号脉时,察觉到晋王妃体内有过量蒙汗药的残留。」徐太医拱手,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开口:「是臣妇怕疼,所以才依靠这蒙汗药度日。」仲溪午明显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一旁的徐太医又插嘴道:「恕下官直言,这是药三分毒,蒙汗药过度使用会导致虚弱无力,有损心智,王妃还请慎用。」我不由得一愣,只想着睡着避开疼痛,却未曾想蒙汗药竟影响智力。难怪这些时日总是感觉头脑昏沉,我可是要靠脑子吃饭的,以后还是忍忍不吃吧。想到这里,我面带愧色回道:「多谢徐太医提点,日后我定会注意。」仲溪午面上不知是好笑还是诧异:「我还不曾听说用这个法子来躲疼痛的。」「是臣妇太过体弱,吃不了这疼痛才出此下策。」我是真的怕疼,从小到大,能吃药我就决不打针。之前最严重一次发烧到将近 39 度,我也是偷偷靠吃药扛了过来,不敢告诉家人,就怕被逼着打针。仲溪午冲徐太医点头示意,徐太医就拱手告辞了。我一脸懵:他不一起走吗?可能是我表情太明显,仲溪午开口:「晋王妃可是想赶我走?」「臣妇不敢。」我赶紧开口,渐渐清醒的脑子仍想不明白他还留下干什么。看我笑话?仲溪午从容地在桌子旁坐下,一旁的千芷赶紧倒茶。他轻饮一口才说道:「我有些事还想不明白,想请晋王妃给我解惑。」这人真是卑鄙,明知道我此时脑子迷糊,还故意挑这种时候问问题,我赶紧强打精神。看我如临大敌的模样,仲溪午并未在意,继续温和地说下去:「那日祭祖典礼刺客突袭,其他官家小姐都惊慌失措,晋王妃那等从容模样真让人侧目。」祭祖典礼那么乱,这个仲溪午好好的注意我干吗?不过想想我当时四处寻找瓜子看戏的模样,确实是有点淡定得过分了。「因为王爷在身边,臣妇相信王爷才未慌乱。」我垂下眼眸,作出一副小媳妇娇羞的模样。仲溪午语调未变,仍是好声好气地继续问:「可是我见晋王妃直面刺客也未曾有半点退缩,那气场竟让刺客都停了动作。」我装腔作势吓唬蒙面人的场景也被他看见了?那他是否……也看见了我指向牧遥的动作?我继续「娇羞」地笑了笑,正欲开口笑容却不由得一僵。不对!仲溪午此时并不知晓我和牧遥之间的纠葛,所以那日我指向牧遥的方向,在他看来,恐怕是……仲夜阑的方向,因为仲夜阑就站在牧遥身前。抬眸对上仲溪午的眼睛,只见他笑容和煦,可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真是……蒙汗药真的太伤脑了,日后我再疼也得把它戒掉。平时我可不是这么迟钝,这么久才察觉出仲溪午的意图。果然,一开始就感觉不对,于情于理都不该是他仲溪午带着太医来看我。依我们两人的身份,这种行为着实出格。想起徐太医方才的话,我心底阵阵发冷,竟盖过了伤口疼痛。难怪徐太医方才着重说了我之前伤势过重,原来他仲溪午压根就是怀疑我在装病,所以才特地带太医亲自察看我伤势是否真那么严重。若是我伤势轻了,恐怕他就断定刺客是和……华府有关了,那我救仲夜阑的目的也就没那么单纯了。可是出乎他意料,我是真的差点丢了命,然而听他所问,这也未曾打消他的疑虑。华相本就是奸臣,仲溪午这般揣测也无可厚非,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么委屈呢?我可是差点死掉了,为何还要蒙受这种冤屈?「臣妇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受了些惊吓脑子不清醒,所以劳烦皇上有话直说。您可是在怀疑那日刺客和华府有关?」我语气不大好。享受不了病人的待遇,总得让我发下病人的脾气吧?仲溪午面容明显一愣,似是没想到我这般直白,眼里也露出几分尴尬,和我对视的眼眸闪了闪,然后开口:「晋王妃想多了,朕只是随口一问。」心虚了就拿君威压我。我强忍疼痛下了床,感觉手脚都在抖。这一动感觉伤口可真是太疼了。仲溪午似是想站立过来扶我,我却直接跪下,垂首开口:「皇上,臣妇虽只是后院一介妇人,可是臣妇也知道人的命只有一条,即便是臣妾有不轨之心,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相搏。」想起这事我就心塞,明明只是想救人图个恩情,结果差点把自己赔进去,真是倒霉催的。既然算计失误让我差点丢了命,那可得好好利用一下。「臣妇心知皇上向来对我有诸多偏见,只是方才徐太医也说了,这箭伤差点送我去了黄泉。臣妇因为怕疼宁可选择服用蒙汗药度日,难不成皇上还认为臣妇是这般不畏死之人吗?那日祭祖典礼慌乱中,臣妇不知自己举动有何不得体引来皇上疑心,只是臣妇将王爷的安全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臣妇的一片真心吗?」昏睡了好几天,虽没有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憔悴得怕是像个女鬼。希望这副形象能打消仲溪午心头的几丝怀疑吧。他拐弯抹角地试探,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地直言相告,看他还好意思欺负我这个生病的弱女子不。仲溪午脸色僵硬了片刻,眼神终究缓了下来,他伸手扶我:「是我失言了,晋王妃莫要……」这时外面突然想起了奴才的通报声:「皇上、晋王妃,王爷身边的丫鬟牧遥求见。」仲溪午一愣,我也趁机抽回来自己的手,在千芷的扶持下站立。牧遥走了进来。我看到仲溪午的目光陡然变亮,完全不同于看我时候的探究。「你是那日弹琴的那个丫鬟吧?你叫牧遥?」仲溪午先开口问道。牧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和我的苍白憔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回道:「回皇上,正是奴婢。王爷听说皇上入府,特让奴婢来请皇上过去。」她这一句话给我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仲溪午是不请自来,完全没有告知仲夜阑;二是仲夜阑……已经到了不愿见我的地步。仲溪午笑着点头应下,回头看到我还站着,目光似是闪了闪:「晋王妃好生休养,朕就不叨扰了。」靠着千芷行了一礼恭送,我感觉身子都在抖,连累千芷都差点站不稳。牧遥走在最后面,跨过门槛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最终还是转头离开了。突然我鼻子就酸了起来,仲溪午只看牧遥一眼就能一见钟情,为何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他却还是对我满怀敌意和揣测?还有仲夜阑如今也是见都不愿见我。牧遥想要博得他人的信任和喜欢就如此容易,而我……生平第一次羡慕起她,羡慕她那与生俱来的女主光环。「小姐,是不是伤口太疼了?你眼眶都红了。」千芷扶我在床上躺好,看到我的脸后担忧地问道。「是呀,太疼了。」我闭眼回答。原来一个人的身体受了伤,心也会变脆弱。
咬牙不再使用蒙汗药,伤口还是未曾痊愈,隐隐作痛,这样撑了三四日后,下床行动才不会牵扯到伤口。这些时日仲夜阑没有来过一次,我也摸不透他的想法。小说里是华相倒台之后,华浅冒充顶替的事情才被牧遥揭露,仲夜阑就直接休书赶人。现在华相还在,我又是主动自首,照理说不管是看我背后的权势,还是我的态度,他都不该有那么大的怒气。差人去寻了几次,却只带来一个「他在忙、没时间」的回复。我不由得想,是不是我自首太早了?应该对仲夜阑再好一点之时坦白。可是我的命都差点给他了,还不够吗?晋王府的人极会见风使舵,见我受伤之后,仲夜阑除了最开始的探望,就没再到我院子,下人逐渐对我多有怠慢。我倒是还好,不过千芷那丫头因为之前的性子,吃了不少亏,却也开始学得稳重起来。我不由得心疼起她,这也算是我连累了她,才逼得她这样迅速成长。听翠竹说,华夫人和华深几次探望都被挡,原本想理论,但不知道仲夜阑说了什么,他们就灰头土脸地走了,不敢再硬闯。我估计是拿我嫁进晋王府的真相牵制了他们。只是华夫人终究心疼自己女儿,人来不了,东西却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各种滋补药材堆了一堆。而华深也是每隔几日就会托人送些东西过来,不过送的都是珠宝首饰。可能对于他那种纨绔来说,取悦女人的礼物只有这些吧,我每次都直接丢在一边,看都不看。养好了身子我就坐不住了,不管是被休还是其他,我都得知道个方向才能进行下一步。被休的话我就直接回华府,再声称自己想青灯古佛静心度日,直接出府到皇城之外的地方拿着银子快活去。若是……其他结果,我还得再规划下自己的路线,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浪费青春吧?于是我去了仲夜阑的书房,门口是牧遥守着,她看到我眉头皱了皱。「我有事求见王爷,麻烦你通报一下。」我有礼貌地开口,此时的女主可得罪不起。牧遥看着我的目光没有了之前那种刻骨恨意,却还是不善:「王爷说了……不见你。」这话说得倒是直白。「可是我有事必须要见王爷。」我并未知难而退。牧遥目光缩了一下,却低头并未言语,仍是一动不动。我又走近一步,迎着牧遥诧异的目光开口:「牧遥,我之前说过,很多选择不是出自我本心,但是我不会对你再有任何不轨之心。我欠你的,我发誓会一点点地还给你,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病痛折腾得我脸色非常苍白,牧遥目光明显闪了闪,非常复杂,她咬了咬唇正欲开口,却被书房内一道低沉的嗓音阻止。「我正在处理公务,不见……人。」牧遥一愣,瞟了我一眼,便又垂下头不再看我。我抬手按住胸口那个箭伤,努力使自己放大声音时不牵扯到它:「臣妾华氏,今日前来自请下堂。」说完就感觉手按着的伤口又疼了片刻,果然还是未愈合,一用力就会痛。牧遥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从来不认识我,院里其他守卫也终于一改木头人形象,向我侧目。等了许久,书房内也没有回声,我便又开口:「臣妾所言实为深思熟虑的结果,望王爷郑重考虑,臣妾回院子静候通知。」没有回应,我转身就走。苦情戏里面的女主总是苦苦守在门外等男主开门,那样的戏码我可演不来,再说我也只是个女二,所以也就不等在这里受罪了。我既在大庭广众下说了那番话,他仲夜阑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见我。回院子的路上,跟着我的千芷、翠竹眼眶都红了,我心中觉得好笑,这两个傻丫头定以为我方才是受委屈之后的赌气说辞,所以才为我难过。「两个傻丫头,我自有打算,你们不要瞎操心,我可是堂堂丞相千金,还能被人欺负了去?」我忍不住开口安慰她们。眼见就要走到院子门口,我开口想转移她们注意力:「翠竹,你去给我寻些点心来,没用早膳,走路都感觉步子飘了。」然而一直没听到回话,我疑惑地回头,看到翠竹正面泛红晕地偷瞄院子门口,似是完全没听到我的话。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府兵打扮的少年正守在院口。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些黑线,亏我刚才还怕她为我难受,好言相劝那么久,结果这个丫头看到情郎就忘了娘——不对不对,是忘了我。我心里不由得好奇,仔细看了那府兵一眼,也不由得一愣。难怪翠竹这个小丫头春心萌动,这个府兵生得真是好相貌。男生女相,那张脸精致得恐怕连女子都嫉妒。只是他棕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戾气,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男子家的英挺,不至于太过阴柔。看我打量他,那府兵抬眸瞄了我一眼,又迅速垂眸,但耳尖已泛红。我不由得心觉好笑,再回头看翠竹痴傻的模样,我忍不住大声叹了口气,抬步继续走。只是隐约感觉这府兵有点眼熟,走到门口处,我又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入目是他的侧脸。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在祭祖典礼,为我挡下了蒙面人之刀的那个府兵吗。脚步一转,我迈到了他面前,歪头看向他。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脖子都红了。「是你呀,少年,就是在祭祖典礼救了我的那个?」我歪着头开口。他深深地垂下头才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回……回王……王妃,是属下。」应该是正在变声期吧,这院子人太多,以往我都不曾留意到他。「典礼上太乱没听清,你叫什么来着?」我又好奇地问。「属下……叫华、戎、舟。」他突然抬头,棕色的眼眸直视着我,一字一顿地回答,看着及其认真。「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平视王妃……」身旁的千芷厉声喝道。我抬手阻止了她的呵斥,看着那府兵……哦,华戎舟迅速垂下头去,我又开口:「那这次我记下了,原来我们还是同姓,你今年几岁了?」华戎舟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才回答:「属下今年……十六了。」真是个小朋友啊,我心里默默地想着,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感觉他身子一抖,可能是紧张,我放柔声音:「那我大你七……呃,一岁,你的相救之恩我还记着呢,日后好好努力哈。」差点把我的真实年龄报出来,忘了华浅只有十七岁。「是,王妃。」华戎舟回答得极为郑重,像是我交给他了什么重要差事一样,年纪小就是好骗。抬步往院子里走去,也不知道我还能在华府待多久,日后我若是离开了,就给他些银两当回报吧,总不能忘恩负义。晚上让丫鬟帮忙洗了个头之后,我就一身清爽地上了床,然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自己摸索着点上放在床头的油灯,披了件外衣坐了起来。不想喊丫鬟,我就着烛光开始翻箱倒柜。反正睡不着,不如好好盘查一下我的物品,这些时日华深送来的首饰好像挺值钱的,赶明去卖了换银钱存起来。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找什么?」「收拾行李。」我下意识回答,却突然感觉不对。一回头,仲夜阑正一身黑衣站在烛光的阴影里,面容比这黑夜还黑。手被吓得一抖,烛光迎风而灭,黑暗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