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16:折翼
凌晨3点,三人抵达了边境。比起一天前过来的地方,他们稍微调整了位置,这是为了防止之前留下的痕迹被发现之后哨兵对那个位置加强防备。 三点半,依旧是卡在哨兵换班的时间。和过来的时候一样,岗亭里驻守的宪兵提前五分钟就下班了,换岗的人也一直没来。在这个辖区难道这是常态吗?伦纳德是第一次越界,但他多少也能猜出村民们选在这里偷渡的原因了。 伦纳德第一个穿过黑暗、抵达围墙下。因为比来时路上的遮挡物少了很多,所以这次花了两分钟。他从背包里掏出梅花钩、抛上墙头,远处的岗亭里还是空无一人。看了一眼手表,离正式的换班时间还有三分钟,足够了。 跟来时一样打出信号,瑞恩和黑鸟也到了墙下。黑鸟第一个拽着梅花钩爬上了墙头,示意伦纳德把瑞恩送上来。 寂静的秋夜里只有虫鸣的声音回响着。兽化能力让周围的环境在伦纳德眼中如同白昼。他就这么看着瑞恩的身体缓缓上升。 就在此时,耳旁响起一声仿佛令人的血液都随之冻结的“咔嚓”声。 不等伦纳德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刺眼的探照灯光就打在了瑞恩身上。瑞恩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因此没有看清飞来的子弹。 “砰!”火枪子弹打在了瑞恩的手臂上,他吃痛地发出一声惨叫、松开绳索朝下坠落。 还没等伦纳德的头脑接受面前的情况,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不顾自己被发现的风险,他拼命朝瑞恩的方向跑去。可还是迟了一步——伦纳德清晰地听到重物坠落的一声闷响,还有骨头折断的咔嚓声。 “瑞恩!” 伦纳德跪倒在瑞恩面前。鲜血的味道迎面扑来,如此浓郁而真实,仿佛要把他带回那些在监狱中度过的灰暗时日。温暖的液体打湿了瑞恩身下的草坪,迅速也浸染了伦纳德的衣裤。 伦纳德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试图查看挚友的伤势。可瑞恩艰难地往前挣扎了一下,口中随之吐出一口血。他用力推开伦纳德,嘶哑的嗓音艰难地挤出一句:“快……快跑……” “站住!干什么的!” 围墙上也传来喧闹声,黑鸟也被探照灯的光芒发现了。赶来的宪兵们将他团团围住,他不得不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瑞恩,你——” 伦纳德试图按住瑞恩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可瑞恩的身体就像一个装满了血水又被扎破的气球,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 伦纳德从随身的包裹里找出绷带想给瑞恩止血,可此时最后一面探照灯也终于打在了伦纳德身上。 “举起手来,不许动!” 身后传来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在伦纳德身上。因为太过熟悉了,这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让他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提灯的灯光慌乱地晃动。 “你是?!” 惊讶万分的声音。哪怕伦纳德是背对着来人的,对方却是仅仅凭一个背影都能认出他是谁的存在。 时间倒回七个小时前。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凯尔·怀特第一次出声打断了这个他一向敬而远之的上司的话。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桌对面,冲他露出一丝冷笑。 “怀特先生,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有确实的证据表明伦纳德·多卡米先生和幽远森林的异民混在一起。” “不可能!”而凯尔则是几乎颤抖地反驳,“伦纳德绝对不会和异民在一块,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是的,哪怕整个中央监狱边境分局的宪兵都和异民,和那些象征着混乱和犯罪、甚至不被当做人来看待的群体有所牵连,伦纳德·多卡米都不可能和他们有关系。 而南茜的样子依旧从容,很明显早就知道他会失控了。她只是拿着一支钢笔,转身走到办公桌后面的墙上——那上面贴着圣奥尔塔国度的边境地图,每一个辖区都被清晰地标了出来。 “今天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去这里看看。”她用钢笔指向其中某个区域,“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里。我已经交代了这个区域的区域长和你换班,记住,别迟到。” 而此刻凯尔·怀特就身处于那支钢笔的尽头,那块被南茜指出来的土地上。他看到的是那个理所当然却又荒谬无比的答案,尽管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皮肤被太阳晒得颜色偏深,但那毫无疑问是伦纳德·多卡米,自己失踪四个多月的亲友。 “别动!”“老实点!” 几个下属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让凯尔多少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们推搡着押到自己面前的是第三个试图偷渡的异民,凯尔不认识,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中直射出冰冷锋利如箭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狼狈与震惊。 那双眼睛流露出清晰的憎恨和厌恶,仿佛在质问他: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这样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是的。 数支火枪的枪口对准了伦纳德和另外两个异民。宪兵们安静地等待着,尽管此刻在场的只是一个代班的临时上级,没有凯尔的命令他们都不能开枪。 伦纳德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一个铁皮人偶,每个关节都锈蚀而僵硬。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回头,回过头去接受近在咫尺却又庞大得会把他压垮的现实。 两人四目相对。凯尔那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的碧绿瞳眸已经与伦纳德阔别已久,因而他第一时间产生的竟然是怀念感。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接下来蜂拥而至的便是立场颠倒的悲伤、对此刻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如果。伦纳德恍惚地想到,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的话——儿时在孤儿院被比自己大的孩子们欺负的时候也好,刚入宪兵队时被队友刁难也好,见到监狱里的同事们肆意欺辱囚犯时也好,他都没有想过神。 可此刻他真的很想问问神。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安排他们分别又在这里相遇,为什么让瑞恩想为桑妮过生日的愿望落空,或者说再想得远一点——为什么要让国民和异民成为两种互相排挤和仇恨的存在? 或许是神真的听到了伦纳德心底的质问,因而用飞溅在他脸上猩红的液体回答了他。 滚烫的温度让伦纳德猛然回过神。血液喷涌的源头是离他最近的一位宪兵的喉咙,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白色的飞刃在一瞬间就割破了将他们包围的宪兵们的喉咙。血如井喷,又如一场鲜红的大雨从天而降,将伦纳德和黑鸟全身淋透。 伦纳德认出了那些白色的刀刃。那是天鹅的羽毛,准确来说,是凯尔兽化的能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感觉后背的衣服被一把抓住。乌鸦振翅的声音响彻夜空,黑鸟拽着伦纳德腾空而起,向围墙另一端飞去。伦纳德拼命地朝原地回望,看见伫立在遍地横尸中的亲友。凯尔身上雪白的制服已经被染成红色,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世界突然整个颠倒了。黑鸟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才刚翻过围墙就朝森林里坠落而去。在与地面碰撞的前一瞬间,伦纳德感觉到了一个无形的力场瞬间展开,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但被念力减缓的冲击也还是很强烈。随着“砰”地一声闷响,两人坠落在了森林中一片铺满枯叶的地上。被动静惊起的鸟兽发出尖锐的鸣叫四下而散,枯叶也漫天纷飞。 伦纳德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仿佛碎裂一般疼痛,眼前更是出现了闪亮的火花。随即,意识好像中断了片刻。 缓缓恢复神智之后,伦纳德的夜视能力也恢复了。他赶紧爬起来,身体痛得好像要散架,应该是有好几处骨折了。 伦纳德的第一反应是四处寻找黑鸟,好在他就在不远处。青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还残留着吐出来的鲜血。 “黑鸟……黑鸟!!” 一片漆黑的森林中回荡着伦纳德颤抖的、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头脑里一片混乱,各种画面和思绪混杂在一起,使他甚至分不清那些是现实还是恐怖的预兆。他不敢想已经失去的瑞恩的现在如果黑鸟也离他而去会怎么办,不敢想明明已经有了一个新的雏形的世界再次崩塌该怎么办。 “咳!”好在青年的身体突然猛地抽动,随即又吐出一口鲜血,“别……别动我。”他气若游丝地说道,“快点……快点去找人帮忙。如果你还能动的话。”话毕又痛苦地咳嗽起来。 不过这微弱的声音倒让伦纳德重新清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人来救黑鸟,因此哪怕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的好几处都发出了剧痛的警告,哪怕他自己也只能跌跌撞撞地蹒跚而行,都必须回到村子里求援。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时隔四个多月他再次告诉自己,只不过这次的原因已经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