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同人文_岩藏流往事】破晓(二)
(二)
当漆黑夜色已然爬上了山顶,道启如约来到了影向山脚下,那里有一座空荡的神社。
明月在庭院中央投射下一片寂寥,呈现出一团虚空,这里一会将会被剑影所填充。道启走上神社大殿前的木阶,面对着这团虚空静静坐下,仍旧清秀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他眼睛微睁,双唇也抿成一条直线,不发一语,纹丝不动。远处隐隐有瀑布声传来,那是道启每日修行的地方。十三年来,少年柔软的线条被这样反复雕琢,纹理更加的深邃锐利。墨蓝色的袖口里面,已然十分粗壮的肌肉若隐若现,像是剑鞘包裹着刃锋一般,包裹着力量。
“喂,岩藏!”不知什么时候,道启身后的屋顶已经站着一名女子。岩藏是十三年前女子为道启取的名字,为的是使他摆脱御舆家的污名,以重获新生。
“在!”道启回答道,身子却仍未移动。
“怎么,你当是剑道考试么?”女子扑哧地笑了一下。见道启身形没有移动,她又问道:“怎么不转过来?”
“请您出招吧。”道启深知,从他踏入庭院的那一刻起,对决就已经开始了。在这位大人面前,自己的一切轻举妄动都可能露出致命的弱点。
“你还真是顽固,不过,这名字真是太适合你了。”说罢,只听到雄鹰展翅似的一声响动,女子的身影像一条紫黑的闪电,向道启爆射而来。
道启迅速扭转身躯,从腰间“唰”地抽出长剑,剑刃切开空气的声音好似裂帛,从灵魂的裂缝中迸发出霹雳的惊雷。屋顶飞下的影子只一瞬就到了眼前,似乎比声音还要快些。突然间,庭院中的虚空开始扭曲,旋转,化作一滩漩涡,仿佛将两艘漆黑的小舟猛然卷入其中,碰撞在一起。激烈的震荡拨弄了屋檐下的风铃,却没有缭乱道启的衣衫。那闪电像是在刀尖上反射了一般,奔向庭院的另一个角落。
“呼,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当女子转身从角落的阴影中迈出一步,她乌黑的短发便染上了月的清辉。她的脸上是一副血红的长鼻面具,在月色之中更显狰狞。渐渐地,她垂着双手站在了决斗场中央,微微抬起头,望向台阶上的道启。一身镶着黑边的洁白道服像折纸一般,线条凌厉而果决,身后,两对漆黑的羽翼缓缓扇动。
道启沉默不语,转过身来面对着女子,举起了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定双脚,身上起伏的蓝色褶皱像深沉而平静的大海。
骤然间,狂风卷起了蓝色的波涛,向女子奔涌而来。而女子也倏地拔出长剑,冲入迎面而来要将她淹没其中的蓝色海浪。伴随着道启口中的叫喊,他的剑接连不断地攻向女子的面部,腰间等一切弱点,而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抵挡住了道启的进攻。循环往复间,交错的剑影将二人切割成了蓝白的碎片,又裹挟成奔腾的雪浪。被摔碎在岩石上的蓝白晶体转眼间又相互结合,凝聚成新的实体,一段高过一段。那是一曲纷繁的乐章,有时是欢快的,有时是抒情的,有时是暴怒的。渐渐地,渐渐地,呐喊化为怒号,刀光化作雷光,一场战斗好似撑起了一方天地的异变。
在这汹涌的波涛之中,女子一个闪身,剑尖猛然刺向道启的手腕,而此时道启长剑已然反手向上递出,无法收回。他只得猛然转动身体,同时向前突进,由上而下劈向女子伸过来的手臂,比拼速度的极致。
这是抽刀断水的一式,道启十多年被水流冲击的通红的肌肤,即是为了适应这等突然的变化,力量就在此刻迸发!
女子一声惊呼,振动羽翼,连忙闪身,可是转眼间道启的剑已然斩至面前,一道刀痕在眼前裂开,天狗的面具被斩为两截,露出女子惊惧的面庞。她的身躯也被这一式的凌厉剑风推出数丈,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声轰然巨响,就在女子倒下的方向,神社的殿堂从中间塌了下去。道启冲上前,正欲用剑尖指向败者,却发现手中长剑此时已然断掉了一半。
此时的静默终于给了空气涌入这片空间的机会。
“啊呀,真是好险……真了不起……”女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终于抓住你了,光代。”道启的身形也有些摇摆。但是他并没有一直看向女子,眉骨遮掩的阴翳巧妙地藏匿了感情。他的眼角瞥到了一片飘摇散落的黑羽,鲜红的碎瓦摊在地上,映出一轮鲜红的月亮。
“你该换把剑了。”光代略带调侃地对道启说,“不过如果不是它也无法承受你的力气,可能现在的我已经死掉了吧。”
“这毕竟也是我用尽全力的一击了。”道启收起断刀,想要把光代从地上搀扶起来。
“你抓住了我,不得不说,这次是你赢了”光代直接抓过道启的手,丝毫没有败者的惭愧,反而略带笑意,“看来‘岩藏’这个名字真的是很适合你呢,使出那样的招式还仍然站的这样笔直,像块石头一样。”
道启迟疑了一下,对光代说:“那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光代盯着道启的眼睛,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像是刚刚斟满的清酒杯,还残留着滴入最后一滴引起的的余波,然后顺着视线,一股脑灌入不胜酒力的道启的身体,令他觉得浑身发热,头脑微醺。
“明天就是新年了,我想邀请你一同去村里做客。”
“孩子们见到天狗,怕是要躲的吧?”
“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孩子们最喜欢这样的大英雄了。”
“我们这些非人之物,怎么好去觊觎英雄这样的称谓。”
“鬼、天狗、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战争已经结束了。难道我们终究不能像凡人一样度过余生么?”
一切有灵生物的无限之思念与永恒之精神,究竟是如何堕入有限之肉体。当肉体泯灭,尚未消亡的思念构成了轮回的驱动,一代又一代传递下去。而在新的肉体诞生之前,它就已经承担了思念赋予的使命,形成了一个难以攻破的完美闭合圆环。十三年前,光代就这样在道启的圆环上劈开了一个小口。
“我既身为影向天狗,也有不得不做的事。但是你如今是‘岩藏’了,鬼族诅咒什么的,已经不用再去在意啦。所以,岩藏的血脉就拜托你好好地传承下去,这个就算我们俩的。”光代的嘴角微微翘起,在朦胧的夜色中,不知是唏嘘还是微笑。
此刻的道启感到浑身僵硬,这并不是由于肌肉酸痛引起的僵硬,也与平日的静坐修行丝毫不同,这种僵硬从二人双手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渐渐将道启的身体淹没在其中。而在自己身体的另一端,光代的手尚在微微颤抖。道启想要答应光代,却又无法开口。情绪从胸口一路上涌,直至出口的瞬间被唇齿封在原地。
“还在犹豫些什么,难不成你对天狗的法力不信任?”
“没有。这件事情我是很感激的。”
“那快快说,‘谢过天狗大师父!’如今你的剑已经能胜过我了,可以自立门户了。”光代扬起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道启,她的眼睛里又闪耀出明快的光。
“剑断了,也算不得胜负,我们找一个来年决斗的地方,这里塌成这个样子了,一点也不好看。”
光代的表情松弛了下来,眼睛却仍然看着道启,一言不发。见到光代并无回应,一如磐石的道启也慌张了起来。
“你想不想再去看看樱花,即使在冬天也能看到绯樱飘落的地方?”
像是刻意拨开棋盘上的棋子一般,光代把视线转向别处。不远处的狐狸雕像隐隐闪烁着不祥的微光,伴随着道启的鼻息声忽明忽灭。
“我没有忘记呢。”光代幽幽地说,“十三年前,那也是一个落樱无数的地方。然而就像樱花终会归于尘土,我终将是要回到族里去的。”
虽然没有起风,但这个夜晚冷的彻骨。并未饮酒的道启却觉得此刻酒醒了一般,那股刚刚在胸口晕染开来的温热情绪已然沉淀在黑夜的深处。不似夏夜那般富有生机,冬天的夜静得像死亡,道启迫切地想要捕捉些什么,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如果此时真的有神明在注视着这里,那么这神也许也早已将凡间的小小生灵抛弃,任由他们在寒冷与黑暗中独自冷却。道启知道,此时的光代就像一艘即将远行的航船,过多的留念就像超重的货物,只会把它压在漆黑的码头。于是他放开了光代的手,看向来时的路。
“你生气了呢。”
“绝对没有!”
“我也没有想到这次能被你抓住,约定就这样结束了呀……”
光代默默地走了起来,她并没有走得很快,道启便也就慢慢跟着她。他们绕过坍圮的大殿,走向山里。天已经太黑,走着走着,道启有些分不清方向,那里是否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呢?
这里平日就极少人来,夜间更是寂静非常。道启可以听到光代发丝与脸颊摩擦的声音,这声音穿插在他们连续迈出的两步之间,是一种别样的律动。穿过一条狭长幽暗的小溪,星光在每一片起伏水波间闪烁,形成一条流动的银河。冬夜的溪水寒冷彻骨,过河时,飞溅的水花令道启打了一个激灵,见到他的窘态,光代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在山谷间拨弄出一弦清音。溪水对岸是一片零落稀疏的树林,光秃秃的枝条将天空分割成大小不均的小碎块儿,高处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啼叫。
二人走走停停,一会儿竟又绕回到了大殿前。
“既然马上就是新年了,我们不妨在这里参拜一下吧。虽然说它已经塌得不像样子了。”光代又似笑非笑地说着。
好在木阶上的供桌幸运地避开了剑气,尚且完好。二人在拜殿前站定,各自默默地祈祷着,桌面上投射出朦胧的两个影子。
祈祷过后,两人转身走过长长的二十七级石阶,穿过了三座牌坊。这时,光代展开羽翼,从背后取下一根比黑夜更黑的羽毛,交给道启。
“作为胜过天狗的纪念,你以后也可以跟别人当个故事说说了。”没有等道启回应,光代转过身去,“那么再见了,启。”她抖动双翼,身影溶解在了夜的深邃之中。
“用你的剑,去开创属于岩藏的道路吧!”
还没回过神来的道启企图将她的笑靥,身形,与他对视时的目光,甚至是她腰间带子上系着的红绳儿都完好无损地纳入脑海,然而慌乱之间,光代的身影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
道启握着那根黑羽,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环顾四周,山泉繁星依旧,连那清亮的笑声似乎也依然回荡在山间,只有那座小院,这一场对决的唯一见证者,已然沦为废墟。十三年来的一场大梦,也被这一刀斩破了。
不知站了多久,夜色渐渐弥漫而去。世界重新从黑暗中夺回了占有权,色彩也夺回了被声音所垄断的感官。
黎明时分的影向山,招来天际的曙色,顶端三分之一包裹在白雪中,刺破了穹庐。天光倾泻的山尖,仿佛披上一条金线,吹响破晓的号角。
新的一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