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二章 初恋与合法婚姻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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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们的谈话——这对于未婚夫妻来说是首次交谈，未免有些奇怪。——之后，他们握了握手，罗普霍夫便告辞了。薇罗奇卡亲自关上门，因为玛特辽娜一直坐在酒店里，她希望她的“宝贝”尽管多睡些时辰。果然，她的“宝贝”仍旧酣然大睡。

罗普霍夫六点多钟回到自己住处。他想着手工作，但长时间走了神。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工作，还是萦绕着从谢苗诺夫桥附近到维堡区一路上所想的一切。当然，那是爱情的幻想？是的，这些思绪也并非完全是爱情的思考，也不完全是幻想。苦于生计的人为了生活要有俗气的利害打算，罗普霍夫想的也是这个。事情明摆着：一个唯物主义者总是关心实利。他也只关心实利，代替那崇高的诗意和多姿的美梦。他憧憬的是粗俗的唯物主义者的爱情幻想。

“她的脑子里总是抛不掉‘牺牲’的念头。这不好。当你认为受了别人的什么特别恩惠的时候，你对他的态度便会先入为主。而他总会知道这一点。朋友会向她讲，我前程似锦。即使他们不讲，她也心领神会：‘我的朋友，你是为了我的缘故，把你的光辉前程抛弃了。’——假如她不说我为她抛弃了金钱，——无论是朋友还是她本人都不至于这样冤枉我。——唔，好在她不会这么考虑：‘他是为了我才受这份穷，不然早富了。’她不会这么想的。不过，她知道我希望获得科学家的荣誉，并且指日可待。为此，她要难过：‘哎，他为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啊！’我可完全没有想到牺牲的问题。我一向都不是肯牺牲的傻瓜。——但愿永远不是。怎么对我好，我就怎么做。我不是一个肯做牺牲的人。而且这种人是没有的，谁也不这么做。这是一个虚伪的概念。牺牲=胡说八道，人总是怎么痛快就怎么来。那么请您解释一下看。在理论上浅显易懂，但是，人们一碰到眼前的事实，不免大为动情。会说，您是我的大恩人。从这儿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的苗头了：‘你把我从地下室里放了出来，’她说，‘你对我真好啊，’好像我自己不高兴，大可不必释放你。你以为是我放了你吗？要不是我自己从中能得到一种快乐，我哪里会关心你呢！也许是我自己释放了自己吧。对，不用说，就是我释放了自己。我自己想生活，想恋爱——你知道吧？——我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应该千方百计不让她这种有害的、使她感到沉重的感恩思想发展下去。嗯，办法会有的。她很聪明，她一定会懂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自然，开始我并没有想这么做。那时我只是想，如果她能离开家庭，就把婚事推迟个两年左右，这个期间我当上教授，经济上也过得去了，而结果却无法拖延。好吧，这对我又有什么损害？在我考虑必须首先改善经济状况之时，难道我想到过我自己吗？这对一个男人有何关系？对男人毫无关系。缺钱只会影响女人。只要穿得暖，吃得饱，有住处，足矣——此外，我还需要什么呢？而这些，我是可以做到的。那么，对我有什么损害？但是，对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说，光这些就不够了。她需要娱乐，需要社会的声望，可是她没有钱去获得这些。当然，她不会为缺少这些而在意。她是一位聪明、正直的女孩。她会想，这算不了什么，这只是我鄙视的身外之物——她会这么做的。不过，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或者相信自己并不需要这件东西，难道就可奏效吗？这是错觉、幻想。天性被理智、环境和自尊抑制着，它使人缄默，使意识哑然。可是这种沉默本身也是一种运作，它在空耗人的生命。一个年轻轻的女孩不应该如此生活，一个美人更不应当如此生活。她不像别人那样穿戴考究，又因为经济拮据而不能大出风头，这不合适。我为此惋惜，可怜的姑娘。我原以为结了婚终归会好一些。但是，这对于我有什么关系？我倒占了便宜：两年之后，谁知道她肯不肯嫁给我，现在她倒是肯嫁……”

“德米特里，来喝茶吧。”

“来了。”罗普霍夫朝吉尔沙诺夫的房间走去，还是继续在想，“这本来是完全正确的：我总是把自己摆在第一位——从自己开始，至自己结束。我从这一点断定，‘牺牲’是欺人之谈。说我似乎抛弃了科学家的名分和教授的地位，纯粹是胡扯！我反正要照样工作，照样获得教授的地位，照样在从事医学。一个理论家看到利己主义为何以此来支配他的实践是很惬意的。”

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愿意事先向读者说明，所以我想告诉诸位，不要以为罗普霍夫这段独白可能含有作者的什么神秘的暗示。暗示，是今后薇拉·巴芙洛夫娜与罗普霍夫之间在关系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薇拉·巴芙洛夫娜当然不可能衣着华丽和在社会上大放异彩，但是她的生活并不会受到损害，她跟罗普霍夫的关系也不会因为“感恩”这“有害的想法”而搞糟。我不属于那种在每个字都埋下伏笔的艺术家，我只不过把人们所想所做的一切都转述一番而已。假如一种行动、谈话或者思想的独白是为了说明一个人物或情况所必需的，我就会把它叙述于笔端，即使它对我这部小说后来的发展并未产生过任何影响。

“亚历山大，从现在起你不会埋怨我在工作上落后了。我要将功补过。”
“怎么，你为那个女孩的事奔走完了？”
“完了。”
“到Б家当家庭教师吗？”
“不，不当家庭教师了，想出别的办法了，现在她还可以在家里对付下去。”
“行，这很好。当家庭教师本来也是个苦差事。现在我已经弄完视神经了，开始转入下一项了。你还在什么地方停着呢？”
“我还得先弄完……”

接着他说了一大堆解剖学和生理学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