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十二章“月色与雪色之间” 第四节(3)

长夜(3)
正当他想要再次走进一旁的小门时,祭坛边的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对不起先生,您不能进去。”
他循着声音望去,原本静静立在那儿的文悠纳走了过来,拦在了他的面前,表情冰冷地看着他。
“池小姐的吩咐,说过不能让先生您进去。”
“谕佳?为什么?”
他握紧了手指,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又让他更加急切地想要见到不久前还躺在病床上无比虚弱的少女。
“还是对他说实情吧,悠纳姐妹。现在去房间也没有用了,她们已经出发了。”
“司铎阁下……”
牧知清回过头了,看着这位坐在黑暗当中带着微笑的神父。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自说自话地坐在自己身边,无缘无故地和自己聊起宫羽兰的事情。第一次,他从心里升起一股对他人的怨恨,声音里明显带着无法抑制的愠怒:
“白先生,您一开始就是打算要拖住我的吧?”
“抱歉,不过这是羽兰小姐吩咐过我的,她拜托了我们来保护你。不过和你聊这些,只是我的个人兴趣,毕竟我也很想坐下来和你谈谈,看看能够被两位小姐信赖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紧握着的拳头开始微微地颤抖着——倒不如说,他的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
“为什么……不去阻止她们?”
“因为根据我对羽兰小姐的了解,我根本劝阻不了她。更何况……”
更何况,在白存郁看来,宫羽兰的选择是理所当然的,秘仪师之间本就是如此,所以就算他能够说服宫羽兰不要去白白送死,也还是会默默送上祝福之后,注视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地离开。
“那谕佳呢?”
“和羽兰小姐一起走了,悠华不久前开车把她们送回去的。现在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到家一段时间了。”
牧知清回想了一下,也就是说,她们在神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教会,往白沿山去了。他咬着牙咋了下舌,朝着教堂的大门走去。
“先生,您要去哪儿?”
身后传来了文悠华修女的声音,当他察觉到话语当中的严厉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的身躯似乎被来自于修女那无形中的重压束缚在了原地。他转过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修女。
“你并不了解秘仪师之间的战斗,如果你执意要介入的话,最终也只会成为她们的累赘。她们的生死由着她们掌控,不会因为你的出现与否而发生转移,就算在今天殒命,也是神的旨意,随她们好了。像你这样的无辜者,不该成为他们之间争斗的替罪羊。”
修女的话语中同样带着愠怒,倒不是出于对魔法师们的厌恶,而是对眼前青年想要以卵击石而表现出的恨铁不成钢。
“先生,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但凡有一丝获胜的可能,我都不会阻拦您。但是这件事情不同,就算你去了,对她们也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还会帮她们的倒忙。”
的确如此,在工业园的那一晚,到最后,她除了跟着宫羽兰到处逃命之外,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所以就算现在他追上了两位少女,如果对手比那天晚上还要棘手的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帮助到她们。
“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一意孤行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且,羽兰学过近身格斗术,就算不使用魔法,她在力量这方面也不见得比你弱。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败在了使魔的手下,你觉得,就算是这样,去帮忙还有意义么?”
的确如此,力量上也无法帮上忙的自己,现在就仿佛是累赘一般,说不定真的会让少女投鼠忌器。
“确实如此,修女小姐,但我不得不去。我欠她一个人情,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现在不还,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语气逐渐平缓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深沉。修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依旧没有同意让他离开,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得不动用强制性手段了——虽然这样做确实很不合适,但也是为了这个青年好。于是,文悠华缓缓抬起了右手,用食指指向了牧知清的额头。
“好吧,那我还是让你睡着好了。”
“咳咳……悠纳姐妹,请不要在这里用魔法哦,按照规矩,这里除了圣礼之外的法术都是禁止的。你啊,关键时刻还是没有你姐姐沉稳啊……而且不要否定这位年青人来自内心深处因愧疚而产生的救赎想法啊。”
“但是司铎阁下……”
“就让他去吧,有什么不好的呢?还是说,你真的想让羽兰小姐她们就这样断送性命?”
“抱歉,阁下,这是两回事,魔法师死于决斗之中,和他死于魔法师的刀下,并不一样。请放弃这样幼稚的想法吧,先生,即便你去到那里,也什么都做不到的。”
牧知清的脸庞因为内心的煎熬而充满纠结,这样的无力感,从最开始就格外明显,无法为她做任何事,这一点他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但是,他的选择依旧没有动摇,虽然这样做看上去毫无意义,但自己出手相助的时候,事情也许就会有些许改变吧,至少他不会再迷茫。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决定了,虽然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他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宫羽兰,对于他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修女小姐,您说的我全都明白,但是如果只是呆在这里,那就真的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我说的并不只是被你们保护这件事。”
他现在心中的想法可能真如修女所说的那般幼稚,但这就是他心中最直接也是最热烈的冲动——在白存郁的一席话语过后,他现在想做的,就只是想见到宫羽兰。究竟这种冲动是出于担心还是愧疚,他也无心去细想,大概他已经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真实的想法,也只能等到到时候再去想了。
“所以啊,悠华姐妹,在你看来,这位年青人可能是在做无谓的牺牲,但在他看来,一定有比待在这里更加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况且啊,死亡并不可怕,相比之下,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成为行尸走肉才更加可悲呢。所以,让他自己进行选择,才更加妥当,你觉得呢?”
“司铎阁下……”
“好了,就这样吧。牧知清,请便吧,悠纳小姐已经不再坚持她的建议了。现在应该能够走动了吧?”
牧知清轻轻跺了跺脚,紧绷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他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朝着神父与修女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们,有缘再会。”
“好的,祝你平安。”
白存郁站起身来,目送着他走出了教堂的大门,然后一脸平静地走向了文悠纳——他很清楚,自己无法说服当初的宫羽兰,那现在同样也无法说服憧憬着这样生活方式的牧知清。然而文悠纳却像是在忍耐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她的右手抓住左腕,除了默默地为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哀悼之外,她无能为力。与白存郁神父不同,她虽然对邪恶与伪善毫无仁慈,但依旧对善良与纯粹的青年心存悲悯,于是一想到原本可以继续过着正常人生的牧知清,即将寂灭于无常之中,她就很是难过。
“恕我直言,司铎阁下,不仅不去劝阻,反而将人往火坑里推,这也太有违你作为神父的身份了,难道你就连这一点悲天悯人的想法都没有么?还是说你已经觉得什么人死去都已经无所谓了?”
文悠纳有些愤怒地质问着白存郁。面对这样一位十分照顾后辈的修女,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错了,悠纳姐妹,让一个满腔热血的青年变成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才是真正的残忍吧?让他眼睁睁地从充满希望到万念俱灰,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让他承受如此煎熬的人,难道不会看起来更加罪恶么?而且有一个更加生动的问题,生而为善,或是竭尽全力摒除恶念,对我们来说,究竟哪一个更加真实呢?”
如果不愿在这无意义的世界苟活下去,那么轰轰烈烈地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神父面带微笑,坦然地看着修女的眼睛,然后推开一旁的侧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