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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十二章“月色与雪色之间” 第四节(2)

2022-09-13 00:16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长夜(2)

“你看,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你会对生活当中的苦痛逆来顺受。离开自己的故乡,到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却能够随遇而安。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之后,却又莫名其妙地与羽兰小姐她们这样的秘仪师有了交集,就算是背离了常人的理解,但你依旧安之若素。你不会去刻意争取什么,甚至觉得无理由地失去什么也无所谓,这就是你逆来顺受的种种体现吧……这的确很了不起,但是这是否也说明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呢?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你确乎是从最开始,就认为这个世界是没有意义的。”

牧知清依旧咬着嘴唇沉默着,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能够适应任何环境,却从不会为了迎合周围而去改变自己,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吧。但是,正是因为你认为这一切毫无意义,所以你才不会为这些当下而停留改变。不随波逐流的确是一种很好的素质,但是看上去很亲和,其实骨子里冷漠无比,温柔只是你的素养,而你本人却无法和其他人感同身受,因为你觉得,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感情,是不值得的。这对你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神父又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

“不过,也有着另一种可能吧,这一点我刚得知的时候也有些不可思议。悠纳她说,你的目光能够穿透时间。有着这样的能力,却并不打算去干涉世界的运转,你还真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看到白存郁有些欣慰的笑容,牧知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神父还是没有理会他的表情:

“我想,当羽兰小姐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应该是充满反感的吧。这也在正常不过了,一个相信一切存在都有意义的人,对于像你这样认为存在先于本质从而看上去有些消极的人,很难产生认同感。所以对你下意识地排斥也在所难免。而你却不一样,从她的身上,你找到了一直以来都寻而不得的宝物。虽然说出来,会觉得俗不可耐,但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想来,与其说是想找到些什么,倒不如说,你想对羽兰小姐……也罢,有些事情说出口的话,就是真的煮鹤焚琴了。”

白存郁欲言又止地微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提及宫羽兰,或者宫羽兰在身边时,他就会放下身为神父的架子,变得有些和蔼起来。然而牧知清的重点并不在此,他打断了神父冗长的发言:

“抱歉,白先生,请问您觉得我希望在宫小姐身上找到什么呢?”

他并不喜欢白存郁慢条斯理、循序渐进地说话方式,不知所云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

“啊……好吧,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够从我说的这么多话里面自己悟出来的。不过你希望更加直接一点,那我就直说好了。先问你一句,你知道羽兰小姐过去的事情么?”

“虽然我不知道您具体是说的哪件事,但我对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印象深刻——人这一辈子,只能杀死一个人。”

“正是如此,这是对她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抉择。虽然这并不是她本来想要去做的,但她还是毫无怨言地承受了下来。这么说吧,她相当于,被人要求自杀之后,又重新被复活,拿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剧本。在十几岁的时候,她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忘掉过去和未来,作为全新的一个人,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继续活下去。这种情况,并不亚于被迫自杀吧?”

牧知清失语了。白存郁说的这些,与宫羽兰曾经对自己提到过的完全一致。一直到进入高中之前,她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与同龄人有着一样的朝气蓬勃,满怀对未来的憧憬。但某一天,她就突然成为了某个秘仪师的助手,要求继承家业的同时,甚至还被定下了未来的生活轨迹。而正当她舍弃了从前的生活,开始将那些原本只是书本上的知识当作自己的生活常识之后,又是一场变故,将毫无准备的她推上了舞台。

这样的生活方式,不管是谁看来,都是充满痛苦和荆棘的道路。

正因为知道如此,所以她的祖父并没有强迫她这样选择,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鹤一澄失去了继承圣护的资格”。至于宫羽兰是否踌躇过,牧知清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少女并非怀着憧憬接过这副担子。即使她说过,正因为魔法是万能的,所以无数的人心驰神往,但她也绝不会为此舍弃过去的生活。

想必她在人生的前十几年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吧?这样的她才会骄傲而且自信地活着。成为众人眼中上进的象征,过去取得的成就仿佛在描绘着无限光明的未来,让旁人嫉妒不已。拥有这样的过去,她真的有放下这一切,抹杀掉自己曾经对未来的展望,重新开始的决心么?

“宫小姐她……没有任何犹豫么?”

“这个……在她高中那一次,还稍微有些抗拒,但并没有说什么,就只是默默接受了。但是三年前,她的祖父担心她的体质无法继续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提议让池家那位小姐来继承。其实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表态,因为池家和他们家有些过节,但是所有人又讳莫如深。”

白存郁的话终于让牧知清弄清楚了,为什么他一开始会隐隐觉得宫羽兰和池谕佳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

“不过呢,我们所有人都在沉默,准备接受她祖父的提议时,羽兰小姐自己站了出来,十分固执地坚持着,要继承圣护的身份。大概在她看来,我们当时大费周章讨论继任者人选,十分无聊且毫无意义吧,所以她站了出来。后来想了想,她这么做大概并不是因为她想要回应家族的期望,只是因为她有着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对那种逃避一样的推脱犹豫感到厌倦,所才果断地决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但是,就算拒绝的话,也不是逃避吧?强撑着继续下去,不会非常累么?”

“确实,我也认为拒绝并不意味着逃避,但羽兰小姐会这么认为吧。为了活得更加惬意而选择避开本该尽到的义务和责任,这在她看来是不可原谅的,那样是在否定过去的一切努力。不管怎么说吧,她的人生就这样改变了,而且是毫不拖泥带水地与过去做了诀别。不过我现在依然觉得,她的做法还是有些极端,但是她就是那样的人啊,为了能够继续前进,为了她心中认为的那样一个目标,她会扔掉所有被认为是累赘的东西。”

白存郁有些欣慰地微笑着,就像是年高德劭的老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那样,充满自豪。

“不过我后来逐渐接触到更多这方面的信息,于是开始还原整件事情的始末,却发现这里面的很多偶然性的事件,其实都是背后的推手在有意而为之。她从前的未婚夫,暗地里在研究写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直都有人对此心知肚明,甚至那次意外都像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所以我一度认为,羽兰小姐走上现在的道路,其实也并非自愿,而是早就已经被纳入到了某个整体规划当中。”

“您的意思是,就算是表面上看,宫小姐是出于自愿,但实际上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暗中被安排好了?”

“是啊,而且是在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中完成的这些安排。所以我觉得这对羽兰小姐来说太过于不公平,她根本就没有被赋予拒绝的权力。于是我去劝过她,告诉她我了解到的事实,跟她说其实没有必要接下这个担子。这样的行为当然是违反规矩的,当时羽兰小姐已经住进了广园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和池家小姐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大概是听到了我劝她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去日内瓦暂避这样的提议。”

神父面露遗憾,牧知清则是淡淡地说着:

“果然呢,谕佳说得没有错,这种事情由白先生来做,太反常了。宫小姐大概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吧?”

“的确如此,她回绝的理由也让我无法再坚持带她离开的想法。”

……这一切的存在,都是被设计好的,所以我觉得,就算我要逃避,最终还是躲不掉身上的这副担子。如果我过去的一切教育,就是为了现在的话,那不会有人比我更加适合这样的职责,所以白先生,就算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但也不该成为我逃避的理由。就算现实与我内心的想法天差地别,但与其质疑设计这些的动机,不如让我好好地在这个位子上做好我该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就算现在我无法参透,但终有一天,我能弄明白的吧……

白存郁重复着那一天,宫羽兰对他说的话。牧知清点了点头,这的确像是她的风格,而且在刚才的病房里,她最后说的话,也就是这个意思。

“羽兰小姐可能远比你想的要扭曲呢,牧知清先生。她前进的动力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渴望,另一部分则来源于周围人投向她的热烈期许。但更多时候,他人的期望却成了她最大的阻碍,在她失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会蒙受怎样的损失,而是去思考这样的失败会辜负多少人对她的期待——她无法面对那些人对她过高的评价,久而久之,‘不让自己对别人感到愧疚’反而成了她的动力。其实她本没必要这样去思考,他人的期许与她并无太大关系,但归根结底,那些期待本就来源于我们这群碌碌无为,却幻想着她可以登峰造极的人。”

想必她从一开始就否认了“存在先于本质”这样的论述吧。在少女看来,如果认同了存在与本质脱钩,人的认知最终必然会滑向虚无主义的深涧。所以为了能够探求到柏拉图所说的“理式”,她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迈进,她想要赢得这一场人类与全宇宙智慧之间的一场角逐。她身上的负担,其实都是她加在自己身上的、为了飞得更高的羽翼——为了不辜负自己已经放弃的过去,她也只能这样让人心痛地强迫着自己。

想到这里,牧知清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会对宫羽兰心怀憧憬——她正是这样,虽然戴着镣铐,但依然骄傲而又倔强地生活着。

一个是试图不断为世界赋予意义,却又信奉着“这个世界毫无意义”的青年。一个是坚信“万物皆有因”,为此放弃了一切,而不断探寻着“神”的领域的少女。

在那个下着小雨的上午,在那间小型会议室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矛盾与迷惘,以及与之相对的崇高与坚毅——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加深了对自身的厌恶。

“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你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被吸引,而是钦佩她活着的方式——虽然的确她也是个很漂亮的人。”

牧知清轻轻点了点头,他回想起那天,第一次和宫羽兰见面时莫名感受到的强烈情感。他的第一印象里,的确下意识地认为她就是这样的人。从少女含义复杂的眼神当中,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让他心驰神往。

“她的确十分闪亮啊,但那样也太辛苦了。”

“是啊,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却在命运的安排下承担起了大部分人都不愿也不甘承担的事情。”

白存郁的感叹中带着些许无奈的欣慰。牧知清抬起头来,迷茫的表情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我知道了,谢谢你,白先生。”

他站起身来,暗自下定了决心。在已经搞清楚了自己憧憬宫羽兰的缘由之后,他也就不必再纠结介入两位少女的事情之中是否有意义了。神父说完那些之后,在他的眼里,不管是魔法师之间的争斗也好,还是灵脉的归属也罢,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唯独在意的,就是执意要去赴死的那个坚毅的少女。

他现在只想再看一看她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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